“儒学现代转型与儒家自由观念建构”学术研讨会综述

2018-01-23 06:44:55
管子学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自由主义儒学儒家

壬 溪

(山东大学 儒学高等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100)

在中国社会的现代转型中,能否应对以及如何安置现代“自由”价值,消弥传统儒学与现代自由之间的紧张,不仅是儒家所面临的一项重大的时代课题,也直接关乎儒学的命运。然而,在当前的儒学复兴热潮中,却出现了否定现代“自由”价值的复古乱象。令人欣慰的是,最近涌现出了一批儒家学者在现代新儒家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深入探索儒家的自由精神,积极尝试建构儒家的自由学说。其中,郭萍博士提出了“自由儒学”的理论构想,其专著《自由儒学的先声——张君劢自由观研究》已由齐鲁书社出版发行。为此,2018年4月28日,山东大学中心校区举办了“儒学现代转型与儒家自由观念建构”学术研讨会暨《自由儒学的先声》新书发布会,来自清华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厦门大学、山东社会科学院、山西社会科学院、曲阜师范大学以及《社会科学家》杂志社的近20位学者,以《自由儒学的先声》为引由,探讨了“自由儒学”的思想意义及其理论得失,并由此拓展到对传统儒学的自由思想资源、现代新儒学自由学说、乃至整个儒学现代转型等相关问题的深入研讨和热烈辩论。现将“儒学现代转型与儒家自由观念建构”学术研讨会分四个专题综述如下。

一、“自由儒学”的思想意义与理论得失

不少与会学者直接针对《自由儒学的先声》一书提出的“自由儒学”理论探讨了其思想意义和理论得失。其中,清华大学政治系任剑涛教授认为,在一个主题化儒学浮上台面的前提下,郭萍对儒学研究提出了一个新的命题——“自由儒学”有三个方面值得肯定:第一,“自由儒学”作为一个新的儒学命题,意味着当代儒学研究已经由“格义式儒学”进入到“命题化儒学”阶段,因为当代儒学研究已经不是一个体用的或者一个辨析问题,从而打破了近代以来笼统的儒学研究,转向对儒学内部价值与现代社会的张力,或深度吻合问题的深入探讨,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儒学如何应对现代自由价值,所以“自由儒学”的命题意义重大。同时,郭萍的研究是从张君劢的自由观出发,是以现代儒学形态对接现代政治命题,找准了“自由儒学”命题的现代切口。第二,“自由儒学”体现出提供完备理论解释的雄心。在郭萍的理论构想中,自由被离析为三个层面:相对的政治自由、绝对的本体自由和本源自由,形成了一个形式完备的政治理论。而对现代的政治理论研究来说,它已经不再表现出这种雄心,就是现代的政治理论一般都比较克制,只在政治领域谈论政治问题。而她的这种雄心延续了现代新儒学的完备理论建构的传统,显得系统周全,为应对各种问题的挑战做了充分准备。第三,在某种意义上,“自由儒学”开启了一个儒学研究方向。自五四以来,只讲民主,而对自由的重视程度相当不够,而“自由儒学”把儒学的自由观凸显了出来。不过,上述三方面也相应地造成了“自由儒学”的理论局限:第一,从命题上讲,“自由儒学”以主体性哲学来为自由奠基,只能说满足了一种完备哲学教条的建构,完备的理论形态有三种,宗教的、哲学的和道德的。而执着于从完备的道德、哲学上来开出自由价值,基本上这个开出就是失败的。提出仿照或者吸取西方的成功经验,内圣的归内圣、外王的归外王;第二,“自由儒学”重点探讨了罗尔斯的“正义论”,而没有注意到罗尔斯真正成熟的理论“政治自由主义”所开放的一种非西方社会进入立宪民主的可能;第三,从研究侧重上看,“自由儒学”的理论意义强过了实践性意义,关于张君劢的研究资料,特别是其实践层面的资料尚需进一步扩充。

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方旭东教授认为,郭萍提出的“自由儒学”理论对于思考儒家和自由主义关系问题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而且“自由儒学”作为对黄玉顺教授“生活儒学”的继承,体现出一种清新的学术发展的脉络。但同时,他指出“自由儒学”在批判性吸收西方自由主义思想的同时,需要加强思考如何保持儒家思想的特色,此外还需要对自由的原则以及自由的概念进行具体的分疏。比如政治自由主义意义上讲的自由和对自由进行形上学讨论就存在差别,同时自由概念问题也和自由意志问题相关联。据此为引由,他具体在政治自由主义理论意义上阐述了自由主义的两个基本原则:第一,约束性原则,即在何种情况下,一个人的自由是合理的,在何种情况下,才是可以受到干涉或者干预的问题;比如讨论一个人,这个事情可不可以做,是不是可以自由去做,那么他的关心就是说你有没有干涉到其他人,反之呢,如果要对某一个人的行为做出限制,那么他的根据是什么,根据就是它可能会伤害到他人。第二,中立性原则,即政府对于何为良善的生活方式应该保持中立。自由主义内部对中立性原则有很多反思,有认为自由主义对于政府关于美善价值的保持中立的这个说法呢实际上是一个伪命题,中立的提出本身就代表着某种价值。有的则反对这种中立原则。基于这两条原则的提出,他认为儒家有自己的一个传统的,即以责任为优先,可以接受第一条原则,在保持儒学自身对至善追求的前提下,也能接受政府在良善、生活方式上面保持中立性。最后,他还认为,“自由儒学”在发展中面临一个无可避免的问题:在何种意义上仍然是儒家的立场,而不是自由主义。

山东社会科学院文化所涂可国研究员认为,“自由儒学”是新的儒学理论形态,属于一种价值儒学,但如果放在社会儒学的视野下,也可以说是一种人的儒学。其主要的理论贡献可以归结为三个方面:第一,通过对儒家自由观念的一种现代阐释把儒家关于自由的思想凸显出来;第二,从建构当代儒学的新形态的意义上,建构“自由儒学”体现出一个鲜明的概念标识,具有重要意义;第三,凸显了儒学与自由主义的对话问题,“自由儒学”推进了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与此同时,“自由儒学”思想也存在着一些潜在的问题:“自由儒学”在理论的深层结构以及本质内涵需要进一步展开,需要进一步的思考的是如何展开自由儒学的理论向度,比如:儒家自由主义传统的系统阐发、经典儒家思想中所蕴含的自由传统思想,以及自由和其他核心价值理念的关系,如:自由与伦理、自由与责任、自由与义务、自由与理性等等关系。最后对于张君劢思想的研究,他还指出需要进行辨析,张君劢既有儒家思想,也有非儒家思想,而张君劢自由思想的归属问题也值得关注。

山西社会科学院哲学所宋大琦副研究员,从民主与公民权利的角度上肯定了建构“自由儒学”的时代意义,接着他根据“自由儒学”所包含的三个层面的自由观念,分别谈了自己的理解:首先,他认为,自由并非是一种价值观念,而是主体的存在状态,是一种事实,只有追求自由的才是一个价值观念。那么,从消解主体和限制主体而言,“从心所欲不逾矩”就是一种“本源自由”,这其中的关键就是“不逾矩”的“矩”,即立法。对儒家而言,“矩”是通过仁爱来确立的,而且只有在“逾”和“矩”的统一下所实现的自由,才是孔子所言“从心所欲不逾矩”。其次,本体自由是从绝对意义上确立个体自由的价值,现代自由只有以个人为本体和主体才不至于通往奴役。这其中不能预设某种不能再追问的价值观,如若不然,就会从某种整体观念出发追求自由,但这个预设价值存在着吞噬个体的可能,张君劢的自由观就存在这种风险。再有,现实层面的自由只能是历史的具体的,不可能是抽象的,要从活生生的人的自然性出发,通过主体之间高度认可的公共立法形式建立起“矩”才是现实的自由,也才是现代社会应有的美好秩序。

山东师范大学齐鲁文化研究院孙清海博士从“自由与儒学何以融通”的角度阐发了“自由儒学”的理论意义与价值,其中指出三点:第一,“自由儒学”的理论构建选题新颖独特,全书要回答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要“中国人如何以民族性的话语来表达现代自由的价值诉求”,深具现实性和时代感;第二,角度独特,一针见血指出现代新儒家学共同的理论缺陷,即虽然通过系统的理论建构,对自由主义做了深入而积极的回应,但他们由“返本”而建构的内圣之学,依然带有前现代的道德色彩,难以与积极“开新”的外王之学相贯通;第三,入其内而出其外,既能从内部很详细地梳理出张君劢的自由观的不同方面,又能从外部看到张君劢自由观的局限,具有重要的现实价值。但与此同时,他基于齐克果等现当代西方思想家的存在主义思想及其自由概念,对“自由儒学”中的“本源自由”提出了质疑,指出如果把“本源自由”理解为“上帝自由”,那就可能会被逼到基督教神学的深渊边缘。

二、“自由儒学”与传统儒学的自由思想资源

另有学者由“自由儒学”说开去,抓住“自由”这一关键词,提出传统儒学中蕴涵着诸多自由观念的思想资源,值得充分挖掘和阐发。其中,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李存山研究员表示,相对于“自由主义儒学”的提法,“自由儒学”这一理论标识更能体现儒学特质,进而他结合传统儒学具体谈了儒家自由观念的特点。第一,他认为,宋明儒学以精巧的形上学建构完成了一种道德自由的奠基,但事实上在先秦儒学中,在道德情感本身就已经有自由,也就是自由与儒家的仁爱是根本统一的:一方面,自由无仁爱则空,另一方面,仁爱无自由则盲。第二,他认为,宋明儒学和现代新儒学都强调道德本体是恒常不变的,因而,张君劢思想中所暴露出的本与心的断裂,乃是现代新儒家思想的一个共同的理论困境,但事实上,中国哲学一直都是有“变”的一面,也有“常”的一面,因此不论天理,还是良知,都有常,有变,这就是一种文化体用关系。第三,他进一步从“本—末”“体—用”的意义上,分析了“自由”与“儒学”之间的关系,据此指出,由于自由与儒家根本的仁爱思想是相统一,因此,自由在现代价值中具有本体地位,当前需要将自由提升到中国文化之“体”的层次。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他肯定建构“自由儒学”是当代儒学发展的一个重要理论方向,并且进一步指出,传统儒学中的仁爱精神、民本主义、以人为本等都是恒常性的思想内容,具有继承性、连续性以及稳定性,抓住这些内容深入阐释都可以与自由相结合形成新的思想体系。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赵法生研究员认为,先秦儒学经典中蕴含着中国式的自由精神,因此,可以从先秦原始儒家思想中挖掘关于自由的理论资源。他指出,自近代以来,人们往往集中关注民主问题,忽略自由问题。殊不知民主的基础在于自由,所以对自由问题的忽视需要我们反省。《自由儒学的先声》一书是自由儒学这个概念第一次被正式提出,以及做出相应理论论证。而在他看来,关于自由观念的儒学资源,甚至比民主更为丰富,进而他从三个角度论述了自由与先秦儒家之间的关系:第一,天道与自由。他指出《周易》和《中庸》作为先秦儒家形上思想的代表作,是儒家天道思想的重要文献。根据《易》《庸》从三个方面梳理了天道关系。天道是人道之所本;儒家天道观与道家天道观的差异;儒家天道思想蕴蓄道统观。通过分析天道观可以发现,儒家的天道为人道提供自然法的依据;儒家的天道是一种多元主义的思想;儒家的天道潜在的包涵对人权的肯定。第二,性情与自由,通过出土简帛的研究可以我们了解,儒家心性论之前是性情论。对于这个性情论,如果从政治的角度来立足的话,它会得出一些新的结论。比如性情论是礼乐文明的基础,礼乐文明将人看的比较中性。“道始于情,情生于性”,表明人情本身就是天命,也是一种天命的意义。回到原始儒家的角度,天命之谓性的本来意义是情。所以如戴震所说“情之不爽失即为理”。从原始儒家的性情论出发也能为自由提供一种解释。第三,仁政与自由,近来学界关于孟子仁政思想与人权的关系讨论不少,孟子说“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或许背后体现着有一种人权观念。天道它是一个形而上的本体,性情是落实到人的内在的它的一种展现。忠恕、絜矩,“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观念都至少包含了人格平等的意识,其次,在孟子仁政思想中,仁的价值高于政治,指导政治。所以在儒家的天道观和仁政观当中潜含着很多与自由、人权相通的内容,需要我们把这些进一步展现出来。

三、“自由儒学”与现代新儒学

再有学者围绕《自由儒学的先声》对现代新儒学所作的分析批判,阐发了对现代新儒学的不同看法以及“自由儒学”与现代新儒学的关系。厦门大学哲学系李若晖教授认为,郭萍所建构的“自由儒学”实际延续了20世纪现代新儒学的思想脉络,因为她是通过对张君劢“新宋学”理论的继承批判而完成其理论构造的,而这种继承似乎也是宋学的脉络;而郭著中提及的当代儒学中以公羊学为依据构建的“政治儒学”,实际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公羊学。同时,他通过对殷周制度之变,孔子言三年免于父母之怀,董仲舒决狱以养父为父而不以生父为父等等内容的阐述,指出历代儒家所强调的血缘关系实际只是一种模拟血缘,由此他认为,儒学并非基于血缘之自然,如果以自然血缘抗拒自由就是伪儒学。

曲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邱文元教授指出,郭著所批判的现代新儒家没有很好地处理道德和政治自由的关系问题,有其历史原因,即现代新儒家对于西方政治自由的根基和历史渊源还不够清楚,而郭萍提出“本源自由”的概念实际就是为了缓解或消除现代儒家本体论与政治自由之间的紧张,所以“自由儒学”是一种双重奠基的结构,是一个理论特色。同时,他认为“自由儒学”作了一种相应地历史哲学的阐述,提出自由的发展与王权时代,皇权时代和民权时代的历史变迁相匹配,当今进入民权时代,国民个体成为社会主体而产生现代自由的意识,这是现代新儒学所没有的,也是一个重要的贡献。另外,他也从中西比较的视野下将“自由儒学”与西方价值的中国化问题联系起来,提出自由与儒学、中学与西学的不协调问题依然对“自由儒学”构成挑战。

四、“自由儒学”与当代儒学理论形态

此外还有学者从“自由儒学”出发,对当代儒学理论形态的创展问题作了讨论。例如厦门大学哲学系谢晓东教授认为,“自由儒学”在思想史的角度上,有详细的历史逻辑阐述,但是具体论证的过程还需进一步完善以备理论体系本身的自足自恰。另外,他指出,在现代学术环境下,大家探讨的问题是在现代条件下,儒学的继续生存问题,如果存在,那么它还能不能发挥作用,如果能够发挥作用,那么又是在什么领域,多大程度上发挥作用?对此,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进而他提出,需要通过对儒学与现代性之间的关系考察,回应儒学如何完成现代性的理论转化;儒学如何回应现代文明所带来的消极影响等问题,而对此他认为“社会儒学”可以提供一种不同于“自由儒学”的理论支撑。那么,在“社会儒学”的视角下,他认为传统儒学在家、国之间存在断裂,需要现代儒学进行弥补,同时需要对政治国家与市民社会进行二元区分。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人文社科学院顾家宁博士认为,儒学是一种多元的理论形态,当代儒学发展呈现出明显的多元发展的特质,存在两种不同的立场。一种是用儒学去顺应现代性的态度;另外一种就是站在一个反现代的立场,拒斥现代性。在他看来,当今发展儒学,首先需要顺应历史趋势,确立现代性的价值立场,在此基础上深入思考如何理解儒家价值和现代性价值,以及两者之间如何适应和沟通等问题,这也是儒学理论的现代建构所要完成的学理任务。所以“自由儒学”的界定及理论架构,要处理好自由与儒学之间的关系,无论是吸收了自由观念的儒学,还是以自由为本源建构的儒学理论建构,都需要体现现代的自由观念,这要求“自由儒学”既要阐释儒家理论特性,也要确保儒家的至善理念不会缺失。

《社会科学家》杂志社赵立庆社长首先肯定“自由儒学”是一种新的儒学理论成果,但同时指出,“自由儒学”呈现的三层观念,双重奠基的理论架构,实质是一种本源观念对形上观念,进而形上观念对形下观念的两层“授权”关系,这只是单向逻辑的,还应该有反向互动,如果从形下层面向上产生反应,那么整个理论架构会更紧密能动。之后他从“自由与生存”的角度提出,自由是现代性与儒学共所要同面对的问题,“自由儒学”对此做出了一种理论回应是很积极的,但对于自由概念本身在中西传统的辨析有所不足,而且郭著选择张君劢为案例,只是着意于分析他的思想理论,忽略了对其求学历程、政治实践等方面的阐述,如果能补充进来,可以使他的自由观得到更加生动呈现。

在四场研讨过程中,学者们还就彼此的发言展开了热烈的辩论,其中广泛涉及到儒学与自由主义的冲突与融通问题,自由与民主及传统民本之间的关系问题,“自由儒学”对西方自由主义以及存在主义自由观的批判问题,自由与道德问题等等。最后,新书作者、山东社会科学院郭萍博士向与会学者对“自由儒学”的肯定和鼓励表达了由衷的感谢,并表示将认真思考研讨中所指出的问题,进一步推进“自由儒学”的理论建构。

通过本次会议,学者们就儒学积极接纳现代自由的思想立场达成了基本的共识,同时提出了诸多富有启发性的问题,这也将进一步推动儒学现代转型的进程,以及儒家自由观念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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