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珏
(1.山东理工大学 齐文化研究院,山东 淄博 255000;2.军事科学院 北京 100091)
太公望,商末周初人。姜姓,名尚,字子牙,因为他的先祖辅佐大禹平水土有功,被封于吕地,故以吕为氏,也称吕尚、吕牙。周文王姬昌为西伯时,官居太师,被尊称为“太公望”。又名吕望,俗称姜太公。
《史记·齐太公世家》载:“太公望吕尚者,东海上人。”姜太公的出生地东海上,最有可能是新蔡、上蔡之间的“吕地”(今安徽临泉境)。姜太公年轻的时候贫穷困厄,耄耋之年投奔西伯姬昌。姬昌就是周文王,他在位期间,“天下三分,其二归周者,太公之谋计居多。”(《史记·齐太公世家》)这就确立了姜太公创立中国兵家学派开山之祖的地位。周武王姬发即位后,尊姜太公为“师尚父”,东伐商纣的事业从此全面展开。公元前1048年,盟津(今河南孟津)观兵,“不期而会者八百诸侯”。第二年,姜太公“强之劝武王”。牧野(今河南新乡境)之战,武王平商而王天下。此后,“迁九鼎,修周政,与天下更始。师尚父谋居多。”(同上)周初分封功臣,姜太公因居首功,为齐国君主,都营丘(今山东临淄境)。“太公至国,修政,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而人民多归齐。”(同上)齐国的国力的富强和兵学的兴盛,为齐桓公后来称霸奠定坚实的基础。
有史以来,中国古代的兵论、兵书、兵法、战策等厚厚地积累下来,蔚为壮观。然最早集其大成、建构体系者,都始自姜太公。姜太公的军事思想史书《左传》《史记》中有之,经书《尚书》《诗经》中有之,兵书《六韬》最能集中反映之,关于《六韬》一书的真伪,历来有较多的争议。《六韬》最早著录在《隋书·经籍志》:“《太公六韬》五卷,梁六卷,周文王师姜望撰。”因著录时间较晚,故而被后世怀疑为伪撰之作。概而言之,“伪书说”主要依据无外乎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班固的《汉书·艺文志》“兵家类”未著录《六韬》。南宋时人罗泌据此判断《六韬》乃“楚汉之际好事者”搜集春秋战国兵家之说辑录而成。南宋时人章如愚亦持此观点。罗、章二人判定《六韬》为伪书的基本依据仅为《汉书·艺文志》未著录《六韬》,体察其中的逻辑关系,“《汉书·艺文志》未著录《六韬》”对于“《六韬》为伪书”而言,是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罗、章依据不充分的孤证,很难获得不易之论。《汉书·艺文志》虽然对先秦古书著录得较为全面,然而不可能将所有古书全部囊括殆尽。西汉《七略》及东汉《汉书·艺文志》均有未著录之书。若以《汉书·艺文志》未著录《六韬》而断定其为后世伪撰之书,显然过于武断。
第二,《六韬》中有些内容不符合先秦时代特征。南宋黄震在《黄氏日钞》举证,认为《六韬》多处不符合先秦时代的特征,比如关于“骑将”“霸”“赘婿”等都是后世的产物,太公时期并未出现。清代张萱认为姜太公曾经撰写过《六韬》一书,但在流传过程中已逸失。并进一步指出今所传《六韬》是楚汉之间“好事者”所补充、辑录而成。此外,一些学者还因《六韬》中有“避正殿”“将相分职”等反映秦汉时代特征的内容,因而判定《六韬》并非先秦古书,而是秦汉之人伪造。众所周知,古书在流传过程中,在不同时期会经过不同的人的加工和整理,难免会窜入后人的思想观点及晚世的时代特征。《六韬》一书也不例外。《六韬》一书在流传过程中经过后代之人“附益”,因而书中出现了反映秦汉时代特征的一些内容,这纯属正常情况。综合来看,《六韬》中的主要内容折射出先秦时代的属性,其为先秦兵书是基本可以确定的。
第三,《六韬》中的言辞与周文王、周武王与姜太公的身份不符。在儒家传统经典著作中,周文王、周武王与姜太公是古代明君贤臣的典型代表,而《六韬》中的很多对话内容则多为“由奸作以倾覆人国”之语,这些阴谋诡计与文、武“仁义之师”及姜太公“王者之佐”的身份不相符。宋朝戴埴的《鼠璞》认为,《六韬》中的很多内容都是如何用奸诈的阴谋诡计颠覆别人国家,果真如此,周文王、周武王的军队怎么能称为“仁义之师”呢?太公怎么能被称为“王者之佐”呢?明代胡应麟认为,《六韬》是“伪书”毋庸置疑,《六韬》《文伐》《阴书》等篇中的“文伐十二法”等“阴谋诡计”,孙武、吴起、尉缭子等人都不屑于道者,姜太公怎么会用来辅佐周文王、周武王呢!以《六韬》言辞不符合周文王、周武王及姜太公身份而判定《六韬》为伪书,缺乏令人信服的有力证据。战国之前的很多历史都是人们口耳相传的,后来才开始记载在竹帛之上。因此,单以文辞来判断先秦古书的真伪显然是靠不住的。
此外,还有一些学者认为《六韬》“其辞鄙但”“术浅文陋”,因此为“伪撰”之作。宋代刘恕《通鉴外纪》认为《六韬》“其言鄙理烦杂,不类太公之语,盖后人伪托为之。”[1]1399陈振孙亦认为《六韬》言辞“鄙理”,为“世俗依托”之书。针对因文辞问题而判定《六韬》为“伪撰”之作的观点,历史上也曾有学者予以批驳,最具代表性的是清人孙星衍,他认为宋以后“疑古”之风的盛行是“宋代之经蔑古贻祸”,危害极大。
第四,《六韬》系抄袭其它书籍而成。一些学者通过对比《六韬》与先秦古籍如《吴子》《孙膑兵法》《尉缭子》等之后发现颇多相似之处,进而认定《六韬》是抄袭他书而成。如宋代的黄震认为《六韬》的部分内容如“山兵”“泽兵”与《吴子》的“谷战”“水战”十分相似,还有部分内容是出自于《尉缭子》《孙子》等书。叶适则认为《六韬》“似为《孙子》义疏也。”[2]206其他如“将有十过”“战车十死,战骑十败”等与《孙子》的《行军》《九地》的内容相似。马端临认为《六韬》一书所采取的周文王、周武王与姜太公对话的形式完全是效仿了武侯与吴起的问答方式。今天看来,《六韬》与先秦其他古籍存在相似之处是一种十分正常的现象,先秦时期古书互相征引颇为常见,这不但不能作为《六韬》为“伪撰”之书的证据,反而证明《六韬》与《吴子》《孙膑兵法》《尉缭子》等均为先秦时期的兵书。王国维说:“古来新学问,大都由于新发现。”考古资料在结束学术的纷争中往往扮演着仲裁官的角色,新的发现、新的材料对于促进古文献研究的深入具有重要意义。1972年,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发掘出《六韬》残简,据专家考证,此墓的时间为汉代初期,这说明最迟在汉初时《六韬》就已经流传开了。汉武帝初年的墓葬发掘出的,来校勘存世的各种《六韬》版本和本注,说明了《六韬》一书,在汉武帝以前就流行开了,这一重大发现,进一步证实了姜太公在为子孙后代留下了弥足珍贵的丰富的军事思想遗产。
1973年,河北定县八角廊西汉中山怀王刘修墓出土了《太公》竹简。该批竹简在当年第四期《文物》杂志上正式公布。该残简144枚,共计1402字,有《治国之道第六》《以礼仪为国第十》等13个篇题。从出土的汉简的情况来看,《六韬》在流传过程中佚失的内容不少,部分竹简只有题目,没有内容。据考古研究表明,该墓的埋葬时间亦为西汉前期,这就为《六韬》在西汉之前就已广泛流传提供了又一有力证据。
《六韬》共计六十篇,分为《文韬》《武韬》《龙韬》《虎韬》《豹韬》《犬韬》六大部分。以姜太公与周文王、周武王之间的对话形式写就。《六韬》一书虽题“吕望”撰,然而,综合考察太公所处时代背景和《六韬》的内容来看,此书虽然反映了姜太公本人的军事谋略思想和兵学智慧,但是其显然不可能是太公本人所撰写。
第一,从周朝初年的客观条件来看,文字记载水平尚处于较低的阶段,文字记载的载体和方法较为原始,大多为甲骨卜辞和篆刻在青铜器上的铭文。《六韬》两万余言的篇幅,篆刻起来十分困难,且难以如此完整地保存并流传下来。孔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孔子的言论从侧面反映了夏商周文献资料阙如的状况。
第二,夏、商及周初的战争实践无论从规模还是数量上来说,都具有一定的局限性,缺乏形成系统、完整的军事思想和军事理论的土壤和条件。《六韬》的内容几乎涵盖了军事领域各个方面,且自成体系,显然不是周初的战争实践所能酝酿产生的。
第三,《六韬》中的很多内容,是战国中后期以后才出现的。如《虎韬·军用》中出现的关于铁兵器盛行时代种类丰富的铁质兵器的记载,如“铁蒺藜”“铁械锁”“环利铁索”等器械,这与周初以铜兵器为主的武器装备发展状况不相符。此外,《六韬》中关于“骑兵”以及车、步、骑三者协同的记载,亦非周初军队发展水平所能具备的。
第四,从叙述方式和体例来看,《六韬》并非成于一人之手。此书采取的问答形式探讨问题的体例,是我国古代尤其是先秦时期著述的一种传统。清代学者严可均说:“先秦诸子,皆门弟子或宾客或子孙撰定,不必手著。”(严可均《铁桥漫稿》卷八),孙星衍称:“凡称子书,多非自著,无中怪者。”(孙星衍《问子堂集》卷三)我们通常认为《论语》是孔子的著述,《孟子》是孟轲的著述,《吴子》是吴起的著述,这些书篇章都冠以“某子曰”,因而实际上都是其弟子及后学记录、追述或汇集而成。《六韬》以周文王、周武王和姜太公对话的方式写成,亦为此类体例著述之一,当为后人假托姜太公之名,根据周代史官记言记事的文献和人们口耳相传的史料在不同时期补充增删、辑录而成,但其反映了太公的军事思想则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六韬》一书的作者究竟为何人?探究这一问题我们首先必须弄清《六韬》一书的成书年代。目前,学术界关于《六韬》的成书年代,主要有以下六种看法:
第一,春秋说。班固《汉书·艺文志》中另有“《周史六弢》六篇”,班固自注曰:“惠、襄之间,或曰显王时,或曰孔子问焉。”颜师古注曰:“即今之《六韬》也。盖言取天下及军旅之事。‘弢’字与‘韬’同也。”班固继承了刘歆《七略》的观点,认为《六韬》一书成书于周惠王与周襄王(即鲁僖公、鲁文公之际)时期,或者是周显王(即鲁昭公、定公、哀公时)时期。这大约是春秋末期至战国中期这段时间。据此,部分学者认为《六韬》可能成书于春秋时期。
第二,战国说。《庄子·徐无鬼》云:“女商曰:‘先生何以说吾君乎?吾所以说吾君者,横说之则以《诗》《书》《礼》《乐》,纵说之则以《金版六弢》,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为数,而吾君未尝启齿。’”(《庄子·徐无鬼》)唐人成玄英疏曰:“《金版六弢》,周书篇名也,或言秘谶也。本有作‘韬字’者,随字读之,云是《太公兵法》,谓文、武、虎、豹、龙、犬《六弢》也。”此说认为《金版六弢》即为《六韬》,据此认为其成书于战国时期。此外,通过对比《六韬》和先秦其他存世古籍可以看出,《六韬》借鉴吸收了不少其他书籍的内容,如《六韬》中反复出现的“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文句,似来自于《吕氏春秋·贵公篇》“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六韬·龙韬》中的“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民悦者赏之”,似出自《尉缭子·武议篇》“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杀一人而万人喜者,杀之”。《六韬逸文》中的“冠虽弊礼加于首,履虽新法以践地”,似出自《韩非子·外储篇》“冠虽穿弊,必戴于头;履虽五采,必践于地”。因此,部分学者认为《六韬》应成与《尉缭子》《韩非子》等书成书于大约同一时期,即战国时期。
第三,秦代说。《史记·留侯世家》记载,张良遇圯上老人授其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 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此书即《太公兵法》,张良旦夕诵之,终成“帝师”。此外,《文韬·文师》的治国安民、反对暴政的内容也与秦朝的时代背景相契合。因此,部分学者认为《六韬》成书于秦代。
第四,秦汉之际说。宋人罗泌在《路史·论太公》发挥云:“要之楚汉之际好事者之所撰”。明代学者张萱认为:“今所传《六韬》《三略》,乃楚汉间好事者所补,非望笔也。”[2]117清代崔述《丰镐考信录》曰:“必秦汉间人之所伪撰”。三位学者均认为《六韬》是秦汉之际的人伪撰,但是没有给出令人信服的理由。
第五,汉以后说。近代学者梁启超持此观点,认为《六韬》乃“汉以后人伪撰”。
第六,魏晋时期说。明代学者胡应麟在《四部正讹》中考证:“考《汉志》有《六弢》,初不云出太公,盖其书亡于东晋之末,魏晋下谈兵之士,掇拾剩余为此,即《隋志》《六韬》也。”[3]67
要想辨析清楚《六韬》一书的成书年代,必须综合历代著录、出土文献及文本内容等方面的情况来考察。
第一,从历代著录情况来看,《庄子·徐无鬼》、班固《汉书·艺文志》、《淮南子·精神训》均著录了具体名称不同的《六韬》版本。近代学者余嘉锡在《四库辨正提要》中云:“特是《六弢》《豹韬》之名,见于《庄子》《淮南子》,则是战国秦汉之间本有其书,汉人仅有所附益,而非出于伪造。”由此可见,战国时期《六韬》一书就已存在,汉代只不过是对其进行“附益”而已。
第二,从出土文献的情况来看,1972年,银雀山汉墓竹简出土于山东临沂银雀山两座汉墓中,共计有完整简、残简4942简,此外还有数千残片。其中就包括了《六韬》等先秦古籍及古佚书。出土的有关《六韬》的54枚竹简,有《文韬》《武韬》《龙韬》等内容,与今本《六韬》的内容基本相同。此外,1973年,河北定县汉墓出土的竹简中,也有有关《六韬》的内容。这些具有十分重要的资料价值和学术价值的汉简的出土有力地证明了早在西汉初期之前,《六韬》就已经存在并流行了,这从根本上否定了梁启超“汉以后说”和胡应麟“魏晋时期说”的观点。
第三,从文本内容来看,《六韬》中有很多内容反映了战国时期的时代特征。首先,《六韬》中关于战车、战骑、战步及其相互关系的详细记载,正是战国中后期车、骑、步并用时代军事状况的真实反映。车战占绝对主导地位是在商周时期,春秋以后,因作战方式的变化和作战地域的扩大,战车的地位渐趋衰弱。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我国古代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骑兵,并随着在战争实践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成为与车、步并列的战略兵种。《六韬》中对骑兵选拔、骑兵战术及与车兵、步兵的协同的详细记载,说明其当产生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改革兵制之后,但又不会相距太远。其次,考古研究表明,直到战国中后期,铁兵器才日益在战争实践中占主导地位。《六韬》中记载有种类丰富的铁制兵器,如“铁蒺藜”“铁械锁”“环利铁索”“方胸铁把”“方胸两枝铁叉”“委环铁杙”“方胸铁叉”等,说明《六韬》成书于战国中后期。最后,通过将《六韬》与战国时期成书的其他古籍进行对比可以发现,存在许多共通与相似之处。先秦诸子之著作存在相互征引的现象,现将《六韬》与其他古籍相似之处列于下表:
《六韬》其他古籍《龙韬·论将》:“贪而好利者,可赂也。” 《孙膑兵法》:“将败,四曰贪于财。” 《尉缭子·十二陵》:“祸在于好利。” 《龙韬·立将》:“若此,则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敌于前,无君于后。”《尉缭子·武议篇》:“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主于后,无敌于前。”《淮南子.兵略训》:“是故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敌于前,无主于后。”《文韬·文师》:“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吕氏春秋·贵公篇》:“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之天下也。”《龙韬·将威》:“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民悦者赏之。”《尉缭子·武议篇》:“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杀一人而万人喜者,杀之。”《龙韬·五音》:“五行之神,道之常也。金、木、水、火、土,各以其胜攻也。”《孙膑兵法·奇正》:“有胜有不胜,五行是也。”
由上表我们可以看出,《六韬》与《孙膑兵法》《尉缭子》《吕氏春秋》等古籍在思想内容、表达方式和语言特点方面有颇多相似之处,虽然难以准确地判断谁先出谁后出,但是其成书大致在同一时期是毋庸置疑的。
《六韬》一书并非成于一人之手,但这与诸多学者的“伪书说”迥然有别。概而言之,《六韬》的成书大致应该经历了以下几个时期:
第一,《金版六弢》时期。《庄子·徐无鬼》云:“女商曰:‘先生何以说吾君乎?吾所以说吾君者,横说之则以《诗》《书》《礼》《乐》,纵说之则以《金版六弢》,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为数,而吾君未尝启齿。’”唐人成玄英疏曰:“《金版六弢》,周书篇名也,或言秘谶也。本有作‘韬字’者,随字读之,云是《太公兵法》,谓文、武、虎、豹、龙、犬《六弢》也。”我们认为,《金版六韬》是今本《六韬》最早的版本来源。周初,对于重要的史籍文件资料,一般会将其铸造为“金版”以便于保存和流传。《逸周书》是一部先秦古籍,与《尚书》相类,是一部周时诰誓辞命的记言性史书。《逸周书·大聚篇》曾记载,周武王向周公请教调和殷政的方法和策略,周公的回答得到周武王的高度肯定和赞扬,并令冶官把周公的话“冶而铭之金版,藏府而朔之”。《群书治要》卷三十一所录《武韬》云:“太公曰:‘天下有地,贤者得之;天下有粟,贤者食之;天下有民,贤者牧之。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莫常有之,唯贤者取之。’文王曰:‘善!请铸之金版。’于是文王所就而见者七十人,所呼而友者千人。”姜太公作为周初最为著名的军事功臣,在武王伐纣等兴周灭商的过程中建立了卓越功勋,其军事思想一定会受到重视,其言兵之言被铸之“金版”,即《金版六韬》,这是今本《六韬》最早的版本来源,也是完整地保留了姜太公兵法原貌的版本。
第二,《周史六弢》时期。班固《汉书·艺文志》之《诸子略·儒家》中另有“《周史六弢》六篇”,班固自注曰:“惠、襄之间,或曰显王时,或曰孔子问焉。”颜师古注曰:“即今之《六韬》也。盖言取天下及军旅之事。‘弢’字与‘韬’同也。”《金版六韬》受篆刻条件的限制,对姜太公的事迹和思想记载的较为简略。后来,由于竹简的出现,书写条件大为改善,周代的史官便根据口耳相传的史料对原来的《金版六韬》进行了扩充和丰富,即为《周史六韬》。至于为何《汉书·艺文志》将其列为“儒家类”而不是“兵家类”,大致有几个原因:(1)从书名来看,“弢”通“韬”,意为装兵器的袋子。从书名来看,《周史六弢》应该主要还是记载的兵家之事。(2)《庄子·徐无鬼》将《诗》《书》《礼》《乐》与《金版六弢》并列,说明在古人眼里,它们的思想并不冲突。《礼记·中庸》曰:“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由此可见,在儒家眼里,周文王、周武王都是后世应该遵循效仿的贤明之君,因此,对于记载周文王、周武王与姜太公对话内容的《周史六弢》,将其列为“儒家类”亦属正常。(3)《汉书·艺文志》对于部分古籍的分类标准跟我们现在有所区别,这从其将《司马法》和《尉缭子》分别归入“礼类”和“杂家”就可略见一斑。
第三,齐桓公“复修太公法”时期。《李卫公问对》云:“太公既没,齐人得其遗法。至桓公霸天下,任管仲,复修太公法,谓之节制之师,诸侯毕服。”姜太公作为“言兵之祖”,受封于齐,其兵法必然会被后世所推崇。齐桓公“复修太公法”,正是对太公兵法的一次深入系统的整理,并在实践中将其发扬光大,从而为太公兵法的广泛流传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第四,战后中后期某史官(兵家)整理时期。《史记·司马穰苴列传》云:“至常曾孙和,因自立,为齐威王,用兵行威,大放穰苴之法,而诸侯侯齐。齐威王使齐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因号曰《司马穰苴兵法》。”《李卫公问对》云:“周《司马法》,本太公者也。”齐威王时期,曾对古代兵法进行过一次系统的整理,当不限于《司马法》一书,对于“言兵之祖”的太公兵法自然会更加重视。因此,这一时期的齐大夫亦可能是史官(兵家),其对《周史六弢》等文献资料进行整理,并根据战国时期新的时代特点增益了很多新的内容,这就是解释了为什么今本《六韬》中具有诸多战国时代特色的内容的原因。
概而言之,《六韬》一书以周文王、周武王与姜太公对话的形式记录了姜太公的军事思想和兵学智慧,最初由史官记言、记事,后经过人们口耳相传,在不同时期由不同的人进行加工整理、增益削删,时至战国中后期,某人或某些人将之前的相关史料记载进行了系统深入的整理,并加入了具有战国时代特征的思想和内容,辑录成书,即为《六韬》,后又经汉代学者“附益”,在北宋时由何去非将其校对删定,即为今本《六韬》。
《汉书·艺文志·兵书略》云:“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六韬》具备严整的军事思想体系,从至高的层面回答了为谁而战、如何建军和如何用兵的终极追问,隐含着惠及百世的张力结构,延续着中国的文化基因,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
“综观上下千载兵事,详考成败得失之故,断之于心,笔之于书者”为兵书,对历代兵书“考镜源流、校勘版本、注解章句、缀辑故实、阐释解诂、寻绎体系者”为兵学,“指挥千军万马,战必克攻必取者”为制胜能力。可以说,没有姜太公军事思想及其后学齐兵家理论体系,则不会有如此博大精深、智谋高超、理论完整、源远流长、绵延不断、影响巨大的中国兵家学说。
《六韬》反映了“言兵之祖”姜太公的高妙军事智慧和深邃军事思想,建构了独特而完备的军事思想体系,具有十分重要的军事价值和学术价值,历来为研究者所重视,在古今中外均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第一,文献史料价值。《六韬》作为先秦时期的一部古籍,具有十分重要的文献史料价值。尤其是其最早的版本《金版六弢》《周史六弢》等因记载时间早,对西周初期的军事思想及军事实践活动保留得较为完整,弥足珍贵。1977年,在陕西省岐山县周原出土了一批甲骨文,岐山南麓的岐山县与扶风县一带古称周原,是周人灭商前的都城遗址,故这批甲骨又称周原甲骨。2号卜甲记载:“衣王田至于帛”。据学者考证,衣王指“殷王”,帛在今陕西地区。即殷王曾入在周的境内进行田猎活动。但甲骨文记载的十分简略,详情不得而知。敦煌遗书手抄本《六韬》对这段历史进行了详细的记载,太公曰:
纣之时亦有西土之邑。纣尝六月猎于西土,发民逐禽。民有谏者曰:“六月,天之复生,地之以务,长养之时也。六月逐禽,是逆天道,绝地德,而人行贼。夫子失道,后必无福”。纣以为妖言而煞之。西土之人相谓:“自其命也。”后其年天大暴风,飘牛马,发屋拔木,人飞扬数十里。一人为无道,天加之以咎。[5]
《六韬》中这段记载,对我们了解殷纣王在周境内田猎的具体情况提供了的珍贵史料,同时也印证了周原甲骨文及考古研究的真实性。
第二,军事思想价值。《六韬》具有完备的军事思想理论体系,内容丰富,论述缜密严谨,涵盖了先秦军事领域的各个方面,涉及政略、战略、战术、治军、阵法、兵器等。尤其在军事思想方面,提出了很多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的理念,比如“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的“天下同利”的政略思想,“全胜不斗,大兵无创”的全胜思想,文武并伐、见机不失、以弱胜强、出其不意、灵活用兵、束战速决的作战原则等,此外,《六韬》还论述了林战、山地作战、渡水作战等特殊地形作战的战术原则。治军思想方面,《六韬》对将帅的作用尤为重视,从将帅所应具备的标准到将帅的选拔、考核等进行了系统的论述。在练兵问题上,提出了层层教战、层层训练的练兵方法。在军队的管理上,《六韬》主张严明赏罚,“杀贵大,赏贵小”。《六韬》的军事思想形成了一个完备的体系,标志着我国先秦军事理论体系的进一步发展和成熟。
第三,文化交流价值。《六韬》流传到国外的时间很早,研究者众多,研究成果丰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中,以日本的传入时间最早、刊本最丰富。
《六韬》在日本受到了学者的高度评价,村山孚说:“姜太公是伟大的战略家”,《六韬》虽然“没有《孙子》那种独创性,也没有《尉缭子》那种一贯性,但在当代的实战中,曾发挥过相当重要的作用。”[6]102北村佳逸说:“《六韬》的原理以田的规律(天理)为其理论依据,因而使该书具有三千年的生命力,而至今不丧失其朝气蓬勃的生机。”[7]331772年,法国神父约瑟夫·埃米欧选择了中国几部兵法名著翻译成发文在巴黎出版,名为《中国军事艺术》,其中就包括了《六韬》,这是目前所知的《司马法》传入欧洲的最早的文字记录。此外,《六韬》还曾传入朝鲜、越南等国家,朝鲜有1780年无名氏《新刊增注六韬直解》,越南有阮孟保注本《六韬》刊刻,可见《六韬》流传之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