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保树,倪传斌
名词和动词的区分——来自语言学和神经认知科学的证据
易保树1, 2,倪传斌3
(1. 南京邮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 210023;2. 安徽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合肥 230036;3. 南京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南京 210097)
在语言学和神经认知科学的研究中一直存在名词和动词区分之争,这一争议多年来一直没有得到很好地解决,受到无数语言学家和认知神经科学家的关注。从语言学和神经认知科学两个视角介绍了目前语言研究中名词和动词的争议。从语言学视角来看,名词和动词到底有没有区别,两者的关系如何都没有定论;而从神经认知科学来看,名词和动词加工的神经机制和激活脑区是否分离从理论假设到各种实证研究都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未来的研究要继续加强语言的理论研究和神经认知科学研究的结合,用最新的语言学理论来指导神经认知科学语言研究,同时用神经认知科学的发现为新的理论提供佐证,以期揭开名词和动词的确切关系。
名词和动词的区分;语言学;神经认知科学
名词和动词可能是在人类所有的语言中均存在的成分(Langacker,1987;Robins,1952)。它们的关系一直是语言学研究者关注的话题(Chomsky,1970;Bates et al.,1991;Li,Jin & Tan,2004;Embick & Noyer,2001;Kemmerer,2014;吕叔湘,1979;朱德熙,1985;林巧莉,2012;沈家煊,2009),同时也是认知神经科学研究者关心的领域(Vigliocco et al.,2010;Barber & Kutas,2007;Skipper & Olson,2014;Grauwe et al.,2014;杨亦鸣等,2002;刘涛、杨亦鸣、张辉,2008;刘涛等,2011;方燕红、张积家,2007),但至今还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名词和动词是相互独立,还是互为一体,不管是语言学界还是认知科学领域的研究,都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本文尝试从语言学理论对词类的研究和认知神经科学对名词和动词关系的实证研究两个方面来分析和探寻名词和动词之间的关系以及产生争议的原因。
词类作为语法范畴的概念在现代语言学中被广泛接受,众多语法理论都使用名词、动词及其他词类范畴来建立自己的语法模式。
在早期的词汇主义假设中,词库包含一系列语音和语义的连接和个体特征。词库就是词法应用的地方,词法把语素连接成复合词。这些词法处理不同于句法处理,句法处理是把词组合成句子。词有自己的规则,如右边中心化规则。句法可以控制词的成员,但是词的内在形态结构在句法中是看不见的,不受句法的控制(Lapointe,1980;Scalise & Guevara,2005)。词是句法结构的基本构件,以元素的形式进入句法。传统的词汇主义假设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强词汇主义假设(strong lexicalist hypothesis)(Chomsky,1970;Williams,1981),源于Jackendoff(1972)的拓展词汇主义假设,主张不管是屈折变化和派生变化都发生在词库内,转换生成规则并不涉及词汇内部的处理变化,词汇和句法是完全独立的。派生和屈折变化属于一个独立的模块,独立于句法,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受到许多研究者的支持(Lapointe,1980)。另外一种形式是弱词汇主义假设(weak lexicalist hypothesis),认为屈折形态变化发生在句法,而派生形态变化发生在词库内部,即派生属于词,而屈折属于句法(Dubinsky & Simango,1996)。词汇主义认为,词类自然属于词库,形成于词库,词的区分由词本身的特点决定,词在词库中通过形态规则产生,在进入句法运算之前就已经特征丰满。因此,从词汇主义假设来看,名词和动词在句法之前就独立存在。
形态分布理论(distributed morphology,DM)由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arantz(1997)提出,是关于传统形态学领域中词的内部结构是如何由句法运算生成以及复合词的衍生规则与句法结构的衍生规则之间相关度的理论。它将所有复杂的语言构形都视为是句法性的,并认为每个词语都是通过句法运算生成,复杂的词汇结构也无一例外。因此,形态原则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句法原则,语音层面的形态结构也是句法结构。句法本体通过一组规则生成句法结构,然后分别在语音和逻辑接口层面作进一步的推导。根据DM 理论框架,传统词汇的一些方面是以纯句法推导生成(如中心语移动),而另一些方面则需要在语音层面经过句法演算(如合并、裂变、聚合等)才得以解释。语音层面的句法形态运算主要是对句法产生的结构进行修正,且局限于对句法终端节点的操作运算,而语音层面的句法结构不会发生质的改变(李红兵,2006)。和词汇主义不同,形态分布理论认为,没有单一的词库,词汇库可以分为两部分:前句法层面和后句法层面。在前句法层面,形态分布理论认为,词库里没有词,而是一系列形态句法特征,包括屈折特征和派生构词相关特征。句法只是操作普遍语法提供抽象的、功能的句法形态特征,且只有一个构建模块:合并。屈折和派生是句法的一部分。有一独立的后句法模块,即形态模块由一序列的形态操作(融合、裂变等)组成,用来调整句法结构(Harley & Noyer,1999;Embick & Noyer,2001)。
在形态分布理论中没有专门模块负责词的构成,形态分布在整个句法和句法后的操作之中。形态分布理论彻底否定了词库的语法地位,坚持认为生成语法理论关于句法是语法体系中唯一具有生成能力系统的基本原则,语素是句法运算的基本单位,词和词组一样在句法结构中通过形式的手段生成,词类是句法结构的衍生物。从形态分布理论出发,很容易得出无词类的说法,如有研究者认为,汉语无词类(林巧莉,2012),自然也就无所谓名词和动词之分了。
纳米句法(nanosyntax)实际上是一种新的语法建构,最早由Starke(2009)提出。不同于目前公认的句法投射于词库的观点,纳米句法认为,句法由单个特征投射而成。单个特征合并在一起形成二分树形图,最终组成语素、词和短语。Starke(2009)对句法在词的层面上操作提出了质疑,句法不是用来组词的工具,不是基于语素,而是建构语素。语言的原子比我们想像的要小得多,词或语素不是语言终端的节点。纳米句法认为,句法操作的原子限于单一的特征,不是一串特征,没有一个独立的形态模块。纳米句法中的句法终端节点要比形态分布理论中的终端节点要小,一个语素可能要包含多个句法终端节点。在纳米句法看来,句法不受语言的限制,语言单位,如语素、词不在句法中,句法是一个由形式特征,如可数性、单数、限定性、过去时等构成的抽象递归组合,而语言只是理解这种抽象结构的途径之一。实际上,纳米句法也否定了词的独立存在。词汇主义认为,名动分离在进入句法之前就已经独立存在。而形态分布理论和纳米句法理论实际上都否定了词类的独立存在,词类只是句法后的产物,也就是说,名词动词之分只是产生于句法结构之中。
认知语法提出一个比较激进的观点,认为句法和词库是一个连续统一体,词库、形态和句法都可以看作象征结构,都是形式与意义的结合体(Croft,1991)。词类范畴也是形式与意义的结合体,可以根据意义来界定词类。名词和动词的语法表现应该被认为是语义内容的体现,即名词和动词的分布特征不是界定这两类范畴的最终基础,而是这些范畴所具有的抽象意义作用的结果。人类在体验的基础上逐步形成了语言中的不同词类,强调不同性质的范畴,因此词类是由凸显侧面的本质而决定的。这样就可以抛开以事体固有的内容、属性、用法、分布这些很难作出统一解释的标准,而从认识事体范畴的凸显(包括射体和侧面)角度为词类划分提供一个统一的标准。Langacker抛弃了传统语法中的十大词类划分方法,即按概念或分布或两者结合为标准,而是按认知凸显标准来划分词类。他以此为基础将词汇分为两大类:事体(thing)和关系(relation)。如名词明显地指向事体本身,可被定义为勾画事物(profile things),凸显事体性一面。动词被定义为勾画过程、特性、关系(profile processes,properties,relations)等,凸显动作性一面(Langacker,1987)。认知语法对名词和动词的区分实际上就是人类在体验的基础上形成了范畴化能力,在生活中自然会区分出事体性和动作性两大类范畴(名词和动词之分)。但需要指出的是,基于认知语义和范畴化能力来划分词类(如名词和动词),词类之间的界限可能是模糊的,会出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现象。沈家宣(2009)就认为,汉语名词包含动词,动词包含形容词。
语言学界对名动之分的争议也引起了认知心理学、语言心理学和认知神经科学等邻域研究者的兴趣,他们试图验证名词和动词的关系在人的大脑里是否具有心理现实性和神经生物基础(杨亦鸣,2002),名词和动词在大脑中的加工区域和神经机制是否有差异。
半个世纪以来,认知科学领域的研究者采用行为测试、ERP和fMRI等成像技术来探索名词和动词在大脑中的加工区域和神经机制问题。和语言学界的名动研究一样,认知科学领域的研究者对名词和动词在大脑中的加工区域和神经机制的研究也没有形成一致的意见,主要有两种观点:一是名词和动词在大脑的加工区域分离和神经机制相异,二是名词和动词在大脑的加工区域在空间上重合,加工神经机制近似。这两种观点的对立主要体现在脑损伤、失语症、行为研据、ERP与fMRI等方面的研究结果。
名词和动词神经分离的观点最初是基于对词类特异性损伤研究提出来的,认为大脑按照语法词类来组织和加工各种类型的词,加工名词的神经区域主要位于颞叶及视觉的物体加工区,加工动词的区域主要位于额叶及运动区。大脑不同区域受损会影响不同词类的理解和命名。左半球前区受损的失语症患者动词命名困难大,名词命名困难小,尤其在非流畅型失语症者的句法建构中表现突出。左半球后区受损的流畅型失语症者名词命名产生困难, 而动词相对更丰富些。名词使用概率高而动词使用概率少的患者大脑前区受损面积大,属于非语言流畅型语法缺失症。动词使用多而名词使用少的患者后区受损面积大,属言语流畅型失语症(Shapiro & Caramazza,2003;Caramazza & Hillis,1991;Damasio & Tranel,1993;方燕红、张积家,2007)。
Bates等(1991)通过对汉语Broca失语症患者和Wernicke失语症患者的神经心理学调查也证明了名动之间存在分离现象。对失语症患者的进一步研究发现名词命名障碍患者的脑损伤区往往包括左脑颞叶的前中部分,动词命名障碍患者的脑损伤区往往包括左脑前额叶,有时也包括颞顶区,这就是经典的额颞区分假设(fronto-temporal dichotomy hypothesis,FTDH)(Damasio & Tranel,1993)。这一假设得到了一些实证研究的支持(Daniele et al.,1994)。
但是也有大量的实验研究反对额颞区分假设(Silveri & Di Betta,1997;Silveri,Perri & Cappa,2003),认为它过于简单,额颞叶损伤患者的动作命名不一定比物体命名困难,甚至还强于名词命名。有一些动词缺陷者的损伤部位位于左额区外部,而有一些患者左颞叶损伤,还有些患者的额叶并未受损。Hiilis,Tuffiash和Caramazza(2002)的研究表明,患者在产出名词和阅读动词时出现选择性损伤,如果名词损伤在一个通道上,则动词损伤在另一个通道上,反之亦如此,两者的神经通道交叉。
20世纪90年代,语言理解中开始出现有关名词和动词加工差异的研究,研究大多数通过向左视野或右视野呈现单个单词展开。Sereno(1999)把名词和动词分别呈现到左视野和右视野,让参与者完成词汇判断和分类任务。在两个任务当中名词的反应都要快于动词。而动词有侧化现象,在右视野的反应要快于左视野。Nieto等(1999)也发现了左右视野区名词和动词的差异。但差异是否由于词类的差异还不清楚,因为上述研究把词的语法和语义类别混杂在了一起。
词汇和语法类别的作用在语言理解中的效应在句子理解中有比较系统地发现,而且能得到认知理论的解释。Vigliocco等(2008)测试了名词和动词在词汇判断任务中的启动效应,在第一个实验中通过使用指代事件的名词和动词作为目标词和启动词来控制语义,启动词可以是名词或者动词,而目标词总是动词;在第二个实验中使用语义不相关的名词和动词作为启动词,而目标词还是动词。结果发现只有当启动词插入在短语(the +N或者To +V)当中时,动词启动会有助于目标词(动词)的辨认,而孤立呈现时没有效应。
和语言理解的情形相似,在语言产出中,如图片命名任务中说话人的事物图片命名速度要快于动作图片命名(Vigliocco et al.,2004)。但这种差异可能是由于事物和动作的语义差异,而不是源于名词和动词之间的差异。许多研究直接考察词类的作用,通常采用图片和词干扰任务,在任务中实验对象给图片命名,同时要忽视干扰词。例如,呈现物体(apple)的图片和干扰词,干扰词可以是同类词(balloon)或者不同类词(forever)。当用单个词给图片命名时,干扰词的类别没有效应,但是当要求实验对象用句子(Tom eats)或者短语(the +N)来命名图片时,名词干扰词要慢于不同类别的干扰词(Vigliocco et al.,2010)。
在跨语言研究中,Vilgiocco,Vinson和Siri(2005)考察了不同词汇的形态句法语言中词类效应能否在单个单词或句子中的单词中观察到,他们发现只要控制了词类的语义,词类效应只是在说话人产出短语时出现,只在部分动词屈折变化丰富的语言中出现,如意大利语。当目标词产出时,如果有屈折变化,词类效应明显,而且语义和词类效应之间没有交互效应(Vilgiocco,Vinson & Siri,2005)。Iwasaki等(2008)用相似的任务考察了日语的情况,发现在单个单词或者句子语境中都没有观察到词类效应。这可能是因为意大利语和日语之间的差异。意大利语中的动词有人称和数的变化,而日语里没有,因此,意大利语句子里的动词产出需要更多的认知资源。
以上行为研究表明,语法的词类信息不是一种在提取单个单词时自动和必须提取的词汇特征,而是一种在句子语境下才起作用的特征。词类的这种作用还受到跨语言的影响,这些现象用词汇主义观点可能无法来解释。
事件相关电位(ERP)已经广泛地用于语言研究,包括语法类别区分研究(Neville et al.,1991;Friederici,Hahne & Mecklinger,1996;Barber & Kutas,2007;杨亦鸣等,2002;张钦等,2003;刘涛、杨亦鸣、张辉,2008;刘涛等,2011)。Neville等(1991)开启了语法类别区分ERP研究的先河,他发现用不同类的词来替换可以产生一个早期的左额效应(N125)和随后在时间窗口300~500毫秒产生的后效应。这个早期效应就是早期左前负波,在不同语言中视觉和听觉呈现的短语结构违例中都有发现(Friederici,Hahne & Mecklinger,1996)。有研究者认为,ELAN 可以反映基于语法类别信息的早期句法加工(ibid.;Hahne & Friederici,1999)。在研究开放型词类(名词、动词和形容词)和封闭性词类(限定词、代词和连词)的加工中,有研究者在左前位置发现N280负波,但是这负波在多大程度和两类词的加工有关还是一个问题(Neville et al.,1991;King & Kutas,1998)。
在句子和语篇环境下研究名词和动词以及名动兼类加工的神经细胞集群差异时,研究者发现在高度屈折化的语言,如荷兰语中动词的早期额前负波(波峰出现在312毫秒)比名词更负,在稍后的窗口时间里动词和名词的波幅变化相似,只是在大脑后部电极处波幅要更大一些(Brown,Hagoort & Ter Keurs,1999)。在几乎没有屈折变化的汉语中也有类似的发现。张钦等(2003)采用词汇判断任务和记录ERP的方法,探讨了名词与动词之间的差异以及词汇的具体性对这种词性效应的影响,发现在200~300和300~400毫秒(即N400)时间窗口词性与具体性的交互作用在两侧电极上达到显著水平,在两半球上具体名词所诱发的ERP 比具体动词更负。在N400上词性与电极位置有显著的交互作用,名词与动词的差异主要存在于左右半球的额叶和颞叶。Federmeier等(2000)进一步比较了句子语境下兼类名动词和非兼类动词和名词波幅的差异,在严格控制语义情况下不考虑兼类,和动词相比,名词在大脑中后区域250~450毫秒时间窗口引发更负的负波。在没有兼类的情况下,动词和名词在刺激开始后150毫秒引发一个额前负波。和非兼类词相比,兼类词在刺激呈现200毫秒后引发慢的额前负波。这些发现在Lee和Federmeier(2006)的类似研究中得到了验证。
而在和印欧语系差异较大的汉语中有不同的发现,刘涛、杨亦鸣和张辉(2008)运用ERP技术,从语法角度,通过词语搭配判断任务考察汉语名词和动词加工的脑神经机制。实验结果显示,在适合的语法语境中名词、动词和动名兼类词所诱发出ERP差异主要反应在P200,N400和P600三个ERP成分上。在正确的语境中名词诱发出更大的P200,而动词则诱发出比名词更大的N400和减小的P600。当动名兼类词分别用作名词和动词时,虽然二者的N400没有显著差异,但前者诱发出一个增大的P600。和相应的非兼类名词和动词相比,从语法角度划分的汉语名动类词没有特异的脑神经机制,兼类效应反映在N170和N400成分上,名动兼类词与非兼类名词、动词所诱发的P600成分没有显著差异,名动兼类词分别作为名词和动词使用时所表现的P600差异与非兼类名词、动词的P600差异相同(刘涛等,2011)。
语法类别在单个词的提取和表征中的效应研究结果迥异。在德语中词汇配对或三个一组的研究中发现和语义启动相关的N400效应不受语法类别的影响,但是名词和动词引发的电位差异支持名词和动词的加工涉及不同的神经细胞集群(Khader et al.,2003)。而在英语中的类似研究虽然发现名词和动词在N400在潜伏期上有差异,但是启动效应的脑区分布上没有差异(Gomes et al.,1997)。Koenig和Lehmann(1996)发现在116~172毫秒时间窗口名词和动词脑区有差异,表明名词和动词有不同的生成神经机制,类似的结果在高频的皮层电反应中也得到支持。但是名词和动词的这种差异不一定基于词类的差异,可能还是由于名词和动词背后的语义差异。因为单独呈现词汇时,名词有较强的视觉联想,而动词有较强的动作联想,上述的发现可能是语义效应,而不是语法效应(Vigliocco et al.,2010)。Barber等(2010)发现如果去除语义的影响,至少在单个词汇加工时,名词和动词的电生理反应数据没有质的差异,甚至在形态变化丰富的意大利语中也是如此。N400的波幅在名词和动词上的差异在潜伏期、延长期和头皮分布上基本一致。名词和动词在脑电波上的差异是否源于语法类别的差异,或者本质上是否源于两者语义的差异,这些都还是有争议的话题。
功能成像实验在不同的任务和不同的语言中发现的结果不一致。在需要语义参与的任务(词汇生成、语义判断和图片命名)中混合了语义和语法差异,发现了名词和动词在大脑不同区域的激活,动词在左前额叶,通常在额下和额中回;而名词在左颞叶,通常在颞中和颞下回(Damasio et al.,2001;Bedny et al.,2008;Berlingeri et al.,2008;Yu et al.,2011;封世文等,2007)。但如果控制语义的差异,颞叶的差异就会消失,而只有当任务需要形态句法加工(如意大利语、英语和希伯来语)时,额下脑区才被激活(Longe et al.,2007;Siri et al.,2008)。在不需要语义参与的任务中,如词汇判断、听词等任务,众多功能成像实验就名词和动词激活的脑区没有一致的发现,不同的语言结果迥异(Vigliocco et al.,2010;Perani et al.,1999;Yokoyama et al.,2006;Shapiro,Moo & Caramazza,2006)。在词汇或短语判断中,名词和动词激活脑区的差异在针对不同语言的多个fMRI实验中都有发现,如英语(Shapiro,Moo & Caramazza,2006)、意大利语(Perani et al.,1999)、日语(Yokoyama et al.,2006)和汉语(Yu et al.,2011)。动词激活主要在左额中回和顶中,而名词激活脑区主要在左梭状回和左颞下等区域。
和上述实验研究不同,也有研究发现在控制语义的情况下,名词和动词的激活脑区没有明显的差异。Vigliocco等(2006)在被动听英语的任务中只使用和事件相关的名词和动词来控制语义的差异,结果发现名词和动词脑区激活没有差异。同样Li,Jin和Tan(2004)比较汉语名词和动词的词汇表征,通过书面语词汇判断任务发现汉语名词和动词激活的脑区也没有明显的差异。Yang,Tan和Li(2011)及Chan等(2008)针对中国英语学习者的研究均没有发现名词和动词加工激活脑区的差异。Siri 等(2008)在一次针对意大利语的fMRI实验中的发现几乎颠覆了名词和动词加工脑区颞叶和额叶分离假设,实验显示没有任何动词特异激活,反而发现名词在额下回的激活,特别是在44区。左额下回可能主要负责动词的屈折变化(句法和形态加工)和派生词的加工,在左额下回对动词的激活并不能反映对动词的特异性加工,很可能是一种整合加工。
综上所述,关于名词和动词加工的神经机制和激活脑区是否分离从理论假设到各种实证研究都没有达成一致意见。首先,语言学界和认知科学的实证研究对名词和动词的定义都各不相同,都根据自身研究的需要来定义名词和动词。有的基于语义,名词指物体,而动词和行为、事件和过程相关(Frawley,1992)。有的基于句法,名词和动词是由属于语用范畴的指示语和陈述语逐渐抽象化成句法范畴而成。名词自然属性就是指示,而动词用来陈述和指示相关的特征和关系。名词和动词的区分在形态丰富的语言当中主要表现为词的派生和屈折的变化,如名词词尾数、性和格的变化。动词词形的变化显示事件的时态、语态和体态(Chomsky,1965)。还有的基于话语,名词主要担当主语和主题角色,而动词担当谓语和评述成分(Yu et al.,2011)。大部分实验没有控制事物和动作之间的语义差异,许多实验中的名词和动词加工神经机制差异的比较实际上变成了事物和动作语义之间的比较,而不是名词和动词加工之间的差异比较。其次,在实验中各种各样的任务被使用,如图片命名、词汇判断、被动听、形态任务、语义判断、单词生成等,任务特征会影响实验的结果和结论。同一任务,如词汇判断,如果使用单词和短语,所得的结果可能完全不同。使用单词作为判断,参与者很容易把名词和事物、动词和动作联系在一起。再次,基于的理论和假设可能混杂,不同的理论假设对于名词和动词的分类、加工的解释会不同。如词汇主义认为,名词和动词是词的内部特征、词的组成原则,而形态分布等理论则认为,名词和动词的区分是形态句法加工的过程中产生的。最后,不同的语言类型也可能是目前研究结果不一致的原因之一。因为不同语言的屈折变化程度不一样,如意大利语屈折变化明显,英语次之,汉语几乎没有显性的屈折变化。
名词和动词之分的争议是一个多年来一直没有解决的难题,宛如语言研究中的哥德巴赫猜想,正吸引着许多语言学家和认知神经科学家们争相研究和探索,以期揭开语言的奥秘。未来的研究可能要继续加强语言的理论研究和神经认知科学研究的结合,用最新的语言学理论来指导神经认知科学语言研究,同时用神经认知科学的发现为新的理论提供佐证。还要加强基于双语者的研究,尤其是两种在形态上差异较大的语言,如英语和汉语(汉语没有屈折变化,或者为隐性屈折变化)中名词和动词加工的比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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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erentiation between Nouns and Verbs: Evidence from Linguistics and Neurocognitive Science
YI Bao-shu & NI Chuan-bin
There has been an unresolved dispute on the differentiation between nouns and verbs, drawing great attention of a lot of linguists and neuro-cognitive scientists. This paper aims to analyse the current research about the differentiation between nouns and verbs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linguistics and neurocognitive scienc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inguistics, there is no consistent conclusion abou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nouns and verbs, and with regard to the perspective of neurocognitive science, in both the theoretic hypotheses and empirical research, there is also no agreement on whether there is disassociation of the neural correlates and activated brain cortex of nouns and verbs. Therefore, in the future study, a combination of linguistic theoretic studies and neurocognitive research should be taken into consideration. The latest linguistic theories might enlighten the studies in neurocognitive science, while the new findings in neurocognitive science could be adopted to prove the new linguistic theories.
differentiation of nouns and verbs; linguistics; neurocognitive science
2017-10-06;
2018-08-03
安徽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项目“中国学生英语词汇心理语言学特征数据库建设”(SK2015A350)
易保树,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认知神经语言学、二语习得、语料库语言学 倪 传斌,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认知神经语言学、二语习得
H314.2
A
1008-665X(2018)6-006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