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青,徐建云
(南京中医药大学,南京 210023)
清代医家郑钦安,字寿全,精研《内经》《周易》及《伤寒杂病论》等经典20余载,师古并参以己见,形成了“三焦一气”这一独特的中医学术思想,并尽其毕生所学撰著《医理真传》《医法圆通》和《伤寒恒论》, 认为吐血一证“乃气机之逆”[1]109。本文试浅析其以“三焦一气”思想辨治阳虚吐血证。
郑钦安深谙易学,并以易道阐述医道,其《医理真传》中有“乾分一气落于坤宫,化而为水,阴阳互根,变出后天坎离二卦,人身赖焉。[1]8”“夫人身立命,本乾元一气,落于坤宫,二气合一,化生六子,分布上、中、下,虽有定位,确是死机,全凭这一团真气,运行周流不已。[1]131-132”人身根于乾元一气,此气合坤中之气,化生脏腑百骸,并分布于周身上下,人身之生机全凭此一团真气运行于中,此即为郑钦安“三焦一气”思想。并在《医理真传·三焦部位》中作进一步阐述:“上焦天也,中焦地也,下焦水也。天气下降于地,由地而入水;水气上升于地,由地而至于天。故曰:地也者,调和阴阳之枢机也。[1]14”三焦之气根于一元真气,气机互通,合则实为一气,分则为三气:上焦主心肺之气,以降为顺;下焦主肝肾之气,以升为常;中焦之脾升胃降,为一身气机升降之枢。即上焦心肺之气主降,在中焦地界合降下之胃气共同降入肾水之中,下焦肝肾之气主升,于中焦处合上升之脾气同入上焦,如此往复循环。
吐血之病机早在《内经》中已有相关记载,如“胃者,水谷气血之海也”[2]119,“阳明厥逆,喘咳身热,善惊、衄、呕血。[3]90”即胃腑为受纳水谷及人身气血津液化生贮藏之主要场所,不论外感内伤,若胃气逆上则可致吐血。在《金匮要略·惊悸吐衄下血胸满瘀血病脉证治》中,张仲景亦对内伤阳虚吐血进行了相关论述。如 “吐血不止者,柏叶汤主之”[4]63。方中之柏叶、马通敛降止血,干姜、艾草温中降逆,逆气降而血得止。以方测证,该条文为治疗中焦虚寒、脾虚不固、胃气上逆而吐血不止之证。由此可见,《内经》及张仲景均以气逆为吐血之主要病机。
郑钦安之医论多承自以上二者,故其亦明确提出:“凡吐血之人,由正气已衰,中宫不运,阴邪僭居阳位……一触即发,血所以出也。[5]129”认为阳虚吐血一证的病机实乃三焦气机之逆。三焦之气本是一气,中土脾胃在一身气机升降的过程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枢纽作用,任何一焦的气机失常都会影响中土气机升降,都可因迫使阳明胃腑气机上逆而导致吐血的发生。阳虚吐血的本质实为阳气虚衰,三焦气化失常,中土气逆,阴血逆而僭上。
《医法圆通·血证门》曰:“人周身驱壳,全赖一气一血灌注之而已,不必区分血从何来,当何治,血是某经,主某方,分解愈多,源头即失[5]77”“余治一切病症与此血证,只要无外感病形,即握定阴阳盈缩治之”[5]77。郑钦安受经典之学启发,并结合自己多年的临证经验,认为吐血一证不必细分血是从具体某个脏腑或是经络而来,在无外感致病因素的前提下,内伤吐血只须判定阴阳之盈缩、分阳虚和阴虚两种证型,阴阳既定之后再分三焦具体论治。
《素问·生气通天论》曰:“阳气者,精则养神。[3]5”若吐血为阳气不足所致,则其人因神无所养,可见言语声低息微、脉浮细无力、面色唇口青白、不思饮食、口吐清涎等一派周身“无神”之象。郑钦安强调此等诸证均为阳虚证吐血的辨认要点。
“古人立方,皆是握定上、中、下三部之阴阳”[5]12。郑钦安在对吐血进行阴阳辨证之后,再以三焦为界对阳虚吐血进一步“辨位”,主张 “审察上中下三部,何处病情独现,便可按法治之”[1]110。即根据病证不同表现,明确病因具体属上、中、下三焦中的哪一部,再确定最终治法。而未具体论述三部辨证之法,但在《医法圆通》及《医理真传》中,散在记述了三部阳虚之辨证要点:“上焦统心肺之气”[1]14,心肺阳气不足,则吐血同时出现心悸心慌、自汗出、咳吐泡沫清痰等心肺阳虚之兼证;“中焦统脾胃之气”[1]14,中焦阳虚为主之吐血多可见口吐清涎、饮食减少、腹满时痛、大便稀溏等脾胃阳虚之兼证;“下焦统肝肾之气”[1]14,下焦阳虚为主之吐血可兼见腰胁胀痛、足膝时冷、咽干不渴等肝肾不足之证。诸证再结合各部各经相应的舌脉情况,如上焦阳虚可见左右寸脉沉弱无力,中焦阳虚右关可见弱脉,下焦不足双尺细弱等。此外,郑钦安认为脉不合病时当舍脉从病,以病症为主。
针对阳虚吐血之治疗郑钦安认为“只宜甘温扶阳,以申其正气,正气日申,阴血自降,一定之理”[5]129, 即以扶阳气为主,阳气渐足则邪气自降而血得止。在处方用药方面,郑钦安师张仲景而不泥,各随病情临证加减,依据上、中、下三焦病症各有侧重,用药主张以辛甘之品扶阳气、调中土、复升降。
郑钦安针对上焦阳虚之吐血,治疗时在温补上焦阳气同时辅以调畅脾胃气机,给予甘草干姜汤类为治。该方组成中炙甘草及干姜(炮)均为温补中土脾胃之主药,而甘草干姜汤出自张仲景《金匮要略》:“肺痿吐涎沫而不咳者,其人不渴,必遗尿,小便数,所以然者,以上虚不能制下故也。此为肺中冷,必眩,多涎唾,甘草干姜汤以温之”,提示该方温补肺气之功效。其中炙甘草与干姜(炮)的比例为2∶1,炮姜辛苦,甘草甘平,辛甘化阳以温复脾胃之阳,苦甘化阴以防刚燥伤液。脾为肺之母,脾旺则肺气足,也即培土生金之意。此所以温补上中之阳,阳复阴退、气机升降复常而血得止。
在治疗中焦阳虚之吐血时,郑钦安认为中焦为一身气血化生之源,若中焦不运、化生乏源,则一身之气血俱羸,故治予理中汤类以标本兼顾,复中焦交通之机同时扶助三焦之阳。郑钦安理中汤方较张仲景原方加入西砂仁,方药:白术一两, 人参四钱,干姜一两, 甘草三钱,西砂四钱, 半夏四钱, 茯苓三钱。其中以白术为君大补中土,干姜辛热合甘草之甘,辛甘化阳以复上中二焦之阳,散周身滞机兼降逆气。脾胃虚寒则生痰生湿,半夏燥湿,茯苓淡渗利湿,痰湿去则气机升降无碍。人参微寒而甘,足以养液,更可防辛燥过度而伤阴;西砂仁辛温,能消中宫一切之阴邪,更能纳气归入下焦之肾,使“薪归釜底”。此为三焦俱补之方,但以温补中土为主,同时兼顾上下二焦之阳气。如此则中焦阳旺,交通上下无碍,三焦生化有源。“阳气化行,而阴邪即灭”,周身阳旺自可摄血归经。
郑钦安曰:“下阳为中、上二阳之根,无下阳,即是无上、中二阳也”[1]53,故下焦阳虚吐血之人,必是三焦阳气俱亏,而“后天为先天所赖”,宜建中汤加附子,行上、中、下三阳俱补之治。郑钦安《医理真传》中建中汤方较张仲景原方加入1味熟附子。方药组成:桂枝九钱,白芍六钱, 甘草六钱,炙生姜九
钱, 大枣十二枚, 饴糖五钱, 熟附子三钱。方中桂枝辛温首扶心阳;生姜、甘草温补脾肺之阳,降气机之逆;熟附子大辛大热,力壮先天元阳;芍药及饴糖苦甘化阴以防辛热过燥而助逆气。全方合力,势能补三焦之阳而无伤阴助逆之弊,周身气机升降复常,阳气化行则“阴火”自灭,妄行之血即可复归于常道之中。
郑钦安曰: “人之所以立命者,在活一口气。气者,阳也,阳行一寸,阴即行一寸,阳停一刻,阴即停一刻,可知阳者, 阴之主也。[1]61”即在人身立命中,阳气起着绝对的主导作用,若上、中、下任何一部阳虚,则阴失其主而妄行,应于阳虚吐血一证则为阳气衰弱,不能统摄血液,阴血不循常道,逆出于口。故治疗必先以 “虚则补之”之原则,何处阳虚即以何处之药温补之;再者,郑钦安论述吐血一证乃三焦气机之逆,而中土脾胃不单为后天之本,亦为一身气机升降之枢,中焦不运则上下不交,即但凡阳虚吐血诸证必见中土运化障碍。《神农本草经辑注》中记载干姜“治胸满,咳逆上气……温中,止血”[6]141,甘草“温中,下气”[6]39,足见甘草及干姜温中降逆之功,故其临证之时,无论哪一部阳虚吐血,均以甘草、干姜以补中阳、壮后天、复升降;此外“三焦一气”理论认为,人身三焦实为一焦,皆为坎中一阳之流行,下焦先天之坎阳不足,则三焦阳气俱羸。故针对下焦阳虚为主之吐血证,主张俱补周身之阳,在扶先天坎阳的同时,温补上中二焦之阳气。
郑钦安独具特色地阐述“三焦一气”的思想,临证重视“一元真气”,擅用扶阳法治疗阳虚诸证,用药以姜附桂等辛热之品居多。现代临床内科疾病纷繁复杂,多种疾病症状常杂糅一身,郑钦安别于众医家的分三焦辨治思想,可显著简化辨证过程,并有效指导临证用药。笔者认为应予以高度重视及推广,相信对郑钦安这一辨证理论的进一步研究,会给整个中医药理论的发展带来更多的启示。
参考文献:
[1] 郑钦安.医理真传[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9.
[2] 灵枢经[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
[3] 黄帝内经素问[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
[4] 张仲景.金匮要略[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
[5] 郑钦安.医法圆通[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9.
[6] 马继兴.神农本草经辑注[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