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诗,潘 毅
(广州中医药大学, 广州 510405)
郑观应是近代早期维新思想家,少时体弱多病,因而留意医学及养生防病之术。他融合中西之学,认为中西医各有所长:“中医失于虚,西医泥于实。中医程其效,西医贵其功。[1]”他感概于西方的新知识,认为此“西医养生六理”颇得养生之法,实为“发前人之所未发”[2]。因此,他倡导“中西合璧”,希望中西医弃短取长,互容互补,彼此发明。《中外卫生要旨》是郑观应1886年归隐岭南后所辑,此书汇编了大量“中外先哲”的养生要语及西医卫生知识,是其“中西合璧”主张的具体尝试。
“养生”一词最早见于《庄子·养生主》,养生即保养生命之意。“卫生”一词典出《庄子·庚桑楚》:“愿闻卫生之经而已矣。[3]”此处“卫生”为护养身性之意。《中外卫生要旨》提倡将中外养生健体之方法联合应用,以达到“养生强身、以绝病源”的目的,故书名之“卫生”的含意与“养生”同。本文就《中外卫生要旨》中养生防病的具体内容,对岭南医学养生理念的变迁进行简要分析。
查考岭南医学养生、摄生的书籍,多以治病摄生为重,对防病之法论述甚少。如郑景岫所著《广南四时摄生方》[4]中记载了伤寒、热病、疟疾、霍乱及瘴毒脚气等岭南多发疾病的治疗方药,为实用方书。而郑观应主张中外合参,调心与运动并举,动静结合,劳逸适度,着重强调养生防病的思想。
关于调心养生法,郑观应认为中医养生之法偏重养心,“寡欲清心”“以静为主”,内容多节取自孙思邈的《千金方》。认为心动则神疲,养心要“万念俱忘,一心清静”(《中外卫生要旨·卷一》),即重在节制情志,养气存神。寡欲静心之余,还应进行一定的思维活动锻炼,如读书、咏诗、作字、弈棋等事,“皆运动其心之法也(《中外卫生要旨·卷二》)。”总之,养心以静为主,动静结合。
郑观应强调养心的同时,也呼吁运动养生,劳逸适度。主张“人身每日必运动”(《中外卫生要旨·卷一》),认为运动锻炼是必须的,不可闲居安逸。一方面深受中国传统道教的影响[5],提倡导引调息,以“精足、气充、神旺”为养生防病的基础。卷四详细论述了古代导引法,如陈抟的二十四节气坐功图、达摩禅师易筋经图合八段锦都刊在卷四中,“其中动静工夫,俱已图注明白”(《中外卫生要旨·卷四·序》)。他将导引术比作西方的“柔软体操”[6],指的是导引的形体运动与西方体操的形式相似,实际不同的是内在的“静”,即中医养生中养心、养神的部分,二者比较中医导引之法更加精粹。另一方面,他并不排斥简单的体育运动或劳动。运动应因人而异,不要超出身体承受范围。如走路,年轻健壮的人不少于五英里;妇女则以行路疲倦为度,读书的人每天宜拿出1~2 h来走路。
此外,郑观应还将各种体闲活动作为调养心身的好方式,如挂帆、垂钓以及国外的乡居、旅游,皆有益于人体的身心健康。
饮食养生方面,郑观应亦采用中西融合的叙述方法。中医药膳补养之道的内容主要节选自王士雄的《随息居饮食谱》。在中医固有的饮食有节、药膳补养之道、食物宜忌以合理地摄取食物的基础上,郑观应特别提出西医的“格致卫生之理”,如饮食用水卫生、茶叶等食物所含有的化学成分、饮食消化的生理过程,与中医以往饮食养生所论内容大不相同,这些是《中外卫生要旨》养生内容的最大特色,以下详述之。
在中国传统的养生体系里,食物以色味而分配脏腑,以寒凉升降的方式归类,以此来确定其适合或禁忌的人群。在强调“精调饮食,期与脏腑相宜”的基础上,郑观应吸收了嘉约翰《养生要旨》中西方的化学知识,进一步提出食物可以被视为含浆、糖、油、蛋白和水的组合及各种成分比例。各类食物如豆类、谷类、禽类如牛乳鸡蛋,都细分其具体的化学成分及含量,并以此为依据评价食物的营养、功用。如在“小麦”条下,他介绍了面粉的成分及面筋和面包的做法,更进一步从西方营养学角度论及食物中所含蛋白量。再如茶叶,是国人日常饮用之品,郑观应则如此介绍:“西人云,茶叶内含有香油及茶精,兼炭匿酸盐类等质。但所含之油必使化去,若收贮陈久,或煎滚其油飞去,所含之炭匿酸,每百分多则十八分,少则不及。所以茶叶浸入,或浓煎,则叶涩苦……所含之茶精,可补脑开胃提神,若多饮浓茶,则入脑,令人不寐,身弱者心跳有之(《中外卫生要旨·卷三·茶类)。”由此可见,郑观应认同用生物学及化学方法分析食物成分及评价其营养价值,但受当时科学发展水平所限制,此理论还尚显粗疏。
郑观应结合西医营养卫生学,认为应选择易于消化的食物,吃饭时也应细嚼慢咽。他主张一日三餐须有定时,每餐进食量适中,同时还分析了中国尤其是广州人的饮食习俗的不合理性。如指出人们不应在病后吃腊味火腿及干小菜等“坚韧难化之物”。因为病人胃之消化功用不足,而“凡晒焙干韧之物”不易消化,故不适合病后忌口食用(《中外卫生要旨·卷三·后记)。又如羊城水土湿热,出斑出疹,大热居多,故其指出:“一切油炸之物及酥脆花生,小儿及血弱者,食之不化,生虫生积”(《中外卫生要旨·卷三·后记)。
郑观应有感于西方卫生知识,谈论居处日光的照射、空气的流通、水的洁净等对人的健康有直接的影响。此部分内容介绍了通风、日照、清洁的重要性,“发前人所未发”,与以往养生所论大不相同。
郑观应在接触西方卫生知识后,提出居住室内要保持空气流通,光照充足,可补中医养生之不足。关于空气与卫生他认为人居稠密之处,“不通气则气不清,令人多病。此乃浅而易明之理,人每忽视之”(《中外卫生要旨·卷二》)。因此,他主张通风以使居处清洁,空气流通。
国人普遍卫生意识淡薄,“卧室门窗不漏光,遂生潮湿”。身体虚弱者在这样的环境中极易生病。因此,他认为所居之处的门窗要有日光透射,如“凡室之东西,应开户牖,令上午与下午均有日光射入为妙”(《中外卫生要旨·卷二》)。“无论男女老幼,皆应多得日光,常至屋外得天之清气”(《中外卫生要旨·卷二》)。
中国传统养生并不刻意强调清洁与健康的关系[7],此时西方重视清洁并特意强调清洁和健康的关系。故郑观应在论及澡浴以除身体积垢,提出勤洗澡、及衣物勤换洗的必要外,还进一步介绍了冷水浴和温泉浴,以冷水浴来锻炼身体等新方法。
晚清时期,公共卫生事业的缺失往往会导致环境肮脏[8],“街道污浊、阴沟粪坑及动植物腐烂之臭气,令人难闻”(《中外卫生要旨·卷二》),缺乏公共卫生意识也易致传染病流行[9]。卫生关系每一个人的自身利益,郑观应主张尤其要注意环境卫生和公共卫生。“凡开沟与冲洗皆为城中紧要之事”(《中外卫生要旨·卷二》),为保证居住环境的清洁,他主张城市开沟渠、冲污秽、修筑污水排放系统。
郑观应对水的清洁问题也特别重视,并着重介绍了解决水中杂质三法:一为滤隔,即过滤水质;二为烹沸,即广为人们所接受、日常使用的“蒸水除胶质”法;三为用药,即用苏打粉或白矾少许或新石灰放水内”(《中外卫生要旨·卷三·水类》)。此外,还强调在传染病流行过后,要把感染者的衣服及日常用品用火烧掉,对其用过的痰盂、夜壶等要进行消毒,防止传染。书中所举西医消毒药物有碘质、碘酒、卤绿水、磺养酸等,消毒方法亦为西法。
郑观应在《中外卫生要旨·序》中提到该书中引入西医卫生保健内容的用意是:“采录泰西各国名医卫生要语,补吾国卫生之理所未逮。”纵观全书,不仅继承弘扬了中国传统养生的精髓,同时也介绍了近代西方卫生保健知识,宣传了西方医学关于生理卫生的理论及新式养生观念。除论述中国传统的养心、导引、饮食养生和起居安乐外,还具体提到了一些中国传统养生未重视的方面,如细分食物的化学成分,介绍饮食物的一些消化生理知识,指出居处日光的照射、空气的流通、水的清洁、用水卫生、公共环境的洁净等对人的健康有直接的影响。由此,中医养生内容与西方运动学、营养学、卫生知识融为一体,中西医学养生理念开始交融。“养生”的意义已不只是通过静心、节欲等方法来养护身体的个人调养行为,而成为追求合理健康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