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研究中的矛盾与解决

2018-01-15 10:25高雪洁
文教资料 2018年30期
关键词:生命哲学形式美文学批评

高雪洁

摘 要: 学者葛浩文将萧红生前未完之作《马伯乐》续写完成,并翻译出版,将萧红自电影《黄金时代》和《萧红》之后再一次推向了当代大众审美视野。这一次不应是现代传奇女作家作为当代大众消费和娱乐审美的噱头,而应为重又提及对萧红文本形式美学和萧红文本生命哲学的严肃思考和负责任的当代传播。

关键词: 文学批评 矛盾 形式美 生命哲学

萧红生前的未完之作《马伯乐》近期由葛浩文续写完毕,由林丽君翻譯,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出版(2018年09月)。届时葛文浩接受了《文化界面》的采访,谈话提及刘震云曾言萧红并不是位美女之事。对于从事萧红研究的人来说,一个严肃的话题又被推到眼前,即萧红研究的重心是什么并应该怎样保持。

所有的萧红研究不外乎两个层面:一个层面针对萧红的生活,试图告诉读者萧红是怎样一个人;另一个层面针对萧红的文学,试图告诉读者萧红的创作是怎样的。前者是萧红传记研究的主体对象,后者则是萧红文学批评的中心载体。二者最终导向的都是同一个本质问题,即真实的萧红存在。

充满异趣的是,萧红的传记研究从骆宾基的《萧红小传》开始,不论是对萧红身世的考据,还是窥纠萧红与男性的情感经历,都充满了矛盾性话语。这些矛盾性话语涉及萧红是不是张家的亲生女儿,萧红和几个男性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情感纠葛等。萧红一生的坎坷经历在当代娱乐致死的大众审美取向里,成了被畸形热捧的谈资,而全无还原历史真实的严肃。

同样,萧红文学批评层面存在诸多争论。对立观点的辨析涉及《生死场》算不算是小说,《生死场》算怎样的小说,或者《生死场》是不是抗战文学等。如有人坚持认为胡风所言《生死场》“语法句法太特别”实际就是指萧红在“语言上的功力不够”①,也有人说《生死场》在叙事上存在着明显的断裂②,另一些人则主张“说萧红是位‘抗战文学的小说家,不但是个误会,更是小看她的文学贡献”③。毫无疑问,相对于萧红传记研究的各种争论,关于萧红文学批评上的思想交锋才是萧红研究的重心。

虽然文本批评和传记研究从两个不同的维度丰富着读者对萧红的理解,但文本批评代表着一种接近萧红本质存在的取向。并且这两个层面的研究结果最终应该是统一的。不得不说萧红传记研究虽然呈现的是她现实经历的时空印记,但无论如何都是萧红存在的众多表象。在没有录音和录像资料的情况下,单凭叙述,总会与历史真实有层隔阂。而萧红倾注全部生命的理智、热情进行的文学创作,却可以永远保留历史真实的原貌。由于人事久远,萧红传记研究上确有诸多问题有待考证。为何在萧红文学风格和主题的批评话语上存在上述矛盾,却可以通过回到萧红文学批评和传记研究的历史中找到解释。

在鲁迅《生死场·序》和胡风《生死场·后记》之后,继而是茅盾对《呼兰河传》的定位式分析,加上时间一跃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葛浩文和刘禾对萧红创作从生命哲学和女性书写的角度拓开了一个全新批评维度,大致勾勒了萧红文学批评的现象面貌。综合后续很多研究,可以发现后续研究大都是在前辈名家的方向性意见之上稍作阐发,研究过程中人们看重萧红文学创作的阵营归属问题,纠结萧红文本主题阐释是时代需求,这应该是历史宏大叙事的内在规定。其间如从“空间”叙事的独特视角看待萧红文学的艺术特质④,则显出重要的文本批评价值。

一、文本批评话语矛盾的根源

陈思和说《生死场》“所描绘的世界就是一个‘藏污纳垢的民间世界”⑤。然而“中国的民间其实是非常有力量的,没有力量,它就不可能生存下去”⑥。陈思和的批评话语里不自觉地发生着启蒙话语和生命哲学之间的跳转,批评所执的角度不同,批评预期的目标不同,批评的话语内容就随时不同,才会有从启蒙话语立场言说中类似“藏污纳垢”的措辞,从启蒙视角看到的《生死场》其中人物的言语和思维、行动都与进步和文明天壤之别。持有启蒙立场的批评代表着一种先验的价值植入,而看到“中国民间的力量”,又不无生命哲学的色彩。

萧红之所以写出这个藏污纳垢的世界,同时又使这个世界充满生命的韧性和力量,是因为萧红从未以生硬的启蒙视角看待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萧红在农民身上看到他们的可怜、英勇、可爱和极端顽强。

因此,对萧红文学批评的历史性必然要遵从这种在场历史。所言在场指的是时间的共时性,而不意味着在场历史中人们的批评立场、角度和态度与萧红的内心同步。实际上萧红文学批评的实践历史过程时刻呈现出历史性、时代性等客观因素,与情感认同、价值期待等主观选择的交织、勾连,并且主客观因素会因条件变化形成程度不同、主次差异化组合关系。

本质上说,萧红文本自身就是历史,萧红文本中的人和事就是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中国东北农村人的真实图景的艺术化再现。陈思和认为萧红来自“开阔和粗犷的北方,坎坷的生活经历和敏感的内心,使得他的文字非常贴近中国现状”⑦。《生死场》中的故事与真实历史上存在的生死高度契合,对一方乡土的叙事好似民族历史宏大背景上的一块拼图,个人微观体认的聚焦与历史的脉络保持着同色同调,萧红文本的历史性就是这种在场历史。优质的文学批评须从还原《生死场》发表时的历史语境出发,揣摩萧红笔下人物、事件上历史的同质内涵。

二、萧红传记研究的重要内容

萧红传记研究触及如萧红的身世(包括她的出生地呼兰河畔和她的张氏亲族友人)、萧红的生活履历(从呼兰到哈尔滨到江西到武汉、重庆到上海,再到香港)、萧红的情感经历(与汪恩甲,与萧军,与端木蕻良,与骆宾基)、萧红的交友(与东北作家群、与鲁迅)。这些研究的目的是找出萧红文学文本中的故乡、父亲等意象与萧红内心中价值认同、叛离家园及茕茕独立之间的联系,以及在萧红与萧军、与端木蕻良、与骆宾基的情感关系里搜寻到萧红文本中可能存有相应隐喻意义的蛛丝马迹。

事实上如果萧红传记研究欲同萧红文学批评保持统一性,从基础层面解答诸多关于萧红文学创作主题、风格评论上存在的争议,必然看重的一个内容就是萧红的个性。可以容易理解的是,萧红的个性左右着她在重大人生选择时的方向,影响着她日常生活中的生存体验,关乎她接纳周遭世界的态度和方式。叶君认为“任性和缺乏世俗的生存智慧(常常让自己处于不利),今天被越来越多研究者认定为萧红人生悲剧的根源”⑧。

萧红个性中有诸多同质多元的特征,她坚韧、敏感及有如冰山下藏着的火山般的冷静和热情。学者叶君认为“任性”却是萧红性格中十分显著的质素⑨。不约而同的是丁言昭也说萧红个性中有“倔劲”。可之所以萧红会“任性”,是因为萧红祖父去世令她觉得生活“剩下的尽是些凶残的人了”,自然离家、与父亲隔绝不难理解。此后她又表现出不吝惜对弟弟的依恋,那写在《初冬》里与弟弟的会面,无法令萧红得到亲近和沟通,她那时净感受着“沉坠在深远的幻想的井里”,只有弟弟“黑色眼睛”令她感到片刻微温。

一個一直处于流浪中,没有任何依托的人,虽然从世俗的角度看,她是极孤独的。萧红祖父去世后,她便惯于带着决然的力量迎接世界压向她的寒冷、饥饿和孤独。萧红的独立和抱着看透这个世界的信心,使她成为一根刺,刺向生活。她可能在别人眼中是个容易引起他人同情的人,但她几时吝惜过投向她的同情哀叹,她终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她的真诚和天赋的直觉使她即使融入茫茫人海,也是闪着光的星,即使落入尘世繁杂,也是根芒刺。

然而萧红“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着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⑩。对于萧红的短暂人生而言,与萧军相识相处,是萧红带着祖父种在她心灵深处对爱和温暖憧憬经历的一场考验,可萧军的爱被证实与祖父不同。祖父护佑的萧红,眼里是习惯了的接受和等待。萧红一度将萧军想象成无须戒备的完美对象,这使得萧军成为萧红用生命接纳的第一个陌生人。在与萧军相处的现实日子里,萧红渐渐领会了生活的残酷,进一步认清了自己与周围的关系,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独特之处。从情投萧军,到断然接受与之失和,萧红逐渐丢掉了幼稚。

纵使生活在困境中,萧红一直用冲出绝境的勇气和凌厉回应生活。得不到父母之爱应该是萧红生活的年代中不新鲜的经历,然而天赋给她内在发光的个性,以及能通过文字描绘被自己照亮过的世界,不免令旁人窃喜,这应属艰难岁月唯一对她实为不易的馈赠。

但萧红的个性到底与她的创作风格有怎样的关系?从萧红写作内容和风格最直观层面看,萧红个性中的坚强、冷静、真诚及深植内心的爱转化在文字中形成了一种自觉的品质。

三、萧红文本的意义

也许鲁迅对萧红成长为一名作家具有特殊意义,以及茅盾、胡风作为文学批评现实主义原则的集中代表,他们的观点一定程度上成为批评尺度或者标准。

作为跟萧红并非同时代的、非在场评论者,当代的萧红文学批评虽然要寻找她文本中的时代内容,是对萧红生活在时代中的现实态度,同时是文学批评的固有话语模式,曾经的名家大家对萧红文学主题、价值、风格上的评论为后来萧红和她的文学传播储备了丰富的资源,也在最直接层面上为萧红的名气和荣誉添了光彩。但这些都不应是萧红文学构成在当代被接受的本质,若问根本,则是因为萧红文本中布满了现实的镜像,令当代读者读后,喟叹民族灾难历史中同胞的抗争和顽强,惊愕于民族进步历史中同胞曾有的极端生存体验,反思于萧红文本镜像里鲜活的生命源流。

四、矛盾的解决

无论是把萧红文本确定整体“戏剧性讽刺”{11}结构,还是确立萧红文本“不以诗名别具诗心”{12},或主张“她以自己的美学追求,借助自己的文字组织,有效地使戏剧性(在当时也是一种‘小说性)淡化了,使小说化解为散文”{13},或认为“当我们讨论到萧红的文体时,首先要谈的是她那简洁、不雕琢、自然得像诗样美的精练行文”{14}。看重萧红文本的形式特征,其实道出了萧红文本形式与内质生命力的高度契合的特征。因为萧红文本恰是符号论美学观点,将艺术创造看作艺术形式特征与生命本身特征存在的象征关系{15}。我们在萧红文中感知到的是萧红理解的生命坚强,而这种力量选择的表现形式正是诗般流淌,从而抗拒约束的形式。

叶君认为萧红的“创作本质上是出于对人性和人的生存状态的关注”{16}。当萧红写《生死场》中王婆拔下儿子脚上的靴子令其在雪地里赤脚乱跑,可以让我们想到鲁迅在《头发的故事》中写到的七斤用筷子戳六斤的头,只因为她打碎碗。人在生存中一切物质的价值永远高于人的其他价值,这是人类既满足自我又丢失自我的悖论。故而萧红文学不仅如某些学者所言在建构“贫困哲学”,因为即使在富有时人性面对权力、侵略、利益等诱惑时暴露出的劣根性与王婆的愚钝无异。

综上所述,调和萧红研究中的矛盾仍需将萧红文化放置在它发生的历史中,并用整体式的眼光认定它的内容与形式是最好的组合。

注释:

①王彬彬.关于萧红的评价问题[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1(8).

②摩罗.《生死场》的文本断裂及萧红的文学贡献[J].社会科学论坛,2003(10).

③⑧⑨{16}叶君.萧红与生命中的他们[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12,21,20,20.

④仲济强.浅析《呼兰河传》的形式探索[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1).

⑤⑥⑦{11}{12}{13}{14}章海宁.萧红印象研究[M].哈尔滨: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011:127,121,121,41,283,62,215.

{10}萧红.萧红自述[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4:21.

{15}温婷.论苏姗·朗格符号论美学的艺术创造理论[J].文教资料,2008(9).

参考文献:

[1]郭冰茹.萧红小说话语方式的悖论性与超越性——以《生死场》和《马伯乐》为例[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1(6).

[2]王小妮.萧红写了两部生死场——作家被时代浸袭与原态写作的回归[J].文艺争鸣,2011(3).

[3]楚金波.论萧红短篇小说的时空叙事策略[J].文艺评论,2018(01).

[4]任雅玲.新世纪黑龙江女性作家创作论[J].文艺评论,2012(11).

[5]为民族危亡而战的自由女神——赵一曼与萧红[J].鲁迅研究月刊,2016(1).

[6]摩罗.《生死场》的文本断裂及萧红的文学贡献[J].社会科学论坛,2003(10).

[7]梁建先.论萧红创作中的鲁迅因素[J].鲁迅研究月刊,2018(2).

[8]仲济强.浅析《呼兰河传》的形式探索[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1).

[9]王彬彬.作家与作品[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1(8).

[10]张莉.越轨的笔致、独立品质与“中国视野”——关于文学批评的随想[J].文艺争鸣,2018(1).

项目:黑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黑龙江省女性文学创作与地域文化研究”的阶段成果,项目编号15ZW B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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