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于甘孜,迷醉于藏戏的唯美,正是九月的黄金季节。
九月,使高原蓝的天、黑的地,分外润眼。天地间,绿的树、红的果,在经幡与五星红旗飘飞的藏房前唱着丰收的赞歌;高的山、平的坝,开始泛黄的草原,通过天路十八弯,蜿蜓甡甡,滚入我们的眼帘。康定、新都桥、理塘、巴塘,有幸观览甘孜地域藏戏风情的独魅,让我们的绪与愕,在迷情“阿姐拉姆”(藏戏)的美奂与剧人的倾述中,思索藏戏生态于川西高地的出路,在文化新与旧的撞击中,找寻平衡两者矛盾的砝码。
在康定溜溜的城看格萨尔赛马登位
康定溜溜的城,早已通过《康定情歌》这首脍炙人心的民歌名扬天下。李家溜溜的大姐、张家溜溜的大哥,让康定城——这座甘孜藏族自治州的首府充满了浪漫风情和川西高原的异域色彩。
处于青藏高原东南部的甘孜藏族自治州,按藏区传统的地域划分,被人们称之为“康”,也即如今我们早已熟知的康巴地区。康巴地域的丛山峻林,与肥美的草场田野,还有康巴汉子的彪悍,和康巴美女的出众,更让康巴地带名闻遐尔,蜚声中外。虽然,已N次到过康区,来过康定,每一次的行走,却总是伴随着康定城的日异,人的风流,与美得让我进入梦幻世界般的自然之色,一次次刷新心灵的撼动与情涌。赤橙红绿青蓝紫,在康区的山川间轮番涂抹着不同季节的浓墨重彩,而康定溜溜的城,却在山谷间,伴着城中那条流淌不止的河,传唱并奔腾着康定城一天新于一天的精气神。藏戏,是这精气神中传统的影子,昔日的文化灵魂。
我们知道,藏戏的形成,来源于苯教的祭祀仪式、佛教的跳神舞蹈和民间说唱与歌舞艺术等各种古老艺术的杂染,更有汤东杰布带领七姐妹开创“阿姐拉姆”——藏戏艺术的美好传说,是在历史的漫漫进程中通过藏地宗教艺术与民间艺术的孕育而发展起来的。虽然,康巴地区藏戏的兴起只有300多年的历史,总体上属于西藏传入的蓝面具藏戏,但受甘孜州多元的文化影响,积淀并造就了不墨守成规、在蓝面具藏戏中有着独特风格的康巴藏戏、德格藏戏、色达藏戏三大剧种共七大流派。在康定溜溜的城,色达藏戏团表演的《赛马登位》,首先拉开了我们此次藏戏创新与发展调研之旅的帷幕。
色达格萨尔藏戏团,可谓大名鼎鼎,曾远行英国、波兰等国家表演,在伦敦维多利亚、阿尔博特博物馆、伦敦METROPLITAN大学、WOMAD文化节和DEVEN郡黎艺术中心等地,让西方人和国外的藏胞领略了四川藏戏艺术的独特魅力。近者,则赴南京、杭州、上海、青田、成都等地进行文化交流,该团拍摄的实景马背电视剧《赛马称王》、电影电视《智美更登》,编排的格萨尔歌舞剧《天牧》等,更是让勇于创新的色达格萨尔藏戏团在拓展的道路上越走越宽,在融入现代元素的基础上,为传统藏戏增添了极为大胆的创意性色彩,为藏戏的振兴作出了可嘉可贺的成绩。
《赛马登位》是色达格萨尔藏戏团按照传统的表演方式编排的一台藏戏,主要叙说格萨尔在赛马中胜出登上王位的故事。这也是我们此次行走所见的唯一一个从草地和广场进入剧场登台表演的藏戏。舞台背景、灯光与服饰,让《赛马登位》在传统的程式中有着不同于传统藏戏的现代元素,很是好看,很是驚讶。好看于它的舞美与故事节奏的合理安排,惊讶于传统藏戏中基因的改良,有着传统与现代碰撞后产生的美丽火花。我深深醉沉在超越了语言障碍的一种新形式的舞台演绎中,却分明目悦着传统藏戏的一招一式。这就是色达格萨尔藏戏团带给我的极大震撼。
虽然,我们已在这台《赛马登位》中,看到了藏戏艺术与时俱进的身影,但色达格萨尔藏戏团副团长巴春(《赛马登位》中格萨尔的扮演者)的一番话,却让我知晓了藏戏像川剧等所有戏曲一样,正经历着中国网络时代文化多元带来的阵痛。巴春告诉我,色达格萨尔藏戏团目前有30人,大部分是牧民,不演出时就各自在家搞生产,过自己的生活。现在,政府给团员生活补贴,每人1600元,演出的服装制作费另算。如此的待遇,比起过去四处拉赞助,已好了许多,但藏戏团要发展,最大的问题还是经费的不足。巴春的愿望,是组建一个乐队,剧团登台演出时,能够由乐队现场伴奏,而不是放录音。此外,巴春还有许多想法,想步子迈得更大,革新剧目,革新唱腔,革新表演程式。这一切的革新,没有人力财力做后盾,是难以实现的。另外的问题,是演员本身与观众面对藏戏改革的念旧情结。一些老演员不赞成创新藏戏;一些观众,尤其是当地藏戏团的铁杆粉丝,不喜欢改良后的新剧目,而喜欢原汁原味的八大藏戏,他们,熟知八大藏戏的内容和剧中人物的各个细节,就像川剧的铁杆粉丝一样,看的是演员的表演功力。他们,在传统的影子、旧日的文化灵魂中享受着藏戏的独特魅力。这,让想迈出更大步子的巴春,面临着举步维艰的两难。
巴塘“央勒节”:曼妙弦子与“圆满”藏戏
巴塘,一个以曼妙的弦子让人激情四射的地方。这里,山川秀丽,物华天宝,处于川滇藏三省的结合部,生态、水利、矿产资源丰富无比,境内有大大小小的海子上千个,让人神怡心旷;还有嶙峋峭壁、山型奇特的扎金甲博神山令人浮想联联。这里,更有婀娜多姿与刚劲豪放的巴塘弦子舞唱着人生的欢言笑语与悲欢离合。祝福歌、风情歌、团聚歌、婚嫁歌、情歌悲歌,演绎着巴塘藏胞不同时代对生活的抒怀。而巴塘藏戏,是甘孜州藏戏各流派中,演出剧目最多、历史最悠久的藏戏流派,是一枝开得灿烂绚丽的民族艺术之花。
巴塘县城的公路正在改造中,因而我们到达时,第一印象虽不如康定城整洁,但巴塘美女的出众与热情,立刻让我们眼睛一亮——高挑的身段,漂亮的面孔,还没领略巴塘弦子的美妙,就已在心的深处想象着这些天仙般的美人儿跳起弦子来,是何等的妖娆迷人了。
晚饭后,闲步于城郊,只见家家的院落中,结满红苹果的果树在风雨中摇曳,与每家每户藏式屋顶上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相映着红的鲜艳与耀目。从这些鲜红的色彩中,我能感受到巴塘藏胞人家幸福美满的生活,和对祖国的热爱。红红的巴塘苹果,不禁让我想到了热情接待我们、有着“高原红”脸蛋儿的那些巴塘美女,真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她们轻歌曼舞弦子时的风彩了。
看到巴塘弦子,看到巴塘藏戏,是第二天的巴塘“央勒节”上。
“央勒节”,是巴塘藏胞的送夏迎秋节,一年一次的“央勒节”,在藏历八月举行,是当地传统的民俗节日,节庆期间,人们不仅要跳弦子,还要看藏戏。
巴塘弦子,藏语称“谐”,也即歌舞的意思,它的形成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是一种集诗、琴、歌、舞于一体的综合艺术。巴塘弦子的独特与其他弦子的不同,在于舞蹈时有男人们边跳边弹唱的胡琴伴奏,这种乐器伴奏,据史料介绍,是清光绪年间赵尔丰在巴塘改土归流后,因汉人商旅的增多,汉藏文化交流的频繁,在吸收了外来歌舞的基础上,弦子艺人结合本土材料,琴筒用牦牛角做成,琴面由羊皮蒙制,拉弓是枝条而成的,弓弦和琴弦,则是用马尾来制作的。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藏族人民的智慧与因地制宜的巧妙变通。随着胡琴乐器的使用,艺人工匠将牛角琴筒改为圆木琴筒而流传至今。
终于欣赏到名符其实的巴塘弦子了!
城边,巴塘藏戏团所在的龙王塘,一顶顶帐篷围绕着这片熱辣的柳林之地,节日的闹热与和谐充盈在灿烂的阳光下,学生合唱团、弦子与藏戏轮番登场。原本,跳巴塘弦子是不受人数与场地限制的,人们在胡琴手的带领下,男者于前,女者于后,按顺时针方向旋绕圆圈,且歌且舞。但这一天的弦子,因场地有限,许多能歌善舞的男女老少,与我们一道,成为观者,上场的,是他们中的佼佼者。这,更让我领略到了巴塘弦子的优美与流畅,轻盈与奔放。我们沉醉在女性舞姿的柔美、男性舞姿的豪迈中,沉醉在巴塘弦子那行云流水般的舒展飘逸与粗犷刚毅中。踏步、前点步、擦步、跨腿步,无不在细节上显示出巴塘弦子的与众不同。
弦子之后,巴塘藏戏团的藏戏开始了。
我们知道,藏戏作为一种戏剧艺术,不是以戏剧冲突为主要目标,从戏剧进程的结构逻辑和审美追求看,传统的八大藏戏,总是以避讳剧中矛盾冲突的激化、避免悲剧性的结局为终极目标的一种实现过程,也即说,是演绎人生的一种圆满大结局。这,当然与藏传佛教的向善出世精神有关。在表演流程中,打断戏剧冲突的方式,就是插入丑角的插科打诨与逗乐制造出喜剧的效果,并用歌舞的表演稀释冲突的激化。在巴塘藏戏团上演的传统剧目《文成公主》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一特征。
巴塘藏戏,藏语为“江嘎冉”,师从于西藏蓝面具剧种中的“江嘎冉”流派。与前者不同的是,它融入了本地的“羌姆”形式和地方舞蹈及民歌,形成了自己独具特色的表演体系。据巴塘藏戏团团长西绕介绍,巴塘藏戏一戏一唱腔,有108种,其中古典36种,足见其唱腔的丰富多彩了。
我们在龙王塘观看的巴塘藏戏,开场部分是《扎西协嘎》和《降嘎冉》,同其他地方的藏戏一样,这是一种祝福吉祥的歌舞表演,所谓藏戏结构中的“顿”即序幕,然后才是“雄”的正戏了。此次的正戏是《文成公主》,要不是熟知文成公主与藏王松赞干布喜结良缘的民间传说,我们一定会迷惑在语言不通的障碍里。尽管西绕团长告诉我,此次为我们所演的《文成公主》,是压缩版的,完整版的《文成公主》,得两天时间才能演完,我还是在不同人物演唱时,不知所云。好在故事情节和结局是熟悉的,我或我们才能在语言障碍外大概看懂剧中的进程。
显然,巴塘的老戏迷不会有我们这种障碍了,他们看得很专心,很入迷,随着情节的进展在人物的表演时会心一笑,尤其丑角的逗乐时更是开怀大笑。很好奇,年轻的观众能否像老戏迷那般沉溺于传统藏戏的慢节奏形式与拖踏?问身边的两个藏族青年,喜欢藏戏吗?回答是肯定的。又问能听懂人物的唱词、忍受情节的缓慢吗?回答是否定的。与西绕团长谈到这个问题,没想到,他的苦恼与色达藏戏团的巴春副团长是一样的,在藏戏的改革与创新上,不敢走得太远,因为,当地多数老百姓,喜欢的,还是代代相传下来、原汁原味的八大藏戏。
对如今一些年轻人听不懂八大藏戏中的唱词这件事,西绕很是忧虑与无奈。他直言不讳地说,过去,“央勒节”期间,学校是要放假、学生要来看戏的,现在,学校不放假,学生也就不能来看戏了。而要让藏戏传承下去,从小培养学生爱上藏戏,“央勒节”上的藏戏演出,肯定是让学生于潜移黙化中接受藏戏熏陶的一个良好办法。联想到英国等一些国家培养小学生对戏剧的兴趣的做法,便想,西绕团长希望“央勒节”学生能来看藏戏演出的心愿,能否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
“世界高城”理塘与甲洼乡的藏戏
甲洼乡距理塘县城30多公里,位于县境南面。这里,生活着藏、汉、羌、苗、彝、土家、纳西等各个民族。这里的格聂自然风光、毛垭大草原、格木风景区和措普沟自然景观,会迷乱游人的眼球与心房的。然而我们一行,无暇沉潜在这座有着“世界高城”美称的理塘大自然的美景美色中,我们的心,被理塘的藏戏所牵引;我们的车,在格桑花盛开的山谷间穿行。就这样让我们的心灵,沐浴着理塘山川人文与自然的雨露,来到甲洼乡广场,在炎炎烈日下,欣赏由甲洼藏戏团演出的八大藏戏中的《郎莎雯波》。
甲洼藏戏团是一个由当地农牧民自行组建的藏戏团,为了更好地保护、传承和发展理塘藏戏,县文化广播影视体育局曾为这个民间剧团提供过扶持资金。除了政府的扶持,理塘向阳寺的崇西活佛,也一直资助着这个民间剧团的生存经费。由寺院赞助剧团,或许听起来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但如果清楚藏戏的传播路径,便会明白,藏戏,其实一直是藏传佛教文化的载体之一。虽然,西藏藏戏的形成与扩展,最初是在民间萌芽的,也即汤东杰布与七姐妹为修建铁索桥募捐创造了藏戏的故事,走的是一条由下而上的路线,是由民间传到寺院的。理塘藏戏源于西藏蓝面具剧种的“觉木隆”派,像巴塘、甘孜、道孚、康定木雅等五个藏戏流派一样,总体上属于西藏的蓝面具藏戏,却与西藏藏戏不同,是通过去拉萨和卫藏地区著名寺院朝圣与深造的喇嘛学成带回本地,再结合本地的民间艺术形式,与康巴地区的歌舞、说唱、曲艺“联姻”而成的,走的是一条至上而下的路线,由寺院传到民间。
据史料记载,1940年(藏历铁龙年五月),理塘第二世香根活佛洛绒登增由西藏返回本地,带领理塘寺的仁增多杰等,在寺内组织20多名僧人排练并演出了八大藏戏中的《卓瓦桑姆》与《诺桑法王》。如果我们的目,穿越历史的天空,便会看到这一天理塘藏戏上演的热闹情景。如果我们的足,经由历史的隧道,便会于这一天,来到七世达赖喇嘛噶桑嘉措的降生地——东呷坝,置身于理塘藏戏团成立的首场演出与庆祝仪式中。自此,每年藏历5月11日开始的“日皎节”期间,6天的藏戏演出,成为传统。
爬梳历史,我们的指尖,可以细细触摸从史籍中立体起来的那些细节,目睹那一天的热闹,1941年香根活佛又去拉萨,学习觉木隆派藏戏,直到1946年返回理塘,组织达彰寺的喇嘛,排演了有着西藏觉木隆派风格的《郞萨姑娘》《智美更登》等传统剧目,这是历史的天空下理塘又一个藏戏团的身影。然后,1947年,理塘寺、达彰寺的两个藏戏团合并,轮番在理塘的大地上上演八大藏戏,为藏戏的传扬,活跃着令我们由衷敬佩的历史身影。这些历史身影消失在1958年至“文革”浩劫的灾难中,湮灭在一个个如“破四旧”般的摧毁运动中。直到“十年浩劫”结束,从1979年开始,我们又目阅到理塘藏戏团的历史影像,这是在各级政府的支持下,于高城公社重新成立的理塘藏戏团,在当年的“八一”赛马节期间,甫一露面,就受到当地民众的热烈欢迎……历史,定格在改革开放后的日新月异里。历史的影像,在歌唱祖国的新生事物中,融入现代文化的多元队列。
我从历史的河流中游离出来,轻踩着理塘藏戏丰厚的文化润土,在炎炎的烈日下,欣赏着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藏戏团为我们演出的《郎莎雯波》。
说它与众不同,是它的演员,全是男性。剧中的女主角郎莎雯波,竟然是由男扮女装的帅小伙来完成的。因此,甲洼乡的这个民间藏戏团,演员的构成,显然異于前面我们所见的色达藏戏团和巴塘藏戏团。我不知道,在整个康巴地区的藏戏团中,像甲洼乡这样清一色男性演员的剧团是否仅此一家?如果是这样,我倒觉得,这其实是一个耀人眼目的亮点。演出结束后,我在后台,看到这些卸了妆的康巴汉子,是那样的帅气、英武,难以相信,《郎莎雯波》中的所有女角,都是由这些浑身散发着刚毅气息的康巴帅哥扮演的。
后来在网上,我看到一篇写这个民营剧团的文章,才知道,在如今多元化的文化冲击中,除了剧团本身的困难,他们,这些帅气的演员们,其实活得同样难艰。
因为是自行组建的藏戏团,他们没有工资,这些家庭的顶梁柱,有的以靠给人彩绘房屋及各自见长的手艺活为生。他们并不富裕,但对藏戏的热爱,使他们走到一起,凝聚在一起,坚守着藏戏的传承。他们的后盾,除了政府的投入,还有崇西活佛的资助。崇西活佛与带队此次调研活动的四川省剧协副主席、秘书长刘林与四川省文化厅剧目工作室主任丁鸣也谈到这一点。崇西活佛说,虽然理塘藏戏已受到很好的保护,成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扩展项目,由于理塘县地域的限制,人力账力的不足,政府的投入有限,因此,甲洼乡藏戏团要想得到更大的发展,还有很多困难。他最担心的,是自己年事已高,圆寂以后,寺院的继承者能否像他一样资助剧团的生存。他希望甘孜州和各级政府,能加大对传统文化的扶持力度,让理塘这枝在音乐和唱腔上有着自己独特风格的藏戏之花,越开越灿烂。
这,不仅是崇西活佛的心声,其实,正是我们此次调研康巴地区藏戏生存状态,渴求能够觅出一条解决之路的初衷。
在新都桥的光影中追踪木雅藏戏
有着“摄影天堂”之称的新都桥,位于康定溜溜城的西边,距市区80多公里。这里,是摄影家和摄影爱好者追逐光影的人间天堂。
看呵,连绵的冈峦与无垠的草地交相辉映,奇妙无比的色彩中,错落有致的藏寨伴着星星点点的牛羊散布在由太阳的光芒幻化出的神奇光照中。
看呵,满目明丽重彩的色泽,翠绿深绿草绿、橙黄金黄浅黄,在蓝的天、白的云中,于一道道山梁与草坝间构图出不同的弧线,在光与影中,流荡着如画一般的色调对比。
然而,我们不是光影的逐梦者,我们追踪的,是在这大山深处让你误以为进入世外桃源的新都桥美景中、文化站那座小小的院落里,被现代文明与多元文化挤到边缘的康定木雅藏戏团。
何谓“木雅”?
埋头史料,原来,“木雅”是一个古老的称谓,来源于一个古老族群的名称。在汉文文献中,所记载的木纳、弥娥、明雅等称谓,指的都是木雅。木雅人生活在雅砻江与大渡河之间的狭长地带,地理上处于藏彝走廊的中心,生产方式上为半农半牧,人口不多,即便今天,不过数万人。历史上,康巴地区的“多康六岗”中的“木雅热岗”,指的就是木雅地区,具体来说,是指今天的康定县、道孚县以南、九龙县以北、雅砻江以东的这块地区,生活在这个区域的藏族,就是现今我们所说的木雅人。木雅藏戏,像康巴地区其他流派的传统藏戏一样,是受西藏藏戏的影响而诞生的,甚至在藏语的称谓上也叫它“阿姐拉姆”。同理塘藏戏相同,在木雅藏戏的创建中,我们再次看到寺院活佛的身影。那是1904年,木雅寺一世活佛格桑云登根据巴塘“降呷冉”传入的藏戏唱腔,在木雅民歌的基础上,以特殊的木雅语调和木雅山歌音调,创造了木雅戏唱腔,开始编演传统藏戏剧目。
木雅藏戏以唱为主,以歌为戏,有着多种唱腔,是在唱腔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戏曲。木雅藏戏的表演风格,注重剧中人物的身段程式,不同人物根据身份地位的各一和善恶来划分角色行当,连舞步都各不相同。除了唱腔种类的繁多,在舞蹈的表演上,也具有多种形式。舞蹈在木雅藏戏中占有较为重要的位置,讲究表演性的舞蹈身段和插入性的舞蹈跳法。前者是将表演性的舞蹈融于身段的组合中,后者是直接将本地的民间舞蹈,插入剧中。这,让木雅藏戏的舞蹈身段,多姿多彩。
在文化站那方小小的坝子里,扎西降措为我们表演了几种舞蹈的跳法,和不同种类的唱腔。还有几个藏在面具后的舞者,人们称他们为“温巴”,手握“达打”,腰缠“子体”,伴随鼓点旋风般起舞的场面。
扎西降措是非物质文化的传承人,木雅藏戏,已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项目中,而康定木雅藏戏团,是木雅地区唯一一个藏戏团。扎西降措不仅是这个团的团长,还是这个团的主要演员。他告诉我,除了经费的不足,他最担心的,是后继无人。他们团一年演出五六场,演出时间多是在节庆期间,州文化馆给团里每人每天补贴一百元的生活。平时,除了他这个团长有400元的工资,其他演员,是没有月薪的。以前,他们团有一个很大的场地,“五一”“国庆”时,在那块坝子演出,除了当地百姓,许多外来的游客也会来看藏戏,捐一些钱给他们,那个时候,他们团里每天有二三千元的进账。后来,2004年开始规化新都桥的城市建设后,场地没了,被用做他途,他们的外快,也就没了。团里的年轻演员,要为生计奔忙,老演员现已不多,行当、唱腔的继承与发展,成为青黄不济的严重问题。面对此问题,他却无计可施。
相信,这不仅是扎西降措的苦恼,也是我们此行甘孜,企图找到良策,给政府献言,解决问题的目的。
那一天,离开新都桥,我们的车,在光影的世界中穿行。在一个山脊上,我看到一匹独行的马,低头啃食着青草,我们之中,有人拍下了这匹马孤独的画面。在光与影中,它是那么的壮美,那么的落寞,将生命的力量和渴求定格在天地间。它让我想到藏戏,想到了藏戏的生存状况。它仿佛一个寓言,用唯美的画面讲述着康巴地区藏戏的故事。它让我必须倾诉,说点什么。然后,我在朋友微信圈中,转发了这张图,写下了我想说的话:
藏戏,是否如这踽踽独行的骏马,忍受着落寞的孤单,却依然拥有着草根的坚实,在喧嚣的自媒体时代,吟唱着传统被现代挤压的酸楚的心曲?
但我深信,有坚实的草根和润土,有政府的扶持和投入,藏戏之花,一定会如格桑花的美丽,在川西高地,世世代代,荡漾着它斑斓的色泽。
【作者简介】鄢然(本名鄢玉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会员,一级文学创作。在《中国作家》《北京文学》《钟山》《红岩》《西南军事文学》《四川文学》《西藏文学》《青年作家》《雪莲》等发表过中短篇小说、散文,在《中国戏剧》《中国剧本》《剧本》《戏剧文学》《剧作家》《四川戏剧》等发表过评论、剧本,出版有长篇小说《昨天的太阳是月亮》《Baby,就是想要》《角色无界》《残龙笔记》、中短篇小说集《灵魂出窍》、戏剧文集《左右开弓》、散文评论集《半是藏雪,半是川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