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辉
(湖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81)
近现代中国是一个急剧变化的社会, 尤其是外敌不断入侵, 给社会带来无尽灾难, 同时也促使国人从迷雾中觉醒。 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后, 民族主义高涨, 中华民族自我意识得到迅速普及。 迈克尔·弗里登说:“民族主义只有在短暂的时段内变得极为重要, 即在民族建构、 征服、 外部威胁、 领土争议、 或内部受到敌对族群或文化群体的主宰等危机时, 民族主义才显得极为重要。”[1]24抗战时期, 民族主义的高涨即民族精神的振奋因应于外敌的入侵和威胁。 危难之中的国家与政府希望运用各种手段来化解危机, 而此刻传统最能激起国人的共同情感和形成共识。 抗战时期, 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即利用传统培养和弘扬民族精神, 以形成最广泛的民族凝聚力。
民族精神在取得抗战胜利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抗日战争本身即中华民族精神的展现, 学界对此着墨较多, 还论及中国共产党对该时期民族精神的贡献*参见刘大年: 《抗日战争的历史意义与民族精神》, 《抗日战争研究》1994年第4期; 李久林、 成林萍: 《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华民族精神》, 《高校理论战线》2005年第8期; 周长明、 熊化忠: 《试论毛泽东在抗战时期对中华民族精神的升华发展》, 《毛泽东思想研究》2006年第5期; 王海燕、 杨玉玲: 《论中国共产党与抗战时期民族精神的现代化》, 《贵州社会科学》2005年第5期。, 但较少考察抗战时期民族精神如何被塑造和传播。 笔者曾考察民族扫墓节与政府民族精神建构之间的关系, 但并未论及民族精神社会化的情景[2], 基于以上思考, 本文以抗战时期“民族扫墓节”作为研究对象, 分析在国家危难时期传统如何被转化成民族精神以及政府官员、 社会舆论、 普通民众对传统转化成的民族扫墓节承载的民族精神的态度和认知, 多向度地观察抗战时期民族精神的社会化图景。
民族扫墓节的出现与“九一八事变”发生后的国难有着密切的关系。 张继、 林森、 戴季陶等先后于1932年、 1933年视察陕西省时提出兴修周陵、 茂陵。 同时在西安主持陪都建设的张继产生了要“发起一个民族扫墓典礼”的想法。 据顾执中、 路诒记述, 1933年7月7日他们前往西北考察时, 在火车上偶遇张继。 张继说:“意国的墨索利尼, 既然拿着恢复古罗马光荣的口号, 提起意国青年爱国的热忱, 我们也可拿着我们老祖宗的光荣, 来勉励我们的青年, 大家起来抗敌, 因此我想发起一个民族扫墓典礼, 预备在春光和熙的时候, 请各地民众到西北来看看我们老祖宗以前所创造的各种伟大的事业。”[3]张继提出的“民族扫墓典礼”直接缘于国难, 希望借“老祖宗”历史伟绩和记忆激起民族精神, 抗击外敌。
1933年7月31日, 在国民政府总理纪念周上, 国民政府委员张继报告西京筹备经过, 认为西京的重要性在于“发扬民族精神, 提高民族文化”。 同时他还与戴季陶联合提议: 因为国人对民族固有的美德渐渐遗忘, 为了“激励民族性”, 以后每年的清明节都要组织“西京扫墓团”, 使全国民众能够祭扫民族祖先如周公汉武帝等墓。[4]张继公开提倡清明“扫墓团”, 为媒体报道, 各界知情者不在少数。 张继所言“民族扫墓”对象并未包括黄帝陵, 这与当时社会各界对黄帝的认识有关, 因其存在于“神话”而非史实, 尚不能被确认为“老祖宗”之一。 或许受张继提议组织西京扫墓团而未述及黄帝陵影响, 1933年8月22日, 当时的国民党“中央”宣传委员会主任、 中央党部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主任、 立法院副院长邵元冲收到西安《西京日报》兼中央通讯社西京分社社长丘元武寄来的多张关于陕西中部县黄帝陵的照片。 丘元武的致函引起邵元冲对黄帝陵的极大关注。 他在收到函件后, 立即阅读《陕西通志》, 并会见国民政府主席林森, 提议要年年往祭陕西中部县之黄帝陵, 以提倡“民族主义之原”[5]1023-1024。 丘元武致函邵元冲, 与邵元冲时任中央宣传委员会主任, 与各地中央通讯社分社往来密切有关。 此后邵元冲对黄帝陵事一直比较关注, 8月30日, 他与王太蕤讨论筹备黄帝陵祀典之事, 并阅读章太炎“录关于华夏种源诸文”; 9月1日上午整理黄帝陵资料。 经过一段时间准备, 他于9月11日撰成《黄帝陵考》[5]1025-1029, 以《桥山黄帝陵考》为题发表于《建国月刊》第9卷第4期(1933年10月)。
邵元冲撰《桥山黄帝陵考》, 意在为黄帝“正名”, 以确定黄帝陵祀典的正当性和必要性。 文章确定黄帝在历史书上有明确的记载, 确有其人, 并且是中华民族的始祖, 由此高度赞扬其伟大功绩。 文章还通过大量史料证明, 陕西中部县桥山即中华民族始祖黄帝之陵所在地, 最后论证黄帝陵祀典的必要性: 古时“君主之世”“靡不虔恭祀事, 修治陵庙”。 只是自民国以来, 不仅一般的国民, 即是“革命先觉之士”或“向日以黄帝子孙自号, 而以黄帝为民族唯一之宗主者”, 对于黄帝陵的祀典都“漠不加意”, 致使民族精神消沉不振。 若需“唤起民族精神”, 则“不得不促国民之注意”[6]11。 由此可知, 邵元冲对黄帝陵祭祀之高度重视和良苦用心, 他积极筹备、 主持修建陕西中部县黄帝陵、 陕西西安到中部县的道路, 于1933年年底陵墓与道路建设已有所成。
张继、 林森、 戴季陶等主张兴修的周陵、 茂陵经一年多时间, 工程先后完竣。 1934年4月5日晨, 戴季陶、 焦易堂等人, 赴咸阳原周陵谒文王武王周公墓, 行拜扫仪式。 此次扫墓被称为“第一次民族扫墓典礼”[2], 主要祭扫周陵、 茂陵。 1935年清明节前夕, 张继等人提出要“扩大”清明日民族扫墓节, 将中部县黄帝陵纳入主要祭扫对象, 这源于邵元冲鼎力倡导。 国家为“提高民族意识, 尊崇祖贤起见”, 规定每年清明日为民族扫墓节, 由国府中央派员前往祭扫中华民族始祖轩辕黄帝陵[7], 同时祭祀周陵、 茂陵、 昭陵等陵墓。 民族扫墓节的制定受1934年清明节政府官员谒周陵、 茂陵影响明显, 将黄帝陵作为主要祭祀对象与周陵、 茂陵具有类同性, 节日命名与“第一次民族扫墓典礼”称谓则有直接联系。 有记者敏锐地观察到:“本年的典礼, 已于本月七日晨八时在中部县北轩辕黄帝陵热烈地举行过了, 虽然这次典礼的举行, 是接续着去年清明节创始过的那一次, 而事实告诉我们的是较之去年的第一次更加有意义了, 去年创始的举行, 是在周陵、 茂陵和昭陵, 今年继续举行, 是在民族始祖创世建国的轩辕黄帝陵。”[8]他认为黄帝理应受到重视, 如今“扩大民族扫墓”也是符合黄帝“始祖”的历史地位。 清明日又叫扫墓节, 是中华民族重要的传统节日, 但清明节并不祭扫黄陵、 周陵、 茂陵等, 而是祭奠家族的祖先和去世亲人, 囿于“家祭”。 古代即有的黄帝祭祀虽然操演频繁, 但并非清明节的祭祀活动。[9]
1936年4月3日, 国民政府发布训令: 之前邵元冲、 于右任、 戴季陶三委员提议本年春节民族扫墓典礼应列入祭谒禹陵及明太祖陵, 以提倡国民勤劳, 发扬民族精神事。 将明太祖陵列入民族扫墓典礼, 因“明太祖为民族光复之伟人, 功勋灿然”, 且“今孝陵近在京市, 毗连总理陵墓”。 中央政治会对此议决: 本年先祭祀明孝陵, 此外应祭的陵墓及仪式, 由内政部拟订候核。*参见《国民政府训令第319号》, 《国民政府公报》1936年第2014号。1937年民族扫墓节前夕, 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内政专门委员会讨论“关于扫墓办法及中央致祭陵墓名单与仪式”, 称“为发扬中华民族精神起见”, 规定黄帝、 大禹、 孔子、 明太祖及中山先生五处陵墓为民族扫墓节, 中央派员举行祭典“以鼓励民族之精神”[10]。 据《邵元冲日记》记载: 中央方案即他所提倡者。[5]1445
民族扫墓节作为一个政治节日, 属于清明节的变体, 扫墓本是清明节进行的囿于家庭性质的主要活动之一, 而民族扫墓节将黄帝陵、 明太祖陵等作为国家层面的“清明”祭扫对象, 赋予新的意涵, 显然属于“被传统的发明”[11]1-17。 在抗日战争激荡岁月中, 民族扫墓节被国府中央操演得有声有色, 客观上是特殊时代的产物。 此时南京国民政府已取得全国政权多年, 不尽人意的是, 随着1931年“九一八事变”, 民族危机日益加重, 日本开始大规模侵华运动, 东三省沦陷。 如此, 官方意图借助传统以凝聚民族精神、 提升民族意识、 实现民族复兴、 化解现存危机, 由此也直接催生出运用传统发明的民族扫墓节。
政府官员作为国家政策制定者和执行者, 参与民族扫墓节活动的同时, 也力图宣扬民族扫墓节承载的民族精神, 通过祭文、 文宣、 撰述等使民族扫墓节所承载的民族精神内涵得到不断确认和诠释, 提升国人的国家认同感和民族意识。
1934年戴季陶等人于清明节祭扫周陵、 茂陵, 举行祭扫仪式, 不过未见祭文等仪式语言发表, 虽非国家层面行动, 但也属官方行为。 当时的谒陵标语道出祭扫周陵、 茂陵是试图恢复中国历史上的光荣和伟绩, 发扬文治武功, 在国难之际振奋民族精神*参见《民族扫墓》, 《论语半月刊》1934年第42期。, 标语无非借民族扫墓节宣示政府的政治诉求和现实关怀, 希望凝聚民族精神, 实现民族复兴。
1935年民族扫墓节在中部县黄帝陵举行, 中国国民党“中央”执监委员会、 国民政府、 国民党中央暨陕西省各界分别宣读祭文。 “中央祭文”几乎用一半篇幅肯定中华民族始祖黄帝的文治武功, 黄帝经过几千年依旧能启发后人, 受人景仰; 继而称国民党的事业为伸张大义, 行光复大业, 痛惜日本“骎骎以相侵”, 最终将利用民族精神实现民族复兴。 “国府祭文”较中央祭文简短, 但基本意思无差。 两祭文皆从国家统治者角度追忆和祭告。 “陕西省各界祭文”与国家祭文立意略为不同, 称“凡我陕人, 誓随全国同胞之后, 致力于复兴民族”, 颇具地方色彩。 不过, 同在实现民族复兴。[12]此类祭文展现出政府官员歌颂始祖, 宣扬民族精神以达民族复兴之目的, 黄帝祭祀成为“发扬民族精神”的象征, 此后发表的祭文大同小异。 如1937年国民党中央祭文即称“追怀先民功烈, 欲使来者知所绍述, 以焕发我民族之精神”。 1938年国民党中央祭文称“民族复兴, 克绳祖武, 令节奉先, 来陈尊俎”。 1942年国民政府祭文称“伏冀灵霄雷雨, 助炎汉之中兴; 复旦星云, 启神州之景运。”[13]147-162祭文形成了统一模式, 首先, 确认黄帝为中华民族始祖, 强化国人民族认同感。 其次, 赞颂黄帝丰功伟绩, 然后表达现实政治诉求, 即要求民众能发扬民族精神, 团结一心抵抗外敌, 实现民族复兴。
1936年以后, 经邵元冲等人提倡和建议, 南京明孝陵被列入民族扫墓节“中央”国府派员恭谒对象。 1936年祭文高度褒赞明太祖在振兴民族精神、 恢复“黄炎”疆土上, 有着“远超唐宋”的杰出功绩。 如今国民政府“奠都建业”之所即太祖陵寝之地, 福泽生民, 国家和人民将受其荫庇。[14]1937年祭文与1936年相似, 歌颂明太祖光复汉业, 开创民族复兴大业“先声”, 国民政府定都南京乃继承明代伟业。[15]马超俊在1937年祭明孝陵典礼报告中将明太祖视为“中国自有历史以来最伟大的民族英雄”, 在“国难严重的时期”需要“热烈崇拜”明太祖, 并将之作为民族精神领袖, 沿着他的“民族思想和坚苦卓绝的精神”前进, “恢复中华民族固有精神, 巩固中华民族的地位。”[15]1937年年底, 日本占领南京, 此后民族扫墓节祭祀明太祖陵无法举行, 国家忙于战争, 无暇顾及也就自然中断。 战后中国又陷入内战, 此后再未举行。
除祭文、 文宣外, 参加民族扫墓节的张继、 邵元冲、 邓家彦皆有相关言论发表, 诠释民族扫墓节的“民族精神”。 张继在参加1935年扫墓典礼后接受采访时指出, 西北原本创造了中华民族光荣的历史, 现今要进行建设以唤起国人认识过去有创造光荣伟绩的精神, 获得民族自信力, 挽救民族危亡。[16]他在1936年继续代表“中央”致祭黄帝陵时, 同样指出:“总理遗训”与“蒋委员长”致力于“恢复固有文化及固有道德之精神”和“提倡复兴民族精神”, 应该“效法先贤古圣之精神”。 “中国现值危难时期”, 国民更应恢复固有文化和道德, 坚定自信力, 学习“先贤圣哲遗训之伟大昭示”以“应付国难”[17]。 邵元冲在参加1935年民族扫墓前谈话强调, 危难之际应该效法黄帝伟大精神, 共赴国难。 邓家彦也认为民族扫墓在“尊崇祖先与发扬民族精神”[18]。 邵元冲在谒陵后视察西北各省行程中接受记者采访, 谈及“扩大民族扫墓典礼, 为提倡民族奋斗进取之精神, 继往开来, 以求民族意识之恢复”[19]。 他在日记中也记载:“此次祭谒桥陵, 为民国以来之创举, 余年来提倡之民族主义, 亦借此而稍申其鼓荡之意, 本岁各省皆分别举行民族扫墓, 以礼先烈往哲, 此实民族历史教育之基本也。”[5]1235-1236邓家彦在1935年谒黄帝陵后举行的“中央”总理纪念周上, 颂扬黄帝的功绩和地位, 革命党时期即推崇黄帝, 现今更应去崇拜, 因为“当千钧一发的国难时期, 若不上朔我们老祖宗的文德武功, 那就是数典忘祖, 那便是不肖子孙”。 文明国家有重视“古德先进者”, 不应“冷落”黄帝。[20]他在国民政府总理纪念周上继称, “当此国难严重的时候”, 通过民族扫墓以“常常念着我们的先辈是如何奋斗, 如何抵抗外侮, 保卫国土, 我们做后辈的, 应当如何努力, 继承他们的遗志, 保持他们光荣的历史”, 振奋民族精神“以期绵延我们民族的生命”[21]。
于右任、 戴季陶作为民族扫墓政策的主导者和支持者, 也通过各自的方式进行宣扬。 于右任编著《黄帝功德记》, 以宣扬黄帝功绩和精神。 他称“吾中华民族有此生息昌大之疆土, 有此博大悠久之文化, 有此四千余年震烁世界之历史, 翳维黄帝, 为国族之神”, 所以才有“中央”倡率的民族扫墓。*参见于右任: 《黄帝功德记序》, 《西北问题》1935年第2卷第9、 10期。戴季陶也早在1934年民族扫墓后, 表示民族扫墓与祭孔是“空前的盛举, 的确非比寻常”, 此“并不仅是一种思古的幽情, 也不仅是慎终追远崇德报功的行动。 乃是中国民族本身发生出一个横绝世界、 纵贯古今的觉悟来。 有了这样的觉悟, 才可以负起无始以来的人类生命, 在无尽的世界当中前进。 继往开来的大事, 革故鼎新的伟业, 才可以建设得起来”*参见戴季陶: 《普告全中国的诗家音乐家》, 《新亚细亚》1934年8卷3号。。 这种觉悟到底是什么呢?这就是符合中华民族需要的, 在民族扫墓中所展示出来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意识。 于右任、 戴季陶宣赞黄帝功绩, 培育民族精神, 此正为“中央”国府宣传的民族扫墓宗旨。
地方官员进行民族扫墓活动时, 也着意阐发民族精神。 1937年民族扫墓节期间, 湖南省政府主席何健因到衡山与程潜参谋总长会晤, 由曹典球代主席。 曹在4月5日总理扩大纪念周演讲, 称炎帝陵与黄帝陵一样“都是民族精神所寄托的地方”*参见《举行民族扫墓节的意义》, 《湖南省政府公报》1937年第681期。。 1940年4月5日安徽省将民族扫墓节与公祭阵亡将士殉难同胞大会合并举行。 省主席李品仙演讲: 要大力赞扬中华民族的伟大之处, 必须恢复民族的自信力和固有道德, 发扬中华民族精神, 才能打败“此次对倭抗战”。 所以, “我们遥对着大中华民族列祖列宗的坟墓, 和近对着阵亡将士殉难同胞的灵位, 大家应该一心一德, 矢志矢勇, 致为民族尽大孝, 为国家尽至忠了。”*参见李品仙: 《为民族行大孝为国家尽至忠》, 《安徽政治》1940年第3卷第6、 7期合刊。诸位希望通过扫墓和祭祀, 达到宣扬民族精神的目的, 激励人们为抗战胜利继续奋斗和前进。
社会舆论作为国家政策落实的重要一环, 他们的理解和认知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抗战时期, 民族精神的社会化在很大程度上需要舆论配合, 正是他们的理解和诠释, 在报刊上发表文章, 才得以扩大政策的影响。
社会舆论在不同时期对民族扫墓节的理解略有不同。 民族扫墓节成立之初, 不少人比较认同此政策的制定。 “晴”发表文章肯定民族扫墓节意义: 国家“频遭大故, 国势阽危。 现时之民族, 急待复兴, 固有之精神, 尤宜恢复”。 “中央”举行民族扫墓节即为“追念祖先缔造中华之精神, 发展民族之伟绩”*参见晴: 《民族扫墓节恤国人》, 《蒙藏月报》1935年第3卷第1—2期。。 “堂”同样认为致祭古圣先贤坟墓, 是在能够“引起国民认识我们民族过去的光荣, 过去的伟大, 激发我们的民族意识”, “希望同胞追念前人, 永发孝思, 培植后人, 裕蓄国材”*参见堂: 《从儿童节说到民族扫墓节》, 《民间周报》1935年第106期。。“常”即从孙中山“欲恢复民族地位, 必先恢复民族精神”观点出发, 揭示政府对民族精神重要性的认识。 如此, “民族扫墓之举”不仅为“追念前人之德、 先贤之功而已”, 还在使“民族精神之恢复, 所以固民族之自信力, 巩民族之地位也”。 作者特别强调民族扫墓节之举乃“谋复兴民族之道”*参见常: 《从民族扫墓到民族复兴》, 《康藏前锋》1935年第2卷8期。。 这些以笔名发表文章的作者, 无法稽考其身份和真实姓名, 但不难了解他们的政治立场。 他们能深切体会到“中央”制造民族扫墓节的目的, 其理解和立场与政府宣传如出一辙, 希望能够通过怀念伟人们以振奋民族精神、 树立民族自信、 挽救民族危难。
不过, 此时更多的人对民族扫墓节表示出不同态度。 有些人质疑“民族扫墓节”这一词汇本身。 “艾”认为不应以“民族”二字形容扫墓, 既不科学, 也比较随意, 只是为自身利益将普通的扫墓称作“民族”扫墓, 是不尊重死者的表现。*参见艾: 《美哉民族扫墓》, 《政治评论》1935年第147期。曾迭认为将“扫墓”冠以“民族”二字, 值得商榷和斟酌, 因为并未听见死过一个“民族”, 并怀疑将扫墓冠以“民族”能否起到发扬民族精神的作用。*参见曾迭: 《漫谈民族扫墓》, 《论语》1937年第110期。语言学家郭绍虞则从语言学角度批判道:“对一真伪莫辨的黄帝陵, 忽然大发其怀古之幽情, 而称之为‘民族扫墓’, 于是堂哉皇哉, 也成吴人所谓‘像煞有介事’了, 朝三暮四, 与朝四暮三, 实际未变而名则有异, 这是名词的魔术性。 这是所谓名教。”*参见郭绍虞: 《语言的改造》, 《燕大周刊》1936年第7卷第1期。他认为民族扫墓节只有其表, 缺乏实质性内涵。
与政府官员通过撰述证明祭扫对象的真实性不同, 有人质疑和解构祭扫对象的存在。 鲁迅认为扫墓的对象存在问题, 不赞同扫墓。 他认为: 如果要扫墓的话, 则“要扫文武周公的陵, 不要扫着别人的土包子, 还得查考自己是否周朝的子孙”, 这样就需要掘墓。 但扫墓者“掘坟当然是要不得的了”[22]。 周作人与鲁迅观点类似, “不大赞同”民族扫墓节, 但没有陈述其原因。[23]“耳食”则从“古史”角度“科学”地指出:“三皇五帝的记载是不可靠的。 黄帝原先只是秦的一种榖土之神, 或者本来就是西戎一种氏族图腾所转化, 自秦统一中国建立了中央政制之后, 黄帝才进一步地成了神化的‘中央黄帝’了, 而且又成为各种发明的集中人”。 政府祭祀黄帝仅为“政治的宣传”*参见耳食: 《民族扫墓与古史》, 《北洋画报》1935年第25卷第1228期。。 论者从历史角度怀疑黄帝其人, 彻底颠覆祭扫的正当性。 恽逸群用考古学知识证明黄帝可能并非中华民族祖先, 指出“可以证明古代在辽宁省内居住的人民, 是现在华北人民的祖先。 今天, 各地都在扫墓, 但是我们最早的祖先的坟墓所在的地方——东北, 正在敌人铁骑蹂躏之下”[24]。 暂且不说这些说法是否科学, 但此比批判“民族扫墓节”一词更为深刻和直接地质疑祭扫行为的合法合理性。
有人则指出民族扫墓效果不佳。 “定侯”认为在民族复兴的声音中产生这么一个民族扫墓节, 城市里面的少数“知识份子, 依照刻板式的成法举行一次……甚至城市里的知识分子, 也是等到节日过去了, 大家便淡然相忘, 其结果, 当时举行的虽然十分热烈, 而实际上却无多大意义”*参见定侯: 《由民族扫墓节说起》, 《西北春秋》1935年第23、 24期。。 论者道出民族扫墓节所能起到的效果有限。 所以, 有人主张扩大民族扫墓节, 希望“破除国内之华夷观念, 各族有崇拜景仰之价值, 而足以激起民族意识之伟人, 全由‘中央’主持致祭”*参见《关于民族扫墓》, 《西北春秋》1935年第23、 24期。。 杨觉天也希望仪制上剥离旧有“典型”, 人数上力求众多*参见杨觉天: 《如何扩大民族扫墓节》, 《西北问题》1935年第2卷第9、 10期。, 如此才能收获成效。 此类改进主张者并非全然排斥民族扫墓节及其承载的民族精神, 而是希望民族扫墓节效果更佳。 有人将改进建议重点放到了扫墓之外。 有论者指出不仅要“形式上注重民族扫墓”, 而且“对于全国那些无衣无食的同胞, 更应该加以拯救抚恤”*参见《虔诚扫墓》, 《民间》(北平)1935年第1卷第20期。。 石光也认为, 只有“把祖宗的遗产, 从恶霸的手中夺回来, 把垂死的同胞, 从寇仇的刀斧下救出来, 这样才能对得起祖宗, 否则贪旦夕苟安, 而不知振拔, 甚或作汉奸及准汉奸, 盗贼自家土地, 陷害自己骨肉, 那么民族扫墓节, 便完全失掉意义了”[25]176。 扫墓只是手段, 目的在振奋民族精神, 实现民族复兴, 达到扫墓的真正功效。
随着国难加深, 社会舆论对民族扫墓节多了一份认同。 1937年民族扫墓节前后, 有作者以“国难中的民族扫墓节”为题写到:“国难日急, 民族危亡”时举行民族扫墓节的意义在“发扬民族精神” “提倡固有道德” “效法民族先烈的伟绩”。 由此, 国人不仅要对民族先烈英雄进行“定期祭祀和凭吊”, 并且要从事积极建设, 包括“和平统一” “团结御侮” “努力经济建设, 充实国防” “改善人民生活, 复兴民族”*参见蔡泽民: 《国难中的民族扫墓节》, 《诚化》1937年第2卷第8期。。 作者通过民族扫墓节表达出对现实政治的理解和诉求, 这是国难之际不少人的典型想法, 希望能够有益于国家和社会。 这年《大公报》同样发表评论文章, 指出: 民族扫墓节“纪念民族的伟人, 发扬民族的精神”。 尤其是在“中国民族方今遭空前的国难”, “民族自信力始终未丧失”。 于此“民族扫墓节, 国人都要有深刻的自觉, 要立志把自己一切奉献于民族, 人人都要脚踏实地做一个无名的民族英雄”[26]。 国难意象下民族扫墓节对民族精神的提倡到此时越发凸显。
通过笔者的史料收集, 1937年后的民族扫墓节中, 已很少见社会舆论的批判之声。 1938年民族扫墓节前夕, “流寓”揭示出抗战危亡下民族扫墓节的意义:“纪念我先民的丰功伟绩, 并发扬我民族的团结精神。 民族扫墓典礼, 在平时举行尚不感觉其重大意义, 在目前抗战中举行, 而其远大意义, 人人同能深刻领会。”如今面对国难要“继续我们祖宗努力奋斗的精神, 使我们中华民族的生命, 与天地永远共存而不亡。”*参见流寓: 《民族扫墓节》, 《西北论衡》1938年第6卷第6期。“尘”也特别强调:“日骑纵横, 烽火遍地的今日”遇到民族扫墓节“倍觉其意义之伟大”。 民族扫墓纪念民族有大功勋的圣帝名王, 以“他们为表率, 继承其遗志, 保持已往的光荣历史”。 中华民族有一个显著特点, 即“愈在外患侵临的时候, 民族间的团结力愈强, 愈有劲, ‘多难兴邦’,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27]。 “影呆”在民族扫墓节列举出黄帝、 汉武帝、 唐太宗、 明太祖、 岳飞等民族英雄, 并从抵抗外来侵略, 征服外邦邻国书写这些帝王将军的功绩, 并肯定这些民族英雄对民族精神的弘扬。[28]这种书写策略与内容显然与现实的“抗日”有关, 由此肯定民族扫墓节的现实意义。 李黎洲指出民族扫墓节“在民族生命之发展”上有重大意义, 通过纪念祖先, 能够起到“激发民族纪念其过去, 并以鼓励民族创造其将来”的效用; 通过国民训练, 能够起到“一种有效之历史教育, 冀使每一个国民都能本于‘亲亲’‘追远’之义, ‘对国家尽其至忠, 对民族尽其至孝’”*参见李黎洲: 《民族扫墓节感言》, 《时事半月刊》1940年第3卷第11期。。 李贻燕直截了当地指出, 民族扫墓节举行的目的在于发扬以“歼灭倭奴, 永绝祸患”的民族精神*参见李贻燕: 《民族扫墓节纪念元祖》, 《西北研究》1940年第2卷第2期。。 国难日益严重, 特别是全面抗战爆发后, 民族扫墓节赢得更多社会认同感, 社会舆论也对民族扫墓节所应起到的作用、 应具有的价值和功效进行理解和宣传。
普通民众是民族扫墓节所宣扬民族精神社会化的最后一环, 他们对民族精神的承接并非铁板一块, 理应分为诸多不同的阶层和群体, 但因缺乏资料, 只能将之视为整体考察, 并且只能通过精英记载、 报刊报道略见一斑。
据当时报道, 每次民族扫墓节皆有不少社会各界民众参与。 1934年首次“民族扫墓”, 戴季陶等人即“率军民人等三万余人, 同谒周陵即汉陵”*参见快刀: 《异哉所谓民族扫墓》, 《文化与教育》1934年第16期。, 可见参与者之众。 后来戴季陶记录此次扫墓情形: 当时“大众到文武陵时, 至多不过千人, 除政府人员, 及少数学者外, 几无参加之平民。 及至茂陵, 乃人山人海, 民团学校, 杂乐百戏, 男女老少, 无不毕集, 至诚参加者之多, 不下三五七万”。 虽然在拜谒不同陵墓时, 民众人数有多少之别, 但戴季陶认为这些没有学识的民众的一举一动, 皆“足以表现出真正的民族意识”*参见戴季陶: 《普告全中国的诗家音乐家》, 《新亚细亚》1934年8卷3号。。 张贴于谒陵地各处的标语强调“纪念民族英雄” “复兴中国要恢复民族精神” “振作民族精神, 恢复四省失地”*参见《民族扫墓》, 《论语半月刊》1934年第42期。, 予民众极大鼓舞, 让民众能感受到“发扬民族精神”之现场氛围。 1935年民族扫墓节在中部县黄帝陵举行, 到场者有当地民众五千余人。 “中央”代表前往祭陵地时, 也受到非常隆重的欢迎。*参见《民族扫墓详纪》, 《新新月报》1935年第6期; 《民族扫墓节昨晨在黄陵举行》, 《“中央”日报》1935年4月8日。报道称: 当代表们到汉武帝陵的时候, “民众参观者人山人海, 道为之塞, 并有保卫团武装列队欢迎, 气象严肃, 深能表现民族英雄精神”[29]。 甚至此时因天气不佳, 细雨蒙蒙, 寒风袭人, 民众照常在“露天之下, 冒雨行礼, 足见民族意识之高涨”[19], 民众参与热情高涨。 以后“中央”在黄帝陵举行民族扫墓节, 民众多则数万, 少则数千。
“中央”民族扫墓节中民众参与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动员的。 政府创建民族扫墓节时, 其目的即在能激发全国民众之民族精神, 使其广泛参与。 冯友兰曾建议: 若“能够使多数的青年学生, 都到过秦皇、 汉武的陵寝一次, 对于青年精神上的效力, 要胜过派许多民族扫墓专使”[30]。 1936年民族扫墓节中的民众参与, 恰恰是社会被动员的典型。 4月5日, 张继领导西安各地民众在咸阳兴平周陵前举行民族扫墓典礼。 邵元冲前往黄帝陵祭祀, 当地民众参加者五千余人。 周陵因距离省城西安有六十里, 各界民众前往不便。 张继事先通函各机关学校及一般民众, 要求派员赴咸阳参加。 因路途遥远, 陇海路备开谒陵专车, 5日晨六点由西安开往咸阳, 下午三点半由咸阳开返, 谒陵人员免费乘坐。 在政府安排下, 5日晨五点车站即已“满竚谒陵人员, 以各校师生竟达五千余人, 其它各机关及民众前往者亦约五千余人, 熙熙攘攘, 旋即登车, 一种热烈的情况, 几为从所未有。 八时抵咸阳站下车, 万余人均徒步二十里至周陵, 恭立候礼”, 加上咸阳县各界民众二千余人, 齐集周陵前者达万余人, 气象非常热烈。 此次谒陵能有如此观瞻, 缘于中央政府支持, 一切费用皆由中央拨给, 省政府以“正款开支, 不使民众有丝毫之供应”[17]。 虽为被动员, 但也足见民众之热情。
国家层面民族扫墓节活动, 参与人数毕竟有限。 不少地方也会举行类似活动, 扩大民众参与程度。 不少行业和地方还会设扫墓假期, 给民众充裕的活动时间。 以1937年的民族扫墓节为例: 洛阳各界赴孟津祭扫汉武光陵, 民众四千余人参加, 后还祭扫关羽墓; 江苏文艺协会会员赴镇江东郊拜祭宋代民族英雄宗泽忠简公墓, 沿途散发宗公绘像事略, 还赴华宿寺岳武穆功德院凭吊[31]; 江西省会各界于民族扫墓节上午八点, 在省立体育场举行民族扫墓节典礼, 到省会警察局局长、 官警、 保甲长、 壮丁、 市民等共约五千余人。*参见《时事旬报》, 《江西地方教育》1937年第77期。全国各地受训民众也举行隆重扫墓典礼, 此为国家训练总监部统一命令, 规定“民族扫墓节举行办法暨黄帝歌各一份, 电令各省国民军训会遵照办理”。 尤其在南京、 上海等地, 因紧挨国家行政中心, 动员效果明显, 民众踊跃、 积极参与活动。 由此不难形成较为广泛的各界运动, 尤其是以歌曲形式赞颂黄帝功绩则易普及。*参见《民族扫墓节各地受训民众应于是日举行隆重典礼》, 《社教通讯》1937年第2卷第7期; 《颁发民族扫墓节举行办法及黄帝歌》, 《江苏教育》1937年第6卷第4期; 《首都二区社训队举行民族扫墓纪念会》, 《民众教育通讯》1937年第7卷第2期。西安天竺教除在教堂内举行大礼弥撒外, 在北关外天竺堂墓地还举行有大追悼礼, 参与者还有北平各大学公教青年、 淇园学会会员, 共六百余人。*参见《西安天主教举行集团扫墓》, 《公教周刊》1937年第9卷第29期。社会各界民众纷纷参与民族扫墓节活动, 有利于国家意识形态的传播, 有利于所承载的民族精神的社会化。
于大多数普通民众而言, 更多的还是进行私人扫墓活动。 所以就有人指出, 包括民族扫墓节在内的“每一个节日”对于“居住在乡村里的大多数国民, 差不多连‘今天是什么节日’都不知道”*参见定侯: 《由民族扫墓节说起》, 《西北春秋》1935年第23, 24期。。 因为这些普通的平民,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文武周公为何许人, 至于卫青霍去病的姓名, 更是闻所未闻”*参见《扫墓大典》, 《兴华周刊》1934年第31卷第15期。。 甚至于有的民众在参加私人扫墓活动的“清明会”时, 也是注重到“饮食金钱”上去了, 说是“吃清明会”, “到祠堂去领款子, 如果那天的席酌不好, 或无钱分发, 马上就大闹起来, 会首么公, 脱不到手”, 连“追远孝思”都谈不上了。*参见钟化育: 《清明扫墓的感想》, 《希望月刊》1934年第11卷第5期。不过, 大多数民众应不至于此。
某些人的家庭扫墓, 因深受大环境影响, 也逐渐与民族危难产生出关联, 清明节真成了“民族”扫墓节, 体现出浓烈的爱国情怀和民族精神。 姜家麟以第一人称的笔调写到: 清明节扫墓“礼毕就和哥一同去游玩, 看见天边的桃花灼灼, 杨柳依依, 地上的绿草油油, 海中的黄水滔滔, 使人神清气爽。 跑了一会, 忽然看见地下有一个穴, 我便问哥哥这是甚么穴, 哥哥很悲伤地说: 是‘一二八’时可恶日本人留下的炸弹穴。 ’我听了觉得很是气愤, 也无心再游玩了”*参见姜家麟: 《扫墓》, 《新和安》1935年第24期。。 主人公年纪尚小, 深切感受到日本丑恶的侵略行径。 李珠英以旁人的身份记述了“小宝”扫父亲墓时伴随的情感:“小宝无心领受这迷人的景色。 他失去了平日的活泼, 他的心是沉重的, 他想着已经别去了五年的爸爸, 他是何等的有英雄气概啊!”“他羡慕他的爸爸是个英雄, 虽然在‘一二八’之役给日人杀死, 但是他的精神是长存的, 他的灵魂是平安的, 小宝立志要为父亲复仇, 可是现在他太幼小了, 太柔弱了, 然而总有一天, 他会驾着飞机去轰毁三岛。”作者由此同情小宝, 认为“他是无父的孤儿, 为什么会变做孤儿呢!是日本人杀死了他, 是日本人抢去了爸爸, 是日本人使他变成孤儿, 是日本人使他母亲成为愁苦的人”*参见李珠英: 《扫墓》, 《国光》(上海)1937年第7、 8期。。 小宝祭扫父亲之墓本属私人行为, 但他父亲是在“一二八”之役被日本人杀死, 此与国难产生了密切联系, 小宝立志为父报仇, 由家庭不幸到民族不幸, 产生出浓厚民族主义情感, 激发民族精神。 盛成在文章中也延续了如此思路, 他母亲虽然并非直接死于国难, 但他特别强调:“母兮去矣!九一八之后, 双十之前一日, 去矣!母之生世, 正国难严重之期, 不忍追述。”*参见盛成: 《青山扫墓记》, 《新中华》1937年第5卷第12期。这种声音更多的是对时代的控诉,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往往将个人命运与时代走向结合在一起。 这些国耻使不少国人产生各种联想, 国家命运多艰, 个人生活不易, 国家痛苦的集体记忆, 容易形成社会记忆, 留下深刻的个人记忆, 挥之不去。 国家危难的大环境下, 个人命运无疑受到时代左右, 国耻激发出民族精神, 为实现民族复兴而努力奋斗。
显然, 并非每个人都能参与到民族扫墓节活动中感受现场仪式氛围, 受民族扫墓节直接影响。 民族扫墓节波及人群有限, 甚至有些人都无法体会到民族扫墓节的存在。 但毕竟有不少人在有意无意地接受民族扫墓节宣传的理念和思想, 感受国家危难, 感知民族危机, 希望能振奋民族精神以挽救国难, 此皆或多或少体现于日常扫墓活动中, 展示出抗战时期民族精神社会化的场景。
抗日战争爆发, 国人面临前所未有的国难, 尤其是“七七事变”全面抗战开始, 整个中国被动员起来, 进入到战时社会。 战时中国为抗击外来侵略, 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共同奋斗。 如此局势下, 国共两党皆试图借助各种手段增强各族人民对中华民族整体的认同感, 实现民族精神的社会化。 民族精神社会化需要一定媒介, 当时政府、 政党为达到抗战胜利、 团结民心之目的, 抗战歌曲流行于大江南北, 各种救亡报刊书籍纷纷创办发行, 各式抗战标语张贴于大街小巷, 节日也成为重要媒介之一, 受到特别重视。 民族扫墓节只是抗战时期政府设置的节日之一, 但对“发扬民族精神”具有典型意义和价值, 因为“吾人欲发扬民族精神、 光大民族文化者, 必以发扬光大黄帝之精神始, 亦必自念兹在兹, 以追慕讴歌黄帝始”[6]11。 民族扫墓节祭扫的主要对象即为黄帝陵, 祭祀的人物也皆在中国历史上具有显著功绩, 能够很好地激发民众对中华民族光荣历史的回顾, 增强民族自信力, 提高民族意识, 促进战时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 促使民族精神的社会化。
社会各界对民族扫墓节的态度正呈现出抗战时期民族精神社会化的多重图景。 民族精神的社会化是在国家的主导下进行, 国民政府创设民族扫墓节的目的非常明确, 即希望通过缅怀先烈以凝聚并传播民族精神, 服务于当时最大的实际即抗战。 时人对民族扫墓节具有的教育功能已有所觉察, 政府有借扫墓作政治宣传的意味, 各界也无形受其影响。*参见参见姚颖: 《扫墓与教育》, 《论语》1935年第62期。政府官员通过民族扫墓节积极宣扬民族精神。 社会舆论对民族扫墓节的认识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认同分裂, 不过并非针对民族扫墓承载的民族精神、 民族意识, 而是怀疑民族扫墓节能否起到凝聚民族精神、 提升民族意识的作用。 特别是全面抗战爆发后, 怀疑之声逐渐消弱, 体现出舆论对国家的支持, 对民族精神的体认。 普通民众比较特殊, 由于知识结构、 时空地域等方面的不同, 体现出对民族扫墓节理解的较大差异性。 但不少民众也主动或被动地参与到民族扫墓节活动中, 逐渐接受政府宣传的意识形态, 感受国难, 甚至在日常私人扫墓中, 都体现出对政府宣传的民族精神的承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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