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塔
每年,都有少数几位优异的摄影师,凭借自己的长期项目问鼎世界各大摄影比赛的大奖。尽管,我们不能简单地“唯获奖论”,但这些项目的确会有一些非常独特的闪光点——它们可能关注当下最热的社会议题,或是有着非常卓越的表现手法。反过来,获奖也会让它们更具有影响力,让项目在舆论中持续发酵。
而创作者如何想,他们如何完成项目又想向大众传递什么,挖掘这些照片背后的逻辑则是我们今年开辟“获奖者说”这个专栏的初衷。在这个栏目中,我们计划采访世界上最重要摄影奖项的获奖者,用对话的方式,将他对世界的思考直接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在图集满天飞的时代,我们相信,这些在沉淀之后的讲述会有价值,有启发。
2017年第37届徕卡奥斯卡·巴纳克摄影奖(Leica Oskar Barnack Award)主竞赛单元的获奖者是挪威摄影师泰耶·阿布斯多(Terje Abusdal)。他凭借作品《削弱与燃烧》(Slash & Burn)从2700多位参赛者中脱颖而出。
徕卡奥斯卡·巴纳克摄影奖创办于1979年,该奖项是为了纪念徕卡照相机的发明者奥斯卡-巴纳克(1879~1936)而设立的。此后,每年举办一次,至今已成为了国际最有声望的摄影赛事之一。徕卡奥斯卡·巴纳克摄影奖针对专业摄影师,参赛作品需为长期跟踪拍摄的组照,每个系列10至12张照片,每位摄影师只能提交一组作品。作为获奖者,泰耶·阿布斯多得到了25000欧元奖金和价值10000欧元的徕卡M相机及镜头。
泰耶·阿布斯多1978年出生于挪威,目前工作生活在奥斯陆。在丹麦传媒与新闻学院读书时,他一直想拍摄一个关键词是“种族起源”与“遗留”的摄影项目作为自己的毕业作品。他决定从自己生活的国家切入,而在梳理大量的文献后,他找到了自己的拍摄对象:与自然密切接触的少数民族——“森林芬兰人”(Forest Finns)。
挪威东部的芬士柯根是少数民族的聚居地,芬兰人从17世纪开始移居至此。这里的人们被称为森林里的芬兰人。他们多是农民,所以,需要砍掉大片森林以满足耕地的需要。实际上,也正是因为芬兰自然资源的匮乏才使得这些人越过边界寻找生存的空间。如今,“森林芬兰人”被认为是挪威和瑞典的少数民族之一。关于他们的人数没有确切的统计数字,属于这个少数民族的唯一官方标准是:只要你认为自己是一个“森林芬兰人”,那么你就是。
碰巧的是,泰耶·阿布斯多有个朋友是森林芬兰人,得知他的拍摄计划之后,欣然将自己在芬士柯根的房子免费借给他,并给他介绍了第一个拍摄对象。于是他3年间开始断断续续来到这里,拍摄这些少数族裔。
在挪威人眼中,“森林芬兰人”是非常有“魔力”的,他们对世界的认识植根于东方的萨满教传统,往往与魔法和神秘相关联,因此有些独特的文化符号,如“火”“符咒”等。作为少数族裔,他们也一直在迁徙,他们文字记载有迹可循的历史约为400年。
但随着代际更迭,一些传统习俗也逐渐消失。这也是泰耶·阿布斯多在拍摄中遇到的一个难题,传统的纪实手法可以展示“森林芬兰人”的生活状态,但当他们的传统文化逐渐被现代生活取代,他又该如何捕捉这个少数族裔精神世界的独特之处呢?而这些独特之处正是一个族裔最重要的血脉。
带着这个疑问,泰耶·阿布斯多展开自己的摄影实践。虽然用图片故事来展示比較抽象的精神世界是件不容易的事,但他还是决定挑战一下。在拍摄中,泰耶·阿布斯多拍摄了一些纪实场景,比如一位男性“森林芬兰人”站在自己所工作的伐木场的情景,来交代这个群体的生活面貌。另一方面,他从“森林芬兰人”的历史资料中,找出比较有代表性的符号,设置情景拍摄,比如在纪实照片中,他穿插了“火”“烟”的场景,来指代他们的萨满教信仰。
在项目最终的呈现中,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他编织了一个散发着暗示性力量和神秘主义的世界,而这种神秘的气质与森林芬兰人的历史有着高度契合。
这个项目让人很难界定是一组观念艺术作品还是纪实摄影作品。但从画面可以看出,泰耶·阿布斯多非常在意用一种充满诗意与留白的画面语言来表达少数民族的神秘感。虽然这组作品可能不太容易得到传统纪实摄影师的认同,但其对神秘气质的完美营造,辅以文献资料的切实讲述,最终打动了徕卡奥斯卡·巴纳克摄影奖的评委。
首先请介绍一下自己,以及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摄影的?
泰耶·阿布斯多:我是一位挪威的视觉艺术家,目前生活在奥斯陆。我大概13岁的时候开始摄影,当时我爸爸有一台宾得相机,我可以借用这台相机。我叔叔给了我一套冲放设备。我在家里的桑拿浴房里面辟出了一块地方,搭建了个暗房,自学冲印。我当时的冲印技术还不错。直到最近,我决定在和另一位希腊摄影师Nikos Economopoulo一起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旅行时,才又将那时的照片找出来。而在此之前,我从未回顾过自己的照片。
“森林芬兰人”对大部分人来说比较陌生,你当初是如何接触到这个族裔,为什么决定拍摄他们?
泰耶·阿布斯多:我一直将自己看作是一个讲故事的人。而且我会对一些特定的主题感兴趣,比如当代社会内部的关联,以及人们迁徙的痕迹等。我决定拍摄“森林芬兰人”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有一次,我在森林里拍摄他们时,也被当地的巫师问到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对他们的文化这么感兴趣?当时我并没有立即想出答案,他用手里的钟摆算了算说,是因为在6代以前,我自己也是一个“森林芬兰人”。
无论这是否是真的,我开始这个项目并一直坚持的主要原因是,我的确觉得自己和这一独特的群体及他们的文化有一种内心上的链接。我觉得他们这个群体非常有趣,值得让世界都看见。采访时,我也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我最早通过自己的一位朋友和他们接触,这位朋友是“森林芬兰人”,她把她的房子借给我住,并介绍了第一个采访对象给我。endprint
作为少数民族,“森林芬兰人”的生活状况如何?
泰耶·阿布斯多:他们是挪威的五个少数族裔之一,不过今天超过50万挪威人其实都有“森林芬兰人”的血统,只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知道。很难回答他们的生活状况是怎样的,因为第一步就是要定义谁是“森林芬兰人”。这也是这个项目中有意思的部分,因为这个话题涉及到传承、迁徙和归属感等问题。
挪威的官方说法是,如果你认为自己是一个“森林芬兰人”,那么你就是。因此,我拍摄的都是那些自己认同自己是“森林芬兰人”的人,他们都住在芬士柯根(Finnskogen,挪威北部的森林里)。他们以往是靠农耕和伐木为生,但在今天,像挪威的大部分乡村一样,这些特点很快都消失了,村子的界限也不是那么分明了。
这个项目你拍摄了多久?
泰耶·阿布斯多:拍摄这个项目,大约用了3年时间。直到今天,我觉得仍有一些场景想继续拍。朋友借了房子给我,让我有条件在那住了好一阵。的确,那是个非常神奇的地方,人也很有意思。
拍摄中遇到过什么棘手的问题吗?
泰耶·阿布斯多:我和他们接触没有遇到什么障碍。相反,最大的挑战是我自己该如何把这个故事用照片讲述出来。因为文化是一种抽象的、触摸不到的概念,如何用视觉化的语言将之呈现才是难点。
开始我采取的是纪实手法。但为了讲述故事,我不得不重新梳理过去,当我更多地了解“森林芬兰人”的历史后,项目的思路也更加清晰。具体来说,我需要在照片中展示一些“森林芬兰人”特有的符号,例如火、烟和萨满教,这些也是这个故事重要的组成部分。慢慢地,我开始设置了一些场景,并做了一些人为设计。所以,最后这是一个混合着现实与虚构的项目。
为什么一定要加入虚构的部分?
泰耶·阿布斯多:我认为这一方面很重要,因为在他们的文化中,是信仰“万物有灵”的。他们深信,所有的动植物都是拥有灵魂的,而这些灵魂是会交流的。所以对他们来说,整片大地就是活着的生灵——拥有一个灵魂。我试图将萨满教信仰和这种灵魂认知在我的摄影作品里体现出来,所以我想创作出类似于“纳尼亚传奇”(美國迪尼斯出品的电影)一样,充满魔力的世界。
你是否认为纪实摄影已经走过黄金时代?
泰耶·阿布斯多:的确,现在纪实摄影师可以申请的基金比以前要少。杂志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给那么多钱让你拍摄,那你就需要想出自己的办法来筹钱完成拍摄。我相信好的故事永远有价值,也永远有人期待这些故事。
下一步,你有哪些拍摄计划?
泰耶·阿布斯多:首先,我决定再回挪威北部的Finn mark去看看,我在那里拍摄了一个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相关的项目。在1944年秋季,德国军队从挪威撤退时经过广阔的Finnmark时,执行了“焦土策略”,导致约有7万人离开,迁移到靠南的地方,而他们的家、个人财产都被破坏销毁,以免成为苏联红军的补给。
同时我也正在跟随摄影师西蒙·诺福克(Simon Norfolk)读一个摄影大师班,也就是在上这个课期间,我决定去挪威北部拍摄刚才说的项目,希望我从中梳理和深挖“家”这个概念。
你对年轻摄影师有什么拍摄建议?
泰耶·阿布斯多:对你的故事,保持真诚,别放弃。有时,尽管你可以从他人的故事中获得灵感,但最终还是要用你自己的方式做出来。也许今年你不会成功,但明年一定要再试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