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自言
“没错,是江青,但不是那个江青。”舞蹈家江青经常需要这样解释自己的名字。
她原本叫“江独青”,1946年在北京出生。
江青上小学时,正值“思想教育”层出不穷的20世纪50年代,老师反复在班会上教导,要斩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毒草,这时她的名字便显出“不先进”来——“独”字,背后是独自、独霸、独断,没有一个是社会主义美德。江青的母亲虽不是党员,却是积极的民革成员,为了表明“自我改造”的决心,将她改名为“江青”。
“江独青”就这样变成了“江青”。1962年江青到香港探亲,阴错阳差留了下来,因被李翰祥發掘而开始电影生涯。1963年她要去台湾拍戏,首部作品《七仙女》在台湾打破了本土片的票房纪录。此时,那位改名“江青”的前演员李云鹤则正在北京举办 “戏曲工作座谈会”,开始推动现代京剧的“改革”。
那几年港台和东南亚盛行“黄梅调电影”,把传统戏曲搬上大银幕,让俊男美女演出,专业黄梅调演员配唱,演员江青也在这股潮流中主演了《状元及第》和《玉堂春》;大陆则在毛夫人江青的指导下舍弃了传统戏,大排“创造英雄人物形象”的现代京剧,最终只留给全国观众八套样板戏。
演员江青在台湾越来越红。1966年,她主演了当时最大制作的电影《西施》,盛名之下忽然选择与当时默默无闻的学生歌手刘家昌闪电结婚,震惊港台。1967年,江青以电影《几度夕阳红》赢得第五届金马奖最佳女主角。这两年间,大陆的“文化大革命”正式开始,毛夫人江青任“中央文化革命小组”第一副组长、解放军“文革小组”顾问,正逐步走向权力的巅峰。
政治和电影话题里都频频出现“江青”,但当时台湾的报禁还未开放,“江青”是个敏感词,小心翼翼的台湾报纸每次在影剧版提到“江青”时,会用特号字把这两个字特意区分出来。报纸里也会说“这岸江青”“对岸江青”,后来又用称谓来区分,毛夫人江青是“江青同志”,电影演员江青则是“江青小姐”。
1970年,电影明星江青婚姻失败,结束影坛生涯投入舞蹈事业,不再是媒体追逐的热点。“文革”结束后,阔别家乡已久的她第一时间申请回大陆探亲,却始终没有回音。她私下打听才知道:又是名字惹的祸。
此时江青正与瑞典学者比雷尔·彭贝克交往,彭贝克受邀去中国大陆讲学,江青立刻和他领了结婚证书,在名字后加上夫姓,以“青·彭贝克”的身份,顺利入境大陆。
回国了,江青才知道自己在“文革”期间早已被定为罪人。由于她1962年赴港探亲没有按时归校 (当时她是北京舞蹈学校的学生),滞留香港,被定性为“叛国投敌”,而这样一个人竟敢和“伟大领袖毛主席最亲密的战友、同志、爱人江青”同名,更是罪上加罪。
在母校,江青则是最 “臭名昭著”的学生。1960年代,有人把她的明星照片在学校里张贴,学生们都知道这个和毛夫人同名的江青 “叛逃”去了香港,又去了“反动大本营”台湾,学校里但凡有政治运动,第一个要批斗的就是她。校长陈锦清在“文革”期间被打成 “走资派”,罪状之一就是她培养出了“叛徒”江青。
“江青”二字在70年代末变成了中国人避之不及的政治讳语和心理创伤。舞蹈家江青刚回国时总有人跟她说:“你的名字我叫不出口”,“一想到她心里就别扭”。
1977年秋,“江青舞蹈团”到巴黎参加“第十五届国际艺术节”,中国大使馆官员也去观看。驻巴黎的中国大使馆工作人员都是第一次看现代舞,不明所以。其中一位如此解读江青的舞蹈《深》:“四个花脸的舞者代表着万恶的‘四人帮,穿白衣的女主角代表中国人民,口袋状的层层黑色幕布象征了‘文化大革命。四个花脸在台上滚下去,是‘四人帮被打倒,白衣女主角拿下面具,代表中国人民重见光明过上了新生活。”江青听得目瞪口呆。
1979年下半年,中国舞蹈家协会和北京舞蹈学院邀请江青次年回国演出,但为通过审查,她必须改个名字,最终,老校长陈锦清做主给她“戴了一顶草帽”,变成了“江菁”。
那次演出后,她看到1980年5月的一篇国内报道中这样写道:“江菁原名江青,恰与‘四人帮江青一笔不差,故她毅然改名江菁。”“毅然改名”四字,令江青啼笑皆非。(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