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麦
1
家乡黄岩,绵延诸多河流。
注水入海的永宁江,源自西部山谷溪涧,自西向东逶迤而来。其上游大横溪,至圣堂与黄溪会合称黄岩溪,经宁溪与半岭溪会合称永宁溪,入长潭水库,长约三十四公里。水库以下,自潮济至三江口,最终由椒江入东海。这样的水流由清亮走向浑浊。早先的外江之水是咸涩的,是大海汹涌时延伸出的一个“长句子”,或是江河向海扩展的一个“段落”,似母与女一般的关系,两者一同受月亮与太阳对地球之牵引,产生了潮汐——潮起潮落,如女人之月信。
相互交织又呈现不同走向的内河,也称运河,有三条干河。第一条是西官河,自焦坑桥头王东流经仙浦汪至卷洞桥入西江;第二条是东官河,从黄岩环城而过,通向另一头东边滨海之城海门;第三条是南官河,由黄岩城南流经繁华商贸中心路桥十里长街,当中一支河又与邻县温岭贯通,另一支通向金清镇海边,由金清大闸排入海中。这样的干支河纵横数百里,加上泾汊沟渠湖塘浜等。如果坐飞机作低空飞翔,你会看到温黄平原上蜘蛛网一般经纬交错的水系,从不同方向奔流入海。就像人身上分布诸多经脉,不同气血的流向,由毛细血管、大小动脉向心脏合拢再分流。
这些水系恩泽于我们并使众生受益,山岳陆地被水带环绕,滋润万物生长;草木芥籽晨沐露珠,夜罩雾霭,长年累月地纳故吐新,释放出一团团氧气,经由人和动物的嘴鼻一口一口地吸纳,使肺部充盈湿润,免遭干涩,血液有了舞蹈的氧分子,在血管中汩汩流淌;水光潋滟,江河上舟楫划动,在灵动的水下(甚至桥底下因急流产生的一个个漩涡),遍布了丰饶的活物,当中还有两栖在咸淡水相冲的物种,比如河蟹,以及从海里放卵一路洄游长成鳗苗从闸口进入内河的鳗鱼。
这样的水是轻盈的,活泛的,辽远的,坦荡的,激浊扬清的,呈曲线状的,甚至带有妖气的。我年幼时,经常听到邻家一位长者,把这些水统称为活水。
2
在活水丰富的地域,不仅这些野外生物有自己的领地,似乎年少的我也成了一个“小野人”,如一条在陆地上奔腾的鱼。而不似今天的稚子,他们从娘胎里出来睁开眼,直到学步起,脚下所触及的是几乎被水泥覆盖了的硬梆梆的地,连我童年时“野生”过的村庄,如今早已也不剩一亩农田了,更不用说那些消失了的水域。
多年以来,我难以理解我的祖父,作为地主独生子的他,始终不肯守着城里小四合院式府宅,却偏居于城西一隅,在一个名叫后洋的村庄扎根落户,以乡村游医的身份自食其力,与出身于中户人家的我奶奶厮守于此,养育四男三女,而且两位老人大半辈子不回城,直到祖父终死于斯。莫非我的祖父早有恋水之癖?
我的父亲在与后洋村毗邻的桥上街做手工业,这条街的东头就是西官河之端,西水流入水面开阔的西江,此地曾是城中一个繁华的商业河埠。父亲的裁衣铺离五洞桥头仅十几步之遥,这座古桥始建于宋朝,距今近千年。
年少的我爱在西江边玩耍。
人在桥上走,拖船鸣着汽笛带领一列船队从我裤裆底下的桥洞中穿过,水波向两岸扩展,这些船队将停靠在前方约五百米处的西江闸,待开闸时由内江出外江。对面西门头岸边泊着各种装运货物的船只,人头攒动,几组男女在各自船只抛接瓜菜或搬运瓷缸,不远处埠头上蹲了七八个捣衣妇……那时的水面上是流动的一道道风景,一如《清明上河图》的微缩版。
到了雨水充沛的汛期,西江闸打开,向外江泄洪排水,江水浅至露出河床上的淤泥。等汛期结束时关闸,河水再次充盈满至埠头。这样的河流如女人哺育期的乳房,被孺子吮吸奶水之后很快又饱胀起来,圆鼓鼓的,乳头像子弹头一般挺立,不时淌出过剩的乳汁,泅湿了胸襟。
从桥上街街头走向街尾,沿途是各种小商铺,出街尾分别是上桥村和后洋村的属地。后洋,这个顶多算中等规模的村庄,在村庄的西北方位,与岙岸村共同拥有永宁江的一个河段堤岸,这样的村庄以农田为主,一年之中种有两季稻外加一季麦,四季的主要色彩由葱茏到青黄、金黄,之中循环往复。阡陌之间,分布着池塘、沟渠、河汊,到处是鱼虾腾细浪,螃蟹蛇蛙横冲直撞,在咸淡水交汇的江堤岸边沼泽中,洞穴密密麻麻,大小不一,如一枚银圆或铜币,那些两栖爬行小动物见到人声便刮起一阵旋风似涉水钻洞遁逃,有跳跳鱼、棺材蟹(螯如其体,棺材色)、沙蟹(成为炝蟹一种,有下饭之美称)……老辈人统称为活食。
我读小学时,只有两种课本:语文和算术,这两本书通常在学期尚未过半,封面就被我弄得满是污渍,内页下角皱巴巴的。母亲叹气,说我的课本像破抹布一样,她的语气一半带有嗔怪成分,而不是一如今天的我对儿子的不良习惯动辄训斥。
那时的河汊塘沟,水里有我们取之不尽的活食,在食物按配给的年代,是它们给了我们计划供给之外的营养,同时又让人们分享这份捕捉的快活。
我一两年之中有一次感冒,对此我有所期待,这样为我能暂居到祖父家有了合理的借口,父母早已自立门户,我祖父家因为底下尚有三个未成家的姑叔,纵然我是长孙,也不愿添上一张光顾吃喝的小嘴,但因为小辈的我生病的缘故,姑叔虽不大情愿接纳,长辈们也不好将我拒之门外,加上祖母对我的庇护,因此到了祖父家里我在日常生活中尽量不出纰漏,让他们抓不到把柄不致于将我扫地出门。那时,因这些小病请上一星期的假只让一位同班同学给老师捎口信,回校后班主任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对我来说,此番“病”了的我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其“水”也。
祖父让我和着温水吞上一两片阿斯匹林,给我蒙上棉被,出出汗,這是当时最有效的一种西医土方,然而,我是不肯久呆被窝里的。此时已过夏至,天已热。在白吃食一两顿后,年少的我明显感觉到姑叔有时轮番朝我抛来白眼了,我知道那种敌视是我多占了祖父家中的一份口粮。为此,等到第二天中饭时,我说自己吃不下饭,决定饿上一顿,省下一份饭食。饿得两眼昏花又不能面呈菜色,到晚饭时再恶补吧。
其实我早已作了谋划,因为我在此不待上个三五天是决不罢休的,好在我此前跟父母通过气了,我怀疑特别是我母亲巴不得我前去祖父家刨食,我底下还有“嗷嗷待哺”的几个弟妹。
第二天一早,草草吃过热粥和咸菜,又出了一身汗,其实我的热烧已退。我拿起一口搪瓷脸盆和一只木桶,大踏步地走向水渠。在农田不到枯水期时,这些渠沟里的水至少是没人膝盖的,实际上这些半米左右宽的渠沟,在抽水机没有重新灌溉前,那时叫社员的农民早已在渠中逮过鱼,奇怪的是这些渠沟里的鱼像割了一茬的韭菜会重新长出一茬一样,时隔不久,渠沟里照样有鱼、黄鳝、泥鳅、河蟹等,我每回逮鱼至少都能逮到两三指宽的鲫鱼,重二三两。我用最原始的逮鱼方法,就是在两头相距约十米的地方筑起泥坝,一遍又一遍地将坝内的水用脸盆戽出,我一人的戽水量可能頂得上一个壮劳力的一天工分,虽然我又累又饿,但此时渠里的水有了涌动,按家乡话来说是“鱼在显水”,那是渠里的大小生物开始用各种逃生手段,等到水位继续下降到脚踝时,那些狡猾的生物会钻入烂泥里,尤其是泥鳅。我只有坚持不懈地戽水,不时给两坝护泥,常会遇到泥坝因坝内的水位渐空,出现因一角泥崩塌而功亏一篑的局面。等到水只露出浅表,那些“搁浅”的鱼,以及深入泥中的生物,一一被我逮了,木桶里有了沉沉的活食在桶中不时扑腾,激起阵阵小水花。这极大地满足了我“瓮中捉鳖”的成就感。
完成了在两道泥坝内逮鱼之后,我会乘胜追击,因为在第二道泥坝后约十米的水位上再筑第三道泥坝就可,等于省去了再筑第四道泥坝的工程,这些活计全部凭我双手挖泥来筑。那个年代,在有水的地方,不需要复杂的工具和工序,双手代替了铁锹,当然我的指甲无须修短。实际上,我筑好第三道坝,然后将第二道坝隔时打开小缺口加大口子,放水到已逮过鱼的空水渠内。这种笨拙又聪明的逮鱼方法是我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凡是在农村待过的大人小孩都会,无须从书本里学,再说书本里也无。这些活食在人们获取之后,隔了没久,又一批新活食来了。因为在雨季,特别是汛期,凡有水的地方涨满了水,那些从河塘中游出来的鱼甚至经由稻田游向新的栖居地,等到降水之后,一部分则留在渠沟里。
中午前,我提着满满一桶的活食,摇摇晃晃地从渠沟边的田埂上走回,穿过两口池塘相交的石板路,穿过第六小队的晒谷场,走过胡家里的台门前。我远远地看到,祖母站在房前的一棵苦楝树下,咳咳着,估计她被呛出了泪花。祖母回屋,炉内烟火青蓝,散去的烟中,她看到我拎来了一桶扬起水花的“战利品”,老脸笑成向阳花。身上带着泥垢。吃了一顿饱实的中饭,下午我继续奋战。直到傍晚前回来时又拎来一桶活食,祖母捞出一大半,经过一番杀洗,用少油的铁锅炒了焖了,而刚才在池塘中全身泡过澡的我这会儿正卖力地抽拉着因缺少鸡毛发出嘎嘎响的风箱。
这样的活食烧熟后作为晚饭的主菜,等到在外奔波的叔姑一一回家了,祖孙三代吃着小辈的我逮到的“战利品”。我又多盛了一碗饭,用饭勺压了压,跟吃中饭一样,完全不看姑叔们的眼色,大口大口地吃着,底气十足。小方桌上堆起了一层层鱼骨鱼刺。这两天用不着捕鱼了。
3
一直以来,我依稀觉得自己是离开海洋不久的一条人鱼。
每天黄昏,我几乎雷打不动地到江边散步,要么到西江边上,这个地方曾是成片的橘园,以及有多条河汊,有许多爬动的活物,在被改成江滨公园后,它们几尽绝迹了,春天时偶然传出几声蛙鸣,却是癞蛤蟆在求偶;要么到西江闸外的永宁江畔,这个地方如今给改成有十里长堤的永宁公园,而在永宁闸未建前,江岸所临之水全是咸潮,江面上有向外海进发的一条条帆船,帆篷或白或黄或咖啡色。
在这两处江边,如今随着在江口新闸的建立,外江的咸水面积被大大缩减,原先从潮济到江口数十公里的咸水全部变成淡水。没了咸潮以及潮汐的外江,有点像过长江中上游的一节,咸潮的永宁江成为我以往记忆的一串符号。我试图激活它,每晚走上两三个钟头,我的鼻腔里呼吸着来自水面的气息,这份湿润会让我虽感到有所缺失,但总比没有要好,它伴随着我入眠,直到第二天醒来,仍会有水气的余润。
我不喜欢久晴热烘的夏天,那样空气过于干涩。在台风来前,时停时起的大雨,我打着伞在江边漫步,迎着雨珠扑落落地倾倒在伞盖上,甚至我忽视风的顶力,而脚下踩着溅起的雨花,这一切让我感到在陆地上水的体量在加高加大,我因水而“游动”,而非被“搁浅”在陆地上。当我码着这篇文字时,刚刚发生的台风“菲特”,下一夜的暴雨,水从河岸漫溢而来,超负荷排水,让此地多城的低洼之地积满了水,车如舟一般行驶。路上,我们这些陌生而同行的“人鱼”,挽起裤管到膝盖上,光着白白的脚双手提了一双脱下的鞋,涉水而过时还不时说笑着……
我年少时,夏日的阳光给我浑身晒成黑油色,除了向渠沟里要鱼,我还用一支小竹竿,用母亲纳鞋底的线作钓线,穿上牙膏鑞(锡)作坠,剪出米粒似的鸭毛作浮漂,跑向后洋村的一口池塘,守个半天,就会钓来一木桶的活食。有时,会加入成人的行列,到比农渠宽三四倍的河汊,将人工灌溉农田的水车作为主力戽水逮鱼。这是农闲中最大的一项活计,几乎半小队的壮劳力倾巢而出,在这样的河汊里会逮到比水渠超出几十倍份量的活食,还有鳗鳖黑鱼等大家伙。这样的作业,常常起早干到天黑前,那丰盛的渔业资源,除了改善人们的伙食,更体现在联合捕鱼的喜悦中,笑声荡漾。岸边渔品的陈列按人头分堆,随着成人抓阄一一拣取后,末了也有十岁出头的我,领到一份成人分剩下的“杂碎食”。
当缺少合作伙伴后,我会“特立独行”,在天未凉时,我一人跑到一口直径稍小的池塘,用我只穿一条裤衩的身体,将整个塘水搅拌,让水渐渐变浑变黑,那些缺氧的鱼会浮出水面,大口吞吃空气,被我一一用手捋了。至少有半木桶的活食。
我对周围的水域有足够的耐性和自信,甚至有更大的野心,我走向咸水涌动的江边,在退潮前,我逆流游到江心、对岸,在涨潮前游回来。在这么辽阔的水域,我会捉到河蟹、跳跳鱼,有时幸运地捉到一两只梭子蟹,或正退掉硬壳换软壳行动迟缓的青蟹。
当我把这些活食带回家,如果暂居在祖父家,这些活食自然“客随主便”归入这家,在父母家更是。因此,母亲尤其是祖母常会表扬我,用样板戏《红灯记》中的一句赞语,夸说我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不仅让我的劳动付出得到满足,更让我体会到是我不时给虽是同根却分成两个家庭的成员改善营养所带来的光荣。
那时候,无论是捕鱼,还是到江河中游水,或在离水数丈高的桥头跳水,我把自己当作一条从陆地到水中不时往返的鱼。当然,我这个“人鱼”所幸的是:在家乡水系的一个点上,有着取之不竭的活食。
科学家设想,当太阳膨胀起来,原本跟它不远不近的地球,也会被烤焦,人类不得不移到离太阳稍远的火星,当火星也被烤干时,当太阳自我毁灭时,人类已迁居到更遥远的一个被水覆盖的星球,在水下城生活。我们最早的祖先本来就来自海洋,我在想,那时我们的后人可能返祖,重新变成鱼类的一个新物种,但人脑已进化,或许叫“人鱼”更合适吧?
4
“河流”一词表示水在流动中,两者应当是不可分割的。而今天,家乡的江河让我感觉不到它在流动,或者说让我很少见到这种流速,只是在雨水过多放闸泄洪时。可能是过去对水的印象给了我强大的参照系。
十八岁前,如果我从县城要到另外两座城中的一城走亲戚,最重要的交通工具是坐船。那时船比车多。
我们城中的东官河通向海门,南官河通向路桥,两城与县城在不同的方位,三城呈三角形,每个城相差十多公里,除了这两支运河,若是到海门,既可选择从内河坐小汽船,也可从外江坐小火轮。
那时的人们不用急着赶路,似乎有的是时间,坐上四五个钟头的小汽船或小火轮赶到另一座城,沿途隔数里停靠一下。即使在窄窄的内河上,两条客船相遇,极少发生碰撞事故。
上世纪90年代发生的一次最大台风,住在底楼的我父亲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体随着席梦思床被入室的洪水漂浮起来。台风过后,在西江闸的十里外——江口,建造了更强固的拦水大坝——永宁闸。于是,至今不再发生咸水倒灌淹没城区事件。多加了一道大闸,潮汐的概念让给了永宁闸外,西江闸外的永宁江延长了数十里的淡水区,曾经的咸水变淡变绿,临水的公园堤岸绿树如茵。岸边那些曾经繁殖的水生物,包括依赖咸水而生长的活物大量减少,几近消声匿迹,甚至连淡水生物也大减“人口”了。
当陆路扩张,农田缩小,开发成住宅区或工业区,汽车早已以更快的速度取代轮船,城边的大多河塘被水泥钢筋填成楼厦,城的面积在扩大,水域的面积在缩减,虽然主干支河仍在。此外,一些居民向河中抛投垃圾的速度超過了清洁船工的打捞量,甚至有不法商家向河中倾倒化学残液,一些河段不堪承受之浑浊,人已不敢呼吸某一河段上空之污气,遑论从河中汲水了。没有潮汐,水因没能时常更新,那些依咸水或咸淡水相冲而活的生命要么完成迁徙,要么逐步消亡了。
如今的江河水面平静如镜,有风时才起些“皱褶”。我到水边散步,偶见江中一条驳泥船驶过,一阵波浪之后,水上之舟渐行渐远,水归于寂寥;间或有三五条舴艋之舟,人站在舟上把捞网伸向水底捞螺蛳,捞了一阵后又飞快驾起装有动力桨叶的舴艋舟到另一处河段捕捞了,这些生动的图景很快如烟散去;河中活物锐减,人们不再因此而敬重江河,或惧水,河中泳者寥若晨星。有一年夏夜,我跟一位老友喝多了酒坐在江边埠头,说起自己小孩子时是这条江中的“浪里白条”,已经有二十来年没在江里游过泳了。我俩赌下水,才游出不到十米旋即折返上岸了,又匆匆散了回家。冲澡,一遍遍洗,只差没洗脱了皮。而早年每到傍晚,河里男女老少跟下饺子一般,扑腾腾一片,一阵阵欢乐的浪花。如今,几乎全城的小朋友们到游泳馆,穿着花花绿绿的泳衣或带着充了气的“跟屁虫”,像在玻璃缸中游动的一条条金鱼,那游泳馆里的水总让人感到有股漂白粉似的怪味;盛夏时节,人们因乘凉,纷纷走向临水的永宁公园散步或跳舞,江边人满为患,有如喧嚣的夜市,这种需要静的地方却制造了动,产生过多的噪音和因人扎堆排出过量的二氧化碳;即便是沿江,每隔十步的一个垂钓者,大多钓上来的是尚未发育或没有产生鱼卵的幼鱼,而在过去,随便往哪口池塘一抛线,总会钓上两三两重的鲫鱼,甚至在池塘边垒起的乱石缝,或塘边的一蓬蓬水草中,我都能用双手探摸到活蹦乱跳的鱼……
水边的公园虽然是城中人慢生活的福祉,但在我看来,就像动过整形手术的人造美女,虽施了脂粉,垫高了“鼻梁”,割出了“双眼皮”,可能多了端庄,却少了灵气,粗野之气。这可能是呈现在眼前的江河之水,我不敢称之为河流,可能它是静止的,内敛的,含蓄的,矜持的,缓慢的……
如今的人儿却是好动的,忙碌的,连坐在公交车上回家的途中,或早或晚在江边公园的长椅上,也在玩看手机,越来越多的人迫于生存压力在时间上不断提速,陆地上行人如蚁,车流如潮,超分贝的声响和扬起的尘嚣,我每每只差没抓衣领把自己的身体从地球上拽起来,当然即便如此也无法升空。河中的静,而陆路上的动,在不同的时间维度上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各自的极端。
走在江边,我常常想:那些我所熟悉的活物,当水的原味即将消逝或改变或领地被大大缩减,甚至不复存在时,它们面临怎样的选择?或是别无选择。
其实,因为某种不可抗拒的变数,我们这些陆地上的人何尝不也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