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疼爱的地方

王德凤

母亲说，故乡最美的家，是游子心里一辈子都疼爱又牵挂的地方。父亲说，老家是让人着魔不忘，越老越想回去扎根的土地……看来80多岁的双亲真的从回忆老家山东菏泽的趣事变为乡愁了。

也常常思量这个愁字还了得，无论谁走在街上听到小贩带着乡音的吆喝声都使人心动。如山东的煎饼、陕北的大枣、新疆的哈密瓜……这熟悉的乡音，竟能把童年味觉里的甜蜜一下子就给激活了，原来舌尖上还留着故乡的味道。

曾有一件事想起来都有些感动。小弟回故乡山东菏泽，是以一个专家的身份被邀请回去。住在最好的宾馆，顿顿佳肴美味，可他却悄悄跑到外面吃煎饼……他告诉我说：“开心，吃到了家乡的味道了，舒服！”他还说，站在老家的土地上感到亲切，可那黄土地上偏偏缺少了自己的影子。他给小叔叔买了好多礼物，又去看爷爷奶奶的老屋，矮矮旧旧的房间是祖父祖母青春永远凝固的地方。这也曾是父亲、叔叔、姑姑的儿童乐园。老屋灶台前祖母的身影似乎还隐隐约约……仿佛还飘着当年的饭香，这香味一直在父辈和我们的味觉里保留至今。这老屋还弥散着祖父的严肃，祖母的慈祥……

这还不算，那山东人耿直倔强的基因也从老屋世袭出出来，固守在我们身上怎么也抖落不掉。这是内里的性格，还有外在的比如我出差、旅游人家总会说：“这么高的个子，北方人！”接下来又会说：“直率开朗的性格准是山东人！”这些故乡的血脉就这样在我们身上流淌着。

父母对山东老家一直怀想不绝。记得前几年两个弟弟陪双亲回山东，将孙辈的名字添到家谱上。小弟告诉我说，家谱厚厚一本一本叠摞在一起。用红布包裹着，泛黄的纸张，工工整整的毛笔字……眼见这些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遥远逝去的朝朝代代……

常常想，祖先曾经那样一笔一划记录着这个家族的生息。那些本子上的名字，虽然我们不认识却知道自己身上流着他们的血。曾经这些鲜活的生命都有着各自的故事，有的耕耘于垅上，有的充军，有的在朝廷为官，有的是书法大家，還有忙碌的商贾。他们当初都怀揣梦想为心中的目标离开故土。这些离开老宅的人，散居在各地，还有海外。

不论年年岁岁怎样更迭，这些远在异乡的同根系的人偶然相遇，凭借家谱排字所取的名字，就知道自己是哪辈的，就会辨认出是否源于同宗同祖了。故乡、老宅和家谱将游子的心紧紧连在一起，又将这份家乡情盘根于魂。

想想故土里的家谱，它们越过历朝历代的战争、瘟疫、洪水和其它自然灾害也没断章，游子对故乡的情节也牢牢没割断。那家谱是从上古时期就有了，在黄河流域发芽成长而后越来越厚重了。这根脉延续下来的记载真的不易。

我曾在电视看到一位老华侨，回到故乡将家谱紧紧贴在胸前，泪流满面，他是在完成爷爷、父亲生前的夙愿，将海外的子孙后代添加在册……

总是思量，家谱该是中华民族文明史里最粗重的一笔吧。每一个小小的自己都会在家谱里被记录下来。我家的家谱每填上一个后生的名字，就会被那红布庄严凝重地包裹起来，后来，再后来故乡里的家谱就这样生生不息，召唤着游子。

我也回故乡了，拉着行李箱满怀喜悦寻找过去，可童年的街道没有了，重新规划后的城市平房都拆了。一条条巷子，一条条童年的马路竟然被推土机给碾碎了。曾经的童真，曾经的春之歌都没了，转来转去找不到自己的家，回家的路消失了。当时的门牌号，都变成了更高的楼上广告，仿佛故乡之美都被搅拌混凝土的声音给打散击碎了。那些留在故乡的梦，留在故乡的脚印也被深埋不见了。曾经一幢幢各自单位盖的家属房，成群结对的孩子在一起开心玩耍，女孩童谣里的跳皮筋声，男孩相互追赶的“冲锋仗”，晚饭香味伴着母亲的呼唤：铁蛋、连弟、桂兰……吃饭了！随着这慈爱的声音，孩子们如飞燕一样，奔回各自的家门。那些生动的场景，无遮无挡笑醉了童年的云霞。

那时每每旭日高升的时候，街头巷尾总能听到稚气的童声，变声期沙哑的初中生相互在呼朋唤友一起上学。在孩子的背影后又是家长奔赴各自单位的脚步声。

改革开放，国人冰冻禁锢的求美之心，如洪水冲开堤坝般汹涌在每个人的心里。当时文化解冻可经济还刚刚起步商品匮乏，对大人来说看看商场里的时装，饱饱眼福也就罢了。孩子们是没有克制力的，小弟将自己的裤腿扯开两边加上布，变成了喇叭裤，乐颠颠赶着时髦，在怯怯躲避老师的目光里，那带着堆满稚气小有得意的笑是那样甜蜜，这是一代人破冰过后为追求美而萌发出的嫩嫩小芽。当时骗着父母为小弟掩护换裤子的情景历历在目。眼下怎么也寻觅不到那条路了。家呢？我的家在那里？踩在故乡的土地，我在张望里失落了。

在老家我成为不被接纳的陌生。可平时在工作的地方，同事、朋友会说你的家乡如何……自己仿佛如飘飞的叶在时时寻找自己的根。故乡一旦离开，真的就找不到当年的路了.，

一位在乡下长大的同事告诉我。她家乡的路现在没有泥土的醇香，都被水泥和沥青覆盖了，房子也都变了模样，真的好像不是自己的故乡。

尽管这样还是挡不住对故乡的思念，也真切体会这种思念是怎样蜕变为乡愁。这乡愁带着诗美般的表情，时常会擦亮被尘土繁杂污染的内心。带着这份纯透回忆咀嚼青山绿水里的故乡，也就无尽美好了……

思乡恋土的这种乡愁。时常想它是一座城市，一条巷子，一个村落，还有亲人和发小玩伴。随着远离，随着漂泊这些越来越远了，可记忆中当年家园的那扇门，却永远清晰生动，敞开着任凭自己随意进出，爱恋不绝。

一位好友常跟我说自己的故乡在河的岸边，父母都是水电工人，当时成片的住宅有上万人的生活区，晚上灯火辉煌，就像一座城市，学校、幼儿园、医院都有。那时上山疯玩，下河抓鱼。建好了水电站就全体迁移。多年后好友回到故乡，那座热闹的“城市”变成了农田。童年的那些玩伴，少年成帮结队豪气调皮的影子，都被掩藏在田垅的绿色里，遗失在水里随浪花飘向了远方，永远回不到故乡了，好友摇头感叹。

思念故乡又回不去。可无论走到哪里老家却始终充盈在生命的深处。就如春风绽放出的花朵，不断舒展，妙妙起舞，那才叫忘不掉的美。还有故乡的饭香一直珍藏，时时都在咀嚼中飘香。

老家是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乐园，青年时代的殿堂，晚年里的朝阳。曾经父母年轻，曾经自己童趣纯然，想起菏泽那片热土是多么让人疼着爱着的地方。

当一代又一代孩子的足迹被成长覆盖远离，离开久了也就是到后来任何高档车也回不到故乡，回不到从前的老家。想想你变了，家乡也被时间推着往前走。追不到的老家，追不到的故土就这样与游子失散了。山东菏泽而后就成为父亲、母亲还有我们记忆中长久不褪色的一幅画，在不知不觉中竟然用灵魂里的疼不够爱不够做成了镜框，将其镶嵌在人生的每一个驿站，对菏泽不时都在凝望牵挂，看故乡前行的脚步是那样快，那样美！想想有谁能拉住它的脚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