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三题

1.苦桃

去年春天，应一帮乡镇同学邀请，到其老家一个颇有些名气的旅游景点去游玩，因而得以见识苦桃。

那时已是仲春时节，我所生活的小城保康春天都有些锣罢鼓罢了，百花大多凋残，绿叶见天地肥厚起来，成为浓荫。因是一年中头一回到乡镇游玩，心中不免激动，一路不住地从车窗伸出头来看风景。可鱼贯而入眼帘的却老是一派麻紫意象，随着海拨的不断升高，车子的不断攀爬，这种麻紫意象越来越浓，渐近于一种枯黄了。我想乡镇毕竟是乡镇，春天来得就是晚，再不然就是山太高，太陡，春天还没来得急爬上来吧。虽如此，心里却是大大地惆怅，总觉着怕是虚了此行。

然而快到景点时候，我几欲疲惫的眼睛忽然一阵发亮。远处山坡上正盎然着一片片白色的东西，望之如雪，如云，那么旗帜鲜明地从一派麻紫和枯黄中凸显出来。正惊讶疑惑间，惯跑这路段的司机笑着告诉我们说，那是苦桃，一种山里常见的树木。我的心顿时温暖湿润起来，分明听到了一派蜜蜂的嗡嗡声。

苦桃好吃吗？我又问。

司机又善意的笑了笑，显然在笑我们城里小年轻的见识短浅，说，咳，苦桃苦桃，意思就是苦的撒！你说能好吃吗？苦得巴牙哩，连山雀都不理！

于是又一阵大大的惆怅。随之而来的竟是一份莫名的沉重。车到目的地。早等候着的同学们热闹的见面。互相说着亲切的话题。然后玩山，看景，留影纪念，再然后就是找一处小饭馆儿吃饭。气氛是想见的浓郁、活跃。然而我的心却始终游离其外，终于找了一个什么堂皇的借口，出来漫无目的的环视四野。我看见，饭馆的不远处的一道干涸的水沟里，正好有一株苦桃，如雪，如云然而却分明生机勃勃地开着。我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它。

我终于几乎是零距离地看清了它的模样儿。或者是和我们常见的那种果实能吃的桃树挨了边儿吧，或者它原本就是桃树的一门落魄了的亲戚吧，它的干，它的枝和桃树没有两样，颜色也是黑褐色的，且有些白的花纹，只是比桃树细瘦许多，甚至比我的手腕还细还瘦。而且，它的花，也比桃树的花细碎许多，夭夭中很有些弱不禁风，明显的写满缺血的苍白。然而它仍然开得那样精神抖擞，那样怡然自得，那样无怨无悔。

我一时无限感慨起来。我心里在想，苦桃苦桃，真是算得上是树中达观明理者，洞明生命真谛者，明知自己的果儿注定是苦的，却仍然这样兴致勃勃的争先恐后似的忙碌着花事。它是这样幸福的享受着追求的快乐，享受着过程的快乐。相比之下，我们这些整日抱怨着人世，渺茫着前途，自以为苟活着的的人显得是多么的卑微而委琐啊。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忽然感到自己腰板一下子挺直了许多，一种顿悟似的快乐充满了整个身心。

那回，我特地让同学给我和苦桃合了张影，以便时时看见它，时时想着它——令我无限敬畏的苦桃。

2.鸟语

作为歌者，鸟在山村是必备的精灵，山村也足俱养活他们的能力。近年来，山村中所有捕杀鸟儿的工具都已被迫下岗，平安和谐已不再是神话，林子便成了鸟们的安宁的家，永久的栖息地。由是山村便具备了得天独厚的吸引力，好多业已失踪的，比如乌鸦喜鹊之类的鸟儿，也都放心大胆地回归故里，一时山村分外生动，分外充实起来。鸟们好象也深知食君俸禄替君分忧的道理，整天歌唱不止，你方唱罢我登场，不让山村有一点空缺，就连夜晚也不下班，睡着睡着，鸟儿就飞到梦里叫了。

是谁说的呢，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山村林子不算小，鸟儿也够得上形形色色。种类形形色色，声音也就多种多样。听听，鹧鸪叫得急促殷切，画眉婉转流畅，杜鹃九曲回肠……所有书上有名的鸟的叫声都和文人骚客描述的如出一辙，不说也罷。这只说三种不同的。一为斑鸠。斑鸠叫声是：咕咕咕咕，一连三个咕之后有一个疑问似的小停顿，小拖音，然后才是最后的一个肯定性的咕。这边一只斑鸠刚叫罢，那边必有一只回应：咕咕咕——咕！声调，风格一模一样。听那腔调，好象是在相互倾诉：这边说，孤孤孤——孤！那边说，是啊，孤孤孤——孤！我真想对它们大吼一声：既然都孤，还老干叫什么，该会的赶快会，该爱的赶快爱啊！然想想自己，终究没有底气，作了罢。二为个儿。个儿本没名儿，是乡下表哥给取的，个头不大，如八哥，听叫声也象是在倾诉：个儿哟，个儿哟。意思是只它一个儿，孤单。只是它没有斑鸠那么幸运，起码有成双成对的回应着。山村里似乎永远只有它一个儿。听它叫了，我便跟着它叫：个儿哟，个儿哟！我一叫，它就和我比试，我叫一声，它必叫一声，我叫得快，它也叫得快。我要是叫得太快，它会跟不上，就会恼火，就会绝望，连珠炮似的叫着个儿个儿个儿，然后再不理你。我这样逗它，开始觉得好玩儿，但接着又莫名其妙地涌出淡淡伤感来。三为布谷。山村布谷不独播谷时叫，一春一夏都叫，叫的声音却不是布谷，而是：碗豆八颗。我在山村，听到叫的最多的就是它，睡到半夜，早上还没亮就叫的，其中也有它。它夜以继日地，不厌其烦地在强调：碗豆八颗，碗豆八颗！想必是一直没谁给他个肯定的说法吧，所以它就一直叫，跟着历史叫了几千几万年了，要是还不给个说法，我想它可能还会一如既往地，一如现在地叫下去。

白听过了数日各色鸟叫，我不由心生感叹：这些鸟儿，没读过任何音乐学院，甚至连起码的乐理知识都不懂，为何都叫得这样好听，如唱歌一般？我想不是自学成材，不是天生秉赋，又能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还值得一提的是，在山村数日，我很遗憾没见过多少鸟的影子。顶多，它们叫着叫着忘形了，从树从中飞起，在树尖上舞蹈一下，但很快地，就如被无边无底的苍翠吸住一样，又叫着坠进去了，再难看到了。听着它们从林子里泄出来的此起彼伏的叫声，我感到了山村丰富而博大的内涵。

3.小城秋色

秋是瞒不住的。冬天来得再急，夏天走得再去意斓姗恋恋不舍，秋还是要艳丽一回的。

小城就在艳秋里明亮起来，披上盛装，在我们眼中花一样灿烂。

街头浓浓乡音吆喝的“又香又甜的烤苞谷坨”，终于换成了“烤红薯烤土豆”。再好的大棚也长不出玉米了，红薯和土豆终于成为了主角。也只有这些看起来丑、闻起来香、吃起来甜的东西，含得住秋，经得住时间的磨砺，扛得起岁月的风霜。

官山上，清晨的风已变得凛洌，晨练的人们在薄雾中抬臂伸腿，淡淡的热气在他们周身升腾，融入雾中，分不清哪些是雾，哪些是气。他们在这里陪了青山树木，还有草地一春一夏，自然还想陪他们走过秋冬。

雾化了，视线一朗，官山秋色渐渐浓了起来。感触最深的是树叶，黄的、红的、紫的颜色在秋林中火一样舞动，温暖着日渐清冷的季节。在这样的温暖中穿行，我眼中有了惊艳的感觉。那些穿红戴绿逛秋山的俊男美女，已吸引不了我的眼神。

再往上走，秋色更酽。许多地方的树木，都已满身金黄艳红，风姿绰约。站在林中望去，那些红的褐的黄栌槭柿如点燃在深林里的火炬，这儿一簇，那儿一片，闪着猎猎的火焰照着秋林。小鸟已敛起脆鸣，叫声中带着些哆嗦的颤音，远没有春夏婉转悠扬，轻松自然。该走的都已飞到南方去了，留下来的，都是准备在这里过冬的。冬天对它们来说，比严寒和饥饿更可怕的是孤单。如果有一些，哪怕一两只要好的燕子留下来陪着就好了。或许，有一只留下来的鸟儿这样想过。可它没说，也没有强留。季节都留不住的东西，它也挽留不住。

我走上一处小山的肩头——我觉得只能如此形容，因为那里光秃秃的，只有沙化的岩石在秋意中裸露着。远处看，是不是像一个漂亮女子裸露在外的光滑白皙的香肩？放眼去看对面群山，万年山也层林尽染，红绿相间，斑斓迷离。再往南，一直到新一中的背后。哦，没了二中，一中还能叫一中吗？小城周围所有的山，全都缤纷光彩起来，像给小城添了件香艳的披肩。小城香甜的偎在秋色中，妩媚而娇柔多情。

我喜欢在秋色中徜徉，那是一種用秋风沐浴的惬意。也写过几篇关于秋的文字，文字在心中流淌，穿越小城而过的清溪河也变成了文字。一处美好的地方只有秀山并不最美，就像一幅国画，只有山，没有水，就少了份灵气。清溪河就是小城保康的灵气，不论春夏，还是秋冬，都与长天一色，蔚蓝着小城的腹地，和清朗的蓝天一起，把小城濯洗得清新透明，飘荡着清纯的气息。

昨天，天光放晴，下午一个人顶着艳阳走上清溪北路，走走望望。那排银杏点燃了城里的秋色，一溜的金黄，像挂在蓝天上的流苏。风不动，它们也不动。风一动，就有片片金色的折扇从空中飘落，远的落进河中，洒下一河金色扁舟，无浆自流。近的就铺在脚下，一地碎金，壮观无比。我怕踩坏了这片秋色，不敢乱动，直到一排疾驰而过的车队扬起一团冷风把它们吹得无比零乱，我才原路返回。心中略感戚戚，再美的秋色，都只是人生一瞬。

入夜，有月朦胧高照，小城红装素裹，静若处子。别了，故乡山城，明天我就要远去求学了。

（龚子轶，湖北省襄阳市第三中学学生，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