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流浪汉朋友凯迪拉克

2009年12月5日，上班路上地铁站一个橘红色的广告引起我的注意：新书发布会。地点在居住所在地——纽约的奥斯托瑞亚图书馆，作者：一个乞丐流浪汉。

我很好奇。我参加过不少新书发布会，有美国前总统的、有国会众议院前议长的、有各种名人的，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像这位乞丐流浪汉对我有如此这般吸引力。于是我就去了那个新书发布会。他写的这本书名叫《失去灵魂的土地》（Land of lost Souls）。我买了一本他签名的书，很快就被书的内容深深吸引。因为他的书，因为他的理念，从此以后，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下面是他的故事：

我有过工作，当过兵，经过两次婚姻后有两个孩子，不幸还有一个孩子是我在14岁时和一个女孩生的。

第一次婚姻，是1974年。我当时在当治安巡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17岁女孩劳瑞·哈文斯。她的父亲有一些乌合之众的朋友，她也涉及其中。我曾经带她外出巡逻几次。第二年，我们结婚了，很快我们就有了一个女儿克里斯汀。到现在克里斯汀已经三十岁了。后来，劳瑞和我的头好了，两人经常外出。1981年，我们离婚，他们结婚。六个月以后，劳瑞的先生死了。

我的第二个妻子叫凯西，我也是在警察局认识她的。1981年，她来面试工作。我一见到她，就觉得她是我的人了。她高有1米75， 重130磅。脸上有些雀斑，红头发、绿眼睛，很漂亮。她想当义务巡警员，我当时也是做的这份工作。我的正式工作是在一家叫做华盛顿肉食的公司负责发货和接收。

我两人因为一起出外巡逻，有很多接触机会。后来我们开始约会。六年以后，我们结婚。我当时37岁，她小我7岁。婚后我们搬到了新泽西居住，我仍然在纽约上班。后来我们有一个女儿杰西卡，今年20岁了。

因为和老板产生矛盾，86年我离开那家肉食公司，以后去了一家卖酒的店子，工作了一年，店子关门了。1987年我又在长岛一家百事可乐公司仓库找到新的工作。不久就获得提升为仓库经理，管理货物清点，管理着一百多号人。在这家生产饮料瓶的工厂工作三年里，我工作顺心，前程似乎很明朗，我和太太都十分高兴。一年半期间，太太生了女儿杰西卡。太太女儿环绕周围，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我看到了美好的前景：美好的家庭、漂亮的女儿。我和凯西说好，因为我现在挣钱多了、工作稳了，她就在家里带女儿好了，不用出去工作。我的“美国梦”正在实现。

然而，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了变化。一天晚上，我看到我的上司欧内尔工作期间喝酒，身边还带着一个女人。他已经结婚，但那不是他的女人。欧内尔平时很随和，但是一旦涉及到他的问题，他会不顾一切掩饰，甚至不惜开除别人。我以前也看到他当班喝酒、带女人到办公室，我并没有理会。几个月后，他给了我很坏的工作评价，说我工作不好。以后又有一次工作评价，甚至更差。1990年感恩节，欧内尔将我叫到办公室，说我很不满意你的工作表现，你被解雇了。我是一个很少求人的人，我当时做出了少有的举动，我求他让我度过圣诞节，因为我实在不好向凯西和女儿交代。他说不行，你必须马上离开。我很吃惊，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正想申辩，身后保安让我马上离开。在保安的监视下，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交出了工作证。我流落街头，无处可去，怎么向凯西和女儿说呢？那是1990年的11月，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过去的三年，我们有足够的钱支付房租、就是凯西在家不工作，我们也还有上万元的存款在账上。回到家，我平生第一次向凱西撒谎，说我被辞退了，但马上就会回到工作岗位。凯西当时情绪很不稳定，因为带孩子的烦恼，她一直情绪很不稳定。此时她更担心未来怎么办。

我又找到肉食厂，他们同意我回去工作。

凯西对我非常失望。因为在百事可乐工作，我们很快就要买房子了。1990年，我的年收入有三万，那是多么可观的收入啊！回到华盛顿肉食，工资还是以前那么多，买房子无从谈起。

1992年，肉食厂关了门。我一直不敢告诉凯西，因为我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怎能会不受到指责？凯西不得不出去找事情。我有很长时间没有找到工作，家中的账单越来越多。遭受失业打击后，我产生了跳河自杀的念头，心想跳下去一切烦恼就都解除了。

一天，因为生活所迫，我在一家超市将装了一些生活用品的购物车推出门外时，被超市抓住了。他们将我带到了警察局。有了这次记录，我找工作就更难了。凯西为此大为光火。

1994年4月，我第一次决定不再回家。虽然凯西开始还是劝说我回去。我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但是我没有勇气回去。一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一家电台的自杀热线寻求帮助，一位热心的女孩问我有什么需求。我告诉她说：“能不能为我女儿买一个玩具房子，这是我一直未能实现的心愿。”几天之后，这位热心的女孩和她的同事为我女儿送去了玩具房子。

我就这样开始在外面流浪。一天我打电话给凯西，凯西让我回去。回到家后，凯西说再也无法忍受我了，让我永远也不要回来了。我这一次是彻底失望了，从此便永远告别了自己的家。走之前，凯西和女儿杰西卡在一起的形象永久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用最后的钱搭车到了纽约曼哈顿公园路50街，随身带的只有一件长袖衫和一条裤子。即使我承认我想正视自己重新开始，也似乎没有用了。没人相信我，我也没有朋友，是个彻底的失败者，我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于是我就在50街附近流浪，真希望被人杀了，好了结自己的一生。

1995年的时候，因为无力支付供养女儿的几千元欠款，我被抓进牢里。本有机会从牢里逃跑，但是跑到哪里去呢？对于一个流浪汉来说，坐牢和流浪又有什么区别？出狱后，我还想呆在里面，但是被拒绝。在牢中认识的狱友哈罗德让我出狱后住在他的车库里，在一辆破旧的车里睡觉。车库虽然窄小但是有冰箱、电视、有洗澡的地方，对我来说就是“拥有了一切”。两年以后，我的狱友出国了，我的好日子也就结束了。endprint

1.我的家史

我有同母异父的三兄弟、三姐妹， 原来住在曼哈顿西区45街。母亲一直靠政府救济生活，父亲从来不露面。父亲在一家咖啡店工作，我去找他要吃的，他从来就不给。父亲住在家附近的酒店里。10岁生日时候，我去找他要礼物，他说你的10岁生日礼物就是“滚开”，“永远不要见到你”。我长得很像父亲，我的印象中母亲经历了四个男的，有的从来没有结婚。姐弟们就像朋友，但是他们的生日我从来就不知道，也很少见面，只是在母亲的葬礼上见到过姐姐，她当时给了我一个拥抱。

2.我的流浪生活

流浪汉的生活最困难的是头几个月。没有人理你，人们处处躲避。冬天没有热食，洗澡最为困难。有时候偷偷溜到快餐店用五分钟“速洗”身子。平时我只好尽量保持清洁，好找人施舍时候不那么令人讨厌。夏天有时可以找到露天水管，可以痛痛快快洗澡。也可以找到长凳睡觉，梅西公司的广告横幅最适合当做毯子盖。

实在脏得难受，我就去找一个叫蒂娜的人。她家地上两块钱睡一晚，洗一次澡另加三块钱，提供肥皂和浴巾。经常是十几个流浪的人睡在一起。鼾声、磨牙声像火山喷发、像滚滚惊雷。流浪汉经常互相关照互相传递消息：某某点要扔三明治和苏打饮料，于是赶到那个地方。我们一群流浪汉常常一起，共同企盼为我们这些失去灵魂的人找到一块栖身之地。我们也会去麦当劳卫生间拿光卫生纸、擦手纸、餐巾纸。胡椒粉、盐。

我抽烟厉害，靠捡香烟头解决烟瘾问题。

每逢佳节倍思亲。最难过的就是节日。一年圣诞节，一个小女孩在第五大道上的圣派屈克大教堂门口给了我一块钱：“先生，圣诞节快乐！”小女孩说。“谢谢你，小女孩！”我说。“不，我是大女孩了，”说完露出笑容。小女孩两个门牙没了，边跑去追赶自己的父母，边回头看着我。我想起了自己的家和女儿，当时我只好侧身看到别处，不想让女孩看到我含泪的双眼。圣诞节的时候，我曾梦到女儿呼唤我回家。醒来时，早已是热泪横流。流浪者在外空虚、孤独，其实是很想家的。很多时候，我真想对家人说一声“对不起”，然后得到家人原谅说“一切都过去了，你就回来吧”，但这只是空想。每当想到这里，都会彻夜难眠。

有时孤独的时候只好与流浪的狗为伴，将要来的钱买狗食喂养这些无家可归的狗，我们的心是相印的。

我靠捡瓶子、罐子维生，开始一天可以挣到5—10美元，以后提高到50美元，最好的时候挣到80—100美元。捡多了，就和有些商店餐馆的人熟了，知道哪里有瓶瓶罐罐。后来知道公寓的瓶罐很多。我手里有一张皇后区的地图，知道哪一天回收瓶子，路边就会放很多袋子，里面是瓶瓶罐罐。我曾经用了三个小时，从法拉盛走到奥斯托瑞亚，沿路收瓶子，也曾经连续工作过24小时。

3.流浪者的爱

我在流浪生活中，也经历过流浪者之间短暂的爱情。我曾和一个失业的音乐老师叫“麻雀”的人在教堂前相遇。在严寒的冬天，在一条破毛毯下两人相偎，两颗乏爱的心紧紧连在一起。

一次，在流浪生活中我遇到一位受欺负的流浪“男孩”，头发剪得很短很短，个子小小的。一次“男孩”被两个男子暴打，我把他解救回来后，才发现是个女孩。原来这女孩叫潘妮，19岁。因为失业，潘妮的父亲常常对母亲和子女施暴。不久母亲病故。一次潘妮在遭到父亲毒打、被父亲剪了一头金发时，逃了出来，从此流浪街头。我就像父亲一样带她捡罐子、帮她找地方洗澡、找地方睡觉。在4个月的流浪生活中，我两人心心相印，渐渐产生了感情。但是我想到无法保护她，甚至连自己都无法生存下去，还是牺牲了自己的感情，秘密帮她找到了亲戚。临走那天，我骗不知情的潘妮到纽约曼哈顿的长途车站，与事先联系好的亲戚交接后，毅然离开，不再回头看潘妮一眼。尽管身后不断传来潘妮声嘶力竭的叫喊：“凯迪，回来！我爱你！”

在我的小推车上插着一面美国国旗。有人问我：“你一个流浪汉为什么要插美国国旗？” 我总是回答道：“我热爱这个国家，这是希望的土地，无论你的种族和宗教，你都可以自由地行走在街上。这是一个希望和梦想的国家。”

时间长了，我感受到了流浪汉的自由：今天曼哈顿，明天皇后区，后天又转到史坦顿；今天想捡就捡，不想捡就休息，没有老板恶狠狠盯着你干活。

就这样我度过了十四年的街头生活。

凯迪拉克人的经历被一位住在我们社区的杂志编辑知道了，编辑鼓励他写书。凯迪拉克人在十几年流浪生活中和别的流浪汉不同，他看了不少书，因此有写书的基础，虽然写得很吃力、很慢，但是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终于写出了这一本书《失去灵魂的土地》。如今，他已经完成了五本书的写作。

这是《纽约时报》的一篇对他的采访文章：

1.高架桥

这是一个寒冷早晨。皇后区奥斯托瑞亚大道33街高架桥下。凯迪拉克人凌晨5点起身，头一天晚上在公园里只睡了几個小时。7点钟，喝完他的第三杯咖啡，抽完一天的第一支香烟，他坐在桥下，非常随和地和上班途中的邻里的人、老朋友和陌生人打着招呼。

四年前凯迪拉克在这个地区落户后，成了街上一景。今天，当清晨的阳光将长长的影子投在人行道上时，在人行道上交谈的行人没有停下脚步，他们给凯迪拉克人一个拥抱或击拳礼——代替握手。虽然他无家可归，当地居民说，他们认为凯迪拉克人是这个社区的一员。

自1994年以来凯迪拉克人一直生活在纽约市街头。他是城市3万多名无家可归的男子和女子中的一个，其中一些人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有些人是不得已。每个人背后都有着每一天如何在街上生存下去的故事。

从某种意义上说，凯迪拉克人的故事和其他人的故事一样：在普通社区长大、当过兵、结过两次婚、有了孩子、然后失去了工作，开始漂流。他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了一本书，由Bloomsbury 出版社出版。

2.局外人

凯迪拉克人看上去和他57岁的年龄差不多。深深的皱纹从眼角蔓延，嘴巴上方留着金色的胡子，他的身高在6英尺2英寸左右。凯迪拉克人总是戴着一副笨重眼镜，看上去就像一个老兵。他的手是巨大的——能握住风寒，在高架桥下看到他手总是握着一杯咖啡。凯迪拉克人坐在自己的宝座上—— 一把木椅子，他旁边是留给客人的小椅子。他的住处就是一把曾经废弃的椅子、一个旅行箱、一本字典、和一个人行道上的购物车。购物车上装满了东西，还插着一面美国国旗。一块纸板上面写着“看看谁在这里！——凯迪拉克人、废瓶旧罐回收工程师、旅行者。”endprint

过路的人在他不在那里的时候也会留下纸条：“嘿，你昨天早上去哪里了？”“你不在你的岗位上”。这些人中有电力公司施工的工人、有电影制片人、有心脏病专家、有家庭主妇、也有办公室一族、有在马戏团工作的女孩——凯迪拉克人知道每一个人，他们也都知道他。

凯迪拉克人性格和蔼可亲，这让他每一天都有善意的回报。当然过去十几年来，居住在纽约市街头，他也遭受到危险和暴力。他被人踢过、打过、刺伤过、还有人对他撒尿、甚至枪击过——大多情况下除了骚扰没有其它动机。当他睡觉时，老鼠经常咬他的衣服、咬他的手——它们希望在他身上寻找温暖之地或者能找到一块肉饱餐一顿。

就在这样的生存条件下，一年又一年，凯迪拉克人不仅活了下来，还成为一座连接他自己生活的世界和外界——那些从来不关心街头人生活的人的桥梁。他成了生活在这里人们一张熟悉的面孔、成为他们的朋友。与此同时，凯迪拉克也成为无家可归者的保护人——如果没有他，那些流浪街头的人会被人们遗忘。

在问到他的真名时，凯迪拉克人唯一的答复是：“他已经死了”。当问到凯迪拉克人的名字怎么来的，他说他一个月内在纽约市曾经被六辆凯迪拉克车撞到或者碰过，最后一次在他的肚子上留下了永久的印记。

3.托尼

当脚步缓缓踏在第33街的时候，凯迪拉克人解释外人体会不到的挣扎求生的经历。“事情总在半夜出现，”他说。他几乎和所有种类的凶器作过搏斗：膝盖、胳膊肘、拳头、冰锥、垃圾桶、石块、链条、铁管，但从来没有面对过枪。他不惧枪支。凯迪拉克人说，他曾经在半夜被一声枪响惊醒，后来才发现他并非枪手的目标。 “我很幸运，这家伙枪法太差。”

一天当托尼路过这里时，凯迪拉克人停止了谈话，把他的车推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他缓慢接近他，因为他看到了一位他并不认识的朋友。当凯迪拉克人介绍自己给外人时，托尼的担心很快就消失了。“他有故事要告诉我们，不是吗？”凯迪拉克人在人们面前炫耀那双绿色的手套，然后开始讲述街头无家可归不时遭到暴力袭击的经历。

“他戴着匹兹堡大学棒球队的帽子，用一只眼睛瞄着”，托尼解释凯迪拉克人曾经遭到一个陌生人金属管子袭击，造成左眼失明。

“为什么他会攻击你”？托尼问道。

“没有任何理由，”凯迪拉克人回答说。

“你当时住什么地方”？

“我宁愿呆在一座监狱里，”凯迪拉克人告诉说。“在那里你知道谁是你的敌人”。“在无家可归人的收容所，罪犯、小偷和精神病，你永远不知道会出现什么。”

凯迪拉克人经常得到社区附近人们的帮助。有时收到一包香烟，或一杯咖啡。 每周二上午，凯迪拉克人都会收到两本书——一个头发花白的人会拿来两本小说。

在一个冬天的早晨，凯迪拉克人收到冬天的外套以及一包香烟和一张纸条： “对不起，没有见到你，两个孩子让我很忙碌。留下这件外套，因为天气已经相当寒冷。还有一包烟。希望你一切都好。克里斯蒂娜”

几年前，凯迪拉克还得到社区牙医约翰·坎比斯的免费治疗。

凱迪拉克人现在是奥斯托瑞亚邻里的一部分。他1949年出生，他在45街第9和第10大道的Hell's Kitchen长大，他说，那个地方海洛因和犯罪猖獗。 19岁时，他加入了陆军，在美军海外的比利时总部服务。三年后返回纽约，从事过管理肉食仓库、保镖、保安以及卖酒等工作。

凯迪拉克人结过两次婚，有三个女儿。1993年，他与在新泽西州的第二任妻子住在一起，他在曼哈顿第9大道的42街一家肉类市场工作。后来他的上司退休了，他失去了工作，开始借酒浇愁，最终导致妻子赶他出门。不久，他就无家可归，流浪纽约街头。 2002年，经过八年的城市漫游，凯迪拉克终于定住在奥斯托瑞亚高架桥下。“很高兴在这里，很安全，这里人们都知道我，”他说。

如果他不在桥附近，通常可以在地铁N线的最后一站31街上的甜甜圈和小食店找到他，或者在一家网吧里。

他常常在他的雅虎帐户上检查电子邮件，或者看老电影像《曾经有过的西部时光》，《布朗克斯的故事》。网吧主人注意到他把这些电影中最喜欢的场景看了一遍又一遍。

自从女朋友卡罗一年前来到了他的生活中以后，他们看到凯迪拉克人来得越来越少了。卡罗在曼哈顿工作，住在奥斯托瑞亚一个小公寓里。今年32的她比凯迪拉克人整整小25岁。“人们认为她是我的女儿，但我并不介意，”他说。

凯迪拉克也不掩盖他对卡罗的感情。“我认为这是爱，”凯迪拉克说。“我们会找到一个共同居住的地方，这是我在街上的最后一个冬天了”。

到处流浪的凯迪拉克人曾经在人家后院车底下、在墓地、在中央公园睡过。2002年，终于定居在我所在的奥斯托瑞亚一座高架桥下面。谈到流浪生活，他说：“其实冷热都是相对的。我以前在冰库的工作，让我十分适应严寒的天气。夏天固然好，可以“随遇而安”，到处睡觉。但是冬天的好处是，你身上的味道没有人闻得出来”。

卡迪拉克人有过几次被打的经历。在外睡觉时，时刻要握一根棍子以应对意外。

“2009年911事件八周年之际，我在桥底下放置了纪念911遇难人们的蜡烛。卡罗正路过这里，她看见后说：“你的蜡烛不能这样摆放”，这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人的尊严。她说这话时，丝毫没有把我当做流浪汉。不久，我们就相爱了。我比她大25岁，她说年龄不是问题。

我们住进了一家地下室，大约12平米。我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但是我仍然留恋街头生活的自由自在。流浪已经成为我的生活的一部分。

我对凯迪拉克人的采访

问：你的人生理念是什么？

凯迪拉克人答：我的生活哲学将会在我的第二本书里加以介绍。

问：你对生活怎么看？

答：人需要的其实并不多。我鄙视那些住大房、和每次开大车从我跟前经过的人。

问：我看到你还在买彩票，如果你有了钱想干什么？

答：有时候朋友会送我一些乐透彩票。对于我来说，中了奖生活也不会有很大改变。当然我会重新拾起我过去的一些爱好。例如：买棒球卡，去看比赛。我会把一些钱捐给慈善组织，当然不是那些打着帮助穷人幌子、而实际上自己鲸吞捐款的组织和个人。我知道哪些组织会真正帮助穷人。

问：你有哪些个人爱好？

答：我喜欢旅游。在我流浪的日子我就曾经到处旅游过。人生苦短，想起来你就去做。我的梦想是有一天看看中国的长城。

问：你如何看待朋友友谊？

答：真正的朋友，是那些你半夜两点打电话，他说我马上就到的人。

问：你如何看待死亡？

答：我死了以后，希望被静静地扔进垃圾箱里。我不希望埋在公墓里，让人们去看我，那是一件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希望一个人安安静静。

我死了以后，会在桥下这里放一个骨灰盒，里面放一些骨灰。人们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看到我。“这里曾经住过一个叫凯迪拉克人的人”。让人们记住我就行。

人要学会满足。有一些总比什么都没有好。（Something is better than noting）现在的年轻人总是在抱怨。要学会满足，要学会妥协，不要想到自己一个人独吞。曾经有一个年轻人因为爱情生活咨询了我三天，而我自己却没有得到过爱情。

问：你每天高兴和不高兴的是什么？

答：我最高兴的就是享受阳光和自由，坐在桥下。最不高兴的是孤独。

“我每天都在和他（上帝）谈话，他有时间倾听我的谈话”。

和流浪人凯迪拉克人的谈话，让你感受到他是一位哲人，他具有一种人格的魅力，他是人们精神生活的导师。我有一个愿望：一定要帮助他实现去中国看看长城的梦想。

（汤伟，旅美学者，现居美国纽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