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刘燕
(安庆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安庆 246133)
随着互联网自主公共空间的无限延伸,一个全民参与的新型多元结构正在构建,在这个空间里,由个人驱动的文化环境最大限度破除了对表达自由的限制,个人拥有技术上和话语权的平等,各种基于自由分享和互动理念的网络文化应运而生。网络“神曲”就是其中独具特色的一种,它以搞笑、戏谑、玩世不恭的方式在中国大地掀起了风潮。“神曲”已然成为当今中国亚文化不可忽视的力量,它裹挟着社会心态、个人情绪、生活方式,深刻地影响着我们。继《忐忑》《江南style》《小苹果》《我的滑板鞋》之后,2017年,“神曲”继续高歌猛进,曲风和词风更加夸张和变异,达到了“无事不可入词”的地步,甚至“学院派”也创作起了“神曲”,如《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用专业大合唱糅合琐碎的日常生活片段,产生了“一本正经”的庄谐戏剧性反差;《浙江温州江南皮革厂倒闭了》运用小商品市场大甩卖的曲调,反映一个真假难辨的“事实”;《Are You OK》则拿小米总裁雷军的中国式英语开起了玩笑,充满了戏谑的欢乐。还有各类改编版、模仿版、山寨版“神曲”,紧紧抓住消费者猎奇、求异的心态,用病毒式传播方式,席卷了整个网络,占据了日常生活的角角落落。
面对扑面而来的各类“神曲”,目前主流文化体系以相对宽容的方式观察着它的走向,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文化人对这种恶搞文化表示出反感,他们认为“神曲”难登大雅之堂,人们不该为低俗买单,更不应该使其成为社会文化的主流,非理性地追捧“神曲”,会伤害社会文化审美力。“神曲”既是后现代文化一种表达方式,同时也推动着后现代文化发展。各种思潮裹挟其中,难免泥沙俱下,需要主流思潮的引领,使其中的青年消费主体产生向上向善的力量,否则,“我们的文化成为充满感官刺激、欲望和无规则游戏的庸俗文化”,如果放任自流,必将会“毁于我们所热爱的东西”[1]2。因此,客观分析“神曲”文化的现象、内涵、特质及其走向,为“神曲”文化的良性发展做好价值引领,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神曲,即神来之曲,由神灵的帮助而谱写的歌曲,形容曲调旋律非常优美。近年来,神曲最初的含义已经渐渐异化,“神曲”被理解为一种搞笑、讽刺、异于常理性质的歌曲,通常曲风或上口或雷人,旋律易于传颂,节奏简单鲜明,能令人产生类似“洗脑”一样效果的歌曲。也指一些风格奇异、“没有神一般的实力是唱不好”的歌曲,成为娱乐大众的代名词[2]。“神曲”的流行契合了后现代主义的基本价值取向,拒斥所谓的宏大叙事,将注意力转向了社会边缘地带,转向了对普通人、普通生活的关注,强调快餐化、感官化的非理性体验。从本质上说,“神曲”属于一种亚文化,在伯明翰学派看来,亚文化颠覆、解构与抵制主流文化的实质是对话语权争夺和代际矛盾,在社会转型时期,亚文化会表现出“更加强烈的离经叛道色彩和消极异化”[3]。“神曲”呈现以下几个显著特点:
1.多元化的创作素材。自媒体时代,社会阶层日益分化,文化转型现象非常明显,今天的人们已经处于一个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存在经验和文化消费的关系中,文化的连续性已经断裂,文化共识很难形成,文化主体之间的冲突不可避免。为抒发个体的独特情感,不同阶层的人们按照自己的喜好,参与文化的创作和传播。加之自媒体时代文化的低门槛,个体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在公共领域发出声音。纵观近年流行的“神曲”,既有政治色彩浓厚的《十三五是什么舞》《习大大爱着彭麻麻》,也有表达小我诉求和情怀的《我的滑板鞋》《我在人民广场吃炸鸡》,更有无厘头和搞笑性质的《小鸡小鸡》《are you ok》。这些“神曲”以更加多元、更加自由、更加草根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引起大众的广泛关注,这些作品颠覆了我们对艺术作品意义性、象征性的刻板印象,标志着艺术的权威话语由崇高转向平凡、由完整性转向了碎片化,“神曲”已然发展到无事不可以入歌的境地。哈桑强调,后现代艺术是一种行为和自我参与的艺术,不同的人表达不同的诉求。以个人主义为哲学基础的多元化创作,使“神曲”呈现出空前繁荣的局面。
2.非理性叛逆思维。哈桑把后现代主义称之为“摧毁运动”,批判追求终极真理的哲学观,反对终极性的价值理性,倡导一种非同一的个别性的价值认识,呈现出反统一性的解构主义特征,把差异性、边缘性原则作为判断一切事物价值的根据。体现出否定性的思维倾向,导致了自我确认时的离心思维。与现代主义崇高的、美好的、温暖的、励志的审美文化特征不同的,网络“神曲”的创作思维则在于消解正统、反对崇高,宏大的叙事传统被消解,优美的旋律结构被打破,严肃的语言表达被颠覆,追求的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叛逆个性,充满了“恶搞”的非理性因素。如《Are You OK》这首“神曲”,就是恶搞小米公司董事长雷军在小米印度发布会上浓重的“仙桃”版英语口音,网友将发布会视频重新剪辑,编制了一首英文单曲《Are you OK》,截至2016年2月23日,这首网络“神曲”点击量高达351.9万。这种恶搞的表现手法体现了“神曲”独特的思考和判断,与后现代文化抗拒“绝对真理”的鲜明特色不谋而合。不难看出,“神曲”的流行是通过戏谑和解构,宣泄情感,张扬个性,背后却是反叛的逻辑,在恶搞的语境中反叛现实,在解构意义过程中尽情狂欢,这是后现代文化影响艺术领域的重要标志。
3.异质性的表达方式。后现代主义的一个重要特征是“无深度”“平面化”,作品的意义消逝了,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区别消失了,直接绕过本质走向表象,从厚重走向浅薄。分析所有的“神曲”,都有新、奇、萌、俗、怪等表征,《小鸡小鸡》这首歌的歌词只有“小鸡”“公鸡”“母鸡”“咕咕day”几个词语,《忐忑》则通篇没有歌词,一首乡土气息浓厚的《屯儿》则被“刘德华”翻唱成粤语。这些“搞怪”式的作品,要么歌词内容令人捧腹,要么演唱表演过度夸张,或是利用严肃画面表达荒诞内容。“神曲”传递出的草根话语,依靠极端情绪化表达引起关注,文化的审美价值、人文价值消退。“神曲”放弃一切深度,借助碎片化空间拼贴出形形色色的形象或元素,颠倒时间和秩序来表达某种情绪,文本的独立性突出了,形式努力摆脱内容,这和后现代文化“去中心化”“差异化”思想相吻合。马小盐认为,大量网络哄客玩弄一种自认为幽默的话语游戏,在表达自嘲与不满的话语之路上,已经走得太远。它已经不是话语的反讽,而是反讽过度之后的自残[4]。
4.草根逆袭。在现代主义的历史情境中,艺术是精英主义的,艺术由艺术家决定,艺术家像上帝一样,高高在上,艺术的表达往往是晦涩的,加之接受美学、解释学对艺术神秘性的强化,导致艺术成为需要破译的天书,艺术与公众之间处于一种紧张状态[5]。后现代主义打破了艺术和生活的界限,主张人人都是艺术家,生活即艺术,艺术代表的公共利益,表达的是公众的情感。“神曲”被标榜为草根文化,与精英文化、高雅文化形成对立态势,“神曲”创作者往往以“英雄不问出处”的草根姿态出现,底层叙事下的网络动员和网络抗争贯穿了“神曲”的生产和消费全过程,他们以平民化、底层化、粗浅化的视角和草根阶层的文化认同,反映某些真实的社会生态和原始的民意诉求。比如《我的滑板鞋》讲述的就是一个小男孩找到梦想中的滑板鞋后喜出望外的快乐心情。“逆袭吧少年,高富帅都站一边,这地盘我说了算,草根儿们也有春天;逆袭吧少年,白富美不再遥远,妹纸一定会出现,草根儿们也有春天”,唱红第一代“神曲”《老鼠爱大米》的杨臣刚,其新“神曲”《草根也有春天》或许就代表千千万万个草根“神曲”唱作者的心声。
5.消费狂欢。巴赫金认为,狂欢是人类生存发展过程中不可或缺的环节,随着新媒体的发展,狂欢的形式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其摆脱束缚、游戏娱乐和表达诉求的精神内涵却始终没有改变。狂欢实际上是“平民为了建立一个自由平等的世界而演绎出的文化策略。”[6]人们对“神曲”的偏好表现出感官化的非理性体验,人们不辨是非,只追求狂欢体验,对深度意义、终极价值、永恒真理进行颠倒、戏谑、贬低、戏耍和歪曲,在“去教化中心”与“去精英中心”的狂欢中达到心理上的平等或平衡。发展了“一种感官审美,一种强调对初级过程的直接沉浸和非反思性的美学。”[7]正如杰姆逊所言,后现代主义的表征之一即为消除现象与本质、表层与浅层、真实与非真实、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对立,从本质走向现象,从深层走向表层,从真实走向非真实,从所指走向能指。在快节奏、强压力的社会现实中,人们需要一个放松心情、克服群体失落、宣泄情绪的出口,而“神曲”在艺术形态、功能、审美精神上无不体现出“狂欢”这一文化特质。网络“神曲”以近乎癫狂的表达方式为受众提供了一个放松自己的机会,呈现独特的个性。
网络“神曲”因颠覆性和个性化的特征使其成为一种独特的网络亚文化。伯明翰学派认为“亚文化是与身处的阶级语境相联系的,青年亚文化产生于社会结构和文化之间的一个特别紧张点。它们可能反对或抵制主导的价值和文化。”[8]因此,“抵抗”便成为亚文化研究的关键词之一。从这个意义上讲,“神曲”是边缘群体和弱势群体对主流文化和精英文化的霸权和支配行为的抵抗,这种抵抗引起了平民阶层的共鸣,掀起了网络“神曲”狂欢的浪潮。网络“神曲”作为大众文化本身,在学界有着两种截然不同评价,一种是推崇消费愉悦、肯定受众的动力,另一种对大众文化持悲观态度。这为我们重新审视“神曲”提供了新的思考视点,我们应该做的,是在尊重“神曲”文化话语表达的同时,必须更加清醒地认识“神曲”文化所带来的负面价值风险。
1.网络“神曲”颠覆正统的叛逆思维,为人们理性反思提供了空间。菲斯克认为,日常生活领域的解放并非要采取社会变革的剧烈形式,更多的是采取文化斗争的方式进行,而对于日常生活中的权力和支配的自觉意识则是这种斗争的第一步[9]29。当今的中国,更加开放的社会环境和更加包容的社会心态促成草根文化的崛起,权威的合法性逐步瓦解,无中心意识和多元价值取向正在蔓延,颠覆正统的叛逆思维引发了民众自我表达的热潮,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反思社会、表达自我的平台,也促使主流文化系统去反思个体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更加关注普通人的精神需求。草根文化的兴起表现出主流价值观的破裂,庶民阶层拒绝文化霸权、追求文化自由的愿望愈加强烈。“神曲”就是通过对流行音乐的文化变革,对抗“教化中心”与“精英中心”,实现了从宏大叙事到日常生活为中心的转移。因此,网络“神曲”的风靡不能简单看成是大众媚俗的表现,也不能简单认为是大众审美水平的下降,而应该理解为被精英文化长期压制的自我价值的非理性表达。因为在精英文化层面,话语权总是被少数人控制,长期的文化压抑让草根们奋起逆袭,借助音乐的力量表达自身的诉求,使得“社会从所有那些作者、创造支配性话语的知识权威们的观念束缚中挣脱出来。”[10]最终将这种反抗在各个领域展开,从这个意义上说,“神曲”文化是一种潜在的社会变革力量,它发掘了人们对文化专制的反抗力量。
2.网络“神曲”平民化色彩,把大众卷入了集体狂欢,为压力巨大的现代人提供了宣泄情绪的出口。菲克斯认为,大众文化是大众的文化,是大众创作的,为大众自己的,由大众自己享受的进行抵抗的文化。大众文化属于被支配者和弱者的文化,本质上反映了对普通群体的人文关怀,以及对人类生存环境和未来命运的使命感和责任感[9]190。网络“神曲”作为门槛最低的一种自媒体形式,最能体现网络大众文化特征,“神曲”文化突破了精英文化的规则,信息传播的主角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精英,而是所有参与者。在网络虚拟空间里,人们卸下了装腔作势的伪装,任何人都可以借“神曲”抒发自己的个人情怀,嬉笑怒骂之间,将不快和郁闷统统消解。全民参与使得其内容和志趣更多地反映普通人自己的生活见闻和感受,大众趣味与内容偏好成为内容的主流。或者是日常生活中瞬间情绪的碎片化记录,或者是对公共事件的符号围观,一切皆由个性主导,拥有最大限度的表达自由和传播可能[11]。“神曲”带来的痛快酣畅让人油然而生“我的世界我做主”的气概,在一定程度上充当了社会压力的“减压阀”,让人们在群体狂欢中释放天性、缓解压力。“大众文化既然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文化创造形态,它就必然与人们的感情结构相对应,也就有它积极的建设意义。”[12]
3.网络“神曲”改变了原有信息生态环境,极大地塑造着现代个体的文化空间。媒介技术变革的结构性变迁,导致人们能够以兴趣为联结点,建立新的社会关系,证明自己的存在和价值。换言之,互联网没有中心,新媒体技术发展所带来的传播方式变革给普通人提供了更多的解码自由,个人表达的自由度提升,人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创造出个性化的文化产品。在“神曲”的传播中,主流媒体与自媒体两相呼应,分别从商业营销和情绪宣泄的角度,最终达到个体凝聚和群体注意相结合,产生裂变式的传播效应,开启了网络“神曲”的欢乐表演。“它(病毒式营销)强调信息的自我复制能力,每一个被‘捕获’的受众都可能成为自发的信息传递者,从而使营销信息像病毒一样呈几何级扩散,以较低的成本达到营销目标。”[13]媒体的推动,让“神曲”像病毒一样在全社会范围内被转发、评论、二次演绎,促成了这种网络亚文化的繁荣。从消费的角度而言,作为接受主体的大众,一直以来都属于沉默的大多数,在“神曲”感召下,受众自我意识逐渐觉醒,对“神曲”的认同,会体现自己的时尚感,追寻被尊重的自我满足感,受众在使用文化资源中创造属于自己的意义。在网络文化空间里,文化价值观不断更新变迁,通过网络进行多层次的呈现,这里流通的不是财富,而是意义、快乐和身份。
4.传播主体的多元化所带来的多元化艺术创作风格,给现代文化以发展机遇,满足了不同阶层人们的审美需求。后现代主义反对先验的思想,反对追求唯一的真理性结论,重视认识成果的动态性和多维性。马尔认为,后现代主义可以归结为这样一种态度:首先,我们生活在一个多元化的文化间际性中;其次,后现代阐明了所有统一模式在学术上和实践上的失败;再次,相对于纯粹任意和完全同一,后现代包含着对多元性的认可[14]。“神曲”之所以对受众有强大的吸引力,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大部分“神曲”作品既标新立异又充满人性关怀。正统艺术中过于宏大的叙事和崇高的情感会让受众有疏离感和受迫感,过于阳春白雪的演绎方式也增大了参与的难度。“神曲”一般都是四四拍或者四二拍,曲调起伏变化不大,音域不太宽广,节奏的律动感更强,特别容易带动情绪。歌词简单押韵、不断重复、便于记忆,内容十分接地气,直接描述普通人生活状况和情感需求。受众会时常自发性哼唱,身体也有一种和着节奏摇摆的冲动。按照神经学家奥利弗·塞克斯的观点,这是一种“非自主音乐想象”,引起这种现象出现的原因则是“耳朵虫”原理,“某些音乐片段能激发脑部的不正常反应,这些不正常的反应就像皮肤上的瘙痒,让脑子不断地注意这些音乐,结果只能是越痒越挠、越挠越痒,让人忍不住回想这萦绕在心头的旋律”[15]。“神曲”有意无意地运用传播心理学的某些原理,形成强大的文化影响力。作为一种新的思维方式,网络“神曲”为文化创作开拓了更加宽松自由的创新环境。人们可以运用多元化的解读方式,打破传统的中心论和权威论,摆脱固有思维的束缚,张扬个体的主体意识,从多元化的视角理解和把握世界,创造出异彩纷呈的文化艺术作品。这种多元化的艺术创作风格,不仅仅对音乐艺术有借鉴意义,对其他文化领域同样有创新推动作用。
5.与后现代主义其他诸多文化现象一样,网络“神曲”有着先天的缺陷。
首先,网络“神曲”的娱乐化消解人们的意志,虚无主义思潮使人们的精神世界产生了一种流浪意识。“神曲”文化的本质就是要对抗中心、消解意义,不愿承担价值引导的责任,追求感官的刺激和消遣娱乐的快感,沉浸在个人情感的狭小空间。换言之,是在琐屑的环境中沉醉于形而下的卑微愉悦中[16]。相当一部分网络“神曲”消解了艺术本真的精神价值和对善的追求,陷入不确定性的焦虑状态之中,加剧了自我内心的漂泊感。
其次,“现代主义的特征是乌托邦式的设想,而后现代主义却是和商品化紧紧联系在一起。”[17]以商品化为特征的后现代文化品质深深影响“神曲”的消费,从诞生之日起,专属媒体属性就非常明显,各类专属音乐制作网站满足了用户成为原创歌手的渴望,并以此增加用户数量和黏性,达到商业利润的目的。商业化运作致使“神曲”带有明显的趋利性,一部分“神曲”以实用利己主义作为创作哲学,放弃了艺术创作的真诚原则,流行什么就搞什么,这种市场主导的文化顺从主义诱生了“一夜成名”“标榜时尚”等急功近利的心态,人人都渴望从一个无名小卒摇身一变成为炙手可热的明星。面对这条“捷径”,善恶美丑的价值判断不再那么重要[18]。身份造假、过度包装、网络炒作等现象层出不穷,人们已经忽视了对艺术本身的价值探求,而把眼光聚焦到漫天飞舞的绯闻上面。
再次,网络“神曲”低俗倾向有愈演愈烈之势,不少“神曲”充满了粗口、色情、暴力内容,严重污染了社会文化环境。例如文化部2015年8月公布的被列入黑名单的120首网络音乐产品,诸如《我TM不愿意》《草泥马的爱情》等等“神曲”,无节操无底线,价值尺度随心所欲。这些网络“神曲”文化自性不足、品味不高、缺乏深度,降低了人们的审美品味,产生了消极的价值观,以文化污名的方式使礼义廉耻等民族文化精神失去根基,体现出个性张扬下的人格陷落和主体缺场下的价值迷失。
传播学创始人拉扎斯菲尔德和默顿认为:“大众媒介是一种既可以为善服务,又可以为恶服务的强大工具;而总的说来,如果不加适当控制,它为恶的可能性则更大。”[19]以颠覆与恶搞为表征的“神曲”文化现象,如果不加以价值引领,将会不可避免地成为文化垃圾,影响整个文化生态体系。切实加强对“神曲”文化现象的把控和引导,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1.创作主导:凸显大众价值取向
在相当一部分创作者看来,网络“神曲”就是纯粹为了宣泄个人情感和价值观的个人行为艺术,越是反文化、反艺术、反大众、反社会,越能体现“神曲”的价值。然而,历史事实证明,激进艺术并不能够产生明显的社会效果,因为它无法关联到大众的日常生活,所以它不能激发大众,少数先行者的激进行为只能沦为孤独者的寂寞和悲哀[20]。一种艺术形式能在与大众沟通中获得认可,不仅因为它是艺术作品,同时还是一种更为民主、更为自由的价值观念和思维方式,“神曲”固然有其魔性的一面,但它代表的利益应该是大众利益,表达的情感应该是大众情感。马克思说过:“人不仅直接地是一种自然存在物,而且是一种在生命的存在物,而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的特点就在于它有需要。”任何艺术作品都要体现尊重和满足大众需求的原则,大众的需求如果能得到及时回应便能得到情绪的宣泄和排解。因此,“神曲”的创作者要清楚自己在社会生活中担当的心灵抚慰者责任,并将这种责任深化为一种富有建设意义的行动,将“神曲”妖魔化或是让“神曲”为低俗买单都是鄙视大众的行为。
传统观点认为,大众文化就是娱乐、休闲,是放松的、无功利的、远离社会现实的斗争和控制的领域。然而现实情况是任何一种艺术形式都不可能摆脱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束缚。文化产品不仅要体现时代性,创造符合时代风格的作品,满足人们追求时尚的心理需求,更要担负起引导符合民族精神的文化审美的责任。真正好的音乐应该是经得起生活检验的,经大浪淘沙、披沙拣金而沉淀下来的,人民性、传承度较高,才能广泛流传,并成为社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创作者抱着一种哗众取宠的目的,以低俗怪诞来满足猎奇的心态,那么网络“神曲”则如其他快餐文化一样,极易成为过眼烟云。因此,“神曲”音乐工作者要突破现行的创作格局,祛除虚荣与浮躁,怀揣人文精神,创作启迪和净化心灵、传递真善美的音乐作品。
“神曲”虽然不能称之为高雅文化,但它并不是高雅文化的敌人,完全不必以低俗的姿态表达自己的与众不同。例如《忐忑》,一经传出,便被大众竞相模唱,网络上出现了各种版本的《忐忑》,加上明星助阵、央视跟进,足以体现《忐忑》之大众性和艺术性。《忐忑》还走出国门,获得了“2010聆听世界音乐”作品演唱大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用非常直接的方式向全世界展示了中国戏曲的韵味和特色,尽管全曲没有一句歌词,但通过行腔、节奏、丝竹锣鼓、体态神情巧妙地再现了中国传统戏曲中生、旦、净、末、丑的角色涵义,让听不懂中国戏曲的外国人也能领略中国传统文化的别样风情。
而《张士超你到底把我家的钥匙放到哪里了》则是通过结构严谨、技法讲究的男女混声合唱,将叙事和抒情结合在一起,由浅入深,层层递进:
昨天晚上我走在回家路上
突然想起我没带钥匙
我打给你二十六个电话
你没有接你没有接……
地毯找了花园也找了
连门口大爷我也都问过了
你就是忘了你就是忘了……
凛冽的风冰冷的雨
国定路的落叶满地
我已经冻得不行
张大哥你在哪里
Sancta maria sancta maria
让这个迷途的羔羊回家吧
稍显凌乱的歌词,熟悉的场景,强烈的带入感,让我们一遍遍重温似曾相识的流浪感和孤独感,解读出由资本所形塑的城市空间人们无依的情感和压抑的欲望,体现了社会转型时期人们普遍生存状况和心理诉求。一经网络推送,很快引起共鸣,原因就是这些作品符合当代人的价值诉求,着眼于生活,给人以慰藉,尊重和满足社会普通阶层的精神需求。
2.媒介干预:大众利益高于市场利益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一种文化产品能否被消费者接受,不完全取决于意识形态的倾向,还要受市场与宏观环境变量的影响[21]。“神曲”的快速传播,要归功于万能的网络媒介,网络让音乐作品与大众的距离大大缩短,数码音频、视频转换设备的更新换代和各种音乐制作软件的流行,如Cakewalk、Encore、MusicatorWin等,为许多有音乐梦想的人提供了便捷的条件和展示自我的音乐平台。加之网站视频链接技术日趋成熟,使得制作和分享变得普通,完成一首音乐作品的“创作”“后期”和“发行”,完全可以DIY。
网络还把文化与商品化联系起来,文化被当作商品进行生产和销售,并逐渐产业化、规模化。“神曲”的网络营销是由运营商为用户提供有偿或免费音乐下载,网站点击率为商家和音乐创作者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如《江南Style》选择全球性网络营销平台YouTube进行首发,3个月时间就获得了3忆多次的点击率,而且《江南Style》营销团队主动放弃MV版权,允许任何人制作与《江南Style》相关的视频进行网络传播,一时间各种版本的Style涌现到网络上,这场模仿盛宴直接导致了《江南Style》的主唱Psy身价倍增,仅广告代言费高达8亿韩元。庞麦郎《我的滑板鞋》走的是另外一种商业化运作方式,按照其经纪人的说法,核心的一点就是雇佣“网络水军”,进行商业炒作,6名企宣,24小时3班倒,买“摩擦”、“时尚时尚最时尚”的关键词搜索,把歌曲热度顶上去;请大V段子手写段子造势,制造出他是自己火的感觉,特别神秘,但又没包装的这种效果。正是这种商业化的运作,最终成就了庞麦郎,成就了这首“神曲”。尽管会遭到诋毁和吐槽,但“神曲”制作者们更看重的是“点击量”“转发数”这些可直接和商业利益画上等号的量化指标。
在全球网络中,一切事物都难以逃脱商业化,文化本身已不再是一个自主的领域,巨大的经济利益,使网络传媒往往置职业道德于不顾,借一些低俗的作品来迎合受众的猎奇心理,对社会文化造成了消极的影响。作为把关人,媒介在“神曲”传播过程中应强化话语构建能力,牢牢把握主动权和话语权,避免“神曲”出现种种后现代性困境。在音乐价值评判中,媒体要对音乐的艺术价值、社会价值进行客观、科学的分析批判,引导大众话语的理性表达。平衡商业利益与社会价值、艺术价值之间的关系,实现商业价值与社会价值的良性促进,积极倡导正确向上的价值观,掌控传媒及文化市场的走向。综合视听技术优势,让符合群体规范和文化价值的信息进入传播渠道,及时制止低俗信息流入传播通道,形成主流声音,引领主流价值,牢记职业道德,抵制低俗娱乐,引导受众理性思考,推进媒介生态良性发展。
3.受众自律:审美而非审丑
消费时代人们的审美心理机制也在逐渐发生改变,人们突破传统审美观念和几千年来欣赏美、表现美的心理定式,出现强烈的审丑倾向。因为美的东西已经无法满足快节奏生活的精神需要,一些荒诞的、怪异的东西相比美的事物更加吸引人们的视觉,更能刺激大脑、使人兴奋,以此获得心灵上的震撼。受众有意识逃避崇高,热衷于以拼贴、恶搞、吐槽等戏谑化的方式发泄情绪,释放压力。就像乔治·葛罗兹所说的:“对我们来说,无神圣可言。……我们唾弃万事万物,包括我自己。我们的象征是乌有,是真空,是空虚。”[22]这种反传统、反艺术、反审美的观念,消解了艺术创作的审美性和崇高性,模糊了大众对艺术价值、艺术审美的评价标准,使得当代艺术创作便成为一种抛弃历史传统的怪异行为,充斥着怪诞与荒谬、畸形与丑恶,剥离了艺术中的审美存在,致使主体意识的消失,最终造成艺术中的道德价值坍塌[23]。
从文化的角度来说,很大一部分“神曲”都有着“审丑”的特征,出现了“泛丑”现象,或俗不可耐,或荒诞不经,甚至充斥色情和暴力元素,不断向道德底线发起挑战。“毁三观”的如“我终于做了别人的小白脸,傍个富婆每天吃喝玩。”“母鸡母鸡母鸡母鸡母鸡母鸡咕咕day,小鸡小鸡小鸡小鸡小鸡小鸡咕咕day……”还有地下说唱组合“阴三儿”的那些不堪入耳的“粗口”。如果一味让这种“审丑”文化泛滥,就有可能导致审美“虚薄化”、过度娱乐化,正如尼尔·波兹曼所言:“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1]187引导受众树立健康、积极的审美观和文化追求,是值得深入研究思考的问题。
“每种文化都有自己的遗传密码,艺术精神的内涵要放在横、纵两轴上考察。所谓横轴是指‘过去-当下-未来’的时间维度,所谓纵轴指的是‘天-地-人-神’‘的四重境界。这里我要强调的是纵轴的意义,只有与天地往来,才能将小我的悲哀与整个人类的命运相连,才能超越有限的世俗而贴近无限。失去了纵轴的制约,艺术将因失落了精神向度而堕落为玩闹。”[24]与经典的音乐作品不易被接受的现象相比,“神曲”一经出现便广为传唱,这和国民音乐素养教育有一定关系。国家应该更加重视中小学音乐教育,提高国民的艺术素养。要培养青少年对音乐的审美理解力、审美表现力和审美创造力。引导青年理性、有意识地对音乐进行比较和分析,体味音乐所表达的思想、情感、意境。同时,培养受众对网络信息筛选的自律意识,自觉规避低俗内容,涵养符合民族文化精神的审美情趣和娱乐价值。
“神曲”是后现代主义文化对社会生活影响的一个具象,这种影响不仅仅是对现代艺术审美价值的怀疑和否定,也是对现代社会生活全方位的挑战。面对这种挑战应有的态度,应该如王岳川先生所说的:“后现代主义不是人类的最后归宿,它仅仅是世纪之交人类精神价值遁入历史盲点的文化逆转现象。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告别20世纪之时,重新进行价值选择和精神定位,并在走出平面模式的路途中,重建精神价值新维度。”[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