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气诗意的原始风景
——读《别雅山谷的父子》

2018-01-01 01:40
安徽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迟子建父子山谷

郭 茜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在热闹纷繁的当代文坛,迟子建低调得如一颗晨星,她不如太阳的独放光彩,也没有月亮似的众星烘托,她只是恒久地坚定地绽放自己的光芒。也正是这种边缘化,使得迟子建的文学世界有了不被外界干扰而自由独立生长的空间,同时也成就了其文字有着最纯粹、最自然的美感,呈现了最本色最素朴的文学性。《别雅山谷的父子》初刊于《收获》,结构上分为三个部分。上部是父亲讲述鄂伦春人的故事;中部采用了中国传统美学的留白艺术处理;下部是弟弟讲述别雅山谷拍电影的故事。在不长的篇幅中,作者书写了一个饱满而紧凑的人间传奇。

1 神秘灵性的自然风物

迟子建生于漠北小镇,北国的苍茫与壮美给了她独特的审美体验;幼时跟随父亲深入森林的劳作经历使得她深谙自然的优雅可爱,因此自然成为她的文学世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迟子建的认识中,自然是永恒的,风景是永恒的,是一种比人生更恒久的哲学”[1]管怀国.迟子建艺术世界中的关键词[M].长沙:中南大学出版社,2006(6):135.. ,历经百年,风景里的人也许都不在,但是自然是永远怀着笑意在等待。如果说温情是其作品的一抹底色,那么自然风物是她作品里一股令人沉醉的气息,甚至可以说是其写作的信仰。离开了对自然风物的解读就不可能真正走进作家的艺术世界。迟子建的作品一贯带有诗性和散文性的特征,这和其钟情于自然描写分不开的,对自然风物的大量描写,营造出一个原始的非工业化的生存角落,在这个角落里用心建构着自己的童话王国。“大自然在迟子建的笔下不只是移情的对象,而成了作品中不可缺少的‘人物’,它们是那么重要,失去了对自然的描写,她笔下的人物将干瘪失色,她的审美指向将无从表达,意境之美将氤氲不起”[2]翟苏民.迟子建小说艺术论[J].小说评论,2004(3):78-81. 。

同样,《别雅山谷的父子》中亦不乏作者对于大自然的深情告白,宁静的月光、醉人的野花,山里的清风、林中的雾霭,万物有情,处处皆画。饭桌上,父亲与弟弟口中的山谷虽有细微不同,但是它们是同等的美丽与野气、神气与媚气。正是因为对自然如此的敏感与亲近,作家才能生发诸多感慨。将丰沛的情感注入干枯、死寂的风景中,赋予风景以生命,而后风景成为情感的寄托,最终演绎为作品的风格。在其作品中,除了博大神奇的北国风貌,动物也是其重要角色,“于是她的小说留给人们的印象,总如同幅幅风景,在鸡犬相闻的人间烟火中,氤氲着恒定的温婉浪漫气息”[3]蒋子丹.当悲的水流经慈的河[J].读书,2005(10):33-41. 。她笔下的动物总是充满着灵性生机,人与动物的关系更是无比融洽美好。《别雅山谷的父子》里为救葛一枪而牺牲的猎犬令人肃然起敬,追随父亲而去的小黑狗让人心酸动容。这些狗不仅仅是动物,狗的形象中寄寓着作者的自然观,即自然是人类生存的诗意栖息地,人和动物的关系是和谐友好的。

2 温情诗意的人际关系

别雅山谷的故事是在闲话家常的语境中展开的,其日常性与世俗性正是平凡庸常的人生中弥漫着的烟火气。小说中部的空白有人解读为“30年父爱的空白”[4]叶君.尖锐与温情-从《别雅山谷的父子》到《群山之巅》[J].文艺评论,2016(1):26-30. ,有人认为是“对父亲无尽的思念”[5]金婕.论迟子建小说的情感诠释[J].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2(8):99-100. ,但我更倾向于这空白,意味着三十年岁月的流逝与世事的变迁。这变迁变的是周遭的环境与人事,不变的是人际的友好与温情。

三十年前父亲初入别雅山谷时,月光下的别雅山谷说不出的野气与神秘。鄂伦春人的勇猛与强壮、族人之间的友善、对待客人的热情,都成为父亲心中无比眷恋的的记忆。年迈的爷爷满口都是对父亲的不满,却也是担心父亲被抓在第一时间匆匆赶来,即使是在临终前交代“要埋在儿子的正上方,这样才能镇住这个一意孤行的家伙”[6]。文本中调皮的弟弟认为父亲丢了地主家的羊,是地主家倒霉,父亲气得拿起扫帚打他,不管是“够不着”还是“故意不够”,都形象生动地体现出家人之间浓浓的亲情。一句简单的言语,一个无意的动作,作者在慢条斯理的叙述中将父子三代人之间情深义重凝练而传神地表达出来。

在父亲讲述故事的过程中,这一动作不断被打断、被介入。在一家人的散漫随意的闲聊中不断地进行着对鄂伦春人的介绍。当父亲的讲述进行到尾声时,蜡台的光亮惊着了打盹的野猫。猫打翻了八仙桌,撞倒了毛主席石膏像。安宁和谐的气氛戛然而止。尽管毛主席像不如肥皂实用,不如铅笔盒让人满意,但是它所带来的恐怖确是令人心惊胆战,一家人各献其计,想处理的办法。其后父亲去担水,母亲担心他喝多了腿软而陪他去,但是他们半个多小时才回来。面对弟弟的质疑,母亲撒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旖旎的月光下,父亲与母亲朦胧的身影也成为夫妻恩爱的诗意阐释,毛主席石膏像所带来的恐惧被浓浓的人伦亲情所消解。三十年后,为了让“我”不再沉溺于个人混沌的家事,弟弟坐在饭桌上讲述别雅山谷拍电影的故事。无独有偶,弟弟在讲述的过程中也是被外界的谈话不断插入,有母亲对幼子的记挂与唠叨;有姐弟对于“我”婚姻的关切与指导;有弟弟、母亲对于米米的爱怜与呵护。

反观别雅山谷的故事,三十年前,葛一枪半夜为奇克图寻找走失了的白狍子,奇克图心系父亲安危,在漫长的等待中,竟把手中的火柴攥湿了;三十年后,在普遍游牧变为定居的情势下,奇克图依然秉持着鄂伦春人的习俗,执拗地守候着原始家园,这份守持不仅仅有对他本民族的坚守也有对厚土之下父亲的陪伴,无论外界如何变化,父亲在的地方才是家。

3 平和隐忧的生存观照

在边境黑土地成长的个体经验,环境的宁静与民风的淳朴使得迟子建对自然充满热爱,对生活感恩包容。即使是面对挫折,她也是展开双臂率性迎接,这同时也造就了迟子建写作姿态的旁观而非介入,用热情化解悲愤,以爱意融化苦难。即使是处理比较尖锐的题材,作者也并没有咆哮式的控诉,而是温和地批判、隐忧的观照。同样,《别雅山谷的父子》也流露出作者的独特思考。前文已经提及长达三十年的世事变迁。这变迁中隐含当代知识分子对于现代文明演进中的质疑和少数民族的生存忧虑。

三十年前,父亲首次进入别雅山谷,他是这样描述山谷的:“你看两侧的山,觉得这就是老天爷放映电影的地方。老天爷真聪明啊,他把雪白的幕布,挂在山岭之间。他坐在天上,常常看着人间的风景”。父亲的口中满是欣羡,别雅山谷作为一个世外桃源被展现出来;三十年后,弟弟口中的月亮谷“就像俏姑娘的一条油光光的大辫子,有股子说不出的媚气、野气与神气……所以第一眼看见那条山谷,真的感觉时光倒流了”,此时的别雅山谷应该是悄无人烟的神秘之地,弟弟口中满是遗憾与惊奇。跨越三十年,父子二人对于山谷描述的不同也征兆着外界环境的改易。

从“别雅山谷”到“月亮谷”,山谷名称的更改不仅仅是两代人称呼的不同,实则隐含着在现代化进程中,民族大融合的趋势下,鄂伦春人不断汉化的过程。三十年前,鄂伦春人偏隅独居、有枪有酒、洒脱自由;三十年后被缴枪的葛一枪混沌终日、潦草死亡。这不禁让人深思,在民族一体化的过程中,对于少数民族的传统文化习俗是否应该有取舍地保留。三十年前,父母的恩爱日常、相濡以沫与三十年后“我”的失败婚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物质条件愈来愈好的今天,此时的家庭生活却不如从前让人留恋。当代社会的发展是以环境恶化为代价,生态问题是每一个有情怀有担当的作家所关注的中心。三十年前,鄂伦春人狩猎克制、自我约束,别雅山谷宛若人间天堂;三十年后,大兴安岭大肆砍伐,加上森林大火,一片好的林子都难以看见。

时间跨过三十年,奇克图成为别雅山谷的最后一位鄂伦春人。他有着强烈的家园维护意识,敬畏森林,严控火苗,保护自然,仍然秉承着鄂伦春人传统的生活方式,却也成为别雅山谷里孤独的守林人,在不断汉化的外部环境趋势下,最后一位“原生”的鄂伦春人成为自然唯一的相伴者,不得不说,这其中有一种微妙的讽刺意味。

多年来,迟子建的写作如一江春水,徐徐向前。它既不追赶写作的潮流,也不攀附公众的焦点,亘古不变地流出自己的姿态生成特有的气韵。作者写作一贯的温情与节制也不可避免地“使文学失去了那种野性、狂放、尖锐的酒神精神与悲剧力量”[5],甚至这种诗意的提炼会削弱文学的批判性。对于这种观点,我们不予置否,然则,有人欣赏莫言、张炜式的野性、粗放的生命,自然也有人期待迟子建笔下安稳从容的人生。文学与生活发生关系的独特魅力就在于它的多向度、多品格的永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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