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远航(发自本刊驻美国通联处)
读书人·看书人·写书人
文_远航(发自本刊驻美国通联处)
近代中国学者王湘绮先生曾谈及晚清名人曾国藩是“读书人”,张之洞为“看书人”,这样的推论评价是否公允合宜姑且不说,但将“读书人”与“看书人”分而视之,立意上便颇有耐人寻味之处,其分界大约就在于对书所持的态度上,也许蕴涵只可意会难以琢磨之妙。
曾国藩、张之洞都是集文武韬略于一身的一代名臣,两人的文名在当时都令他人难以望其项背。现当代曾国藩的文字刊印得更多些,尤其他那些涵盖读书、作文、做人道理的“教子书”更是传世后历久不衰,文名益显。张之洞的文章识见其实也相当了得,“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提法就是他的卓识。这两位清代名人在兵荒马乱的岁月里要打仗,需勤政,却都不曾懈怠了读书写作。王湘绮以“读书”和“看书”区分他俩,有没有特别的典故尚待存疑,但在下揣摩,两者的分野包括了读书的内容、方式和研究等细节与态度。
“读书人”者,以书为友,书人一体,密不可分,融会贯通;通经以致用,穷书以获知,深研以闻达,创学问立事业,皆从潜心读书举一反三,而儒雅之风不减。“看书人”者,或博览丛书,却失之驳杂无归,或阅卷无数,却率意不求甚解;书归书,人是人,不时亲近,只图消遣,浏览无忌,心有旁骛,书卷气终归若有若无。
这样的揣摩,对张之洞或许不恭,但“看书人”的封号是前人加给他的,笔者只是就这两种称呼作些界定,奢望自己和读者日后都能有所恰当的定位。不过曾国藩谈读书的一些话却是表露了一个真正读书人的襟怀。他在给儿子曾纪泽的一信中提到:“……汝读《四书》无甚心得,由不能虚心涵泳,切己体察。”并称:“朱子教人读书之法,此二语最为精当。”他在信中继续阐发道:“涵泳二字,最不易识,余尝以意测之曰:涵者,如春雨之润花,如清渠之溉稻。雨之润花,过小则难透,过大则离披,适中则涵濡而滋液。情渠之溉稻,过小则枯槁,过多则伤涝,适中则涵养而渤兴。泳者,如鱼之游水,如人之濯足。……善读书者,须视书如水,而视此心如花、如稻、如鱼、如濯足,则涵泳二字,庶可得之于意言之表。”他在另外的信中,还教诲儿子读书“不必求记,却宜求个明白”“买书不可不多,而看书不可不知所择”,而对最好之书当“贯串精通”“熟读而深思之,略作札记,以志所得”;又称读书须“从有恒二字痛下功夫,然须有情韵趣味,养得生机盎然,乃可历久不衰,若拘苦疲困,则不能真有恒也”。
“读书人”往往嗜书如命,宛如宋代诗人黄庭坚之言:“三日不读书,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现代文人林语堂则说过:“如想真正得到享受,读书必须出于完全自动。”他笃信读书能使“面目可爱”“语言有味”,更是生活的乐趣之一。“读书人”是能有所选择并能掌握读书艺术的,同时也能在读书过程中探本溯源,明乎思考判断,通过读书陶冶情趣,获得真知。“看书人”则如同看戏剧、观影视聊以消遣,满足感官刺激,随波逐流追赶时髦,难与书籍成至交,最易变为流行读物的俘虏。
自然,“读书人”有时也不免做一回“看书人”,毕竟免不了读些消遣书,意兴阑珊翻闲书;但“看书人”却断断成不了“读书人”,因为志趣、意向相去偏远。这便是读书与看书,或者“读书人”和“看书人”的分野。读书态度之异出于精神的不同,也往往可当作为人处世的不同。
现在该说说“写书人”了,其实一目了然,意有所会心有所思且喜舞文弄墨者,便诉诸文字,自娱娱人。写的过程或好玩如游戏,轻松惬意寻常事;或艰难似远征,雄关漫道历险多;但写毕之际的舒坦,犹如畅饮甘露之酣然。写书,或记人叙事,或言志明理,或敷衍史实,或虚构故事,都是感动于心遂有寄托。“写书人”无论老少男女,却都无一不是从一个“读书人”转化而来。书看到一定程度,会懂得选择性研读;书读到相当水准,也会不安于现状,心窃窃向往著书立言,朝一个“写书人”迈进。回过头来看,这“写书人”总还常常是一个不倦的“读书人”,间或也会是位率意的“看书人”,而最终仍是一个无悔的“写书人”,写得再轻松欢快也是一趟文字苦旅,写得再苦累再艰巨也觉得愉悦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