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月亮

罗本帅

高三那年，我突然变得沉默起来，一向善于言辞、开朗活泼的我被一个表情冷漠、不轻易与人言笑的女孩代替，每天准时走进教室又走出，看上去很难接近。自己也不知这到底是为什么，反正只想多做事，少说话。竞争越发激烈，浓浓的火药味着实呛坏了不少人，而每一次大小考试之后，总会奇迹般地闪出一匹匹黑马。考虑到自己的前途，居然有岌岌可危的感觉。

可爸妈却并未给我太大的压力，只是嘱咐我千万要注意身体，在学习上只要尽力就可以了。爸爸在铁路工作，很少回家，妈妈又一直努力在单位扮演“女能人”的角色，对我的学习和生活他们做不到无微不至的关心，其实我也明白他们不是不爱我，是他们的工作确实太忙。我也知道，就算自己考不上大学，他们也会想办法让我有个好出路的。

我家住在市中心比较繁华的一个街区，离学校近，我喜欢步行上学、回家。每晚独自走在灯火辉煌的街头，就像一条孤单的鱼。已经习惯了塞着耳机，双手插进裤兜，在老狼的《恋恋风尘》中完成从学校到家的路程。周围满是美丽城市夜晚撩人的气息，而我内心却是只有用音乐才能排解的苦闷和压抑。

那段时间我一直处于低潮状态，一个个数字和符号在眼前变得平淡无奇，索然无味的反复演算只会使思维越发僵化。城市里的月亮尽管少了几分干净透彻，但朦胧的感觉无疑是最好的情调。我没有心情去体味这份闲情，只是无聊地迈着机械的步伐。随身听坏了，一切繁华和虚浮就在眼前，而这些都与我无关。路过街心广场，一个巨大惹眼的广告牌引起了我的注意：聆听城市的声音，关注每一个角落里孤单的灵魂。仔细一看，是一个电台广告。在这个城市里已居住了十七年，却很少收听电台的节目。我的随身听有收音机功能但一直没有用过。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很小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按那个银白色按钮，居然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您又在今晚的这个时间准时和江原……”声音刚刚进入耳中的那一瞬間，我惊奇自己还能享受到这么美妙动听的声音。“……现在我们接听打进热线的听众……”江原的声音极富磁性，穿透力极强，面对听众的倾诉他表现得十分耐心，时而轻言细语，时而侃侃而谈，他的语言魅力可以感染听到他声音的每一个人。我的心豁然开朗起来，周围的一切也变得明晰可爱，当时的月亮温情无比。于是，我记住了这个电台DJ的声音和名字。

从此，每晚回家的途中，江原和他的声音替代了老狼的校园民谣，和我相伴一段温馨时光。我的脚步轻快起来，城市的夜晚也在江原的声音中越来越美丽。我曾试着打进热线，总占线，但与江原对话的愿望却越来越强烈。终于，我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打进一次，导播把我的声音接进直播间，当江原亲切的一句“喂，您好”在听筒里真切地响起时，我的手忍不住颤抖着。“这位听友，江原在倾听你的声音。”我异常紧张地挂掉了电话，那夜，我久久不能入眠。

如水的月光轻轻洒在年轻的心上，我无法拒绝这个事实——江原的声音已深深打动了我的心。常常在收听节目时，从许多女孩的声音中都可以感觉到她们对江原的热切期待，而我只是一个极胆小而又孤独的守望者。无穷无尽的模拟考试，一张张试卷的狂轰滥炸，把人弄得头昏脑涨。我庆幸每个夜晚都能和江原的声音相约，所以我又是一个快乐的守望者。

临近圣诞，我精心制作了一张音乐卡，背景音乐是《此情可待》，这张卡倾注了我全部的智慧和心血，我要把它作为圣诞礼物送给江原。犹豫了很久，终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鼓足勇气来到了音乐台大门口，却迟迟不敢进去，考虑着是该亲自送到他手里呢还是托看门的老大爷转交给他。正拿不定主意时，一个骑山地车穿休闲装的大男孩停在了我身边。“小姑娘，你找人？”他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我很讨厌别人叫我小姑娘，特别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既年轻而又充满活力的大男孩，可转念一想，兴许他认识江原，于是刚才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我……我想找江原。”自己的心明显跳得厉害。“有事？”他的语气有点异样。“你认识他吗？”“哦，我和他是同事。我可以帮你吗？”他的态度看上去很友好。我把圣诞卡塞到他手里，“麻烦你把这个转交给江原。”说完，我一溜烟地跑了。

圣诞节晚上我特意留意了电台节目，江原还是照旧一丝不苟地做着自己的栏目，用磁性而又富有魅力的声音向每一位听众传达着美好的祝福。临近结束，江原说：“在这洋溢着温馨和浪漫的夜晚，请允许江原自私一回，借助这个栏目向收音机前一位叫赵蒙的热心听友说几句话。”我的耳朵和我的心一样，已经分外紧张了。“蒙蒙，请允许我像哥哥一样称呼你。十分感谢你送给我的圣诞卡，以及你对我节目的喜爱和关注。你现在正处于对你一生来说都有着重要影响的阶段，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尽管我们的距离近在咫尺，却也是无法再接近的咫尺了。江原哥哥的工作很忙，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但我会时刻为你祝福，等待和你分享成功的那一天……”一股巨大的暖流将我的全身包围，不知不觉眼睛就湿润了。

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的，我开始认真做好每天应该做的事情，坦然面对每一次大小考试，我相信，有一个叫江原的电台DJ也在关注着我每一天的进步。日历哗啦啦翻过一页又一页，在那个夏天，我走进考场，把高三岁月中的收获与理想交给一张张试卷去评判。等待是漫长的，我期待着考试的结果，也期待着一个童话故事的结果。假期里我更加珍惜有江原声音相伴的时光，静静的夜里，在电波中独自品味内心保留的一份情感。

终于，一个惊天的消息降临了，我居然以全校第三的成绩被北方一所名牌大学录取。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仍然感觉像在做梦。亲朋好友和老师们都不住地称赞我，一时间所有的掌声和鲜花似乎都属于我。而我最想与之分享好消息的却是江原，我要告诉他我的成绩里也有他的一半，是他的声音滋润了我疲惫的心灵，是他的祝愿给了我巨大的精神动力。我拨通了热线，导播说他刚刚请了假，婚假。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我精心构筑起的玻璃大厦顷刻间塌了下来。

坐火车离开家乡的那一瞬间，我心里闪动着无法表达的酸楚。我想起了江原，想起了在音乐台门口遇见的那个大男孩，他会不会就是江原呢？没有人告诉我答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