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周静

1

我知道一个秘密。

确切地说，是我和狗熊知道了一个秘密。

你见过小丑的帽子吗？高高的、尖尖的。

我是一个小丑，有一顶小丑的帽子。

一般说来，每个小丑都会给自己准备一顶新帽子。但我来马戏团的时候，狮子团长就给了我这顶帽子。他说他从马戏团的杂物间里找到的，还不错，送给我。

它看上去很不错，很漂亮。我就接受了。

在当小丑之前，我有过一个菜园。有时候，去菜园子里做事，会顺手带点蔬菜回家。我习惯把草帽摘下来，将豆角、黄瓜之类的放在帽子里。

这个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所以，那天我跟着狗熊去集市上买西红柿的时候，他的筐子装不下了，我就顺手把西红柿装进了我的小丑帽子里。

狗熊在马戏团表演骑独轮车，也是我们的厨师。鸭子会为我们做点心，但狗熊负责的才是我们厨房的重头戏。

说实在的，厨房里的事情挺多的，又麻烦，做了不合口味的菜还容易招抱怨。但不管大家伙兒意见怎么多，狗熊从不抱怨。我喜欢狗熊，所以有时间就到厨房里帮忙。

回到马戏团，我把西红柿倒进篮子里。

“嘿，小丑，”狗熊叫住我，“你多买了西红柿吗？”

“没有啊。”我说。我不喜欢吃西红柿。

“我们买了这么多西红柿吗？”他疑惑地看着篮子里的西红柿。

听狗熊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了。我们没有买这么多西红柿啊，我的帽子装不下这么多。

“或许是篮子里本来就有西红柿吧？”我说。

“不对。”狗熊说。

我们把西红柿又塞进我的帽子。真奇怪，那么多西红柿全部都塞进去了！

狗熊撇撇嘴，“可能我们买了这么多吧。今天天气太热，我有点头晕。”

或许是吧。我把西红柿倒出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西红柿咕噜咕噜从帽子里滚出来，篮子都装不下了——它们至少增加了一倍。

我看看狗熊。他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张大嘴巴。

我拿着帽子，紧张地吞了口口水。真险，要是我把帽子戴在头上，结果长出两个脑袋了怎么办？

“别傻了，小丑。”狗熊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戴过，也没见你多个脑袋啊！”

我也笑了。

有狗熊在，真好。

2

狗熊挺会做菜。

他穿着大围裙，拿着大铁勺。炉火舔着大铁锅，锅里的汤汁在咕咕响。

一把盐，几棵葱，厨房里的香味一下子浓郁起来。

厨房里总是热腾腾、香喷喷的。

可是，这会儿，厨房里冷冰冰的，狗熊坐在大木桌旁，看着桌上的盘子。盘子基本都空了，只有一个盘子，几乎还是满的——西红柿鱼丸汤。这原本是最受欢迎的汤。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不喜欢吃西红柿做的菜。

“你尝尝。”狗熊舀了一勺汤递给我。

我闻了闻，“还不错啊。”

“哦，我忘了你不喜欢西红柿。”狗熊笑了笑，放下勺子，“这汤味道不够，很淡。我记得买西红柿的时候，我吃了一个，酸甜酸甜，味道很香。为什么西红柿的味道会变呢？”

“因为我们买了不好的西红柿？”

“不，那个老奶奶卖的都是她一块地里种的西红柿，不会有这么大的区别。”

“那——是因为放久了？”

狗熊笑起来，“亏你想得出来。我们以前买的西红柿放得更久。”他看看我，严肃起来，“我觉得，是因为你的帽子把它们变多了的缘故。”

味道淡和变多了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

“一块地里的甘蔗榨汁做糖，做成一罐糖和做成两罐糖有什么区别？”

“嗯，做成两罐糖的话，每次我们放糖就要多放一勺。因为甘蔗的甜味不会改变，做成两罐糖，甜味就变淡了。”

“对。”狗熊给了我一个大拇指，就像我是个孩子似的，“西红柿在你的帽子里变多了，但它们的酸甜味并没有增加。”

哦，原来是这样！

狗熊真聪明！

“把你的帽子收好。”狗熊说，“这东西容易惹麻烦。”

这有什么关系，味道淡点就淡点嘛。

可是，没两天，它就给我惹了个麻烦。

又是我和狗熊去赶集。临出门，空中飞人要我们给他买根绳子回来。他有一架秋千的绳子磨损了，要换一根。

没问题，集市上常常有人卖用麻编织的麻绳，很结实。

我们在集市上买了新的碗筷，买了菜，买了点水果，买了糖，当然也买了绳子。

这么多东西，我们带着竹筐装不下。狗熊让我拿着绳子，他把竹筐整理一下。

你知道，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

我顺手就把绳子放进了我的帽子里，就像我以前把胡萝卜放进我的草帽里一样。

狗熊看着我瞪大了眼睛。

集市已经安静下来，我们绕到卖麻绳的地方，卖麻绳的人已经走了。

回到马戏团，我拿出一根麻绳。空中飞人接过去一看，眼睛瞪起来，“怎么回事，这绳子一点都不紧密……”

在他说更多之前，我赶紧把另一根麻绳也递过去了。

“对不起——”我说。

“只有这样的麻绳，你两根一起用吧。”狗熊说。狗熊是很憨厚的，要他这么帮我说话真的难为他了。你看他的脸，比熊熊燃烧的灶火还红。

空中飞人也看到了。他说：“狗熊，没关系，两根一起用能行。”

他以为狗熊是为没买到好绳子脸红，只有我知道，狗熊是因为说了谎而脸红。于是，我的脸也红了。

空中飞人在一片红彤彤中拍拍我们的肩膀，走了。

“看好你的帽子！”狗熊严肃地对我说。

我点点头。

3

要看好一样东西并不容易。endprint

于是，我不再常常戴着帽子到处走。我把它收在我的橱柜里。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橱柜放东西。

我的橱柜挨着魔法师的橱柜。魔法师是一个很严谨的人，做什么事情都一板一眼，按狗熊的话来说就是“很有章法”。

他的橱柜总是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挨着他的橱柜，我觉得很安心。

可是，一天，我正安心地在厨房里等着喝狗熊熬的浓汤。魔法师突然怒气冲冲地冲进来了。

他的手里拿着两顶帽子，一模一样的两顶高高的黑礼帽。那是他的帽子。

“小丑，你从没说过你有有魔法的东西！”他的眼睛红彤彤的，像是要冒火了。

“对不起。”我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没想到用力过猛，碰到了桌子角，疼得我眼冒金星。

“这是怎么回事？”他提着他的两顶帽子，似乎恨不得扔到我的脸上。

“我不知道。”我说。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正等着喝汤呢，他突然就冲过来了。

魔法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我在收拾自己的橱柜，看到你那里面乱糟糟的，就想帮你收拾一下。当时，我手里正好拿着我的帽子，就随手放到你的帽子里。然后——”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我似乎看到熊熊火焰在他的头顶燃烧。

狗熊递给他一杯水，“然后，你拿出了两顶帽子？”

魔法师一口喝掉水，点点头。

“出什么问题了？”狗熊问。

惹祸了，我一个字也不敢说。狗熊真好，他帮我问了我最想问的问题。

“出了什么问题？”魔法师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们看着——”

他拿着其中一顶帽子，念了一句什么咒语。一阵噼噼啪啪的小火焰闪过，他从帽子里端出——呃，半盘子蛋糕。半个盘子，半个蛋糕。

“你们看着。”他从另外一顶帽子里，端出另外半个盘子，半个蛋糕。

真厉害！我鼓起掌来。

魔法师变的蛋糕只比鸭子做的差一点点，味道也很不错。

魔法师生气地看着我，“我的魔法全被你毁了。”

毁了？

“你可以拿着帽子在舞台上表演，变出半盘子蛋糕，然后我站在观众席上，也可以端出半盘子蛋糕，多好啊！观众们一定会满堂喝彩的。”

“我觉得小丑说得不错。”狗熊说。狗熊真好。

“不错！哼，不错！”魔法师更生气了，“要是我变兔子呢？你们想想！”

我想了想，打了个寒颤。

现在怎么办？

“要不，我给你重新买一顶帽子？”我试探着问。

“买一顶新帽子！”魔法师顿时暴跳如雷，“魔法师的帽子里那些魔法是买回来的吗？得靠着我一天天把魔法传递到帽子里，它的魔力是一点点累积出来的！这是我的宝贝！”

哦，怎么办？

我抱住脑袋，头疼不已。

我没有办法。

魔法师看到我那怂样，跳了几跳，终于坐下来了。

我们——我、狗熊、魔法师——有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要不，我把我的帽子送给你，这样，你可以玩一样变两样的魔术。”我说。

“一样变两样！我的帽子就能玩这个，这太简单了。这能算节目吗？”魔法师说话还是怒气冲冲。

那怎么办嘛！

“我没有办法了。”我说。

狗熊看看我，看看魔法师，说：“办法总能想出来的。”

4

我出了无数主意，可魔法师都说是“馊主意”。

我渐渐生起气来。

魔法师的帽子出故障，是因为他拿我的帽子才引起的。关我什么事！

“他是在帮你清理橱柜，小丑，他以前就这么帮过你。”狗熊说。

我一下就泄气了。是的，魔法师是个好人。

可是怎么办？

我决定去找狮子团长。

我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他听，想让他出出主意。

狮子团长沉默了很久，说：“对不起，我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这是你们的事情，小丑，你得自己想办法。”

我坐在湖边，看夕阳。

天空有个太阳，水里有个太阳。

夕阳渐渐坠落。当它消失在天空里，水面的太阳也消失了。

明天，将只有一个太阳在东方升起。

我跳起来，跑回马戏团。我拿出我的帽子，把魔法師的那两顶帽子塞了进去。

“小丑，你要干什么，你想变出四顶来吗？你想让一个蛋糕变成四份吗？”

“不。”我说。

帽子塞进去了，我从我的帽子尖一点点拆开。

帽子里噼啪作响，帽子在我手上扭来扭去。

我抓住它，一点点一点点拆下去。

当我完全拆开的时候，里面只有一顶魔法师的帽子了。

就是这样，当我的魔法帽消失的时候，它的魔法当然也会跟着消失。

5

狗熊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真不喜欢魔法。”他说。

魔法师瞪着我们。

我明白狗熊的意思。

“我们不是魔法师，这是帽子的魔法，不是我的魔法，所以我解决不了它的问题——”我说。

魔法师笑着点点头，说：“你有兴趣学点自己的魔法吗？”

哦，不！绝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