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是一代骁将,文成公主是一弱质女子,霍去病收复的是失地,文成公主征服的是人心,两人在历史丰碑上均可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一些人的印象里,日月山与倒淌河只是一个故事、一种传说、一段历史。其实,只要我们穿越时间隧道去认真探究,会猛然发现哪怕是地理环境也的确没那么简单。
日月山坐落在青海省湟源县西南40公里,属祁连山脉,长90公里,海拔最高为4877米,是浩浩青海湖东部一天然的水坝。它位于我国季风区与非季风区的分界线上,地处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的叠合区,是青海省内外流域的天然分界线,也是划分农耕文明或游牧文明的分水岭。我们站在日月山脉眺望,发现一个很奇特的现象,东侧阡陌良田,水网河叉,一派江南风光;西侧远山迷蒙,草原辽阔,牛羊成群,一派塞外景色。山体两侧如此反差,实属国内罕见。日月山顶部由第三系紫色砂岩组成,呈墨红色,故古时被称作“赤岭”,藏语叫日月山为“尼玛达哇”,蒙古语称“纳刺萨喇”,即是太阳和月亮之意。
日月山,古时是内地进入西藏大道的咽喉,早在汉、魏、晋以至隋、唐等朝代,作为中原王朝辖区的前哨和屏障,故有“西海屏风”“草原门户”之称。北魏明帝神龟元年,僧人宋云自洛阳西行求经,便是取道日月山前往天竺。古代历史上有许多发生在农牧交接地带的互市,赤岭互市就是其中著名的一个。唐武德二年(公元619年),在今青海东部地区设鄯州(治今乐都碾伯)、廓州(治今化隆群科),置刺史。次年,唐与吐谷浑讲求和好,并达成互市协议,互市于承风戍(今拉脊山口)。开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唐与吐蕃定点在赤岭互市,以一缣易一马。当时青海是重要的产马之地,吐谷浑人培育的“青海骢”在唐代驰名于世,唐肃宗以后开展了“茶马互市”,青海大批的马牛被交换到内地,内地的茶、丝绢等同时也交换到了牧区。
这种互市一直延续下来,明末至清初,互市地点增多,增有镇海堡、多巴、白塔儿(今大通老城关)等。清平定卜藏丹津叛乱后,对互市严格控制,规定只准每年2月、8月在日月山地域进行互市交易,并派军队弹压。后因这种规定不能满足各族群众之间的交换需要,清廷便数次放宽政策,并将日月山互市地点移至丹噶尔(今湟源县),日期也予以放寬。丹噶尔互市是日月山互市的继续,很快成为“汉土回民远近番人及蒙古往来交易之所”,在嘉庆、道光之际,商业尤其繁盛。清《丹噶尔厅志》记载丹地市场“青海、西藏番货云集,内地各省商客辐辏,每年进口货价至百二十万两之多”,成为当时西北地区显赫的民族贸易的重镇。
在历史上,日月山还是唐朝与吐蕃的分界。 公元7世纪,以松赞干布为首的吐蕃雅隆部落,兼并了其他部落后,在一个叫逻些(拉萨)的地方建立了吐蕃王朝,与当时的唐王朝就以赤岭为界。松赞干布被推为赞普后,他倾慕唐王朝的繁荣与文明,贞观八年(公元634年),他派出使者赴长安与唐朝通聘问好。唐太宗对吐蕃的首次通使也很重视,当即派使臣冯德遐持书信前往致意还礼。松赞干布大悦。闻突厥与吐谷浑皆尚公主,乃遣使随德遐入朝,“多赍金宝,奉表求婚”。可是,当时唐太宗没有同意,松赞干布几次派人向唐朝请婚也未能如愿,于是决定以武力通婚,于贞观十二年(公元638年)爆发了蕃唐首次战争。松赞干布率军进攻唐松州(今四川松潘),被唐军击退后,松赞干布遣使到长安谢罪,并派大相禄东赞备厚礼——黄金五千两及宝物珍玩数百件,到长安再次向唐太宗请婚。翌年,太宗允以宗室女文成公主许嫁松赞干布,指派江夏王李道宗随同吐蕃王朝使者禄东赞护送文成公主去吐蕃王朝的国都逻些。
唐贞观十五年正月(公元641年),一支庞大的送亲队伍护送着一位美丽的公主走过日月山口,日月山便从此与日月光辉,成了内地人伫望公主远去的一个沸腾的心海,守望着莽莽沧桑和沉甸甸的传说。唐代以前的日月山不叫日月山,叫做赤岭,远看如喷火,近看如血染,因高山“土石皆赤,赤地无毛”而得名。这座海拔仅3200米的小山,在群山巍峨的青藏高原上,简直不值得一提,但她在群山环绕中透出一个隘口,让骑马行走的民族便利地穿越青藏高原,成为中原通向西南地区和西域等地的重要通道,便有其不可替代的特殊地位,作为历史上有名的“交马赤岭”,中原和吐蕃封建王国的使者必须在此换乘对方的马方可踏入异域土地。穿越青海远嫁西藏,从古都长安出发的文成公主必然要沿着这条祖先拓展的古道,跨越这个关隘,走向遥远的西部,让守望高原的日月山迎来这铭心刻骨的历史时刻。
作为告别中原的最后一站,再踏步便进入吐蕃地带,文成公主在山上支起了帐篷,她站在山巅,凝望故乡最后一眼。回首东望不见长安踪影,西望吐蕃一片苍茫。不禁心潮起伏,思乡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取出临行前唐太宗所赐的日月宝镜,没想到镜中竟出现长安繁华的景色,令她离愁倍增。公主悲喜交加,泪如泉涌。想到远嫁和亲的历史重任,她毅然将日月宝镜抛下赤岭,摔在东的是日镜,摔在西的是月镜,两山顿然光辉,隔山相望,唇齿相依,如同情侣,如同父女,其情其景,牵动世世代代人的心弦。为纪念这位深明大义的公主,人们把赤岭改名为日月山,而把山下文成公主流泪汇成的河叫倒淌河。
松赞干布多年的夙愿得以实现,亲自率领军队从拉萨远行至柏海(今青海玛多县境)迎候。在离黄河源头不太远的扎陵湖和鄂陵湖畔,松赞干布建起“柏海行宫”,两湖似两潭圣水,碧波潋滟,湖岸芦花飘荡,古林百鸟和鸣。一对异族新婚夫妇便在这美丽的地方,度过了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行至青海玉树时,看到这里景色优美、气候宜人,而且长途跋涉,需要休息,两人便在一条浓荫覆盖清溪流淌的山谷里住了一个月。文成公主闲暇时,拿出唐太宗送给她的五谷种子和油菜籽等与工匠一起向玉树人传授种植的方法和磨面、酿酒等技术。玉树人非常感激文成公主,当公主要离开继续向拉萨出发时,他们夹道相送。当地的藏民还保留了她的帐篷遗址,把她的足迹和相貌都刻在石头上,年年膜拜。公元710年,唐中宗时,唐室的又一名公主金城公主也远嫁藏王,路过玉树时,为文成公主修上一座庙,赐名为“文成公主庙”。如今在玉树的“文成公主庙”已有1500多年历史,该庙共三层,庙中有文成公主坐像,是一座既有唐代艺术风格又有藏式平顶建筑特点的古式建筑。庙四周所有的悬崖和面积较大的石头上都刻着数不清的藏经。每逢藏族节日,当地藏民都来这里朝拜,香火一千余年从未断过。
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条河。经过一千五百多年岁月的蒸腾,无法考证其容颜是否依旧?
如今见的日月山,山峦起伏,峰岭高耸,兀峰白雪皑皑,像横空飘飞的哈达,低处红土覆盖,红岩垒垒,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山口的南北各有一座乳峰,其形状酷似太阳和月亮,而且山顶修有遥遥相对的日亭和月亭。亭子不高,但临于高原的峰顶,却有一种凌霄的感觉,而且建筑十分典雅,粉墙黛瓦,翅角飞檐,斜阳辉照,经幡飘舞,亭内用碑文和壁画记录了公主入藏时的种种情景。山上是无数藏人用虔诚和信仰堆起的玛尼堆,石堆上插满了盘树虬枝,枝上挂满了彩带。山下矗立着巍峨的白玉雕像,文成公主一双明眸,凝视远方,头顶白云缭绕,脚下溪流铮淙,不远处藏歌悠悠,绿草青青,野花遍地,牛羊如云,四周山角无数经幡和高昂藏歌迎着日光漠风在空旷的山野中飘荡,有点雄壮,有点苍凉,有点委婉,有点悠扬,表达出一代又一代人对那美丽灵魂的深深崇敬和追思。
山脚流向独特的倒淌河为这美丽的日月山风景更平添一抹自然魅力,成为天下奇观。倒淌河发源于日月山西麓的察汗草原,海拔约3300米,全长约40多公里,一股股碧波从草丛中流出,然后汇成一股永无休止的河流向西流去,流入浩瀚的青海湖,故名倒淌河。它是青海湖水系中最小的一支,不仅河流蜿蜒曲折,而且河水清澈见底,看上去犹如一条明亮的缎带飘落在草原上。它不像长江、黄河那样巨浪滔天,势不可挡,露出雄性逼人的英气,而是波澜不惊,悄然无声。春天,倒淌河纤瘦孱弱,蜿蜒曲折流动着水墨画也画不出来的一片春愁;秋天,它丰满宽阔,不失为雄浑和丰厚。无论是春是秋它都不失韌性和坚定,瞧着一个既定的方向潜行,永不停息。极目眺望,有朦胧的远山,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再远点,有浩瀚明亮的青海湖,有飞禽翔集的鸟岛,有花海流金的黄菜花……
河水自西向东流,似乎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可倒淌河何以向西呢?传说毕竟是传说,它只是寄托人们的一种想象、一种情思、一种向往。其实,倒淌河的形成与青藏高原的隆起直接有关。据科学考察,大约在13万年以前,青海湖还是一个外泄湖,湖水由西向东注入黄河。后来,随着地壳的强烈变化,日月山平地突起,把青海湖的出口严严堵住,青海湖从此变成了闭塞湖,那输出的湖水也被迫倒流入湖内,从而形成了倒淌河。我站在倒淌河的身边,俯下身捧起一掬清清的河水,分明在汩汩之中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一阵私语般的呢喃、一句温婉的低诉,似乎有着万种的柔肠,有万种的情思,于是我顿悟:这是一条女性的河!
站在日月山,眺望倒淌河,我的心潮像日月山那般起伏,心中激流像倒淌河般流淌。
有人说,一个文成公主抵得个霍去病,胜过十万雄兵。其实,这不同质实在无法比较,霍去病是一代骁将,文成公主是一弱质女子,霍去病收复的是失地,文成公主征服的是人心,两人在历史丰碑上均可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面对一个又一个觊觎中原的匈奴、吐蕃、蒙古发起的连年战乱,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后,中原与吐蕃之间关系极为友好,此后200多年间,很少有战争,使臣和商人频繁往来。松赞干布十分倾慕中原文化,他脱掉毡裘,改穿绢绮,并派吐蕃贵族子弟到长安上学读书,唐朝也不断派出各类工匠到吐蕃,传授各种技术。为促进吐蕃的社会进步,文成公主进藏后弘传佛教,并带去汉族农耕的文明,其中有五谷有蔬菜,藏族人喜欢的青稞就是小麦的变种。文成公主还带去车舆、马、骡、骆驼以及有关生产技术和医学著作,有效地促进了汉藏两族文化的交流。
也有人说文成公主比王昭君厉害,理由是文成公主出身显赫,而王昭君出身低微,文成公主留在长安可享荣华富贵,而王昭君只是很难有出头之日的宫女。我认为这种比较也是无稽的,早在公元前33年王昭君便出塞和亲,成了历史上的第一个,这种历史地位也是谁也无可替代的。文成公主入藏后一路春风,王昭君出塞后却遭遇不少坎坷,文成公主百年后进的是庙堂,庙堂上的她一脸佛相,而王昭君走后入的是“青冢”,留下的永远是一个模糊的背影,然而她们的人格力量是平等的,她们都十分令人尊崇,她们均用一个女子柔弱的双肩担负华夏民族大团结的沉重担子。
她们像日月山那样伟岸如山,像倒淌河那样上善若水,伟岸得让人仰视,上善得令人永远膜拜。
啊,日月山,倒淌河,你千古留芳!
责任编辑 朱亚南
卢锡铭:编审,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广东省人民政府参事、广东省期刊协会会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南方绿岸》《潇洒夜语》《带走一盏渔火》。《带走一盏渔火》获第四届全国冰心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