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帖（组诗）

|画 像|

他的头逼仄，毛发稀疏

有如荒芜的麦田

但雨季，充沛的想象一路铺展

在时间尽头

雎鸠鸟的挽歌丰腴若

一缕缠绵

旷世的鸟羽

根据预测，不断增添新绿

若赤子之心

落入尘世。他开合有度

以象形文字做铺垫

完成他的祈祷

哦！这困境中的盐

在复活中。在一次逶迤的

山峦中尖叫

体现了肉身的奥妙

因此，磨损的秃笔

在具象中打捞，一枚坚果和

他丢失的乐土

|白露将至|

似梦非梦中，夜鸟的

啼鸣疏朗、清寂，像林中空地上

箭簇滑落的尾音

亮闪闪。草木之秋

他援引古人的悼亡诗

在一个午后。风掀起了

潮湿的背景

微微发亮，也透露出内

心荒芜。和奔涌的潮汐湮没

于古老神话

在昼夜交织中沉湎

他的泪，就像远处的箫声

激荡人心

但眼前，寒意渐浓

还乡人踏上归程……并以

他的眷恋作

为馈赠撒向人间

|望远镜|

从远到近，距离不再是

距离。是一种符号学意义上的

银灰色孔道

在空阔中表演魔术

那隐去的部分

如郊狼孤独的背

嵌进了夜幕中

流水的声音依旧

呈放射状。接近远方隆起

的黛青色葱岭

把无变成有……变成

清晰的山河与

山河沉寂的回响

缓慢呼吸吧。凝神中

裸露的意象，和巨大的空间感

皆汇入记忆之瓮——

在动与静之间，响尾蛇

用诡计把风暴

阻隔在千里之外

|尘土之上|

他躲过了季节，马蹄的

哒哒声

就像乌鸦的预言。穿过一道山梁

他的侧影被风扭曲

在岩石上，四散的青苔

围绕陌生人跳

芭蕾舞

漫游者以行走为生

所到之处，星子的摇篮曲

掩映于青枝绿叶

丰硕的乳

和苍茫的回忆中

可是他躲过了

风暴的幽咽，一只蝉相同

的命运

也不必再返回……就像

他掷出的漂流瓶

|春 秋|

他倚着树。他的影子

在从前，晃悠悠将纳入还魂坡

的人已经离去了

碾过驳杂的草甸

进入。他有一种疏离感

不在场，或者根据

天罡星的位子确立行程

不光这样，蜗牛

穿行其中的那个夜晚，菟丝子

缠绵的情形

迄今我都不会忘记

群山静默。万物在风中

用沉吟接替他

抑或有一种疼痛的

声音。缓慢爬升，朝向东边

古老的墓园

|枯萎的心|

倒伏在虚念里。这虚

是影子的影子在镜像中重叠

轨迹。但旅途上

曾经的轰鸣声，和丽人

都被寂静吞噬了

没有留下踪迹。也即是

在星群里飘浮的花朵被说成幻影

充斥他的眼睑

或者，还可以说是虚妄

把持的后花园

没有看见他的麗人

多么寂静啊！没有

踪迹的森林已经进入暮年

虚设的祭坛也

不曾有过……这虚被连续撕扯

就像掏空的兽尸

|夜 路|

这夜啊！寂静

就像风的阴影在草尖上隆起

又还原为草。

看不见的终归

就看不见……或者也是无

还原为你自己的

阴影。

所以就根本看不见一缕风在

那里逍遥。

可是，多么漫长呀！

这夜蜿蜒若漂移的愁绪让

夜游者祭奠。

通过街心广场，空无一人的

广场……此刻只

有看不见

的风在树冠上恍惚

|遭遇侧风|

回忆中的绿叶，和扇形

扩展的呼吸，都进入了休眠期

他所处的位子空洞

凌厉的马达声

自墓园里传来。一些安息的

亡灵数着念珠

另一些，在观望动静

只有疲惫的脚步

被黄昏开示。也即看见了

隐约的风

裹挟遗忘……与幻影对峙中

抓住天神的忘忧草

呈大理石保护层

紧接着，呼吸

在银幕上匀速推进。或者游离

于想象的常春藤

但时间之外

倒毙的山河呆若木鸡

|隐 士|

隐于市。骨头里的风

在他注视下奔跑

像囚徒的眼，混浊中明亮的蹄子

用哒哒声唤醒了他

田畴荒芜，人心四散

他的爱蜷缩

刚被天狗啮断咽喉。阴影

一如既往，悲情

解除了黄金枷锁

也隐于风，蓝色梦

在夜晚展开遐想。或者游弋于

水的聚散中

像古老的图腾，沉浮

即是一种救赎——

在开阔地，影子被

影子占有……被无边寂静

还原为寂静

|物 语|

忍冬花持续，在避风港

接受洗礼

野鸽子躲在云杉里，有时也会

看见猎人

雪原上的双筒猎枪

和一群奔跑的盘羊

带着雪霰。消失在白光中

混沌初现，一只

乌鸦从高枝上弹起，又落下

好多乌鸦也跟着

同样动作连成了一片

呱呱声。或许吧，夜幕

已经眷顾它们

缘于朦胧的美，像

群山。绵延千里——这逶迤

的苍龙蛰伏

在茫茫大地上。呜咽

众神降临

|黑珊瑚|

被时间照射，反转

成为一座灯塔

也被惶恐所整合，像黑夜

寒鸦的叫声

那就继续夜游吧

星星闪着白光。虎鲨

占领了，那些疼痛来自它锯齿下

优美的舞蹈，和

迷宫般幽深的恍惚

在深蓝色海域

他沿着海沟游弋，穿过

黑珊瑚的暖房进入

神话。信天翁也是，尾随的风

就像孪生兄弟

把不确定留给自己

只在意，一场风暴之后

兄弟的眷念

是否依旧还像从前

|夜行动物|

他在猫头鹰的巢穴

看见一群羊。草尖上的露珠

和一个人的神话——

借着夜幕，他在阔叶林

高大的树冠上

停止了跳动。但月光依旧用

柔軟的色泽偷袭

他的羊群

……被围困。在某个服务区

停下来之后

他又迎着猫头鹰走去

所以，一切都在不确定中

在白鹭的温润里

张开翅膀

走吧！即使翻山越岭

像雪豹那样，即使更黑的夜

就在眼前

也要继续往前走

用一生的储备，将黑夜

撞出豁口——

就在黎明到来之前

他用自己的神话，给风暴

烙满了休止符

责任编辑 高 鹏

亚 楠：本名王亚楠。中国作协会员、新疆作协副主席、伊犁州作协主席。在《人民文学》《诗刊》《上海文学》《钟山》《花城》《星星诗刊》《人民日报》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150余万字，出版诗歌、散文诗集11部。每年均有作品入选各种诗歌、散文诗年度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