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冬胜
秋夜,雨打梧桐,灯下夜读,不禁想起幼年读书往事。
远年,乡下,夜虫唧唧,烛火摇曳。月光把黑夜映衬得空灵澄澈,空气里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打破了村庄夜晚的寂静。年幼的我并不惧怕夜的黑,一个人捧着书痴痴地读。
风透过窗,把乡野气息捎来,充沛身心。关不住的是风,也是遐思。一缕缕书香于翻阅之间浸入心灵,借此,思想的嫩芽就发出低微的拔节声音。
幼年的精神领地是贫瘠的,就如同那时的物质,但并不影响我对阅读的热望。幸运的是爷爷珍藏着两本章回体小说:《说唐》和《呼杨合兵》。八九岁的我识字不多,但看见爷爷戴着老花镜坐在暖阳里一个人默默地看书,就觉得书一定有着无比的趣味,不然爷爷何以那么入迷。爷爷并不允许我看,怕我弄坏他的书,于是就仔细观察爷爷藏书的地点,等爷爷做工去了,偷偷地拿出来看。最先,看的是《呼杨合兵》,囫囵吞枣地看着,为英雄被奸佞小人的无端迫害而愤懑不已,希望坏人被绳之以法,希望英雄的长枪利斧所向披靡,斩杀侵略者。书中一环扣一环的故事情节,令我不忍释手。终于有一次,我偷看书的时候,被爷爷抓了个正着。爷爷是仁慈的,并没有指责我。倒是爹很愤怒,他并不允许我看那些课外书,害怕我没有自制力,会被书中那些“不着边际”的故事所吸引,误入“歧途”。于是作罢,一心一意看学校里发的书。但爹也不是完全阻止我读课外书,他允许我放假了可以看。9岁那年的暑假,我看完了文言夹杂白话的小说《说唐》,为英雄们的豪气干云所折服,幻想将来成就一番事业,于是在看完那本小说的那天下半夜时候,闻鸡起舞,挥动一根铁棍,假想自己是英雄。
既然爹不反对,我就向有藏书的人家去借,承诺会爱惜书,并及早看完归还。11岁的时候,问邻居借了本《薛仁贵征东》来读。12岁的时候,问邻居借了一本繁体版《西游记》,也稀里糊涂地读完了。
读了这些章回体小说,就明显受作者的写法影响,在写作文的时候,也不时文白夹杂。好在老师及时指出,使我认识到如此写已过时,模仿欠妥。
读初中以后,我利用暑假又读完了《三国演义》和《水浒传》。总觉得读书有一种魔力,引诱着自己在充满诱惑的未知世界遨游。爹正告我,要专心于学业。我对爹有一种敬畏,就暂时放弃了对课外书的阅读。
上了师范之后,时间相对宽裕,于是泡在学校图书馆,借了许多书来读。那时读的书很杂,包括文史类书籍和诗歌集。记得借了一本《杜工部诗集》,终因阅历太浅,只好浅尝辄止。只不过这些书使我内心写作的种子逐渐萌发,后来,我就拿着笔开始胡乱涂抹。
匆匆三年,因为阅历有限,因为顾及学业,还是没有深入读书。工作之后,迫于学校评职称对学历的要求,于是参加自学考试,攻读汉语言文学本科。在这期间,我开始系统地阅读,对于自先秦到民国的文学史,终在仔细阅读后,有了清晰的概念和认识。我为那些刚直不阿、心怀天下的文人所折服,与之对话,精神亢奋,仿佛清泉流过心灵,思想得到荡涤,因此更奉白居易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为圭臬,修炼心性。
尽管生活中时有大大小小的风波侵扰,但因为读了一些书,慢慢滤去了匆忙和浮躁,心灵中沉淀了宁静,使我能处变不惊。因此更觉得唯有读书才能真正认识周边世界和自己,不被暂时的挫折所困扰。于是,继续读书。读莫言的《天堂县蒜薹之歌》,我知道了农民、乡土和抗争;读鲁迅的散文杂文集,我再一次审视了鲁迅对于国民劣根性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读梁鸿的《中国在梁庄》,让我思考当下农民何去何从;读贾平凹的《带灯》,知道了乡镇干部面对复杂状况的境遇与艰辛……人到中年,读书加阅历,让我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喜欢安贫乐道。我不反对学生们读青春文字,但也会善意地提醒他们,人生并非总是风花雪月,也不可为赋新词强说愁。后来我又从网上大量购书,从《诗经》《老子》到《庄子》,从《世说新语》到《阅微草堂笔记》;从《史记》到《二十五史》,从《李白诗词全集》到《纳兰词》……书买了,慢慢地读,不求速度,将心情对着时间的纱窗,细细过滤。一面将先贤圣哲的智慧一一咀嚼、收藏,一面将那种人生的悲欢离合融入自己的生存哲学之中,慢慢学会不悲不喜。
现在读书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局促,那时候书很匮乏,还被爹控制着。不过,也感谢爹当时在阅读上对我的约束,至少让我没有走入盲目阅读的误区,反而让我有了阅读的鉴别力。现在,或呷着茶,或听着轻音乐,不紧不慢地读,试着将中年的心情与作家的心情靠近,品人生况味,褪去矫饰,抽掉虚伪,感受真善美、假丑恶,在歌颂与批判之间,直抵生活本质,为敢于直面生活和自我的作家的这种勇气折服,更觉欣然。
如今的阅读环境温馨舒适,不用再像幼时那样就着摇曳的烛火,在昏暗的角落里读书,但对旧年读书却有很多留恋和感慨。夜已深沉,却并无睡意,茕影之下,内心温暖,有如被光源照耀。在一本本散发着墨香的书里,独自守着一盏秋灯安静读书,靜静地焐暖似水流年。
(作者单位:湖南省张家界市永定区官坪中学)
□责任编辑 万永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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