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

2017-12-16 19:12胥琰
牡丹 2017年34期
关键词:棍儿小雨

胥琰,1961年生,洛阳老城人,祖籍鄢陵。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洛阳市作协理事,中学高级教师。著有抒情诗集《永远的蝴蝶》,散文随笔集《人生若雪》,诗词集《心动时分》,中短篇小说集《城南地》。短篇小说《五更钟》获首届华夏作家网杯《中华文学选刊》文学大赛优秀作品奖。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比如说军棍儿,文凭不高,却喜欢读书,当年痴迷过莱蒙托夫,能背《离骚》和《长恨歌》;白棍儿也不差,早年上高中时,就在县办报纸上发表过散文诗;金棍儿在文学热那几年,也喜欢附庸风雅。在烧烤木炭炉上冒出的青烟里和涮锅滚沸的雾气里,军棍儿正眯着眼逗着对面俩“小妹”猜谜语:

“一根棍儿,挑俩杏儿,你吃棍儿,你吃杏儿?不吃不中!”

小茵说:军哥,我猜中了,拿钱来!

军棍儿说:猜对了,要说出来才算。

小茵轻启朱唇,并不羞涩地道出了谜底后说:军哥哥,拿钱来!

军棍儿打了一下小茵伸来的小手说:哥不赖账,你闭上眼,我给你。

小茵闭上眼说:军哥,快点!

军棍儿说着“就来就来”,从钱包里拈出一张十元的钞票,稍稍起了身,塞到小茵双峰中间。白棍儿和金棍儿见状都笑了,小茵噘着嘴说:军哥,什么德行,就十块小钱还不忘吃豆腐。

毕竟是在市区以外,星星似乎比城里都亮了许多。

凉风中带着清淡淡麦苗的气息,这种气息让小茵小雨十分舒服,也许,她们想家的念头刚刚闪过,就掐断了。原因很简单,漂泊在城市里求生存,她们不敢也不能恣肆自己的情绪。

划拳猜枚不是小茵小雨的长项,一圈刚进行完,小雨就嚷嚷着要换一种猜法。棍子们都是随缘大度的人,善解人意,不愿扫她们的兴,也就咋咋呼呼地“五、十、十五、二十”地伸出手,喊将起来……

“叮铃铃……”

床头的电话一阵阵响起,军棍儿翻了一个身,迷迷瞪瞪中拿起手机一看,才早晨8点半。军棍儿嘟哝了一声,也不管他,又躺下身子睡起了懒觉。军棍儿深夜才回来,老婆周媛昨天就回娘家了,没人搅扰,也正想好好睡一个懒觉。可是,他刚刚发出轻微的酣声,手机又唱了起来:“东边牧马,西边放羊,一拉起情歌,就唱到天亮……”军棍儿还是不想接听,但是歌声却不依不饶,唱到第三遍,军棍儿才嘟哝着拿起手机,一看号码,是白棍儿的。

军棍儿:烦不烦?

白棍儿:老哥,快来捞我。

军棍说:咋了?

白棍儿:我踩住地雷啦。

军棍儿“嘿嘿”一笑:乐极生悲了,大炮炸掉没有?

白棍儿:老哥,可不敢毛捣!

军棍儿:在哪儿?

白棍儿:天堂路派出所。

军棍儿:出多少血?

白棍儿:我卡上只有两千,你再带三千。快点来!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的啤酒喝到十一点半才散,金棍儿买了单,驾着自己的桑塔纳2000先把军棍儿送到家,白棍儿和小茵小雨一起,在市中心的一条背街街口厮跟着下了车。当时,金棍儿还提醒白棍儿说:兄弟,可别透支身体,悠着点啊!自己就驾车一溜烟走了。白棍儿和小茵小雨站在背影處嘀嘀咕咕好一阵子,然后蹑手蹑脚地跟着她们拐进了租赁的民房。疯够了,白棍儿也不走,竟混赖在小茵的床上扯起了呼噜。半夜,被突击行动的民警和巡防人员按住了屁股。

军棍儿撂下电话,想起自己和天堂路派出所副所长因为琐事喝过一回酒,算是有过一面之交,就翻出他的手机号,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打探一下情况:喂,是高哥吧?

高副所长:我是,你是哪位?

军棍儿:高哥,我是土地局的大军啊。你们昨天是不是又有财源了?

高副所长:兄弟问的是哪一个?

军棍儿:姓白的那个。

高副所长:有这个人。

军棍儿:能不能通融通融?

高副所长沉吟着:兄弟,不好办哩,你那个伙计没胆,虽然没有抓住现行,一进来没有诈唬几句就全撂了。

军棍儿:他是初犯,从轻发落吧。

高副所长:难办,他的案子是老一负责的。

军棍儿:那,能不能适当减点。

高副所长:试试看,你等我电话。

没过多久,军棍儿就等来了高副所长的回话,告诉他所长好不容易才答应了减免一千,缴了罚款就放人。军棍儿这才跟金棍儿联系,要金棍儿带上两千块钱快点开车过来,一起去把白棍儿从所里捞出来。军棍儿他们带着嘲讽的神情接住了白棍儿。白棍儿反而像事不关己一样,在临出门时还厚着脸皮问协管:

哎,那俩闺女走了没有?

小茵第一次见到这“三条棍儿”时,她正在城南地达吉雅娜洗浴城打工,刚刚打发走了一个按摩的客人,赶着为弟弟佑生织一件毛衣。佑生在县城读高三,那里的秋天来得早,天也凉得快,小茵要赶到中秋节前把毛衣织好,然后托人捎回去,所以晚上11点了,还和小姐妹们挤在沙发上,剜着袖口的针线。军棍儿他们一进来,小姐妹们都站了起来,只有小茵仍然坐在那里,继续织她的毛衣。可谁知军棍儿偏偏相中了她。

小茵打了房间电话报了服务项目,一边忙活着,一边问道:大哥,你咋相中了小妹?

军棍儿:缘分。!

小茵:啥缘分?

军棍儿:一见钟情。

小茵:说得好听,谁信呢?

军棍儿:大哥相中了你织毛衣的样子,就像是十几年前,我在海边认识的一个渔家小妹,是个大学生。

小茵说:真的?艳福不浅呢。

军棍儿就是军棍儿,他知道小茵按摩得用心到位,所以结束后,还额外给小茵多付了几十元钱小费。小茵接过小费,在军棍儿脸上亲了一下,算是感谢。打那以后,军棍儿每次来找小茵按摩,都会额外给小茵一些小费。

天没亮,小茵小雨就被放出来了。小茵怀疑是房东老李头当了“肉电报”,两人商量着要搬出去,再找个住处。中午,她估摸着白棍儿应该从“局子”里出来了,就给军棍儿打了电话。

军棍儿:你还有脸打过来。你白哥正恨得牙痒痒呢!

小茵:军哥,不怨我们。

军棍儿:你白哥去你们那里搭了一回铺,就踩住了地雷,咋不怨你们。

小茵:一定是房东那个老不死的点的炮捻儿。

军棍儿:你们租屋,他收钱,他傻球了,点你们的捻儿?

小茵:老不死的前几天吃小雨的豆腐,叫我兑呛了一顿。

军棍儿:靠谱。

小茵说:好军哥,你面子大,帮忙给小妹找个可靠的地方。

军棍儿停顿一会儿:我有个小老弟刚刚搬了新家,有一套一室一厅带厨卫的二楼旧房正要出租,你和小雨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和他说说。不过,房租可能比平房要稍微贵一点。

维纳斯酒家在伊甸园区中心广场南侧,酒家名字听起来怪洋气,经营的却是地地道道的中餐。军棍儿他们把白棍儿从局子里捞出来,已经快11点了,金棍儿说要给白棍儿兄弟压压惊,就直接把车子开到了这里。金棍儿和军棍儿本来都有脂肪肝,平时不喝白酒,这一天也破了例,要驱尽晦气,喝个痛快。

金棍儿:兄弟,你自己吃独食,不够哥们儿。

白棍儿“嘿嘿”笑着:谢谢哥哥,还是咱哥们儿关系铁。

军棍儿:亲是亲,财帛分,金哥捞你的两千你还是萦记着补上。

白棍儿:那自然,我要是赖账,那还是人吗?

军棍儿:都说现在有四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枪,那一铁就不说了,咱哥们儿铁在对脾气,都不甘平庸,可惜生不逢时啊!

都说人是衣服马是鞍,这话不假。

小茵小雨打扮得像大学生似的:小茵穿着过膝的藏青色短裙,月白色短袖上衣,拉直的淡黄色的短发在脑后用手绢束着,显得既青春又亮丽,这身打扮就是走在清华大学里,谁还能怀疑她不是大学生?小雨穿着真丝镂花蓝短袖,白色长裤,黑色长发如瀑布一样蓬松散落身后,叫人感觉着似曾在杭州西子湖畔相识过一样。两人穿过酒家餐桌中间的走廊走过来时,惹得不少男性食客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

小雨径直走到白棍儿身后,双手按住白棍儿的双肩,俯下身子,对着白棍儿的耳朵轻轻地说了一句“白哥小妹给你赔罪了”,说罢浅浅地吻了一下白棍儿右脸,然后在白棍儿和金棍儿之间坐下,小茵也在白棍儿和军棍儿之间坐下。

军棍儿说:今天咱小茵妹子请客,糟心事都不提。就像李白说的一样,人生有酒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小茵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金棍儿、白棍儿、小雨跟着附和。

小茵端起满满的一杯酒,站起身说:承蒙三位大哥关照,先敬三位大哥一杯,小妹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并翻转酒杯,亮杯绕了一圈。军棍儿他们见状,齐声喊了一声好,也端起了酒杯,碰了一下,然后十分豪爽地喝干。小雨也不甘落后,也学着小茵给军棍儿他们敬了一杯。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军棍儿他们也有些微醺了。白棍儿心里有火,臊乎劲儿也上来了,伸手在小雨后腰乱捏,惹得小雨直嘟噜嘴:白哥,要是还有劲儿,晚上再说,搞这些浮皮潦草的算啥?

金棍儿说:兄弟,收着点吧,这地方不是荒郊野外。

小茵也说:来,白哥,小妹再敬你一杯!干杯!

军棍儿说:来点轻松的,我说一个笑话。

小茵说:中,听军哥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白棍儿“一进宫”的消息,还是在他工作的伊甸园区医院悄悄流传开来,还传得有鼻子有眼:有人说白棍儿喝了酒,半夜里在街头遇上了两个“兼职性工作者”,是两个赚学费的大学生,一个长得像电视剧《大明宫词》中的“太平公主”,一个像《摩登家庭》中的“燕姬”,都算绝色美女。白棍儿这家伙艳福不浅,一夜当了两个美女的“新郎”,累得走不动路,腰都折了,最后被公安堵到了床上。有的编造得更加邪乎,连民警协管人员咋审问都一清二楚:

协管员:姓名?

白棍儿:白棍儿。

协管员:真名?

白棍儿:这就是真名,不骗你。

协管员:有叫这名字的吗?

白棍儿:我爹没文化,生我那一天清早,出门看见了一根木棍儿,给我撞了一个名。我也嫌这名不好,要不回头你跟管户籍的民警说说情,给我改一个名字。

协管员:少啰嗦,年龄?

白棍儿:38。

协管员:职业?

白棍儿:医生。

协管员:工作单位?

白棍儿:伊甸园区医院。

协管员:知道为啥抓你吗?

白棍儿:我认罚。能不能少罚点?

协管员:看你承认得利亮,也不管你是不是真名了,罚五千吧。

白棍儿:能不能少点?

协管员:不能,要是按俩人罚,得一万,快弄钱吧!哎,顺便问一下,你是干医生的,也不怕染上艾滋病什么的?

白棍儿:不怕,防着呢!

白棍儿的老婆叫桃花,原先在小型轧钢厂上班,厂子破产后,靠了白棍儿的关系,到区医院妇产科病房当了护工。白棍儿大学毕业后,就来到区医院后勤科工作。未成家那會儿子,除了干好本职工作,他还在医院的院报上发表过不少文章,也算是医院里的才子。前几年,白棍儿还花钱进修了省城医学院的研究生,后来被提拔为后勤科副科长。白棍儿熬成了老资历的副科长,眼看科长都比自己小几岁,自己的官运也就这样了,原先那股积极向上钻挤劲儿也就渐渐松懈了。

桃花在上夜班时,听说了白棍儿的“风流轶事”,自然气得七窍冒烟儿,下了班正是第二天早上,她也不回家,直接去了白棍儿的办公室。白棍儿刚刚泡上茶,翻看着报纸。桃花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白棍儿:谁欠你二两黑豆钱了?

桃花:你还有心喝茶看报,你前天晚上瞎鼓捣啥啦?

白棍儿:没那回事儿。

桃花:人家都说你……难听死了。

白棍儿:前天晚上我和军哥一块儿喝酒,这又不犯法!不信你给军哥打电话。白棍儿说着拨通了军棍儿的手机,桃花从白棍儿手里抢过电话说:军哥,快气死我了,满医院都说你兄弟前天晚上进了局子,说得邪乎,恶心死了。

军棍儿说:弟妹,别听他们胡说,前天我和兄弟一起喝啤酒,还是我给他送到家的。哎,弟妹,你别听謠言,兄弟好赖还是个领导干部呢,要注意维护他的形象。

在区土地局,军棍儿只混了个副科级科员。

军棍儿上高中的时候,成绩平平,却喜欢读杂书,说得好听一些叫博览群书,知道的东西不少,考大学却不管用。军棍儿是个不甘平庸、特立独行的人,高中毕业那一年,他想参加社会上一群热血青年自发组织“长江黄河探险漂流队”,人家看他是在校高中生,除了表扬他精神可嘉,却没了下文。本来,他还可以选择高考,可他连装个样子也懒得去做,看着同学们一窝蜂地忙着复习迎考,他吟了两句诗“宁做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就选择了参军。体检过关后,前来招兵的副团长见他浓眉大眼、一脸英气,身板硬朗,就问他:是不是喜欢体育运动?

他干脆利落地回答说:是。

副团长:都会啥?

他回答:跑步,登山,篮球,游泳,散打。

副团长:喜欢的一句格言是什么?

他回答说: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副团长:能不能把这一句话写出来?

他说:中。

军棍儿写得一手好字,他把这句话写完,还在下面加上注解:毛泽东主席在湖南长沙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座右铭。副团长过目一看,非常喜欢,当即拍板说,你这个兵我们团里要了!就这样,别人家的孩子当兵要费许多周折,军棍儿靠自己过硬的条件顺利参了军。不但如此,军棍儿临走的前一天,副团长还和团副参谋长一起,带着礼品来到军棍儿家——某军区干休所大院,专程看望了他的老八路父亲,意思是要请老首长放心,我们一定要好好培养这个老革命老英雄的后代。

副团长果然高看一眼,新兵集训两个月后,把他分配到团部政治处宣传股当文书。那层意思十分明显,是要他不脱离文化学习的环境,一有机会就推荐他报考军校,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提干、带兵。要说大好前程,似乎在前方等着军棍儿,可是军棍儿却不领情。那时,在我国南部边疆的战事硝烟还未散尽,军棍儿所在的某野战军有参战任务,他就凭着血气之勇,向团部、师部、军部三级首长写了请战书,还咬破食指按了血印。师首长看他请战书里有“作为老八路的后代”的字眼,感叹了一声“好苗子啊”,就把他调到了直属炮兵团。

军棍儿经过炮团短期集训,作为装填手如愿参了战。可惜,只有短短的一个月,大炮还没轰过瘾就停了战。军棍儿立了三等功,又随部队撤回原来的驻地。炮团更需要文化人才,又把他调回团部宣传股,名义上还是当兵,实际上当干事培养使用。

炮团驻地离师部有几十里,军棍儿有一天去师部政治处送公文,回来的路上,忽然听到不远处一个远离村落的打麦场里传来了“救命”的呼喊声,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跑了过去,看见麦秸垛后面两个流氓,正按着一个年轻的姑娘。他大吼了一声:住手!

俩流氓一看来了个当兵的,就放开了姑娘:哥们儿,你走你的道,我们快活我们的,关你啥事儿?

军棍儿:放了她!

大块头:她是你姐,还是你妹?

军棍儿:算是我妹,放了她。

大块头撇着嘴说:别以为你穿了军装就是好汉,兄弟,上!

军棍儿见他们扑来,飞起一脚,踢倒了大块头,顺手一拳打在了瘦子的右肩,把他打了个趔趄。大块头不服气,站起身从后腰里拔出了匕首,呲着牙咧着嘴舞扎过来。军棍儿左躲右闪,看他的匕首迎面向自己扎了过来,向前抢了半步,伸出左手擒住他的右腕,右手立掌从他的胳膊关节处向上一击,匕首落地的同时,军棍儿左手一提,挪步用右肩一扛,大块头就被甩了出去。也该大块头倒霉,在他头部落地的地方,刚好有一个石辘轳,他碰得头破血流,当即毙命。

军棍儿的这个壮举,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

防卫过当致人死亡,他被安排提前退伍,连个“百夫长”也没混上。退伍后他最想去的单位是公安系统,哪怕是到最基层的派出所也行,结果也因为这档子事儿没办成。最后总算是安排到了伊甸园区土地局。土地局是个有些实权的单位,自然也有些额外的好处,可军棍儿这些东西并不在意,对有些同事能在一杯水里搅动出风波然后混水摸鱼的能耐,更是不屑一顾。这就显得有些清高、不合群了。军棍儿鹤立鸡群一样,不掺和事儿,不惹事儿,也不怕事儿,大家对他敬而远之,他也乐得自在逍遥。

小茵戴着墨镜下了电梯,穿过18层的走廊,径直敲开了军棍儿的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来。军棍儿挂了电话,笑了一笑说:大闺女脱裤子——不简单。小茵,你咋摸到这里?都能当克格勃的“燕子”了。

小茵摘下墨镜说:军哥,那次一起吃饭,你给别人打电话,自报单位名称、街道号码,小妹记得不差吧?

军棍儿说:记忆力不错,能考上研究生。

小茵说:军哥,别开玩笑了,我爹要来看我了。

军棍儿说:来了就来了,你急啥呀?

小茵叹息了一声,说:我爹听村里人风言风语说我在城里干丢人的事儿,你说我咋办?

军棍儿说:你的意思是?

小茵说:军哥,能不能求你跟金哥说说,让我和小雨去金哥的超市里干两天,对付过去再说。再说,我和小雨也真的不想再吃那碗饭了。

军棍儿说:那你打算干什么?

小茵说:小妹积累了一点资金,开个小饰品店,我和小雨一起干。

军棍儿说:主意不错。

军棍儿说着,用写字台上的座机拨通了金棍儿手机:喂,是金哥吧?你在哪里?

金棍儿说:我在店里,啥事儿?

军棍儿说:中午我请你吃饭。

金棍儿说:啥事儿?

军棍儿叮嘱说:咱见了再详细说,我联系白棍儿,中午在威尼斯酒店,不见不散啊!

金棍儿开的金月亮超市,在伊甸园区西部人口稠密的黄金地段。店面是仿明清建筑的三间头宽的二层瓦坡顶的小楼,里面的进深有6丈多长,经营的是油盐酱醋烟酒茶等日用百货,还有衣服、鞋袜、音碟、图书什么的,可谓琳琅满目、一应俱全。这个店铺,租用的是一个市属中学临街的地方,金棍儿当年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他和校方一起联手,通过军棍儿顺利批下了土地使用证和建筑许可证,然后与校方签订了投资租赁协议:金棍儿作为乙方通过贷款投资建房,无偿使用20年后,房产权及使用权归甲方所有;乙方在20年后,有优先租赁的权利。双方还口头达成了补充协议:店铺使用水电的费用,按实用多少半年一次结清,也可以以部分货物充抵。

这个超市,金棍儿已经经营了七年了。

金棍儿经营到第五年时就已经还清了贷款和贷款利息,现在运行良好,算是挖住了第一桶金子。金棍儿老婆为人十分贤惠,儿女双全,大女儿盈盈已经上了大学二年级,小儿子昕昕正在省城上高二。这两天,超市里刚好有两个售货员请假回家,正缺人手,所以军棍儿一说小茵小雨要来打两天工,演演戏,也就一口答应了。

换上黑裤白衫的小茵小雨,素面朝天,胸前别着印有“金月亮超市”蓝底白字的胸牌,还真像一个超市的员工。她们被金棍儿安排在洗涤化妆品货架前,负责向客人推荐产品,产品上都印有固定的价位,这对她们来说不算难事。她们人长得漂亮,又对顾客热情,脸上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新鲜、快乐。

快10点的时候,小茵的手机响了,小茵一看。是个陌生的座机号,她估计是爹打来的,要作出生意忙碌的样子,故意不接,等到打来了第二遍,才接听。小茵说:谁呀?

爹说:闺女,是我。

小茵说:爹,我正忙着哩,你在哪儿呢?

爹说:我在市中心汽车站。

小茵说:你真的来啦?

爹说:咋,爹来啦,你不欢迎?你在哪儿呢?

小茵说:欢迎欢迎,我正上着班呢。你别来添乱啦,老板要扣钱的!

爹说:爹看你一眼就走,不给你添乱。

小茵说:那,你打出租车来吧,伊甸园区西关金月亮超市。

爹说:好、好、好,我现在就过去。

小茵一直等到快11点爹还没有来。这中间,金棍儿来过一次,他走到小茵跟前悄悄询问来了没有,听小茵说,估计舍不得打的,可能会走过来,要慢一些。金棍儿慢慢地从上衣兜里用食指和中指捻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三行字:金月亮超市,营销副主管:林小茵,地址……电话……

金棍儿递给小茵说:戏要演得像一些,我只给你印了一张。

小茵双手接了过来,感动得眼圈立马红了。

直到11点半,小茵的爹才步行过来。他背着一小袋玉米糁子,也不敢贸然进店,探着头在门口打听林小茵在不在?小雨眼尖,看到了,就急忙走上前,接过他的粮袋子说:叔,你来啦?并回头招呼小茵说:小茵姐,快过来,叔来啦!

小茵赶忙上前,又从小雨手里接过粮食布袋,说:爹,不叫你来,你偏来!

爹说:闺女,爹想你啦,来看看你,不中?

小茵说:爹,我们要到下午四点才下班呢!

爹说:闺女,爹不敢耽误你,爹见你挺好,回去说给你娘听,让她也放心,爹不耽误你,爹这就走、这就走……

父女俩正说着,金棍儿来了。金棍儿上前握住小茵她爹的手说:您是老林哥吧?

小茵爹说:是哩,是哩,你是……

小茵说:爹,这是我们金老板。

小茵爹说:啊,是大老板呀,小女靠你照顾,咋叫我感谢你呢?他拿起那一小袋玉米糁子说:这是我从山里带来的,不是啥金贵东西,你就收下吧!

金棍儿接过来,放到汽车后备箱中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哥,我也不说谢谢,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小茵小雨,咱一块儿上车。

小茵爹上了车,还嘟哝着说:你恁忙,还能让你送我?

金棍儿说:老哥,你大老远跑来,让小茵小雨陪着咱老哥俩儿喝几杯。

小茵爹说:那,咋成哩?

金棍儿笑呵呵地说:小茵是我们这里的业务骨干、营销副主管,请你喝酒也是应该的。

吃完饭,金棍儿又开车把小茵爹送到长途汽车站,小茵爹握着金棍儿的手,千恩万谢地说了一大堆好话,然后一手拎着小茵在汽车站给娘和弟弟佑生买的烧鸡、水果,一手捏着小茵悄悄递给爹的名片,不停地说:闺女,好好跟着金老板干呀,爹这就放心啦……俺闺女出息啦!谁再嚼俺闺女的舌头,看我不骂他八辈子祖先,看我不跟他拼了这条老命……

小茵看爹坐的長途汽车开走,开远了,这才和小雨上了金棍儿的桑塔纳2000,金棍儿正想说些什么,小茵趴在汽车前座的靠背上,竟然声音凄厉地哭了起来。

军棍儿原本是个独身主义者。那个年代,还不流行单身贵族,军棍儿在经历了一场不食人间烟火的恋爱后,对爱情心灰意冷。

那年夏天他一个人在大连海滨,与一个当地的姑娘一见钟情。那是一个渔家出身的大学生,名叫陆思思。每次在海边,看到姑娘临海的红顶瓦屋,木格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他都会流下莫名其妙的眼泪。可是,当那姑娘对他描述未来幸福美好的生活的时候,他总是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屎布、尿片、油盐酱醋茶等永无休止的家庭琐事,游弋的眼光总是带着一种嘲讽的神情,有些宿命、有些暧昧、有些混球。那姑娘在一个月白风清的夜里,从容地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军棍儿,然后扑在军棍儿怀里大哭了一场。军棍儿离开大连时,那姑娘把他送到车上,车开了,姑娘把手伸向车窗和他最后一次握手,留在他手心里一张纸条,上面写了“生不逢时,前途保重”八个字。

军棍儿要不是老八路的父亲查出肝癌晚期,非要在死前看到他结婚,他才不会匆忙结婚的。他的老婆名叫周媛,是一个副军级老红军的小女儿,在市政府下属的一个委局工作,从小长在另一个军区干休所,家庭背景、学历、模样、性格都无可挑剔。本来,按照周媛的家庭背景,有大学专科文凭,又在局机关工作,不用费太大的劲儿,像哥哥、姐姐们一样,在仕途上混个“出有车,食有鱼”的正县级以上干部也不算什么难事儿,可是周媛觉着家庭和睦、生活幸福才是主要的,当不当干部都是身外之物。结婚后,作为女人的周媛极想要一个孩子,可军棍儿就是不答应。他不想当爹,而周媛渐渐感觉自己年龄大了,再不要孩子可能一辈子都不能体验当母亲的滋味时,免不了要生闷气,使脸色给军棍儿看,并吵闹着要和军棍儿分居。军棍儿的烦恼由此而生。

军棍儿心里烦,就光想跑出去。刚好又是周末,有个战友老董下岗后,在远郊有山有水有池塘有轻风有明月的地方承包了十几亩果园,约他到那里玩儿,他就一口答应了。于是,他约了金棍儿、白棍儿一起去,黄昏去天亮回,休闲享受两不误。白棍儿觉得光仨老爷们儿喝酒没意思,想叫着小茵小雨姐妹俩,军棍儿也没有反对。

5点来钟,金棍儿接了军棍儿和白棍儿,开车来到小茵小雨住的家属院门口。小茵穿着白色牛仔裤、黑短衫,小雨一身黑色喇叭裙、红短袖,正好从家属院出来,打开后门和白棍儿一起坐在后排座上。汽车开到一家酱肉店,军棍儿和白棍儿又买了两斤酱猪头肉、一斤鸡汁豆腐干、一斤酱牛肉和一斤水煮花生米,然后沿着公路向南郊一溜烟儿开去。

小茵说:金叔,放点轻松的音乐吧!

军棍儿“嘿嘿”一乐,说:啥时候小茵改口叫金叔了?

小茵说:军哥,那天我爹来,金叔请我爹喝酒,俩人称兄道弟的,我咋还好意思叫金哥?

军棍儿说:金哥,你高升了一辈儿,今天叫小茵小雨好好给你端一杯酒。

金棍儿笑笑说:谁叫咱长得老气横秋,叫叔就叫叔吧!说罢,打开车上的录音机。

金棍儿开着汽车,绕过一个大水库,下了公路,左拐右拐,来到了一个杂木棍棍绑捆搭建的篱笆,两扇油着红漆的桐木板大门,大门宽宽敞敞的,能过汽车。大门里侧一棵青枫树上拴着一只大黄狗,大黄狗看见有动静,忠于职守地“汪汪”了两声。军棍儿的战友老董正迎候在门前,金棍儿直接把汽车开了进去,在一排红砖蓝塑料钢瓦搭盖的简易工作房前停了下来。房前的葡萄藤架下,宽大的石碾盘磨光改造的桌子上,主人已经摆放着油桃、青苹果和葡萄,还有茶壶和茶杯。

小茵小雨下了车,太喜欢了,这里除了山远一些,和家乡也差不多。尤其是门前的大黄狗,和小茵家里的黄狗长得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小茵小雨也不害怕,叫着“大黄大黄”向前走去,两个人争着伸出手抚摸着大黄狗金黄的皮毛,还让它伸出舌头舔着手心。

军棍儿的战友老董倒着茶水问:军哥,俩靓妞,啥来路?

军棍儿说:你金哥超市的员工。

老董说:乖乖,金哥眼力够毒的。

军棍儿说:小茵小雨,快过来,重狗轻友可不对。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战友老董,是这个果园的老板,你们还不快叫董哥?

小茵小雨伸出手说:董哥,给你添麻烦啦。

这个果园坐落在一个隆起的土岗子上,坐在这里,可以看见东南方向青隐隐的嵩山,能够听到南面不远处河水的哗啦声。一轮大如铜盘的金月亮浮现在东山头上的时候,军棍儿他们6个人,已经分着喝完了金棍儿带来的一瓶“精品二锅头”,老董嫌喝啤酒不尽兴,也不是招待朋友的意思,就拿出了自己藏了许久的好酒。老董说:我喝白酒,谁想喝啥酒,咱都不勉强。结果,白棍儿又往自己的杯子倒了半杯白酒。

习习的凉风里,很有些孟浩然的“把酒话桑麻”的滋味。老董是个念旧情的人,不知怎的,就提起了军棍儿当年“英雄救美”的那档子事儿。小茵小雨是第一次听说,就缠着老董让他从头到尾讲一遍,老董就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了这个故事。临了,老董十分惋惜地说:军哥,要不是那档子事儿,现在团长早就当上了。白棍儿说:不是是啥,说不定早就是大校了,弄个少将也不是啥球难事儿!

军棍儿也有些激动,到了半杯白酒,一仰脖子灌了下去,说道:他娘的,当年,我他妈的拳脚要是差一些,被歹徒的匕首戳死啦,肯定就是个烈士;要是让歹徒戳得肠子流出来,说不定还能当个见义勇为的“英雄”。谁他娘的在和歹徒搏斗时还想着会不会防卫过当?不过,我也不后悔,谁叫咱那时是个二百五的热血青年呢?

小茵听后,也倒了小半杯白酒,泪光莹莹地举着酒杯说:军哥,小妹敬你一杯,干!

小雨也倒了小半杯白酒说:还有我,敬军哥一杯,干!

“姐妹饰品店”开张了。

店铺位置也在伊甸园区西部人口稠密的街区,距离金棍儿的金月亮超市不远。这个店铺不大,是当地老住户临街的二层明清风格的民居改造而成的,只有八九平方米。小茵小雨想开店,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金棍儿是伊甸园区的老门户,又经商多年,眼睛活,耳朵靈,门路广,一听说这家原来经营童装生意的老板盘下了一家更大的店铺,这个店铺要退租,就赶忙找到房东联系。房东见是金月亮超市的金老板作保,知根知底的,不但同意,而且在租金上也是十分优惠,每月一缴,不必预付半年的租金。金棍儿立马替小茵小雨缴了第一个月的租金。经过简单的装修改造,军棍儿帮着起了店名,又帮着在区工商管理局办好了经营许可证等相关手续,阴历六月初六这一天热热闹闹地开了张。

姐妹饰品店开张后的生意不算火爆,但是由于定位好,在人口稠密的伊甸园区又是头一家,加上正是大中小学放暑假的时候,来的顾客还是渐渐多了起来。顾客们来到这里,随便花上两元零钱,买上一件物美价廉的东西,自己合适用就用,不合适用了,就是送人也是一件“小惠落人情”的事儿,因此,只有很少顾客空着手出去。小茵小雨人长得清清爽爽,待人又和气,嘴巴说得也甜,还真吸引了不少回头客。她俩在金棍儿金月亮超市临时打工的那阵子,就因为待人诚信和气,赢得了不少顾客的好感,货物的销售量也比以前多出许多,要不是她俩一门心思开这个饰品店,金棍儿还真想把她俩留下。

这天,下了一阵子大雨,街面上显得有些冷清。

小茵小雨在店里没有顾客照应,想到军棍儿他们有些日子没来了,说实在的,还真有些想念他们。能够顺利开这个店,还真多亏他们帮助。小茵小雨把在市里开了饰品店的消息,打电话分别告诉了家里,两家人也都是欢欢喜喜的,一些关于她们不好的流言蜚语也都烟消云散了。想到该给军哥打个电话了,小茵就拨通了他的手机:

小茵甜甜地说:喂,军哥,我是林小茵。

军棍儿说:想哥哥啦?

小茵说:我和小雨还真的想你,刚才还念叨你呢!你在哪儿?

军棍儿说:单位组织旅游,我在大连,现在就在海滨,明天去棒棰岛。

小茵说:真羡慕死了,整天飞来飞去的,好好开心地玩吧!

军棍儿说:人是地行仙嘛!你们的生意咋样?

小茵说:托哥哥们的福气,还不错。军哥,等你回来,我和小雨作东,请几位大哥还有金叔喝酒,可一定要给个面子。

军棍儿说:中。

电话刚刚挂断,白棍儿笑嘻嘻地走进了店里说:路过这里,进来看看,欢迎不欢迎?小茵和小雨又是沏茶又是点烟,显得十分亲热。小茵说:咋不欢迎呢?才刚还和军哥通话说起你们呢,刚放下电话,你就来了。

白棍儿说:军哥在大连故地重游呢。

小茵说:故地重游?

白棍儿故作惊讶地说:怎么?你们不知道?

小雨说:知道啥?

白棍儿眉飞色舞地讲了军棍儿在大连海滨邂逅陆思思的故事后,感叹着说:后来这个陆思思成了著名的作家,其中有一个短篇小说写得就是这段故事,名字叫《海之恋》。哎,我在军哥那里还看见过陆思思的照片,除了肤色稍微黑一些,模样儿有些像小茵,还真是个美人胚子。军哥命里犯桃花,好事咋都叫军哥遇上了?小茵听了白棍儿讲的故事,心里起了些微妙的变化。

十一

军棍儿坐火车回来的那一晚,小茵做了两个怪梦。

她先是梦见自己和小雨开的姐妹饰品店大门上的木匾掉了下来,砸在了军棍儿的头上,砸得他头破血流,血流了一地,然后军哥不见了,急得她在梦中“军哥,军哥”地直喊。还是小雨推了推她,她才知道是一场梦。

没过多久,她又做了一个梦:在一个热闹的儿童游乐场,她遇见一个小男孩儿,那男孩儿眉眼几乎和军哥一模一样,闹着要坐旋转的电动大木马,她看见男孩儿开心的坐在旋转的木马上,喊她妈妈。小茵在梦里还在纳闷:乖乖,我啥时候变成妈妈了?

军棍儿下了火车,也没有回家。他给小茵小雨捎回一对碗口大的海螺,浅粉色花纹的外壳,瓷一样白的内胎,分别装在两个漂亮的盒子里。

烧烤大排挡还是那样热闹。

他们找了一处偏僻一些临着池塘的排档桌,金棍儿坐了上位,军棍儿和白棍儿一左一右坐北朝南坐下,小茵小雨对着他俩坐着。没过多久,凉菜烧烤就陆陆续续上来了。小茵倒满酒,举了起来说:第一杯酒感谢金叔和两位大哥,我和小雨能有今天,全靠金叔和两位大哥关照,我和小雨先干为敬!小茵又满上第二杯,端起来说:第二杯为军哥接风洗尘,感谢军哥大老远从大连给我和小雨捎回来漂亮的海螺,干!

白棍儿说:还有我呢!

小雨抢过酒瓶,斟满酒说:第三杯我来敬。感谢上次我爹来市里看病时白哥的关照!来、来、干!

三杯酒下肚,小茵和小雨脸色都是红润润的。尤其是小茵,想起了昨天那两个怪怪的梦。

小茵的梦竟然应验了。

第一瓶酒喝完,第二瓶刚刚打开,小茵小雨穿过人声嘈杂的大排挡去了洗手间,回来的路上,却遇到了麻烦。几个啤酒喝得晕晕乎乎的小流氓,看见俩美女从身边路过,其中一个小流氓突然站了起来,拉住小茵的胳膊说:小姐,陪哥们儿喝一杯咋样?

小雨一看遇上麻烦,赶快向军棍儿这边跑了过来。

小茵气恼地说:放手,我不认识你。

小流氓说:你不就是那个洗浴城的小姐嗎?

小茵说:你认错人了。

小流氓说:别以为你换了衣裳,我就不认识你了。哥们儿,我就是在她身上失去了宝贵的“处男”身份的。几个正在喝酒的小流氓一哄而笑。这时候,军棍儿听到小雨的呼喊,快速奔跑过来,拉过小茵,挡在了前面。

军棍儿盯着他说:小兄弟,喝多了吧?

小流氓说:大叔,我喝多干你啥事儿?

军棍儿说:看在我的面子,放了她,咱各喝各的酒。

小流氓撒野说:你面子顶个屁,你算哪一棵滥蒜?

军棍儿说:别找不自在,我他妈的在江湖上胡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一对羊蛋里面滴溜晃荡着呢?

小流氓一听说:你他妈的敢骂我!说着操起了啤酒瓶轮了过来。

有福不是祸,有祸躲不过。军棍儿见动真的了,左手向上一挡,右勾拳照着小流氓的肋骨揍去,当即把他打倒在地。其他食客一看真的打起来了,纷纷躲避,大排挡的老板也赶紧拨打了110报警。那几个小流氓看见自己的兄弟吃了亏,也一哄而上。军棍儿并不惧怕,飞起一脚,踢到一个,冲出左右直拳,又打中两个。这时,白棍儿也赶了过来,把一个小流氓按翻在地。金棍儿见打起来了,拉着小茵小雨上了汽车,关好车门,然后也迅速跑了过去,扭住了率先寻衅的小流氓。混乱中,军棍儿头顶被小流氓砸了一啤酒瓶,幸好砸得不重。几个巡警来了,把参与打架的4个小流氓带上了警车,并说让军棍儿白棍儿一起去作个询问笔录。

谁知,到了位于市郊的亚当路派出所,形势却发生了变化。

那4个人原是派出所挂了号的小流氓,都还是年满不到18岁的未成年人。考虑到斗殴事件是由他们引起的,派出所依照《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2章第9条,对他们做出了批评教育,并由作为监护人的家长,负责缴纳治安处罚金和赔偿大排挡老板的经济损失。这4个小流氓当晚就被缴了罚金和赔偿金的家长领了回去。斗殴的另一方,白棍儿参与情节较轻,经过批评教育,不予处罚;军棍儿是主要参与者,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3章第19条第3款的规定,给于治安拘留7天的处罚。

军棍儿当然不服,对向他宣读治安处罚决定的民警说:我没有错,为啥要拘留我?

民警说:你立过军功,又是国家干部,为俩小姐打架,值不值?

军棍儿说:她们现在不是小姐。就算是小姐,小姐也有做人的尊严吧?总不能随随便便让小流氓欺负吧?

民警说:你说的有道理,我也不和你争辩。不过你要是真的不服,可以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4章第39条的规定,5日内向上一级公安机关提出申诉,这是你的权利。

军棍儿辩解是辩解,可是身不由己,也无可奈何。后来,白棍儿和金棍儿找到区公安分局的一个朋友说请,军棍儿被治安拘留的事情也不再通知单位了,拘留期也由7天改为3天,被送到城南地临河边的一个拘留所。

十二

军棍儿从看守所出来的前一天晚上,下了一场透雨,天气凉爽了许多。

第二天,小雨她爹一大早急急地打来电话,说是小雨她娘在玉米地里除草时突然栽倒地上,正在乡医院输液治疗,小雨她娘在医院不停地念叨小雨,要小雨快点回去一趟。小雨赶忙收拾好东西,对小茵说:小茵姐,今天军哥出来,我不能去接他了,你替我说声对不起,我现在买点东西就赶快回去,估计得两三天,店里的事儿也请你多费心了。说罢,就急匆匆地走了。

小茵魂不守舍地熬了整整一天。

黄昏时,白棍儿打来手机,说是要不要一起去接军哥出来,小茵说:白哥,我想一个人去接军哥,你和金叔说一下,别问为什么了。

军棍儿被接到了小茵家里。

小小的客厅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小圆桌上摆放着酒菜。军棍儿见只摆了一对椅子,捏了一块肉扔进嘴里,问道:小雨呢?就咱俩?小茵说:军哥,小雨家里有事,回老家了。今天,妹子单独给你接风。哎,你别急,先去冲个澡,说着把他推进了洗手间。

天渐渐黑了,小茵点亮一对红烛,军棍儿也从洗手间出来,笑着说:这么隆重啊,红蜡烛,还有红酒。

小茵眼里闪烁着红光,温软地说:哥,你喜欢妹子吗?

军棍儿点了点头。

小茵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解开了上衣的纽扣……

军棍儿仿佛在波涌浪起的大海上,身子随着海浪颠簸摇荡。小茵闭着眼睛,随着一阵阵的潮起潮落,身子一会儿拧紧,一会儿放松,反反复复。

军棍儿天亮醒来时,靠在床上抽了一支烟,在一片纸上写了点什么,他看了看,又摇了摇头,好像不满意,然后揉成了纸团,随意地丢在了纸篓里。

军棍儿在小茵的催促下起了床,吃了小茵做的早饭,离开小茵的住处回到单位上班,然后回家,面对周媛的抱怨,军棍儿胡乱搪塞了几句,然后一笑了之。白棍儿和金棍儿一起为军棍儿准备的压惊酒宴也照常进行,他们照样叫了小茵,不过对小茵单独为军棍儿“接风”的事儿,却心照不宣,只字不提。

生活有常态,也有惯性。在城东南承包果树园的老董知道战友军棍儿“勇斗一群小流氓”,却被治安拘留的事情,执意要让军棍儿带着哥们儿、女朋友们一起到他那里轻松消闲一番,他并且建议说,这里水库的水,别提多清澈了,游游泳也是不错的。老董还说吃的喝的,也全包了,你们各自带上游泳衣就行。军棍儿天生性情是好动不好静,在家闲了两天就坐不住了,加上老董确实是一番美意,也就一口答应了。

星期五这天下午,金棍儿照旧开着车,就近接着小茵小雨,然后接着了白棍儿。白棍儿原先还想像上次一样坐在后排,金棍儿说后位还是给你军哥留住吧,白棍儿也就知趣地坐在了副驾驶的座位,军棍儿在区土地局前面的大路口上了车,挨着小茵坐着。汽车载着他们向城东南方向驶去。

也就是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金棍儿开车来到水库,老董已经等在那里。老董接住军棍儿他们,把他们领到水库闸门上游两三里的地方,这里有一小片滩地,水面看上去比较平缓,距离岸边大约500米的地方有一个小岛浮出水面。几个人在一个废弃的小房里,分男女换好了泳衣。军棍儿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待到露出水面,已经快要接近小岛了。金棍儿、老董也接着下了水,采用自由泳的泳姿快速向小岛游去……

小茵小雨有些迟疑,小茵怯怯地对还没有下水的白棍儿说:白哥,我和小雨不会游泳,就坐在岸边看你们游吧。

白棍儿说:那不等于白来了吗?

小雨说:那,咋办?

白棍儿说:要不这样吧,我在岸边给你们探探水深,你们就在浅水区玩玩水吧。

夕阳在湖面斜斜地拉出一道红艳艳的影子,整个湖面泛着金色波光。军棍儿最先游到小岛上,待他转过头来,看见白棍儿也丢下小茵小雨游了过来,似乎觉察到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又下了水,向小茵小雨她们游去。正当他回游了快一半儿的时候,小茵小雨她们出现了意外情况:本来,小茵小雨是顺着湖岸立在齐腰的水面玩水,一会儿,变成了一个人拉着另一个人的手练习蛙泳的蹬腿动作,由于蹬腿带来的推力,站立的人免不了要向后移动脚步,麻烦就出在站立的那个人身体发生了转向,开始背对着湖水了。军棍儿一看不好,小茵小雨就落入了深水区域,俩人也顾不上喊救命,就你按住我浮起来,我又按着你浮起来。军棍儿回头冲白棍儿大喊了一声“快来救人”,就急急忙忙以最快的自由泳向小茵小雨游去……

他气喘吁吁地游到俩人身边,奋力把俩人拉扯开,然后踩水把小雨送到了岸上。接着又扑向水里時,小茵已经开始下沉,军棍儿游到小茵下沉的地方,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水里抓住了小茵,奋力地向上托举着她——也许就是这个托举的动作害了他,小茵得救了,而军棍儿由于体力消耗太大,迅速地滑向深处。

十三

令人遗憾的是,军棍儿舍身救人的“英雄事迹”并没有打动新闻媒体。他们对某些细节却提出了质疑:焦点集中在了他和那两个姑娘的关系上,如果是素不相识的人,那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感人故事,和从冰窟窿里救出朝鲜小孩的罗盛教也差不多了;退一步说,如果是年龄相仿的朋友,在人性的挖掘上也可以有一定的深度。问题是,在当今社会不少国家干部纷纷包养“小蜜”的不良风气下,他作为副科级公务员和那两个姑娘的关系,就有了一些不可回避的疑点。据说,有个消息灵通的记者还打探到,那两个分别叫林小茵田小雨的姑娘,曾经是某个按摩洗浴城的小姐。稿子终于被总编压了下来。

稿子虽然被媒体压了下来,但是在遗体告别仪式上,局长的悼词里还是充分肯定了军棍儿的一生:对他当年慷慨从军、报效祖国、勇立三等功的亮点给与了高度的评价;甚至对他勇斗歹徒、救下陌生姑娘的行为也给与了充分赞扬,并且对他在工作单位不争名利、团结同志、敬业无私的品德也给予积极肯定,口气庄重地称赞他是“好儿子、好战士、好丈夫、好同志、好朋友”。

军棍儿的遗像悬挂在花圈和鲜花正中,高高在上地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听到局长大人慷慨大方地一下子弄出这么多赞美的语句,似乎仍然带着他生前惯有的嘲讽的神情。

作家陆思思闻讯后,还专门写了一篇怀念文章,发表在一家很有影响的报纸上;失去了军棍儿,白棍儿也觉着人生的意趣顿减,整天窝在家里写禅宗意味很浓的旧体打油诗;金棍儿仍然做他的生意,因为开车的缘故,完全戒了酒;老董照旧经营着他的果园,也看破世事似的,多了一些隐士的风度。小茵小雨仍旧开着她们的姐妹饰品店,托着军棍儿的福,生意一直不错。

小茵在家里打扫卫生时,意外发现了那张揉皱的纸团,她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分行写着一首诗:

保护一只受伤的知更鸟,返回巢中,我就不虚此生。

小茵细细地品味着诗中的意思,又一次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惹得小雨也和她抱在一起哭得黑天昏地……后来,小茵在互联网上查找到这首诗的真正作者,原是美国的一个女诗人,名字叫狄金森。这是军哥给她留下的唯一的墨迹,她细心地摆弄平展了,装裱在了一个小小的镜框里。

第二年春天,小茵顺利生下了一个眉眼极像军棍儿的男婴。孩子养到一岁多的时候,周媛知道了,以养母的身份领养了这个孩子,小茵从此对周媛则以大姐相称。

再后来,小茵小雨各自成了家,在这个城市里扎下了根。

责任编辑 王小朋

实习编辑 刘水莲

猜你喜欢
棍儿小雨
灯头火
小雨孩
回忆小雨
生错年代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卧薪尝胆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一箭之仇
假途灭虢
一鼓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