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刚
感 恩 书(组诗)
●王志刚
枕着,父亲枕了多年的磨镰青石
我的后脑,被青石凹陷的胸口卡住
父亲咳出的旱烟味,和他积攒多年的风寒
像两把剃刀,时时刻刻刮着我的血肉
恍惚间窗外传来劈柴声
僵硬的四肢,像被无形的绳索绑住
骨节挫动的颤栗,青石内心铁器尖锐的嘶鸣
像一种病毒,逆着血流游窜
冲垮挡路的血栓。麻木的神经变柔变软
敏感地等待在亢奋中恢复知觉
不能这样赖在床上。也不能再一次选择
天亮前逃离。父亲的目光雾蒙蒙的
我们不需要言语。二十年前的他
用可以斩断双腿的眼神,割断我的缰绳
二十年后,我们的目光再次碰撞的刹那
恢复削铁如泥
在异乡,梦想是透明的容器
圆滑易碎。我把渐渐模糊土地河流以及庄稼
一股脑塞进去。这个陌生的物件变得越来越抽象
吸引着城里人的眼球
二十年,每天从里面掏出点儿东西
减轻它的负重。后来是河底的淤泥
后来是皴裂的土坷垃,后来是庄稼的须根
后来是身边再也找不到
倾诉的对象。后来是自己的言辞愈发尖锐
后来是这个容器依旧通透,没变轻
也没有裂痕
现在,容器只剩下一颗
土里土气的心脏,还在跳
投影在城里人瞳孔里的形状,坚硬的
像一颗没有呼吸的土豆
中年空旷些更好。让那些
躲在角落的事物,有空间打开体内的小溪
把肋骨裸露在外的创口,冲洗出
最敏感的神经。冲走致使创口久不愈合的
石化的盐粒。一直挂在腰间的镰刀
从此夜夜磷火跳跃
以一个囚徒的顿悟,屈从押解我的故乡与异乡
热爱露珠砸落的方言,热爱烘干露珠的篝火
热爱从故乡款款而来的月亮,热爱冲垮异乡的月色
热爱酗酒、失眠、梦游。用爱捂热
第N个故乡
今夜将自己打回原形。还原土坷垃的丑陋
外表没有石头的棱角,内心没有流水的柔韧
甩掉一个又一个,用爱捂热的城市
爱还在升温。我以一个小农民的小聪明
引火自焚
中年的头顶开始坍塌。每年只开一个来回的绿皮火车
今年新漆的颜色绿得更夸张。被它抛在身后的风声
夹带草木温润的土腥味儿,和比风更轻的秸秆碎屑
被漫天的扬尘压制。大大小小的漩涡
漏斗似的,漏斗上的天空
越来越空
渐渐分不清是颓废,还是思想已麻木
长方形的地下室,夕阳下像一口标准的棺材
等我躺进去。清晨阳光下周身毛孔准时竖起的麻痒
印证着自己的存在
-1层,比城市正负零低一层的空间
我决心归于尘土。耗尽最后一丝温热的恍惚
完成无足轻重的悬浮
脑袋枕着的两块红砖,它们面对面
或者背对背,自然而然地把月色分流的两条河
莫名地重叠,吸入两颗心各自的波澜
彼此承受着,对方的心跳一次比一次
更有力的撞击
我是第三者。它们掏空我的梦
也许我的酒气太重,它们的脸更红了
它们曲解了一个男人的脆弱。夜夜
在我梦游的岔路,垒一道透着光亮
却始终翻不过去的墙
它们始终沉默。我也是
我们的默契源于最初的土性
适合想象的花朵,无力洞穿孤独的真相
我不想在春天积蓄花蕾,宁愿接受倒春寒里的冻疮
我是个喜欢想入非非的人,准备在下一个本命年
搬空粮仓里的五谷,让异乡接纳
二十年前发霉的细软
身体之外的山谷是空的,适合作为囤积之地
像一如既往等着我的故乡。生命之泉不知何时已枯竭
一粒躲进露珠里的草籽,十年发芽
又十年长成单薄的手杖。故乡的肉身也在发芽
绿色铺张迸射尖利的芒
我坐在身体之外,不愿再进入体内摇晃的村庄
率先挣断线的风筝,游窜到故乡之外
被拒于异乡之外,翻着跟头
一头栽进我的山谷
在路过的每一个城市,说不一样的谎言
将环绕着身体的闪电,转换为完美的假设
绑缚身体里发出的爆破声
心慌源自于雨水里向上窜的石头。它极力保持平衡
同时拿捏撞击尘世的力度。直至磨光棱角
也没学会圆滑。逆流而上的鱼是成群的
它在鱼腹下掏空鱼鳔里的空气
习惯也好,不习惯也罢
总会有一种看似恰当的形式融入,或被消融
就像飞蛾扑向火的决绝。旁观者找不到真相内部的漏洞
溢美之词充斥漂亮的容器
我暂时不需要幸福,也没动过歪念头
一直跟随我的云是灰色的,总能适时地弥补头顶的缝隙
每个黄昏它都会轻轻关上一扇门,不让属于我的那颗
醉醺醺的星星掉下来
我把自己泡在搪瓷缸子,用五十二度酒精煮沸
光阴镂空的欲望。装作无辜的受害者
或者更像个无赖,躲进风吹不到的角落
体验“匍匐在地的姿势是一种飞”
修辞所能呈现的,与幸福有关无关的假设
无非是被世俗抽离的形貌。像一棵乡间沟渠边的野草
在城市草坪打开自己的胆怯与欣喜。就像打工诗人
用长短不齐的句(锯)子,锯开时光的镣铐
而陷入更大的恐惧。甚至忘了擦干
疤痂上渗出的血渍
坐在路中央的石头上,我听见脚步声
由远及近。拥挤在路两旁的小石子
由于忽略的疏忽,让一棵孱弱的小草挺直身子
充当倒春寒的风雪里一件珍贵的道具
脚步声戛然而止。我的心跳不足以带动石头的呼吸
石头就是石头,以冥顽的姿态保持最初的纯净
很多和我一样的人,坐在它头顶歇过脚
只有我试图破译它的密码,读懂它胸腔里藏匿的铁
在时光里氧化的过程
或许我正捕捉到它的兴奋点。亢奋激发的无数碎石
在我的血管里横冲直撞。我适应着它们的力度滚向低处
最终将它们封存在体内。期待在某个既定的时间
既定的地点与它们合谋,引爆最初的火焰
点亮扼守在故乡的稻草人手里的灯笼
一块理想主义的石头,在众多的谎言里游刃有余
随意改变自己的存在形态。我看见的火焰
来自石头下意识的呼吸。来自白色浓雾里
某种以外的终结
风声刚好饱和。温度持续上升
打开一条飞蛾指引的路径。飞蛾在逃离之前
跟替代它的影子吻别。它带走光阴最细软的部分
留下石化的影子目瞪口呆
石头不会冲动,火焰锻打它的血性
刻意的隐忍,导致空气波动异常
好在饱和的风不再需要光源。石头挥拳砸向我
我被指认为纵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