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程十发先生的曲会

克勒门文化沙龙

克勒门阎华：我们今天为什么是以曲会的形式？为什么说程十发先生的故事要和昆曲联系在一起呢？这是因为程十发先生在家里，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他对于昆曲的迷恋和研究到了一个怎样的深度。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每个周末在程十发先生的家里都会组织这样的曲会，我们最知名的昆曲艺术家张静娴、梁谷音等老师，都是沙龙的座上客，可以说活动的主题就是昆曲。各位老师以一场曲会来纪念程先生，我希望在天国的他会非常喜欢。在此，有请程十发先生的儿子程多多先生跟我们一起分享。

讲述人：程多多（程十发之子）

程多多：我父亲是画家大家都知道的，问题是我们祖上是中医世家，我也没有问过他，为什么到你这里就搞画画了。不过，他曾经跟我讲了一个笑话，就是他的数学不好，所以就画画了，后来我发现他是真的喜欢画画。父亲读书的时候已经爱上昆曲了，而且他的老师就是关良老师，关良老师也喜欢京戏，所以师生两个都很开心。

我父亲美专毕业以后其实发展得不是很顺利，因为当时绘画有自己的一个主流方向的，他就是背道而驰，喜欢画自己的东西，所以说很多老师都认为他是一个好学生，但就是一个不听话的好学生，我母亲是一个好学生，老师说什么就听什么，是这样的一个情况。

然而，我父亲的爱好很广，除了昆曲以外，还喜欢摄影、电影，什么都喜欢。我们都是老相机艺术协会的，我说你怎么喜欢收集那么多的相机？他说那个时候穷，没有办法去买那么多的相机，现在有条件了可以有相机，圆了一个少年时候的梦。

踏上社会后，他的一个经济状态是怎么样的呢？这里还有个故事很有意思。他是靠我的奶奶，就是我的祖母家传有一个秘方，就是农民脚烂的秘方，所以说他可以养活自己。但是毕业以后欠了很多裱画的钱，他身体不好，所以先在家里养病，又去找了工作，就去上海天津路上的小银行去做现在很时髦的工作，就是放贷，大老板要问他借钱，做了没多少时间他没有继续做下去。

解放以后需要大量画人物画的画家，画连环画等工作，所以他就因为自己自学，用现在时髦的话就是恶补人物画，所以他的山水画是科班出身，他的人物画是自己研究出来的，所以他是非常用功的。我父亲能画得成功，是在共产党领导以后他才成长起来的，这是一个很大的特点。

父亲画连环画《野猪林》，因为连环画有规定，所以在这个里面画，要表达人的表情什么的，就把人物画得很大，所以画了以后下半身就没有地方画了，人家就跟他讲笑话，就是你画了半部连环画，画了半部《野猪林》，他当时还没听懂。

第一部用传统画法来画的连环画是《画皮》，《阿Q正传》用中国水墨画，之前有人说“我看到现在，你父亲画的是最符合的”。我父亲不仅从传统里面学人物画，不仅是古代的，他还要从很多外国的人物画里面去学习，像这样张画他也去学拉菲尔学派，其实这个就是拉菲爾学派的风格，之前有人跟我父亲说，我看过你的画，你的画里面有拉菲尔的风格，艺术上都是一样的，其实就是符号不一样。

讲述人：汪大文（程十发爱徒）

克勒门阎华：当时汪老师的画是作为我们中国的礼品，送给一些跟我们有外交关系的国家首脑的，所以我们知道很多的膜拜的首脑都拿到过您的作品？

汪大文：程十发先生画的草图。我之前在少年宫的时候，那些领导说这个女孩子会画中国画，有一个总统来的时候，就让我画一些画送给他，所以当时我就画一些画送给当时来的国家领导人。我的数学跟程十发一样差。我比程老师小20岁。这个画是他的草稿。因为小时候画画，我们有一段时间西洋画学的比较多，所以我们学院派出来的最喜欢的就是跟人家画肖像，那天给他画了一张速写，但是他还问我这个人是谁，然后我发现我跟程老师学画以后，我觉得背景画不好，我就跟他说我不会画背景怎么办，然后程老师就说我们就合作吧。

那我就回到19岁，程老师是39岁，他已经画了很多的作品。在教我们学生的时候，他觉得这个是党和政府给他的一个任务。程老师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他的民族性和爱国主义，所以程老师最后把他所有的收藏全部捐给国家了。为什么我跟程老师有很多合作的画出现？因为我跟他说我不会画背景，尽管我学过山水，但是我放到人物画上面去的时候，不能配合在一起。程老师就给我写了一封信，当时在北京，他说把这个事情研究一下，回来以后我跟你一起合作一些作品，所以这一幅是他的草稿，然后他叫我放大以后我画了正稿。就是老师做配角，学生当主角。

1981年的时候，老师要送我到国外去了。他说你已经学得很像了，我的笔法、怎么用笔这些都已经学得很像。因为我很多年一直跟着他，他在画画，我在边上给他磨墨，他的手过来我基本上知道他要什么颜色的。老师的要求是你必须要走出去，但是有一点，你出去了不能忘记自己的根。

克勒门阎华：当时汪大文先生去了美国，是程老师写的推荐信，我们看之后汪老师的画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所以说我觉得从像到不像应该是一个画家成长的过程，也是老师对您的提点对吧？

汪大文：当时我再回到中国的时候，我带了我的水墨画回来，他打开一卷，看到最后他才跟我说了一句话，这个才是汪大文。我想老师的苦心学生应该知道，学生学他不能太像，应该要有自己的一个特点出来。我们要继承他，他也继承老的传统的笔法，这也是他在信里跟我们提到的。在外面艰苦地学画，深入到那边的生活里面，当然很辛苦，回来十年以后听到了老师的那句话。

程老师对我说：你要记住古为中用，不能把洋为中用冲淡了古为中用。在北京饭店他随手拿了信纸就开始写了，是有很多想要表达的东西。这封信非常重要，在9月29日，他去了博物馆。因为平时我们在北京的时候，经常会谈，他也会在他画画的时候，对我们进行很多的教育，他用这封信跟我谈了关于笔墨的问题，这封信里面他说了，对中国笔法的一些看法，就是说绝对不要忘掉老祖宗。

克勒门阎华：程先生当时还自己卖画给整个美院发工资分房子？

汪大文：以前的房子是租来的，当时程老师花了20幅作品，他说要帮助那些年轻人，这个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后来很多的画家分到了房子。就是平时的生活里面，他也经常去帮助人的。在很多地方，程老师帮助了很多人，买房子、看病，没钱过生活了，他都会用自己的画或者写一些字来帮助人。

我到美国的时候，程老师也给了我一幅画，当时也提到了多多也在旧金山。后来我去美国的时候，那边的人跟我说你的老师把你送出来很了不起，我很早就注意到了他的画。当时是80年代的时候，在上海生活还不错。我记得定我们的画是10块钱，生活还不错，程老师跟我说你学了画，你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大，你不能像我一样的，你要去吸收新的学问回来，所以他要我飞出去。但是不要忘记你的根在哪里，还是要飞回来的。

那边的老师跟我说，如果你在中国的生活比人家高三节的话，你到了美国会跌下来，跌三节。但是所有的事情你将会重新开始，所有的朋友对你的是一些建议，路需要你自己走。

后来我跟程老师的通信里面也谈到了，我说我都没想到很多事情，我们真的是从头开始。程老师在这一点上说他也没想到，他说你多去博物馆，如果你要去的话，我可以推荐你去。所以我想不管在哪里，不管在什么位置，他都在竭尽所能帮助大家，他想把自己的东西传承给弟子，昆曲也需要传承，所有的优秀文化都需要传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