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元,傅亚庶
(1.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2.吉林动画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五祀之井行考
——兼论陈立《白虎通疏证》“井行一也”说
李 元1,2,傅亚庶1
(1.东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2.吉林动画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五祀”在传世文献中多有提及,然具体所指聚讼不一。行井之争成为争论焦点。行祀非道祭,乃祭院门内甬道也。行祀于汉代为井祀所取代,究其原因有二:井行一也。井、行在上古音近形似义通;井是行之重点,井祀与行祀目的一致。井为时祭二也。天上井宿主水衡,地下井祀祈水衡;汉代制礼少有依从,多无定制,故更为井祀;高祖匿于井中,躲避追兵,井为福佑汉家之祥物,故井祀始于汉;井走进寻常人家,贴近民生,祭井成必然。综此二因,必会导致井祀代替行祀之结果。
五祀;行祀;井祀;井行一也;井为时祭
(一)五祀之六种内涵
“五祀”习见于传世文献,然具体所指歧义颇多。1. 据《国语·鲁语上》谓禘、郊、宗、祖、报五种祭礼。[1]2.《礼记·月令》:“腊先祖五祀。”郑玄注:“五祀,门、户、中霤、灶、行也。”[2]5503.《礼记·祭法》“大夫祭五祀”,郑玄注云:“五祀,谓司命也,中霤也,门也,行也,厉也。”[2]13054.班固《白虎通》中记载:“五祀者,何谓也?谓门、户、井、灶、中霤也。”[3]775.《太平御览》卷529引《汉书议》:“祠五祀,谓五行金木水火土也。”[4]6.蔡邕《独断》:“五祀之别名:法施于民则祀,以死勤事则祀,以劳定国则祀,能御大灾则祀,能扞大患则祀。”[5]五祀为五类享祭的功臣。六种说法出自四部古籍,然从《礼记》和《白虎通》等秦汉文献以及民间礼俗中可以认定五祀应指家宅五祭。
(二)五祀来源与流变
《礼记》是最早记载家宅五祀名称及内容的传世文献。《礼记·曲礼下》:“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岁徧;诸侯方祀,祭山川,祭五祀,岁徧。大夫祭五祀,岁徧。士祭其先。”[2]153《礼记·祭法》:“王为群姓立七祀,曰司命,曰中霤,曰国门,曰国行,曰泰厉,曰户,曰灶;王自为立七祀。诸侯为国立五祀,曰司命,曰中霤,曰国门,曰国行,曰公厉;诸侯自为立五祀。大夫立三祀,曰族厉,曰门,曰行。适士立二祀,曰门,曰行。庶士、庶人立一祀,或立户,或立灶。”[2]1305《礼记·王制》:“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大夫祭五祀。” 郑玄注: “五祀,司命、中霤、门、行、厉。”[2]385
虽然《礼记》本身对于“五祀”内容记载已有出入,但可以肯定,“五祀”乃五种祭礼之合称。鉴于《礼记》一书写作时间的复杂性,很难明确“五祀”具体从何时开始作为专名,但根据王锷考证《礼记》成书应该在春秋末期至战国晚期,故“五祀”之说最早可以追溯至春秋晚期。在近些年出土的简牍中有部分关乎“五祀”内容。新蔡葛陵楚简是迄今年代最早的,时间在战国中期楚悼王时期,“五祀”中有户、行、门。包山M2楚简,据陈伟先生排列五祀之名:户、灶、中霤、门、行。望山M1楚简,云梦睡虎地M11秦简日书、周家台M30秦简日书均有提及,尤其是包山楚简出土了“五祀”的牌位,这与《礼记·月令》中所记载完全吻合。至少可以肯定在战国晚期家宅五祀已被定性,而五祀中户、灶、中霤、门、行,作为单独的神祗信仰应该可以追溯到更早的初民半穴居时期。
五祀之说虽在春秋战国时期已成定说,但是在传承过程中“五祀”具体所指发生一些改变。在秦代的《吕氏春秋·十二纪》中所载“五祀”仍为:春祀户、(孟、仲)夏祀灶、季夏祀中霤、秋祀门、冬祀行。[6]78而在两汉典籍中“五祀”内容则发生变化,井代行。《淮南子·时则训》中所载“五祀”为:春祀户、(孟、仲)夏祀灶、季夏祀中霤、秋祀门、冬祀井。[7]65-87《白虎通》中记载更为详细:户一祀,春万物触户而出,亦为阳气之生。户者,人所出入者。灶二祀,夏火主长养万物,灶者火之主,人所以自养也。门三祀,秋万物成熟,门者所以闭藏,从外而入内自守而祭门。井四祀,冬水主万物伏藏而祭井。井者水主,藏在冬。中霤五祀,六月土王,而祭中霤者,象土位在中也。岁一徧,有司行事,礼颇轻于社稷。[3]78-80《汉书》《论衡》所载与《淮南子》《白虎通》一致。汉之后各朝五祀内容主要是参考前代古制在井、行之间做出选择。在杜佑的《通典》中已有明载:“殷制五祀:户、灶、中霤、门、行; 周制天子七祀:司命、中霤、国门、国行、泰厉、户、灶;前汉五祀:户、灶、门、井、中霤;后汉五祀:门、户、井、灶、中霤……; 明、清两代改用五祀:户、灶、中霤、门、井。”[8]
据古籍及出土文物中“五祀”具体内容归纳如表1所示:
表1 古籍及出土文物中“五祀”
(三)五祀乃小祭
王充在《论衡·祭意》指出:“五祀报门、户、井、灶、中霤之功:门、户人所出人,井、灶人所饮食,中霤人所托处。五者功钧,故俱祀之。”[9]513据《礼记·祭法》中所载诸侯自为立五祀,大夫立三祀。而《曲礼》《王制》均是大夫“五祀”。章太炎先生在《大夫五祀三祀辨》中有云:“周世大夫,上至三命,下不损一命,则必有五祀矣。《曲礼》《王制》两注,当定从《曲礼》注说,以户、灶、中霤、门、行皆地祇,不容增损也。”[10]大夫可以祭“五祀”已是定说。近几十年出土大量楚秦竹简,提及“五祀”时,大夫、庶人均可祭“五祀”,并没有尊卑隆杀之别。郑玄认为“五祀”乃“居人之间,司察小过,作遣告”的小神。《周礼·酒正》有“大祭三贰,中祭再贰,小祭壹贰”语。郑司农云:“大祭天地,中祭宗庙,小祭五祀。”[11]123《周礼·春官·肆师》云:“立大祀,用玉帛牲牷;立次祀,用牲币,立小祀,用牲。”[11]499“郑司农云:‘大祀天地,次祀日月星辰,小祀司命已下。’玄谓大祀又有宗庙,次祀又有社稷、五祀、五岳,小祀又有司中、风师、雨师、山川、百物。”[11]499郑玄补充的内容前后抵牾,次祀列五祀,而小祀中又有“百物”,五祀中之门户灶等非百物也?《礼记·曲礼下》说到:“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岁徧。……天子以牲牛;诸侯以肥牛;大夫以索牛;士以羊豕。”[2]153-156《白虎通》中记载:门祀用犬牲、户祀用羊牲,井祀用豕牲,灶祀用鸡牲、中霤用豚牲。二书只提用牲未提用币, “五祀”应为小神小祭也。文献记载“五祀”情况汇总见表2:
表2 相关文献记载“五祀”情况
(一)行指路神
《仪礼·聘礼》“释币于行。”贾公彦释曰:“云‘行者之先,其古人之名未闻’者,此谓平地道路之神。云‘古人名未闻’者,谓古人教人行进路者,其人名字未闻。云‘天子诸侯有常祀在冬’者,《月令》祀行是也。言此者,欲见大夫虽三祀,有行无常祀。因行使始出有告礼而已。至于出城,又有軷祭祭山川之神,喻无险难也。‘大夫三祀曰门,曰行,曰厉’者,见《祭法》文。……今时民春秋祭祀有行神,古之余(遗)礼乎者,郑以行神无正文,虽约《檀弓》,犹引汉法……若然,城外祭山川之神有軷坛,此礼(祭)行神亦当有軷壤。是《月令》‘冬祭行’注云:‘行在庙门外之西,为軷坛,厚二寸,广五尺,轮四尺’是也。”[12]贾公彦认为行乃为平地道路之神,出城有軷祭,也就是山川道路之神。
(二)行指宫内道路
《礼记·月令》:“祀其行”,孙希旦在集解中明确指出:“愚谓行,宫内道路之神也。……行神所主不同:《月令》‘冬祀行’,《聘礼》‘释币于行’,此宫中之行神也,《聘礼》‘出祖释軷’,‘軷’祭行神,此国外之行神也。行神皆主道路,但所主不同耳。”[13]
(三)行指门内宇廊
《吕氏春秋·孟冬纪》有“其祀行”一句。汉高诱注云:“行,门内地也,冬守在内,故祀之。”[6]64高诱乃释为家宅内一处所。程颐则认为“行”是宇廊。高程二人乃释行为门内地或宇廊,行神是家神。
(四)行指门内甬道
朱熹则融合高诱和程颐二人的两种解释认为“五祀”之行祀是道路之神。但又云:“又问五祀祭行之义。先生曰:‘行,堂涂也。’古人无宇屋。只于堂陛之下,取两条路。五祀虽分四时祭,然出则独祭行。”[14]
(五)行指存放猎物的处所
杨堃在《行祀考》中从初民生活和氏族图腾等角度考察,训行为猎,“行神为猎,则行神即是渔猎时代的保护神,而每一氏族的保护神又往往即是该氏族的图腾祖,故行神与祖先或祖神亦系来自同源,在行猎或行军之前,须先祭祀,以求神灵之保佑,此軷祭之所由兴也。在行猎或行军之时,还须载神主以俱行。而此之谓行主,固为祖先之主,实亦行神之主也。行神与祖先既系同源,故《尔雅·释宫》云:‘堂上谓之行。’堂即是指父母或祖先而言也。”[15]
我们认为行是指十字交叉的甬道。行,作为“五祀”之一,势必与家宅有联系,至于家宅神的其他四个均是与人宅内身心安全相关,如果把行解释为祖神或者道路神,已经脱离家宅。故所属范畴不相类也。如若考证行为何物,还要从字形入手。行在甲骨文中写作 ,金文写作 ,小篆写作 ,三体形同。许慎在《说文》中释为:“人之步趋也。从彳从亍。凡行之属皆从行。”[16]78因为许并未看到甲骨文,所以许的解释不足为信。通过分析字形,行为象形字,像两条十字交叉的路。十字路应是在人口集中,位置重要的地方才能自然地走出,即便是后来人为修出路基也是因为位置重要便于出入。最早出现这样的路不应是野外,而应是群体生活时期重要地方或者建筑物周围。据研究发现商代的房屋已经形成群落。到了西周已有所谓的四合院。“这从陕西岐山凤雏村发现的一处西周早期的宗庙建筑遗址上,可以得到证明。当时的房屋布局,已经相当整齐。出现了四合院、影壁、廊子,中廊、大厅,它们都是以中轴线为中心进行布局。整座房屋的布局和建筑,已经跟今天北方流行的四合院差不多了。”[17]152另一种可能是出现在室内。在许多史前建筑遗址中就有门道。如在“鹿台岗遗址1号遗迹,有外室包围内室的建筑,内室在其西面、南面各设有门道,圆室内有一呈东西、南北向的十字形通道”。[17]152“外室西墙缺口恰与内室西门及十字形通道西部呈直线相通,三者宽度相同。同样,外室南墙缺口与内室南门及十字形通道南端在一直线上,三者宽度也相同。”[18]这种房屋结构未必是少数,这或许能说明行的造字义是指初民在自家就能看到的房门内或者院落内的甬道。而门内的甬道对先民生活比较重要,所以“行”才可能成为家宅祭祀的对象并一直流传下来。
(一)释井
《说文》:“井本作‘丼’,八家一井,象构形。之象也。古者伯益初作井。凡井之属皆从井。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八家为一丼。《谷梁传》曰:‘古者公田为居。井灶葱韭尽取焉。’《风俗通》曰:‘古者二十亩为一井。因为市交易。故称市井。皆谓八家共一井也。’”[16]216“井上木栏也。其形四角或八角。又谓之银床。 ”[16]216
“井”亦是“阱 ”的古字。《易·井》:“旧井无禽。” 王引之《经义述闻·周易上》:“井当读为阱。”高亨注:“‘旧井’之井,谓捕兽之陷井,陷井它书多作陷阱,古无阱字,只作井。”[5]11在井的众多含义中,与井祀有关的应该是水井之井。
(二)井神及井祀
《淮南子·本经训》中有云:“伯益作井,而龙登元云,神栖昆仑。”[7]117传说伯益是舜的大臣,与大禹治水,并立功。又传启代替伯益为王,并把伯益杀掉。伯益是治水的功臣,把“作井”的发明权给他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世本》里提到黄帝始穿井,正名百物。《论衡·感虚篇》引述尧帝时的“击壤歌”云:“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何力于我哉?”[19]从出土文物可知,汉代利用井水灌溉已比较普遍。在《荆州记》曾提到,在随郡的村庄中,父老传炎帝所生村中,有九井,云神农既育,九井自穿。初民挖掘水井应该追溯至禹夏时期,不过到了汉代才开始普及。中国人用井历史悠久,但井神却未可知。在元代道教典籍中井神与土地、灶神神等并列,成为29类鬼神之一。在民间井神形象有“井大夫”“吹箫的女子”“童子”“井神龙王”“井公井婆”。 然而作为“饮神”的“井神”影响力逊于作为“食神”的“灶神”,究其原因主要有二:一是井神作为后起神,人格化较晚,想超越之前的雨师、河伯等水神的地位并非易事;二是先民获取水的途径较多,从功利角度来说,水井在日常生活中并非无可取代,自然弱化了井神的作用。
由于井祀后起,各朝各代取舍于行、井之间。只云五祀低于社稷,并未说具体祭祀过程。而在民间井神祭祀也是各有差异,颇为俭省。潮汕人是在除夕夜将家里的水缸全部装满,将井盖住,然后祭拜井神,年初一不得担水。这种做法和东北民俗中的祭井仪式基本一致。随着生活的变化,井神在民间地位日渐式微。
(一)五祀井、行之争主要有四种不同的观点
1. “五祀”井说。《通典》引袁准《正论》,“以为‘火正祀灶,而水正不祀井,非其类也。冬祀行,是记之误也’。傅玄云:‘七祀五祀,月令皆云祀行,而无井。月令先儒有直作井者,既祭灶而不祭井,于事有缺,于情则有不类。谓之井者是也。’井不轻于灶,行不唯冬。”[8]293
2.认为“五祀”应为行说。高堂生云:“《月令》仲冬祀四海井泉,祭井自从小类,不列五祀。儒家既以井列入五祀,宜除井而祀行”。高诱注《吕氏春秋》云:“行,门内地,冬守在内,故祀之。行或作井,水给人,冬水王,故祀之。”郑注《月令》云:“冬阴盛,寒于水,祀之于行,从辟除之类。”[8]293
3.应为行变井说。秦静云:“今《月令》谓行为井,是以时俗或废行祀井。”[20]3认为是用汉代时俗井祀代替行祀。
4.行即井说。杨用修以为井即是行也。八家共井,井便开八道。陈立在《白虎通疏证》中也认为祀行即所以祀水与祀井之义合也,其实井、行一也。[3]78
(二)井祀代替行祀的原因
支持五祀井说的认为有灶无井于事有缺,赞同五祀行说的认为冬天水为冰,祭祀行神,为了“辟除”灾祸,秦静云:“时俗或废行祀井。”[20]3其所说是汉代井代行的结果,不是原因。故此,这几种说法都是从类属或者攘除灾祸上作为思考的出发点,只有陈立说法特立独行,但是却没有论证。然井祀代替行祀主要有如下几个原因:
1.井行一也
《说文·井部》:“丼,八人为一井,象构形,罋象也。古者伯益初作井。”*罋象也,据大徐本补,段注本无此。段注:“因象井而命之也。”其实罋为汲水之瓶,瓶颈很小且内既空又深,故曰罋,井内空且深似之,故许云罋象。井似罋,皆人力所为,故许云构。”为何物?,《说文》:“井垣也。从韦,取其帀也。”段玉裁认为为井上木栏也,其形四角或八角。[16]216井栏又被称为井桁。明代高启《雨中晓卧》诗:“井桁乌啼破曙烟,轻寒薄被落花天。”桁即被解释为梁上或门框、窗框等上的横木。又如《文选·何晏〈景福殿赋〉》:“桁梧复迭,势合形离。”李善注:“桁,梁上所施也。桁与衡同。”其实,桁为横木,井桁即为井上的横木。井在甲骨文中写作,即为桁象,是井上木之交叉貌。井、桁实为一物,桁又与行音近,桁又是以行为根造的形声字,井与行的关系自然不远。按照上古韵部,行属扬部,井属耕部,均为入声韵,耕阳旁转。井、行音近。甲骨文金文“行”写作,井写作甲骨文中写作。行、井二字不仅字音相近,字形也相近。井与行造字义一个是井栏的交叉一个是道路的交叉,由此可以认为井与行交叉义是二者共性。《广雅·释诂三》又云:“井,深也。”王氏云:“井者,《杂卦传》云:‘井通也’,通与深意相近。”[21]15深井之水往来无穷故谓之通也。井深即是井通也。故井字既有深义又有通义。《说文》:“通,达也。从辵甬声。”达者,《说文》云:“行不相遇也。从辵羍声。”在这里“行不相遇”是指大路宽畅,行人互不拥堵。在《广雅·释诂一》:“贯,行也。”王念孙疏证:“事谓之贯,亦谓之服;行谓之服,亦谓之贯。”[21]15这里的行有贯穿之意。所以行既有交叉义还应该有贯通之义。故井、行二字都有交叉和通顺之意。于是,井与行在字形、字音、字义方面具有较多相似性。所以,从语言学角度来看,“井行一也”可以成立。
在寒冷的冬天地下水位下降,古人或许担忧井水枯竭,民无所饮,要祈求井神予水;先民还会在井水锐减之冬季浚井改水,保证饮水安全;天寒地冻取水不易,担水辛苦,故此,在降水骤减、河水结冰的冬季,水井更凸显出它的不可取代性。然院内甬道势必延伸至井,井所在之地是行之重点。所以汉代在冬天祀井除了合于五行之说,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冬天保障冰天雪地取水、用水安全。行是院内用来行走的甬道,井是院内行走的核心地点,祭井既保证了用水的安全,又兼顾了行走于宅内的取水安全,故汉代把单一的行祀换成了更为全面的井祀。其实无论是行祀还是井祀,所表达的含义只有一个——祈祷宅内行走之人身安全。从人类文化史上来看,“井行一也”可以成立。 由此可见,陈立在《白虎通疏证》中提出“井行一也”的观点,并非空穴来风,应该是有一定缘由的。
2.井祀为汉之时祭
秦汉以后,纬书和占星滋蔓,天与地相映衬。《史记·天官》:“南宫朱鸟井,南方宿名……东井为水事。”[22]《元命包》也提到东井八星,主水衡。东井为水衡,人法天地,天上有东井主水衡,地下有水井主水衡 。从民族心理学上来看,井祀代替行祀先天条件成熟。
清史学家王鸣盛据《汉书·礼乐志》转述叔孙通定仪法未备,贾谊草具其仪,董仲舒、王吉、刘向各有论奏,皆不了了之。如此云云,实为汉礼多无定制之证。《后汉书·曹褒传》中记载汉章帝对曹褒说的话,批评叔孙通所撰《汉仪》。“敕褒曰:此制散略,多不合经。今宜依礼条正,使可施行。”[23]在章帝眼里,叔孙通所做《汉仪》多不合经,需要依先秦《礼经》条正。经秦祸之后,修订仪法无从参考,故随意性较大,亦多不合先秦礼法,故可出现井祀代行祀之可能。从立法过程来看,井祀代替行祀法定时机成熟。
刘邦藏隐身于井中躲避项羽追兵,汉代时已开始传讲。南朝(殷芸小说)载:“荥阳极渚津甫原上有厄井,父老云:汉高祖曾避项羽于此井,为双坞所救。故俗语云:‘汉祖避时难,隐身厄井间,双坞集其上,谁知下有人?’汉朝每正旦辙放双坞,起于此。”[24]既然坞已成祥物,护佑高祖的井亦可祭也。从汉初传说来看,汉代改祀井的主观条件成熟。*在汉语大词典中有词条厄井,具体解释为:“厄井,古井名。在今河南省荥阳县氾水镇东北板渚津南原上。相传汉高祖刘邦与项羽战,败于京索 ,逃入蒲井 ,追兵至,见双鸠鸣其上,追者以为无人,遂得脱,因名厄井。事见《初学记》卷七引晋戴延之《西征记》、《太平寰宇记》卷五二引《风俗通》。”由此可见,高祖藏于井中,躲避追兵之事在汉代流传甚广,所以极有可能就是因为此事祀井才流传开来。
在成都出土的画像砖,砖上雕刻的是汉代的一幢住宅图,其中一个院子里就有厨房和井。从汉砖画像我们可以推测出,在汉代水井已经进入私家宅院,井与民生活饮食及人身安全息息相关,故不可不祭。井祀在汉代应已蔚然成风,虽行属水,但不若井直接。故从汉代出土文物来看,改为井祀的客观条件成熟。
综上所述,井祀最终取代行祀跻身于五祀。其一,井、行二字形音义相似,井祀、行祀都是祈求人在宅内行走安全,祭井更是优化了冬季祭祀,故井祀代替行祀顺理成章,这恰好印证了陈立在《白虎通疏证》中的说法。其二,汉代礼法的修订、高祖藏于井中的传说以及民风等证明汉时祭井普遍存在,于冬季祀井更符合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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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毕曼
H021
A
1004-941(2017)06-0184-05
2017-06-23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孔丛子》研究”(项目编号:12YJA751012)。
李元(1980- ),女,吉林通化人,博士研究生,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汉语词汇与训诂;傅亚庶(1954- ),男,黑龙江拜泉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汉语训诂与中国古典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