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到最后

■ 夏天珩　上海滑稽剧团有限公司

五幕大型滑稽戏

笑

是一把利刃

将被孤独吞没的生活

切开一道完美的弧线

疼痛，流血

然后

从切口处

我们看到光明

人 物

主要角色

王不笑——男，滑稽艺人，天生不会笑。

吴一功——男，滑稽老艺人，王不笑的师父。

月 儿——女，刘宝才之女，王不笑的初恋。

程飞飞——女，滑稽艺人，王不笑好友。

说不停——男，滑稽艺人，王不笑好友。

马金刚——男，滑稽艺人，王不笑死对头。

王太太——女，王不笑的太太。

其他角色

孩 子——男，四岁，幼年王不笑，序幕登场。

孙老板——男，四十岁，演出商，第一幕登场。

刘宝才—— 男，五十岁，青帮大亨，第二幕登场。

刘 母—— 女，八十岁，刘宝才之母，第二幕登场。

日本人——男，四十岁，军官，第二幕登场。

翻译—— 男，三十岁，日本人的翻译，第二幕登场。

主持人—— 男，四十岁，电台主播，第二幕登场。

黑衣人—— 男，三十岁，共产党员，第二幕登场。

李秘书—— 男，四十岁，局长秘书，第三幕登场。

陈记者—— 男，三十岁，小报记者，第三幕登场。

洪导演—— 男，五十岁，电视台导演，第五幕登场。

刘医生—— 男，五十岁，王不笑的主治医师，第五幕登场。

张记者—— 男，二十岁，晚报记者，第五幕登场。

周处长—— 男，五十岁，市里领导，第五幕登场。

群众角色

棚户区百姓、吴一功徒弟、大世界观众、刘宝才手下、众红卫兵、青年们等。

序 幕

1920年，上海

【幕启。

【起音乐，伴随着音乐的是一声接一声的叫卖。

叫卖声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胡桃四斤壳，

吃侬格肉，还侬格壳！

阿有啥坏棕棚修伐，阿有啥坏格藤棚修伐！

也货哟，阿有啥烂东西卖？阿有啥洋瓶碎玻璃申报纸卖！

西瓜要吃生冷甜格来，三分五分卖一块哟。老虎黄末檀香籽，三分五分卖一块哟！

烫手卖糯米热白果啊，香是香来糯是糯啊，粒粒开花大白果，白果好像鹅蛋大，要吃白果就来数，勿吃白果就挑过啊！……

【光渐起。

【棚户区，人群穿梭往来，好不热闹，虽然环境破败不堪，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原来，所有的叫卖声都是来自人群中间站在高处的一位老艺人，他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独脚戏艺人吴一功，身边有几个徒弟在张罗人群前来围观，渐渐地围了很多人。

人 群（起哄）吴一功，再来一段！吴一功，唱段别的！

吴一功（越发来了精神）好，再给你们学一学各地堂倌。苏帮堂倌这么喊，先来一碗小末两本色末勒浪哉，后来小笼馒头两客，再来汤包米廿件呀，阿有末小弟弟跑开，当心身体烫痛勒浪哉！也！淮扬帮堂倌这么喊，先来炒焦面一个！再来炒三鲜一个！再来炒什锦一个！再来炒了一个！炒面一个，炒了一个！本帮菜堂倌这么喊，也话落来哉！也话落来哉末，大家坐下来。也话落白鸡白肚各一盆，油爆虾一盆啊。也话落来哉，白切肉去肥拣瘦。也话落来哉！小白蹄百叶菠菜底，也话落来哉，也话落炒虾仁一盆呀，也话落来哉，也话落草鱼豆腐加辣火烧勒透点勒浪哉！

【人群中鼓掌叫好，笑声不断，只有一个孩子没有任何反应。

【吴一功注意到了这个孩子，他从高处下来，拨开人群来到孩子面前。

吴一功小朋友，人家都听得那么开心，你怎么不开心啊？

孩 子我觉得没什么好开心的。

徒弟们我们师父学得这么像，说了这么多好吃的，别人都馋得流口水了，你不想吃？

孩子想吃。

吴一功想吃你怎么不开心？

孩 子因为吃不到。

【人群哄堂大笑。

吴一功新鲜，新鲜！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碰到这样的人。

人 群吴先生，你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这孩子不会笑！

吴一功这怎么可能，人有生下来不哭的，还没听说过生下来不会笑的。

孩 子（一本正经地）老先生，他们说的是真的，我不会笑。

【吴一功的徒弟们被孩子的天真逗笑了。

吴一功你们笑什么笑！

徒弟们（笑得不行）这孩子跟别的孩子不一

样，从来没见过这样跟所有人都反的人，人家笑他偏不笑，哈哈哈哈。

吴一功（不以为然）那是你们没见识，有些人不容易笑，不代表就不会笑，而我吴一功这辈子，别的本事没有，最擅长的就是把人逗笑。

人 群（又开始起哄）吴先生有本事把这个孩子逗笑，我们今天给双倍的钱！

吴一功好！如果我没办法把这孩子逗笑，我

就把刚收的所有钱退给你们！

孩 子老先生，你会后悔的。

【人群再一次哈哈大笑。

吴一功（有点急了）别吵！看我的！（对孩子）孩子，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好了，一个年轻的猎人问老猎人，我想打一头熊怎么打。老猎人说，这个简单，我一般都是先找到一个山洞，然后朝洞里扔一块石头，如果听到“呜呜……”的声音，那里面一定有熊。然后你就跳到洞口，朝里面开枪，一定能打到熊！

人 群那他打到没有？

吴一功别着急，听我说，过了几天，老猎人在医院里看见了年轻猎人，浑身都是伤，他很惊讶。

人 群怎么回事？

吴一功年轻猎人叹了口气，我去猎熊，照你说的，先找到一个山洞，没错啊，然后我朝里面扔了一块石头，又没错啊，接着听到里面果然有“呜呜……”的声音，简直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啊，我就跳到洞口……可是，还没来得及开枪，从山洞里开出来一列火车……

【人群里一下子笑了出来，吴一功也跟着一起笑。

吴一功哈哈哈哈哈，你们看，我老吴别的本事没有，逗人笑……（突然看见孩子非但没笑还大哭了起来）今天我真是见鬼了。

【人群笑声更大了。

吴一功（面红耳赤，极其尴尬）小祖宗，你倒是死活不肯给我面子嘛。（小声对孩子）求你了，笑一笑，不笑我打赌输了要赔钱了。

孩 子（大声地）赔什么钱？

人 群对啊，吴先生，愿赌服输，拿钱！拿钱！

吴一功（朝徒弟挥挥手，示意退钱，一脸沮丧地对孩子）孩子，你为什么不笑？

孩 子（抽泣着）因为你说的这个故事一点也不好笑啊。

【人群又笑了。

吴一功你听懂了吗？就是一个人……把火车山洞当成熊住的山洞……然后……多好笑！

孩 子这个人被火车撞得这么惨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越哭越厉害）

吴一功不是不是，孩子，这是个笑话呀，你先别哭，你看大家都笑得那么开心。

孩 子他们难道不是在笑你吗？

吴一功对啊，他们在笑我（反应过来）……不对，你这个小鬼！

【人群笑得更厉害了。

吴一功（无言以对）你！真是岂有此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你这种孩子。

人 群这是老王家的孩子，是个怪物，天生就不会笑。

吴一功天生不会笑？小孩子有爹妈照顾从小开开心心怎么会不笑呢！

孩 子我爹死了，我妈跑了，我笑不出来。

人 群吴先生，这孩子是我们一起养大的，你把他带走吧，跟你学两手混口饭吃，省的在这里受穷。

吴一功好，孩子，你虽然天生不会笑，但是你想笑吗？

孩 子想。

吴一功好，从今天起我收你为徒，我就不信治不了你这不会笑的毛病！哪怕用一辈子时间我也要想办法让你学会笑！

人 群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吴一功王家的孩子，生来不会笑，就叫他王不笑！

【人群欢呼鼓掌。

吴一功徒弟们，叫黄包车回家！

徒 弟师父，今天的钱，刚刚已经……全部输光了！

吴一功啊？！

【收光。

第一幕

1934年，上海

第一场

【起光。

【舞台的一侧，吴一功的戏班子。徒弟们兴奋地商量着明日演出的事宜。

徒弟甲大世界听说过吗？大世界呀！

徒弟乙当然咯，唱独脚戏的谁不想到那里去演出，能到那里唱一回，还怕全上海滩不认识你？

徒弟丙所以，明天这场演出结束，师父就可以扬名天下了！

徒弟丁但是，万一谁要是在这个场子演砸了，以后就永远不要想在上海演出了。

徒弟甲这怎么可能，师父是何许人也，再大的场面都不怕。要是换了别人，恐怕就不行了。

徒弟乙比如呢？

徒弟丙那还用说，当然是我们几个啦，你想，一个人站上去给台下讲笑话，万一台底下一个都不笑怎么办。

徒弟丁怎么可能，你当台下都是王不笑啊。【徒弟们大笑。

画外音师兄们，你们这么开心在做什么？

徒弟甲哎呀，王不笑回来了！

【王不笑登场。

王不笑（面无表情地）师兄们，我回来了。

徒弟甲怎么……事情办得不顺利？

王不笑事情办的……

徒弟乙（很紧张）怎么？

王不笑很顺利！

徒弟丙吓死我了，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我还以为人家不让我们演了呢。

王不笑怎么可能，大世界演出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会说不让演就不让演，人家不是早就把钱都给师父了嘛，不可能变卦的。

徒弟丁那师父让你去谈什么？

王不笑明天师父不是要去大世界演出嘛，我们这个独脚戏本来是作为返场节目接在文明戏后面的，文明戏嘛都是悲剧，老板怕观众看完太难过，所以加一档独脚戏，让观众开开心心回家。师父让我去跟人家讲一声，看看能不能在文明戏开始前再加一档，这样观众看得更开心。

徒弟甲对对对，如果再加一档的话，师父明天肯定要出名了，好事情呀！

徒弟乙人家答应了？

王不笑人家……（众人很担忧看着他）答应了。

徒弟丙哎呀人家答应就答应了，这么高兴的事情你下次讲的时候开心点好伐！

徒弟丁就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事情不成功呢。

王不笑哎呀，师兄们，你们不要为难我呀，我天生不会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徒弟甲十四年了，你还有脸说，师父每次想起你到现在还不会笑就觉得是自己的奇耻大辱。

徒弟乙（小声地）有一次我偷听到师父跟师娘说，如果他死的那天王不笑还没有学会笑的话，他做鬼都会缠着你的。

王不笑这我也没办法呀，我天生就这一个表情。

徒弟丙就算你表情动不了，情绪总该高兴点吧，明天大世界前后演两档，多开心的事情！

王不笑我开心不起来呀，你想想，明天要演两档节目，师父他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哪里吃得消！

徒弟丁你这个人，怎么总是和别人反着来，明明大家都很开心到了你这总有问题，再这么下去，我看师父早晚被你气死，不搞出点事情你不罢休！

【众徒弟笑。

王不笑师父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情，你

们别一口一个出事情，到时候师父真出了事情，我看你们还怎么笑得出

来。

【幕后突然一阵骚乱。

画外音不好啦！出事情啦！不好啦！出事情啦！

【一群人从幕后抬着吴一功出来，吴一功奄奄一息。

众徒弟怎么回事！

徒弟戊师父刚刚在后面爬高，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王不笑师父！师父！

徒弟甲王不笑啊王不笑，都是你说师父出事情了出事情了，师父真的出事情了吧！

王不笑我……这……

徒弟戊快来帮忙！

【大家把师父抬到一张摇椅里。

王不笑师父，你怎么样！

吴一功（奄奄一息）我……没什么事……

王不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吴一功 ……是不可能的。

王不笑啊？师父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话大喘气。

吴一功我不是大喘气……

王不笑那就好。

吴一功是要死了喘不上气。

王不笑啊？！哎哟师父，你说你好端端地爬那么高干什么。

吴一功为了看……

王不笑看风景？

吴一功 ……看姑娘。

王不笑啊？师父，你这么大年纪了还偷看小姑娘！

吴一功对的，我偷看……不是！（突然一口气上不来）呃！（不省人事）

众徒弟（齐刷刷跪下，大哭）师父！

吴一功（突然醒来）我！……还没有死。不要哭。

【众人停止哭。

王不笑师父你吓死我们了。以后不要偷看小姑娘了哦。

吴一功（顺嘴接过）知道了……不是！

徒弟戊哎呀，王不笑！师父是听说对面人家有个女儿和你年龄相当，想把她许给你，今天听说这女孩放学回家，想看一看长得怎么样，是不是配得上你！

王不笑师父，你为了徒弟我……（努力攥着吴一功的手）

吴一功这个小姑娘长得呀……（突然又一口气上不来）呃！（再次不省人事）

众徒弟（又齐刷刷跪下，大哭）师父！

吴一功（突然醒来）我！……还没有死。不要哭。

【众人停止哭。

吴一功这个小姑娘长得好看啊……嫁给你王不笑再合适也不过了。

王不笑师父，你为了我摔成这样，这是何苦啊。

吴一功还不是为了……让你笑。

众徒弟王不笑，你看看，师父都是因为你才被害成这样的！

王不笑师父，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呀！

吴一功我看样子是要不行了，徒弟啊，师父养你这么大……不容易啊，你不能让师父一辈子的心血白费……现在师父马上就要死了，来，给师父……笑一个。

王不笑啊？可是……我不会笑呀。

徒弟乙师父说了，如果到他死那天你还不会笑，他做鬼也会缠着你的！

吴一功不笑啊，你别听他瞎说，师父不会缠着你的。

王不笑谢谢师父。

吴一功师父要是做了鬼，只会静静地站在你身边。

王不笑啊？这不是更吓人！

吴一功王不笑，我求你笑一下吧，否则我闭不上眼睛啊。

徒弟丙（小声对王不笑）不然你偏不笑，师父不闭眼不就不会死了嘛！

吴一功不行！我一定要看他笑！十四年了，你是存心来克我的呀，要是让你们那个地方的人知道了你到现在也没学会笑，我脸都丢尽了啊！（大哭）你要是不笑，我咽不下这口气啊，这个仇算是结下啦！

【众徒弟纷纷跪下大哭。

王不笑哎呀！哪有这样的事情，别人家里要死人都是哭成一片，哪有逼着人家笑的呀。

吴一功你就看在我要死的份上，给个面子吧。

王不笑不会笑就是不会笑，越逼越笑不出来呀。

【众徒弟哭着求王不笑笑一个。

众徒弟王不笑啊，我们求求你笑一个吧。

王不笑我……这个……我笑不出来！

吴一功（像是要断气）呃……

王不笑别别别！（强装笑容）嘿嘿……

吴一功太……假。

王不笑那我真不会了。

吴一功（再次像是要断气）呃……

王不笑好好好，（依然面无表情）嘿嘿嘿。

吴一功不够强烈。

王不笑我……

吴一功（再次欲断气）呃……

王不笑那好，（努力地笑，但依旧勉强）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这时，孙老板上场。

孙老板（走到王不笑身边）你们这是……吴

先生怎么啦。

王不笑

师父要死了。

孙老板啊？那大家在干嘛？

王不笑大家在哭……

【众徒弟哭声一片，吴一功闭上眼睛。

孙老板那你呢。

王不笑我在笑。

孙老板什么？你师父死了你在这笑？太不像话了。

王不笑哎呀你不要打断我呀，本来刚刚有一点情绪，都怪你！

孙老板好了好了好了，我本来是商量明天演出的事情的，既然你们师父死了，那明天你们谁去？

王不笑孙老板，师父刚刚……我们怎么能……

孙老板我不管，我场子都安排好了，你们过来！

【众徒弟一齐围上来，暂时把吴一功扔在了一边。

孙老板你们给我听好了，明天演出的地方可是大世界，影响力有多大你们知道吗，广告都发出去了，哪是说不演就能不演的。既然吴一功本人不行，那就去个徒弟也行，你们谁本事最大，敢上大世界的舞台，往前走一步。

【大家想也没想，便一齐退后一步，只留王不笑一个人站在前面。

孙老板（转身看大家）好，王不笑，你小子有种。

王不笑（回头看看师兄弟）啊？你们！不是，我虽然跟着师父学了很多东西，但我从来没上过台呀。

孙老板你既然敢站出来，就说明有十足的把握，不愧是吴先生的高徒！

王不笑我不行的啊，不信你问问师兄弟。

众徒弟（极其肯定地点头）他行的，他行的。

孙老板你看，你师兄弟都承认了。

王不笑你们不要害我啊。

众徒弟谁叫你先害师父的。

王不笑孙老板，您高抬贵手，换别人吧，万一我到时候演砸了……

孙老板不可能，名师出高徒！我相信吴一功先生的眼光，不许再推辞了。我可是早就把钱都给你们了，如果你们毁约，我就把你们这个班子给砸了！

王不笑那我要是把那一大笔演出费都退给你呢。

孙老板那还好商量。

王不笑（问众徒弟）钱呢？

吴一功（突然醒来，高声喊道）全被我花干净了！！！

众徒弟（回头）师父！

吴一功呃……

众徒弟师父，不要再开玩笑了！

吴一功这次是真的！呃……（气绝身亡）

王不笑（跪下）师父！！！

【收光。

第二场

【前台起光。

【化妆间，几个人在候场，王不笑紧张得不知所措，浑身都在发抖。

王不笑（结结巴巴地背开场白）各位……观众……大……大家好，我叫王不笑……我这个人……

【月儿坐在王不笑身边搭茬。

月 儿笨得一塌糊涂。

王不笑对，我这个很笨，我生下来……（反应过来）不对，小姑娘，你不要打断我，我很紧张，要记不住了。

月 儿这么两句词颠来倒去，我都快背出来了，你怎么还记不住。你什么时候上场？

王不笑第一个……

月 儿什么？你紧张成这个样子，居然让你上第一个？

王不笑我也不想上，本来我们的节目是接在文明戏后面的，结果我师父说在前面也加一档。

月 儿那你师父呢？怎么没看见他？

王不笑（咕）你当然看不见，你又不是风水先生……

月 儿啊？

王不笑不是，我是说师父他老人家昨天去世了。

月 儿那你今天还能来演出？还要逗台下观众笑？

王不笑没办法，定好的事情。

月 儿真是岂有此理，这不是欺负人嘛！

王不笑没办法，没办法的，吃这碗饭就是这样，师父以前就教过我们，干我们这行的，就是爹死了也得上台接着逗观众。

【化妆间外有声音催促王不笑上台。

画外音王不笑！准备上场了！

王不笑姑娘，我要上去了。

月 儿你叫王不笑，这么好玩的名字。

王不笑因为我天生不会笑。

【王不笑起身赶紧出化妆间，却因紧

张碰响了桌椅，显得狼狈不堪。

王不笑（转身）对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月 儿我叫月儿。

王不笑（因为不会笑，所以只能点点头）……哦。

【切光。

【王不笑从后台的走廊往前台走，忽然有个黑影坐在走廊里。

黑 影第一次上台记得口齿要清晰。

王不笑（赶紧站住脚，但是看不清）哦，谢谢。（欲走）

黑 影手里拿的什么？

王不笑（再站住）师父留下的扇子，我拿着上台壮壮胆。

【王不笑刚说完，定睛一看，黑影站了起来。

王不笑你是……

黑 影吴一功。

王不笑（尖叫）啊！！！！师父！！！！你你你，不是死了嘛！

吴一功对啊，谁规定死了不能坐在走廊里。

王不笑（受到惊吓）鬼啊！！！（下场）

吴一功至于嘛，吓成这个样子，（看看自己脚下）哦，原来死了真的会没有影子哦，（被自己吓到了）是蛮吓人的。

【切光。

【舞台演区全亮。

【这是大世界的舞台，观众们早已热情高涨地准备看表演。

孙老板大家好，今天在正戏开始前，我们有幸请到了著名独脚戏艺人吴一功！

【观众热烈鼓掌。

孙老板 ——的徒弟，王不笑！有请王不笑！

观众们（窃窃私语）——王不笑是谁？

——从来没听说过。

——不是说好吴一功演的嘛。

——要是这个人不好我们就哄他下去。

【王不笑从幕后跌跌撞撞出来，孙老板一脸尴尬。

王不笑（走到台前，刚要说什么）……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

【台下哄堂大笑。

孙老板回来！王不笑！这场是你演出呀！

王不笑（才反应过来，紧张失态地回来）哦，对对对，我忘记了，我就是王不笑，我还以为叫别人呢。

【台下观众再次哄堂大笑，孙老板离场。

王不笑你们不要笑，我很紧张的。

【王不笑紧张地到处犯错，不是碰翻了茶杯，就是扇子掉在了地上，惹得观众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观众们你是谁啊？

王不笑哦，对了，我没告诉你们，我叫王……不笑。

观众们（又是一阵大笑）好奇怪的名字，你自己不会笑怎么让我们笑啊！

王不笑这名字是师父给我起的，因为我从来不会笑，所以叫我王不笑，你们不要以为我开玩笑哦，这是真的，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给我讲笑话我绝对不笑。

观众们这家伙有意思！让我们买票还让我们给他讲笑话，想骗我们，我们又不傻！（众人再笑）

王不笑那我给你们讲个笑……笑话吧，不过等下我万一不笑，你们不许怪我。如果我们事先说好，我就不怕了，我就敢跟你们讲了。

【王不笑唯唯诺诺的样子让观众笑得前仰后合。

观众们你快点说啊，我们笑得受不了了。

王不笑（刚摆足架子要说）你们已经笑成这

样了我觉得我就不用再讲笑话了。

观众们（又是哄堂大笑）王不笑！你快点讲啊！

王不笑从前，有两个猎人……一个年轻的猎人问老猎人，我想打一头熊怎么打。老猎人说，这个简单，我一般都是先找到一个山洞，然后朝洞里扔一块石头，如果听到“呜呜……”的声音，那里面一定有熊。然后你就跳到洞口，朝里面开枪，一定能打到熊！你们肯定要问，那他打到没有？听我说，过了几天，老猎人在医院里看见了年轻猎人，浑身都是伤，他很惊讶。老猎人就问，怎么回事？年轻猎人叹了口气，我去猎熊，照你说的，先找到一个山洞，没错啊，然后我朝里面扔了一块石头，又没错啊，接着听到里面果然有“呜呜……”的声音，简直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啊，我就跳到洞口……可是，还没来得及开枪，从山洞里开出来一列火车……

【观众们一阵哄笑。

王不笑（看到大家笑成这样，更加紧张了）你们别笑了，别笑了！

观众们你讲的笑话这么好笑，为什么不许我们笑？

王不笑其实我是想跟你们讲，这个主人公其实很可怜的，他伤得这么重，你们不应该再笑他……

观众们哈哈哈，王不笑你脑子有病啊！

王不笑我小时候听我师父讲这个故事就没有笑啊，我还当场大哭……

观众们去你的吧！

王不笑哎，好的，我表演结束了谢谢大家。

（赶紧鞠躬下台）

【孙老板再次上来住持。

孙老板好的，那么我们接下来就是正式演出，欢迎大家欣赏文明戏《少奶奶的扇子》

观众们我们不要看！我们要看王不笑！王不笑出来！

孙老板这个，我们独脚戏是开场，主要是让大家来看正戏的。

观众们正戏不好看！让王不笑出来！

孙老板（实在没办法）好好好，我再去请！（转身进幕后）

观众们（议论纷纷）——这个王不笑是哪里冒出来的。

——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

——这个家伙好，你别看他自己一点不笑，所有动作肯定都是设计过的！——不像有的艺人，给你讲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自己先笑了！

【在孙老板的推搡下，王不笑再次不情愿地登台。

【观众们再次响起热烈掌声。

王不笑（依旧一脸为难）我求求你们了，我真的从来没有登过台。

观众们不可能！没登过台刚才演得那么好！

王不笑师父是教过我很多东西，但是因为我不会笑，所以从来不让我上台演。（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不行不行，我要走了，抱歉了各位，我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观众们为什么啊？

王不笑我刚刚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碰到鬼了！

观众们怎么会，我们怎么没看见？

王不笑真的，我没骗你们，那个鬼，就是我

师父！

【台下又一次哄堂大笑。

观众们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师父的，也不怕回去挨打！

王不笑实话告诉你们，本来今天是我师父吴一功来给你们演的，可是师父昨天突然去世了。（说着说着便开始流泪）只好我顶替他来，我猜他是不放心，一定要来看看。

观众们你师父怎么死的啊？

王不笑师父因我而死，只因为我不会笑。

（哭着哭着开始带起了唱）

（唱）相处十四载，

恩情难道来。

谁知昨日转眼之间，人就进棺材。

生前风光赞，

死后一捧灰。

留下子孙捶胸顿足，

死去又活来。

哭嚎声声哀，

我心阵阵惨。

临死不忘逼着我笑，

不笑不成才。

死人没盖板，

活人却笑翻。

世间哪有这种画面，

实在不应该。

（白）我当时就是这么笑的，（面无表情地）嘿嘿嘿。

【台下哄堂大笑。

王不笑（唱）穷人破衣衫，

富人金玉杯。

人间处处不公正，

笑又何方来？

他人遭大难，

旁人笑得开。

前仰后合拍手称快，

生怕笑得晚。

名利去难回，

亲朋聚也散。

手抓不牢行路艰难，

空留一声叹。

哭字很简单，

笑声实在难。

欢笑再多终要离去，

人生一场悲。

【王不笑越唱越悲，哭得越来越厉害，台下叫好声阵阵。

【孙老板赶紧上场把泣不成声的王不笑拉走。

孙老板好了，可以结束了。（刚要拉王不笑离场）

王不笑（忽然站住）哦，对了。（急忙小跑回到台前）师父教过的，演完要鞠躬谢幕。（匆忙地一鞠躬，样子十分滑稽可笑）

【王不笑最后情不自禁地擤了一把鼻涕，转身快步离场。

【台下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孙老板（赶紧救场）谢谢大家喜欢刚才由王不笑先生给大家带来的节目《哭师尊》，下面请各位欣赏文明戏《少奶奶的扇子》。

【月儿扮相奇特地迫不及待地从后台冲了出来。

月 儿啊！就像一场梦！

观众们 ——我们要看王不笑！

——王不笑还出来吗？

——我们要听唱！

——文明戏有什么好看的！

——走了走了，回家收衣服了！

【观众们一哄而散。

月 儿（气愤不已，把帽子一摔）王！不！笑！

【切光。

【化妆间演区灯亮，王不笑一人趴在梳妆台上哭泣。

【吴一功静无声息地坐在了王不笑身边。

吴一功好了，不要哭了，唱得蛮好。

王不笑（抬头）谢谢。（继续低下头，突然发现不对）啊！！！！

吴一功不要大惊小怪。

王不笑师父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吴一功我能干什么，我已经死了。

王不笑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吴一功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王不笑如果到死我还不笑，你做鬼也会……缠着我？

吴一功我的愿望实现了。

王不笑我还是不会笑啊。

吴一功我没说这个，我是说我缠着你的愿望实现了。

王不笑啊？师父，人死不能复生，你怎么能？

吴一功我也不知道，大概这就叫苍天有眼吧。

王不笑那那那，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这么跟着我？

吴一功对啊，你什么时候学会笑，我什么时候走，我是被你害死的，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王不笑师父啊，你老是和鬼一样待在我身边我害怕的呀！

吴一功什么叫和鬼一样，我本来就已经变成鬼了。

王不笑我回去告诉师兄弟。

吴一功没用的，除了你其他人看不见我，他们不会相信你说的话的。

王不笑那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

吴一功谁让你拿着我那把扇子的。我的灵魂附在这把扇子上，扇子归谁，谁就能看见我。

【王不笑吓得赶紧扔掉了扇子。

吴一功你干什么！你居然这么对待师父的遗物！！！亏你刚刚哭得这么伤心！都是假的！气死我了！……不对，我已经死了。

王不笑不是，师父，你听我说……

吴一功给我捡回来！

王不笑就在你脚边你可以自己捡……

吴一功我是鬼啊！我要是能碰到我不就变成活人了吗！快去捡！

王不笑（无可奈何）好好好，师父你居然做鬼都不肯放过我，实在太吓人了。

【王不笑捡回了扇子。

吴一功跪下！

【王不笑跪下。

吴一功知道错了吗！

王不笑师父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不会笑，我不应该让您老人家死不瞑目，我不应该扔那把扇子。总之是我不好！

【正在此时，月儿进来了，正好走到跪在地上的王不笑面前。

月 儿（愣住了）我还没怪你，你怎么就认错了啊。

王不笑啊？我在跟鬼讲话。

月 儿什么？！你居然说我是鬼！

王不笑不是不是，我是说他。（指吴一功）

吴一功没用的，我不是跟你说了她看不见我嘛。

王不笑真的唉。

月 儿王不笑，你在跟谁说话？

王不笑啊？哦，没什么，我自言自语。

月 儿你为什么看见我要下跪。

王不笑哦，对不起对不起。（连忙起身）

吴一功哎呀，师父让你跪下你推三阻四，姑娘让你起来你起得这么快！

王不笑月儿姑娘，我们到这边聊好吗。

【王不笑拉着月儿到梳妆台。面对月儿，争取不看到师父。

吴一功小家伙，光知道谈情说爱，师父的脸连看都不想看。

王不笑月儿姑娘，你找我什么事啊？

月 儿我找你……（忽然翻脸，站起身）不对！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王不笑哎呀，你不要生气。

吴一功是啊，不要生气。

王不笑（回头）对。（看见师父的脸）啊，你走开点行不行，吓我一跳。

月 儿什么？！

王不笑不是，我没让你走开，我是让师父……（回头，吴一功已经不见了）哦，对，跟你说也是白说。

月 儿你别一口一个师父了，都是你在台上哭师父，哭得我们排了很久的文明戏都没人看了！

王不笑不会吧，为什么呢？

月 儿他们说文明戏都是悲剧，看得不开心，他们想看你。（哭了）

王不笑月儿姑娘，你不要哭呀，我刚才怎么……我也是上去哭了一场啊，他们怎么会觉得开心呢？

月 儿谁知道。

王不笑我对天发誓，我刚才哭得那么伤心，绝对比你们的文明戏悲得多，他们怎么会觉得我这个好笑呢？

月 儿我不管，你搞砸了我们的演出，我要你赔。

王不笑我这次演出一分钱也没有，怎么赔给你。

月 儿我好不容易征得我爸爸同意来参加演出，本来在戏里我还要弹一段钢琴。都是你！

王不笑对了，我刚刚看到后台有一架钢琴的，要不你弹给我听，也算没有白费那么长时间的排练。

月 儿好吧，那也只好这样了，你带我去。我不弹完，你不许走。

王不笑（拉起月儿）走。

【两人来到钢琴旁边。

月 儿来，坐好，我要开始弹了。

【钢琴音乐渐起。

月 儿你知道吗，我就是因为会弹钢琴，才被找来演这个戏的。

王不笑对不起，我害你们的观众都跑了。

月 儿算了，毕竟还有一个没跑不是吗。

王不笑恩。

月 儿你这个人真有意思，怎么跟你说这么多你都没什么反应。

王不笑我这个人跟别人不一样，我生下来就不会笑的。

月 儿真的啊，这么有意思。

王不笑对，所有人知道我不会笑了以后，就会莫名其妙地笑得很开心。

月 儿对不起，我知道你心里难过。

王不笑没事，习惯了。总有一天，我要看好自己这个病的。

月 儿其实不会笑也没什么关系啊。

王不笑你真的这么觉得？

月 儿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和别人不一样，有的人不会弹钢琴，有的人不认识字，有的人不会笑，没有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

王不笑月儿姑娘，我们这些艺人没什么文化，听不懂你说的……

月 儿就是说，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王不笑对对对，我经常觉得自己很孤独。

月 儿我理解，别人笑的时候你不能笑，你自己难过的时候别人又不愿理解。

王不笑到底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月儿笑了。

月 儿你应该找个渠道把你心里的不开心都抒发出来，就像我一样，用音乐让人们听到我心里的声音。

王不笑那我……

月 儿你可以试试舞台啊，既然大家都那么喜欢你，你不如用表演来告诉大家你的一切。

王不笑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明白了一些。

（依旧面无表情）跟你聊天真开心。

月 儿你这个表情哪里看得出一点开心的样子。

王不笑对不起。

月 儿哈哈哈，逗你的，你真有意思！下个月我要出国留学了，以后就没机会聊天啦。

王不笑我可以等你回来。

月 儿（沉默了一下）我教你唱首歌吧。

【月儿弹起前奏。

月 儿（唱）且听我说吧，

夜寒露重，

只影陪伴着寂寞。

且听我说吧，

路长荆多。

黑暗中燃着怒火。

不管群星多灿烂，

只有你对我闪烁。

拂去我心底尘封，

开着绮丽花朵。

且听我说吧，

旅途艰苦，

让期待随着静默。

【光渐收。

吴一功（突然出现在舞台一角）王不笑啊王不笑！谈恋爱这么开心的事情你居然还是不肯笑！！！

【收光。

第二幕

1940年，上海

第一场

【起光。

【青帮大亨刘宝才的府邸，富丽堂皇的会客室。

【王不笑一个人在踱步，吴一功一个人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水果。

王不笑师父，你不要总是流口水好吗。这是在人家家里，被看见了成何体统。

吴一功反正也没人看得见我。

王不笑那你也不能这样啊。

吴一功（眼睛直直地盯着水果）这么多水果，我有点想吃。

王不笑想吃你就吃啊。

吴一功我吃得到吗？

王不笑哦，对的，你已经死了。

吴一功六年了，我已经六年没有尝到水果是什么味道了。

王不笑别瞎说，师兄弟每年祭拜的时候不都给你供很多水果嘛。

吴一功都是些烂苹果你还好意思说，这帮没良心的。

王不笑那你要什么。

吴一功我就想吃这个，从来没见过。（指指桌上的菠萝）

王不笑我也没吃过。

吴一功到底有钱人，青帮大亨就是不一样，家里面摆的水果见都没见过。

王不笑真没想到死人也会馋的。

吴一功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人是死了，可是一颗追求美好事物的心却永远活着。

王不笑你也就能追求点水果。

吴一功王不笑，我发现你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虽说你现在成了名，也不能这样和我说话！

王不笑我是因为出名了才这样吗，还不是你一跟我就是六年，天天在我耳边嗡嗡嗡，嗡嗡嗡，你叫我怎么吃得消。

吴一功谁让你到现在不会笑呢，我就是要看到你笑，我才能安心地走。

王不笑（沉默）早知道当时拿遗物的时候我就不拿这把破扇子了。（把手里的扇子扔到一旁）

吴一功你个没良心的，要不是靠这把扇子壮胆，你能在台上挥洒自如，让观众看到你就笑嘛。

王不笑光他们笑，我自己不笑有什么用。

吴一功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吃这碗饭的不就是让人图个开心嘛。

王不笑他们是开心了，我不开心。

吴一功这还不是怪你自己，明明是好事情你都会往不开心的方面去想，连入洞房这么大喜的日子都没见你笑。

王不笑你还好意思提入洞房的事情，我那天是为了谁，还不是怕你随时窜出来趴在床头偷看，哪里有心思笑。

吴一功你师父是这种人吗？！那天晚上我是不是六点钟就钻进扇子里睡觉去了？

【突然门开了。

【说不停和程飞飞进了会客室。

说不停累死我了累死我了，有意思有意思。

程飞飞没想到老太太这么难搞。

说不停我是没办法了，有意思有意思。

程飞飞我们没把老太太哄开心，你还好意思说有意思。

说不停你这句话有意思。

王不笑两位……

程飞飞哎呀，你是王不笑嘛，我报纸上看见过的，久仰久仰，没想到老先生居然年轻。

王不笑不是，我确实不大，今年刚刚24岁。

说不停这个有意思有意思。

程飞飞（小声地凑到王不笑耳边）我问句不该问的哦，你也被刘宝才抓来啦？！

吴一功（咕）要命，这两个朋友也是请来表演节目的。

王不笑你们是？

说不停大明星不认识我们两个小演员，有意思有意思。

程飞飞我们也是唱独脚戏的，我叫程飞飞。

王不笑哎呀，唱独脚戏女演员不得了啊。

说不停我叫说不停。

王不笑哦，知道知道，老前辈老前辈。

吴一功（咕）哼，要不是我死得早，哪里有你们的天下。

程飞飞我们哪敢在你这个红透上海滩的人面前自称老前辈呢。

说不停要说老前辈，也只有你师父吴一功敢在你面前自称老前辈吧。

吴一功算你们识相。

程飞飞（脱口而出）不过他就是早生几十年，水平嘛也就一般。

吴一功什么？！要不是我死了，我就打死你！

程飞飞（意识到说错话了）对不起哦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这么口无遮拦，以后要改，以后要改。

王不笑没关系，反正我师父听不到。

吴一功你！

说不停有意思有意思。

王不笑说不停老兄怎么……

说不停哦哦，我口头禅，嘿嘿嘿，说完什么不说一句有意思就停不下来，所以人家都管我叫说不停。

王不笑一个管不牢嘴巴，一个什么都有意思。看来奇怪的人不止我一个啊。

吴一功我就没什么毛病。

王不笑（回头细语）所以你死了。

吴一功你！

程飞飞（小声凑到王不笑耳边）我问句不该问的哦，听说你婚姻不大顺利？

吴一功（咕）这个女人怎么什么都要问的。

王不笑呃……感情是不大好。

说不停老是喜欢打听人家隐私，一刻也管不住这张嘴，有意思有意思。

程飞飞对不起哦，（又忍不住小声凑到王不笑耳边）我再问句不该问的哦，听说你不会笑这个事情是装出来的？

吴一功原来坊间都是这么传的。

王不笑我是天生不会笑。

说不停有意思有意思。

吴一功怎么全都有意思。

程飞飞对不起哦，（又忍不住小声凑到王不笑耳边）我……

王不笑（抢话）问句不该问的哦！

程飞飞你怎么知道？

王不笑 ……你问吧。

程飞飞搞定刘宝才的老娘你有把握吗？

王不笑没有呀，你们两个不是刚刚从里面出来嘛。

说不停我们两个要是能搞定还问你干什么，这个老太太，你说要死就赶紧死，偏偏还留着一口气。

程飞飞这个刘宝才也是，偏要尽什么孝，不想让老娘太痛苦，一定要找帮人来演节目哄她开心。结果我们费尽心机人家就是不开心。

王不笑就是说啊，我被他找来已经等了一上午了，到现在也没让我走也没让我进，什么意思啊。要不是因为他是青帮大亨，得罪不起，我……

说不停唉……谁让人家势力大呢，要是今天没人能把老太太弄高兴了，我们一个也别想走。

【门开了，马金刚晕头转向地倒了进来。

【众人赶紧上去搀扶。

马金刚（上气不接下气）哎哟，哎哟。

吴一功又来一个。

程飞飞马兄，你也败下阵了？

马金刚我……我……老太婆晓得我是武生出身，要看我翻跟头……我……翻了两百多个跟斗……实在翻不动了……我现在翻得天旋地转……（倒地）

说不停有意思有意思。（赶紧搀马金刚坐到椅子上）

王不笑这位是？

马金刚（抱拳）在下马金刚，敢问阁下？

王不笑我叫王不笑。

马金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正要找你呢！

王不笑啊？

程飞飞（小声凑到马金刚耳边）我问句不该问的，找他干嘛？

马金刚（也小声地）我找他……（反应过来，

又拍了下桌子）干什么！我有什么不敢讲的，王不笑，凭什么你上台哭两声，讲两个笑话票就可以卖这么贵，还场场都卖光，小小年纪名气那么大，我不服！

吴一功（大声回敬）因为他师父厉害！

王不笑马先生，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马金刚我三岁学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你算什么东西，你身上有多少伤，你吃过多少苦！有本事咱们当场较量较量！（又拍桌子，一下跳到了桌子上）

【门又开了，刘宝才进来了。

刘宝才（恶狠狠地）干什么，干什么，刚才翻跟头翻不利索，现在本事蛮大的嘛。你知道这桌子多少钱一张吗，踩脏了你赔得起吗？！

【马金刚只好乖乖从桌子上下来。

刘宝才（态度一下子变得客气了起来）王不笑先生，家母最喜欢你的节目了，为了以示尊重，非要让我亲自下来请您，王先生，有请。

吴一功（很紧张）徒弟啊，你有把握嘛，演得不好就完啦！

王不笑好吧，请。等等，他们也跟我一起好吗。

刘宝才（看了一眼几人）好！

【众人刚要走，刘宝才回身挡住马金刚。

刘宝才把桌子擦干净再来。

【马金刚强压怒火，只得乖乖擦桌子。

【切光。

【刘家老太太的卧房，刘母卧病在床，奄奄一息。

吴一功这一幕蛮熟悉的嘛，我死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

刘宝才妈，王先生给您请来了。

刘 母呃……王先生……好。

王不笑老太太好。

刘宝才妈，您看您要点哪一段，王先生就给您演。

刘 母呃……我……我要听《哭师尊》。

王不笑啊？！

吴一功（咕）看来我还蛮吃香的。

刘宝才那王先生您就演哭师尊吧。

王不笑（把刘宝才拉到一边）不是，刘先生，这个《哭师尊》是哭死人……

刘 母我……要……听！

刘宝才哦哦，好的，老太太说要演什么就演什么！

马金刚你今天要是有本事把老太太哄高兴，我就从这个楼上跳下去！

王不笑好吧，我唱唱看……

刘 母（开始有了一点笑容）嘿嘿嘿，我看到……王先生……病就……好了一半了。

王不笑（咕）要命，我怎么总是在人家临死前演出啦。

刘宝才快演。

王不笑我演了哦。

刘宝才快。

王不笑我真的演了哦。

刘宝才快点，我妈等不及了。

王不笑我……

【刘宝才愤怒地捋起袖子。

王不笑好好好，我唱，我唱。

【王不笑强忍着尴尬，在一个还没死的人面前提前唱起一首哭丧的曲。

王不笑（唱）相处十四载，

恩情难道来。

谁知昨日转眼之间，

人就进棺材。

生前风光赞，

死后一捧灰。

留下子孙捶胸顿足，

死去又活来。

哭嚎声声哀，

我心阵阵惨。

临死不忘逼着我笑，

不笑不成才。

死人没盖板，

活人却笑翻。

世间哪有这种画面，实在不应该。

【刘老太太开始大笑。

王不笑（唱）穷人破衣衫，

富人金玉杯。

人间处处不公正，

笑又何方来？

他人遭大难，

旁人笑得开。

前仰后合拍手称快，

生怕笑得晚。

名利去难回，

亲朋聚也散。

手抓不牢行路艰难，

空留一声叹。

哭字很简单，

笑声实在难。

欢笑再多终要离去，人生一场悲。

【刘老太太大笑不止，突然气绝身亡。

【所有人看着王不笑，王不笑目瞪口呆。

刘宝才（跪下痛苦）——妈妈！

【大家面面相觑，赶紧跟着王不笑一起放声痛苦，给老太太哭丧。

【正在大家跪地围着病床时，刘老太太的灵魂从床上坐起，慢慢朝台前走去，觉得自己很异样。

【光渐收。

吴一功（抛媚眼）这下我们两个都死了。

【收光。

第二场

【舞台前区起光。

【刘府大门外，天空开始飘雪。

【王不笑鼻青脸肿，浑身是伤从刘府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吴一功不笑啊，不笑啊，你没事吧。

王不笑你说呢。

吴一功这帮家伙实在太可恨了，下手这么狠。

王不笑还好，总算他们还不敢杀人。

吴一功那当然，你们都是角儿，出了人命老百姓不会答应的。

王不笑但他们下手实在太重了，差点就打死了。

吴一功不过真要是被打死，我们两个就一样了。

王不笑你现在怎么不逼我笑了。

吴一功你成心的是不是？

王不笑本来就是，天天逗人笑，逗人笑，谁能知道背后过的日子这么苦，谁来逗我笑？

吴一功我逗了，你不笑没办法……

王不笑我要坐下歇一会。（就地坐下）

吴一功徒弟啊，真是难为你了，第一次听说唱独脚戏把人唱死的。

王不笑滑稽吧，我也觉得很滑稽，天天给人家说笑话，其实自己才是真笑话。以后我演出，不挂独脚戏招牌，就叫滑稽戏。

吴一功好名字，以后你除了演独脚戏以外，还可以像文明戏一样排大戏，（一下子兴奋了起来）终有一天，独脚戏要告别走街串巷，要进剧场演大戏，独脚戏演员演的大戏就叫滑稽戏。

王不笑我就是说说气话。要演你演，我是不想演了。

吴一功这是什么话，这是为你，为了剧种，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不笑也对，你已经死了，演不了滑稽戏了。

【远处有人影。

王不笑我好像看到熟人了。（对吴一功）你快点藏到扇子里去，不许出来捣乱。

【人影越走越近，来到王不笑面前，是月儿。

【王不笑赶紧起身用竖起衣领，并用手遮住受伤的脸。

月 儿王不笑。

王不笑月……月儿，你怎么回来了。

月 儿我留学毕业了，上个月就回来了。

王不笑（躲闪）哦。

【两人沉默。

月 儿听说你结婚了。

王不笑师父跟人家提过的亲，回绝不太好。

吴一功（突然露个脸）什么事情都赖我！

【王不笑赶紧示意吴一功不要出来。

王不笑你走了以后……

月 儿我明白，我没跟你说我什么时候回来……

王不笑恩。

【再次沉默。

月 儿哦，那嫂夫人呢。

【王不笑接着沉默。

月 儿你怎么不说话。

王不笑哦，她……挺好的。时局动乱，躲到乡下去了。

【两人继续沉默。

月 儿六年了……

王不笑是啊。（手稍微松了一下）

月 儿你的脸……

王不笑（为了不让月儿看清脸，突然一把抱住月儿）没事。

月 儿（突然愣住了）不笑。

王不笑月儿。

月 儿六年了，你过得好吗？

王不笑和见你的那个时候你一样。

月 儿你还是没有笑过？

王不笑没有。

月 儿你依然还是很孤独，那不开心的时候怎么办呢？

王不笑我让自己每天都在舞台上，时刻看着大家开心的样子，我就会忘记自己不开心的时候了。

月 儿你属于舞台。

王不笑也许吧，反正他们一看见我就笑。

月 儿我们是不是不可能在一起了。

王不笑恩。

月 儿你受苦了。

【月儿双手捧起王不笑的脸，王不笑没留神，脸上的伤露了出来。

月 儿王不笑！你怎么了！

王不笑哦，没事没事。

月 儿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你说话呀！

王不笑青帮……刘宝才……

月 儿什么？我爹？！

王不笑啊？

【汽车声，来了几个日本人。

日本人王不笑先生是吗。

王不笑干什么？

翻 译今天是汪主席成立新南京国民政府的日子，希望你能和我们合作。

月 儿他一个艺人，和你们有什么好合作的。

王不笑月儿。

翻 译我们请您几次三番都请不动，但这次情况不同，日本方面要求上海的名角儿必须到电台表演节目，尤其是您这样的人物，才足以展现中日友好。

月 儿呸。

日本人希望王先生可以配合，我们现在就接你走。

吴一功（突然出现）不行啊徒弟，这可千万不能去啊，这要是去了不就变成汉奸了吗！

王不笑要去可以，我有个条件，必须让全上海都在这个时间听到我的这档无线电。

【日本人点点头。

翻 译太君说了，没问题。

王不笑好。

吴一功徒弟，不要啊，徒弟！

月 儿王不笑。你无耻！（一巴掌扇在王不笑脸上）

王不笑（看了一眼月儿，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对翻译）上车。

【收光。

第三场

【舞台后区起光。

【广播电台播音室，主持人在试音。

【王不笑上场。

吴一功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

王不笑我已经想好了。

吴一功太危险了。

王不笑我只有这一条路，我今天要让所有人知道，王不笑不是只凭上台哭两声就能卖出票的人。

吴一功门口虽然没有日本兵把守，但是这里离他们驻扎的地方那么近，万一有事他们来找你怎么办！

王不笑我已经决定了。

吴一功那我帮你到楼下去望望风，万一有人来我就通知你。你千万把扇子拿好。（下场）

【王不笑进了播音室。

主持人你果然来了啊。没想到王不笑这么大明星也愿意当汉奸。

王不笑你不是也在给日本人主持节目嘛。

主持人我是在坚守阵地，虽然在打仗，老百姓不能没有无线电。

王不笑那我不是和你一样，虽然在打仗，老百姓不能没有笑声。

主持人你是来给汪精卫南京国民政府祝贺的！你这个汉奸。

王不笑有本事你不要播，由着日本人来封了你的电台。

主持人（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汉奸！你就会对日本人屈颜媚笑！

王不笑对不起，王某人不会笑。

主持人哼！

王不笑快开始吧，到时间了，我劝你最好准时。

主持人（气愤地打开设备）各位听众朋友大家好，今天我们台有幸请到了著名独脚戏演员王不笑先生来给大家表演节目。

王不笑听众朋友们你们好，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汪精卫主席在南京成立了国民政府，这是件只得高兴的事情，不过大家都知道，我王不笑天生不会笑，所以我笑不出来。

今天给大家表演一段《十三个人搓麻将》，有朋友要问，搓麻将四个人，怎么会有十三个人呢？四个人搓，九个人站在看，不就是十三个人吗。

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我们汪精卫主席家里，汪先生有一天在家里招待客人打麻将。

汪精卫，绍兴人，（学汪）今天欢迎各位来打牌啊。

桌上还有三个人，蒋介石，奉化人，（学蒋）麻将难得搓搓还是不错。

张学良，东北人，（学张）打麻将我老喜欢了。

阎锡山，山西人，（学阎）大家发财发财。

还有九个看的人，陈璧君，南洋人，梁鸿志，福建人，王克敏，杭州人，陈公博，广东人，周佛海，湖南人，这五个和汪精卫是一家的。还有四个，冯玉祥，河北人，刘文辉，四川人，何应钦，贵州人，杜月笙，上海人。

牌局开始了……

【王不笑学着十三种方言，把每一个人物模仿得淋漓尽致，把一局精彩的牌局呈现了出来，广播里热闹无比。

【牌局中，因为汪精卫的一张牌，大家吵作一团，陈璧君等人要汪精卫投日，蒋介石等人大骂汪精卫。

王不笑（蒋介石）汪精卫你这个汉奸！

（张学良）汪精卫你这个卖国贼！

（阎锡山）汪精卫你不是人！

（冯玉祥）汪精卫猪狗不如！

（刘文辉）汪精卫投降日本断子绝孙！

（何应钦）汪精卫叛国求荣不得好死！

（杜月笙）倷伊做特！！！

全国人民一条心，打倒日本侵略者，夺回祖国好河山！

【王不笑越说越快，振奋人心。

【主持人被感动地五体投地。

主持人王先生，您真是英雄！

王不笑嘴巴上过过瘾了，这辈子这个节目变绝唱了。

主持人王先生，您是我们的楷模，有您这样的义士在，中国又怎么会灭亡！

吴一功（冲进来）不笑，不笑，不好啦，有人进来了，像是来找你的！

【吴一功话音未落，有黑衣人进了门。

黑衣人王不笑先生，你以为刚才全用方言的表演日本人听不懂吗，他们当时没懂，一会儿有人解释一下就全明白了。快跟我走。

王不笑你……

黑衣人我是来救你的，组织上有任务，务必把王先生转移到安全地方。

王不笑你是……

黑衣人我们都是为了民族解放而奋斗的同志！

王不笑（对主持人）一起走吧。

主持人不，你用你的方式爱了国，我又怎么能输给你。

黑衣人（拉王不笑）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收光。

【前区光亮，黑衣人拉着王不笑撤走，中途遇到了月儿。

【月儿含泪上前拥抱了王不笑。

【后区一束光，一队日本人，背对台端起枪。

【枪响。

【起音乐。

《且听我说》

且听我说吧，

夜寒露重，

只影陪伴着寂寞。

且听我说吧，

路长荆多。

黑暗中燃着怒火。

不管群星多灿烂，

只有你对我闪烁。

拂去我心底尘封，

开着绮丽花朵。

且听我说吧，

旅途艰苦，

让期待随着静默。

【收光。

第三幕

1956年，上海

第一场

【起光。

【剧团办公室，墙上是巨大的招牌，“求笑滑稽剧团”。

【王不笑和局长秘书小李在探讨作品。

李秘书王团长，这次有机会进京汇报演出，对于滑稽戏这个上海本土剧种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啊！到时候，国家领导人也会来看的！

王不笑李秘书，其实我心里真的很没有底，人家是领导人，我们这种演出是演给平民老百姓看的，万一他们不喜欢……

李秘书不会的，世界上所有的人，都需要笑声，现在解放了，人人平等，滑稽戏肯定行的。局长很重视，你们一定要好好排。

王不笑其实不瞒你说，我们原来就是一些独脚戏演员，本来是在街头演出的，也是自己一步步摸索才进了剧场，演起了大戏，这才有了滑稽戏，对我们来说已经很满足了，进京演出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李秘书王团长，我们相信你，你一定有能力排好这出戏的！

王不笑请领导放心，我保证出色地完成任

务。

李秘书太好了，局长只让我交代一件事情，整部剧现在都不错，就是第七场戏还不够好笑，这个妻子对丈夫的态度是不是可以再调整一下，现在还有点美中不足，如果这场戏能把人看得开怀大笑了，这部戏就堪称完美了！

王不笑你放心，这个交给我，我保证最短的时间内把这场戏弄得好笑，保证让每个人前仰后合，保证每个人笑出眼泪。

李秘书好！有王团长在我就放心了。十分钟能想出方案来吗？

王不笑（顺嘴接）没问题……（反应过来）什么！这么急！

李秘书局长催得紧，怎么，不行啊。

王不笑（有点为难）好好好，我想，我想。（低下头）

李秘书（盯着王不笑）你想。

王不笑这个妻子应该……（抬头看见李秘书）

李秘书想出来了！

王不笑还没有。（再次低头）

李秘书再努努力，努努力。

王不笑这个妻子……（又抬头）

李秘书快说！

王不笑被你吓了一跳忘记了。（又低头）

李秘书慢慢来。

王不笑这……（又抬头）

【李秘书没说话，只是盯着王不笑看。

李秘书这次我什么也没说。

王不笑哎呀李秘书，你能不能先出去转一圈，不然你盯着我我压力太大实在想不出来。

李秘书好好好，文艺工作者要尊重，要尊重。我出去兜一圈，（指指手表）十分钟后回来！（下场）

【吴一功从王不笑身后闪出来。

吴一功这个李秘书倒是蛮烦人的。

王不笑别说风凉话了，师父，还有十分钟，快点一起想想怎么办。

吴一功你说这个妻子讲，你这个不要脸的坏男人，好不好？

王不笑不好，太长了，喊出来没有力度，不好笑。不如喊你这个戆度！

吴一功不好不好，给领导人看的，你怎么能用这个粗俗的词。还是用你这个不要脸的坏男人好。

王不笑戆度好。

吴一功坏男人！

王不笑戆度！

吴一功坏男人坏男人坏男人！

王不笑戆度戆度你这个戆度！

【王太太上场。

王太太王不笑，你在跟谁讲话？

吴一功哎呀不好，你老婆来了，我躲一躲啊。（藏了起来）

王太太王不笑，我问你话呢！

王不笑啊？这个……我……我在创作。

王太太自己跟自己讲话，神经病。

王不笑创作起来嘛，这些都避免不了。

王太太我们结婚已经快二十年了，我一直觉得你神经兮兮的。不是不会笑，就是自己跟自己讲话。

王不笑我不是跟你讲了嘛，不要到单位来，不要影响我工作。

王太太你已经多少天没回过家了你自己知道吗！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

王不笑工作需要呀，马上要进京演出了，一刻也耽误不起。

王太太我不管，我今天找你是为了……（刚要发作）

【说不停和程飞飞上场。

程飞飞王团长！

王不笑（对王太太）同事来了，有什么事情等会再说，外人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王太太一股怒气生生被压了下去。

程飞飞王团长，我讲句不该讲的，这戏排不

下去了。

王不笑怎么了？

程飞飞怎么了？你问他！

说不停哎呀，这个有意思有意思，我没说你你倒先说起我来了！真是恶人先告状。

程飞飞（看见王太太，凑上前去小声）来查岗啊？

王太太（尴尬地笑了笑）……恩。

王不笑飞飞，到底怎么回事。

程飞飞（凑到王不笑耳边小声说）我跟你讲……

王不笑你怎么总是这个老毛病，飞飞，你就大声说出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程飞飞对不起哦，我习惯了。这个人每次都不按照台词来，搞得我每次都没办法往下面接戏！

王不笑怎么不按台词说了？

程飞飞剧本上写的是他说我要一生一世对你好，然后我再说，我不相信！但是他每次都不说。

王不笑那他说什么？

程飞飞他每次都不一样，不是说你等着吧，就是说我知道了，还有一次，他居然说你吃过了吗？根本前后都不搭界的！

王不笑老兄，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演的是丈夫，丈夫应该要对妻子说，我要一生一世对你好，这样才显得丈夫对妻子的感情深，你随便一改，这个意思就出不来了嘛。

王太太哦！道理你都懂的啊，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一句我要一生一世对你好！

王不笑夫人，你先不要说话，我在工作。

程飞飞（凑到王太太耳边）原来他这么不懂女人心啊。

王不笑飞飞！

说不停这个有意思有意思。我觉得要是说我对她说我要一生一世对你好太拗口了。

王不笑不行，一定要说，不说的话就证明这个丈夫心里没这个妻子。

王太太哦！原来你心里根本没我！

王不笑夫人，你不要事事都往自己头上套，我在讲戏。

说不停你不要光说我，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吗，轮到她的时候她自己一个人拼命加戏，不断抖包袱，我在旁边只能像傻子一样干等她。

程飞飞那又不能怪我咯，这里不好笑嘛当然要加包袱。

王不笑你加什么戏了？

程飞飞我就加妻子对丈夫控诉，你已经多少天没回过家了你自己知道吗！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

说不停然后她就开始唱……

王不笑这个不可以的。

王太太为什么不可以！

王不笑你怎么什么都要管。

王太太这个地方加得多好！一个女人，含辛茹苦，在家里等着她丈夫回家，结果丈夫天天在排滑稽戏……

程飞飞（凑上前小声地）丈夫不是唱滑稽戏的，是个工程师……

王太太都一样！反正都是不管女人，一定要控诉！

王不笑哎呀你又不懂不要插嘴，飞飞啊，这个地方不能加唱，你一唱这场戏就长了，整体节奏就不对了。

王太太你不要狡辩！你就是不想让妇女同志发声音，在家里不让我控诉，在戏里不让戏里的人控诉，我告诉你，现在解放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王不笑好了！不要吵了！你先出去。（把王太太推到办公室外面，强压住对王太太胡搅蛮缠的怒火，转身对两人）两位啊，你们好好想一想，我们当初为什么要成立剧团？

程飞飞日本人走了，老百姓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么多年受的苦，更加想看喜剧了。

说不停所以光演独脚戏不够了，我们要进剧场。

王不笑然后我们就开始排大戏，打出了滑稽戏的旗号是不是？解放都七年了，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演一整台大戏了。为了让老百姓能有更多的笑声，我们把这个剧团取名叫求笑滑稽剧团，我们三个作为一起创办这个剧团的元老，难道还不能相互配合一下吗？要为了戏好，不要为了自己在台上好笑，你一个人好笑了，整个戏砸了，有什么用。还有你，说不停，大戏要尊重大戏的规律，最重要的是要塑造人物，这个和独脚戏是有区别的。你们两个是老同志了，你们在剧组里不带好头，年轻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以后他们一代又一代跟着你们学，那我们好不容易创立的剧种不就完了嘛。这次进京演出，意义重大，我们更应该团结，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我们上海滑稽的风采。

程飞飞我讲句不该讲的。

王不笑啊？

程飞飞你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说不停那我听你的。

王不笑好了好了，回去排戏吧，不要再吵了。

【说不停、程飞飞二人下场。

说不停老王这个话有意思有意思……

【王不笑把王太太请回办公室。

王不笑夫人，我……

王太太现在知道让我回来啦，我跟你讲，刚刚在外人面前，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不然的话……

【马金刚上场。

马金刚王团长！

王不笑（对王太太）不好，马金刚来了，他一直看我不顺眼，要闹等会再闹啊。

马金刚王团长，你好啊！

王不笑马先生，你好，不知有何贵干啊。

马金刚客气了，大家都是演滑稽演员，一家人，今天我带来位记者，来做个关于滑稽的采访。

王不笑好啊，欢迎欢迎，正好我们剧团要进京演出了。

马金刚我知道，不然我还不请记者呢。小陈，来！

【陈记者上场。

马金刚你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

陈记者好的，请问王团长，您觉得作为一个滑稽演员，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王不笑呃……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其实有很多……

马金刚没关系，王团长，我替你回答。我也是滑稽演员，我也有发言权，我认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一门绝活，否则人家为什么要来看你演出，这种情况下，谁会谁就是好演员。

陈记者那，马老师您会什么呢？

马金刚看好了。

【马金刚连翻数个跟头打了一套拳，陈记者和王不笑看得目瞪口呆。

马金刚献丑了，王团长，你也来一遍吧。

陈记者是啊王团长，让我也开开眼。

王不笑我……我不会。

马金刚啊？你不会啊王团长！要进京演出的人不可能不会啊。

陈记者（赶紧记下）我要记下来，王不笑不会绝活……

王不笑你！

马金刚哎，别生气嘛王团长，（对陈记者）哦，我们王团长最会的就是逗观众笑。

陈记者是吗，那王团长您笑一个。

王不笑我……我不会。

马金刚啊？王团长，进京演出了你连笑都不会啊！这个笑是滑稽演员的基本功啊，（对陈记者）你看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记者（接着记）原来王不笑什么也不会……

马金刚（一把搂着陈记者欲下场）好了，我们走吧，明天见报。

王不笑马金刚！

马金刚（回过身来）对了，我在你们对面又成立了一家滑稽剧团，政府刚刚批下来，给你两张票，有空来捧场，（欲走，再回身）对了，以后叫马团长！（对陈记者，边走边说）所以说，什么都不会就不要进京演出……

【马金刚和陈记者下场。

【王不笑和王太太愣在当场。

王太太王不笑！你不是男人！被人家欺负到头上来了，你连声都不敢出！

【王不笑沉默。

王太太你倒是说话啊！就知道对我说这个说那个，对着记者你怎么不说！

王不笑那记者是他找来的你没看出来啊！

王太太你嗓门那么大干什么，你有火就知道冲我发！

王不笑（强力克制）对不起……你来找我什么事？

王太太我妈病了，你到底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她！

王不笑我知道了，等空一点吧。

王太太空一点我妈就病死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无所谓了，反正我早就做好思想准备了，每次找你不是排练就是演出，家里的事情反正跟你一定关系都没有。口口声声排戏排戏，你看看程飞飞，说不停，他们是在好好排戏吗，你看看马金刚，随时随地要把你吃掉，你难道可以一辈子生活在戏里完全不顾自己的生活吗！你这才叫真滑稽！

王不笑你听我说，滑稽戏能进京演出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新的国家已经建立起来了，老百姓需要笑声，过去几十年，大家都过得太痛苦了，一定要有笑声来让大家感受到全新的生活。虽然我自己不会笑，但是每次看到观众由衷地露出笑容，我就觉得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这是作为一个滑稽演员的担当。

王太太（爆发）全国人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知道我嫁进你家门一天都没有笑过！这么多年没有孩子，也没有好好地生活！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人家笑你你觉得是好事情吗，他们是看不起你才笑你的，你在台上摔一跤他们要笑，你在台上撞一下头他们也要笑，你越惨，他们笑得越开心！家里面那么多烦心的事情谁会来关心，我的痛苦又有谁会来理解，你说你是不是贱！这种日子我受够了，你这个不要脸的坏男人，你这个戆度，我要和你离婚！（怒而下场）

【王不笑一个人痛苦不堪，吴一功想上前劝说，又不知说什么好。

【李秘书重新上场。

李秘书哎呀，王团长，正好十分钟，怎么样，想出来了吗，我已经准备好要笑得前仰后合了。

【王不笑沉默。

李秘书王团长，王团长？

王不笑（喃喃自语）你这个不要脸的坏男人，你这个戆度，（爆发）我要和你离婚！（流泪）

李秘书哈哈哈哈哈，这句词儿加得好，生动

有趣，真是笑死我了，我要赶紧向局长汇报！

【收光。

第二场

画外音（广播）上海求笑滑稽剧团昨日进京演出，他们所创排的滑稽戏《春色满园》反响热烈，受到了一致好评……

【广播渐弱，光渐起。

【王不笑家门口。

【欢声笑语，剧团众人送王不笑回家。

众 人王团长，这次多亏了你力排万难，我们才能获得这么大成功啊。

王不笑（脸色很难看）都是大家努力的结果，好了，你们不要再送了，我想一个人进家。

众 人好的，团长，几个月没回家了！好好

陪夫人啊！（下场）

【王不笑推门进家。

【起音乐。

【家里面空空荡荡，早已没有了生活的气息，王不笑抚摸着一件件旧家具，长长地叹了口气。

吴一功（慢慢走出来）不笑……

王不笑她真的走了……

吴一功（也很难受）我……

王不笑师父，你在我身边已经二十多年了，为了什么呢？

吴一功我想看到你笑……

王不笑你觉得现在，如果换成是你，你还笑

得出来吗？

【沉默。

【起音乐。

《且听我说》

且听我说吧，

夜寒露重，

只影陪伴着寂寞。

且听我说吧，

路长荆多。

黑暗中燃着怒火。

不管群星多灿烂，

只有你对我闪烁。

拂去我心底尘封，

开着绮丽花朵。

且听我说吧，

旅途艰苦，

让期待随着静默。

【收光。

第四幕

1968年，上海

第一场

【宏亮的革命歌曲。

【起光。

【剧团排练厅，红卫兵们围坐，王不笑和其他一些艺人坐在角落。

红卫兵（一起高喊）将无产阶级文革大革命进行到底！

王不笑（与其他人）进行到底！

红卫兵（一起高喊）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王不笑（与其他人）极大的犯罪！

红卫兵（一起高喊）打倒现形反革命！

王不笑（与其他人）打倒现行反革命！

红卫兵（一起高喊）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

王不笑（与其他人）毛泽东思想！

红卫兵（一起高喊）祝福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王不笑（与其他人）万寿无疆！

红卫兵王不笑！

王不笑（还在刚才的状态里，继续站起来喊）王不笑！

红卫兵王不笑！严肃点！

王不笑（这才反应过来）啊？哦，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每一句都要喊的。

红卫兵严肃点！你不要以为这是在演滑稽戏！

王不笑我对天发誓我没有。

红卫兵要向毛主席保证！

王不笑哦哦哦，向毛主席保证。保证什么？

红卫兵严肃点！

王不笑保证严肃点，不要像演滑稽戏！

红卫兵知道为什么点你名吗？

王不笑不……不知道。

红卫兵刚才喊祝福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的时候，你为什么脸上没有半点喜悦的表情！

王不笑啊？！

红卫兵你分明是心中不情不愿！

王不笑不是，同志，你不了解情况……

红卫兵还要狡辩，你们这些旧社会过来的艺人，就是对新政权极度不满！都写在脸上了！

王不笑冤枉啊同志，我是因为不会笑啊。

红卫兵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喊一遍！

王不笑哦，我再试试看，祝福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依旧面无表情）

红卫兵还是没有喜悦之情，你果然是表里不一！

王不笑不是，同志，我跟你讲，这是我天生的毛病，我生下来就不会笑的。

红卫兵不许找借口！

王不笑再给个机会，给个机会，我一定努力！（想尽一切办法笑）祝福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还是不行）——你们还是枪毙我吧……

红卫兵屡次三番，公然挑衅伟大领袖，带走！

【收光。

第二场

【起光。

【破旧的仓库。

【吴一功在劝王不笑。

吴一功你看看，因为你不会笑，吃了多少苦。

王不笑你说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我们全心全意为了给别人带来快乐，却因为自己不会笑而被整。

吴一功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王不笑还不是怪你，我明明不会笑非要把我领到这条路上来。你是死得早，要不然他们第一个斗你！

吴一功这些给人快乐的人，哪一个在背后没有自己的痛苦？

王不笑没有人会知道的，大家只会觉得这些人永远不会痛苦。

【红卫兵带来了五花大绑的马金刚，把受伤的马金刚一把推倒在地。

红卫兵进去！等会儿再斗你！（下场）

吴一功哎哎哎，不笑，你的冤家来了。

王不笑（仔细观察）马团长？

马金刚（抬头）王不笑？

王不笑你怎么被绑住了？

马金刚我有武功，他们打不过我，怕我跑了。

吴一功哦，原来有绝活的人就应该有这样的待遇。

王不笑（对吴一功）你不要再说风凉话了。

吴一功谁让他天不怕地不怕，也有今天。

马金刚王不笑，你也进来了呀。

王不笑马团长，大家彼此彼此。

马金刚我马金刚一辈子不服你，没想到居然会和你关在一起。现在我落了难，随你报复吧。

王不笑马团长，你说哪里话，天下艺人是一家。更何况我们都是滑稽演员，要给大家带来笑声，不是争斗。

马金刚我跟你唱了十几年对台戏，没想到

你居然不落井下石。

王不笑（给马金刚松绑）来吧，马团长。

吴一功不笑，不要啊，你会被牵连的！

马金刚王不笑，你要干什么！

王不笑给你松绑啊。

马金刚你不要命啦，你知道我是什么罪名吗！

王不笑我又不傻，我给你稍微松下绳结，表面上看不出来的，等下他们带你出去的时候你找个机会自己就能解开了。

吴一功（咕）不愧是我徒弟，真是聪明。

马金刚王团长，我……谢谢你，当年我不应该叫记者当面来让你难堪。

王不笑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一队红卫兵再进。

红卫兵全部带走！王不笑，你往这边，马金刚，你去那儿。

【二人被带出仓库。

【切光。

【仓库外的空地，搭了一个高台，许多人在台下围坐着等批斗王不笑。

【王不笑被押着到了高台，说不停和程飞飞已经跪在那里。

【吴一功上前要打红卫兵，但是打不到。

王不笑师父，你回来，不要闹。

【吴一功只能老老实实回来跟着一起蹲下。

程飞飞（凑到王不笑耳边）我问句不该问的，你怎么也来了？

王不笑因为喊毛主席万寿无疆的时候没有笑。

说不停哦，这个有意思有意思……

王不笑剧团被解散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和你们碰面。

红卫兵不许交头接耳！

程飞飞（脱口而出）喉咙倒蛮响。

红卫兵你说什么！

程飞飞哎啊，我这是习惯呀，心里想什么就讲出来了。

【台下哄笑。

红卫兵不许笑！严肃点！我们在批斗！

程飞飞（脱口而出）批斗嘛也要活跃活跃气氛的呀。

红卫兵你再说！

【台下哄笑。

红卫兵不许笑！程飞飞，老实交代罪行，严肃点！

程飞飞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管不住这张嘴。

红卫兵交代！

程飞飞（凑到红卫兵耳边）我问句不该问的，交代完了能不能吃饭？

【台下又一次哄笑。

红卫兵好了好了好了，等下再审你！说不停！

说不停叫我啊！有意思有意思……

红卫兵你们家是地主出身！

说不停啊？我爸爸是地主啊？有意思有意思……

红卫兵你妈妈是妓女！

说不停我妈是妓女？！有意思有意思……

红卫兵不许说有意思！

说不停啊？不许说？！这个有意思有意思……

【台下已经笑得东倒西歪。

红卫兵说不停！不许你油腔滑调！等下再审你！王不笑！

王不笑有！

吴一功王不笑，你要挺住啊。千万不要顽抗，会被打的，说什么都要认。

王不笑哦，哦哦。

红卫兵老实交代罪行！

王不笑我有什么罪行？

红卫兵你给青帮流氓刘宝才唱过独脚戏！

王不笑（要辩解）我当时是……

红卫兵恩？！

吴一功承认，承认！

王不笑是的……

红卫兵算你坦诚，你这个黑帮分子。

王不笑我是被逼的，怎么是黑……

吴一功承认，承认！

王不笑我是黑帮分子。

红卫兵你给日本人播过无线电！

王不笑（要辩解）我当时是去骂……

红卫兵恩？！

吴一功承认，承认！

王不笑是的，我给日本鬼子播过无线电。

红卫兵你这个汉奸！

王不笑我……

红卫兵我们还在你剧团的办公桌抽屉里，找到了一张外国人的照片，说，是谁！

【红卫兵掏出一张卓别林的照片。

王不笑这个是卓别林呀，我最崇拜的人。

红卫兵老实交代，他是哪个国家的特务！

王不笑他是……什么？卓别林也被打成特务啦？

吴一功承认，承认。

王不笑好吧好吧，他是美国特务，反正今天我已经认了那么多事情了，也不怕多认几桩，所有坏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行了吧。

红卫兵交代细节！

王不笑（咕）还要交代细节，哪里来这么多细节，这个卓别林呢……是美帝国主义培养的一名高级间谍，平时……我们就发电报……

【台上越说，台下笑声越大。

画外音不好啦！马金刚逃跑啦！

【马金刚绕着舞台逃跑，红卫兵们在后面追。

【双方打斗起来，马金刚展示一身武艺，威风凛凛，无奈最终寡不敌众，被打倒在地，他宁死不受辱，回头看了一眼王不笑，一头撞向了柱子……

【起音乐。

程飞飞你们说他们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说不停他们想要的世界，肯定没有笑声。

王不笑因为他们只要严肃，他们怕笑声。

程飞飞所以我们就是他们的敌人。

说不停今天又唱了一出好戏。

王不笑四个名角儿，当然不一样。

程飞飞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演出了。

说不停返场还有武打戏，票价值回来了。

王不笑两位师兄，今天观众挺给面子，该笑

的地方都笑了啊。

【三人抱在一起。

【起音乐。

《且听我说》

且听我说吧，

夜寒露重，

只影陪伴着寂寞。

且听我说吧，

路长荆多。

黑暗中燃着怒火。

不管群星多灿烂，

只有你对我闪烁。

拂去我心底尘封，

开着绮丽花朵。

且听我说吧，

旅途艰苦，

让期待随着静默。

【收光。

第五幕

1996年，上海

【起光。

【后台化妆间。

【王不笑坐着静静地在吃菠萝，吴一功在旁边咽口水。

吴一功香……

王不笑香什么香，你又闻不到。

吴一功师父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有两个，第一，你始终不会笑，第二，没有尝过菠萝什么味道。

王不笑谁让你死那么早。

吴一功你怎么说话呢！跟师父这么没大没小。

王不笑你死的时候是七十五岁，我今年八十岁了，到底是谁没大没小。天天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唠唠叨叨，唠叨了几十年了，烦都烦死了。

吴一功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啊，要不是我天天在你耳朵边盯着你，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吗！滑稽大师这个名号是天上掉下来的？

王不笑都是别人叫出来的，我又不想当大师，我这一辈子有多失败你又不是不知道。给人演了一辈子戏，把每个人都逗笑了，就是自己不会笑，我看这才是最滑稽的事情。

吴一功我在这世上飘了六十年了，除了你没别人可以说话，除了你没人看得见我，你说是你滑稽还是我滑稽？

王不笑谁叫你阴魂不散。

吴一功你！我还不是为了让你成为最伟大的喜剧艺术家，你看看你最崇拜的卓别林，最起码也要到这种地步。

王不笑卓别林有什么好，晚年过得这么苦，文化大革命中还被怀疑是美国特务……

吴一功你还是老样子，永远只看到事情不好

的一面。你想想56年进京演出，多辉煌，你想想80年代剧团重建，万人空巷，多人人排队要买滑稽戏票，四张戏票换套房。老百姓多需要笑声啊！

王不笑师父，你不要劝我了，我已经都发过声明了，无论如何，今天这场演出演完我就再也不演了，人生八十，应该封箱了！

【有人敲门。

吴一功有人来了。

王不笑哪位？

画外音电视台导演小洪。

王不笑请进。

【洪导演进门。

洪导演王老师，您好您好，我是电视台的导演，您叫我小洪就好了。

王不笑哦，洪导您好，不知您来？

洪导演哦，是这样的，听说您今天是从艺的最后一场演出了，我十分崇拜您，从小是看您的戏长大的，我想请您在告别舞台后来我们这里拍一些电视怎么样？

吴一功这倒是新鲜事。

洪导演我们台正在筹备一部电视情景喜剧《小娘舅》希望您可以来担当主角。

王不笑我这个人不会笑，电视镜头一拍不是更明显，观众肯定要讨厌的。

洪导演不不不，要的就是您这个感觉，您越是不笑，观众就越觉得好笑。

王不笑他们都觉得我这样子看上去很傻是不是。

洪导演不不不不，您误会了。

吴一功唉……死得太早，不要说电视，无线电我也没上过。

王不笑说到拍电视，我正好要跟你说一说这个问题。

洪导演您说。

王不笑现在你们电视台到处在找我们滑稽演员上电视，不是主持节目，就是拍电视剧，都知道这些东西挣钱快，以后谁还肯来剧场演出，现在剧团排戏，演员不是缺勤就是迟到，好不容易坐下来了，还要抱怨剧团排戏耽误他们挣钱，这样下去太不好了。

洪导演您听我说，剧场观众能有多少人，电视观众又有多少人，能一样吗，电视上演一集，全上海都知道了，哪个演员不想出名？您不希望您团里这些孩子出名吗？

王不笑我当然希望孩子们越来越好，但是观众看电视不要钱啊，你让他习惯了长期不花钱在电视上看到自己喜欢的明星，以后谁还肯花钱买票，长此以往，剧场不是就没人来了吗。

洪导演您要跟上时代……

【话音未落，又有人敲门。

王不笑谁啊？

画外音不笑，开门，我是程飞飞！

吴一功啊？她不是身体不好一直躺在家里吗？

王不笑来了。

洪导演什么？程飞飞！（赶紧起身躲藏）我赶紧躲一躲。

王不笑怎么了？

洪导演您不知道，她一直给我打电话，说想演这个情景剧，关键是我们实在是不需要她，可是我又说不过她，要是让她看见我在这，还不把我缠死。你一定帮我这个忙，要是被她发现了，我就说是您请我来的，让她缠着你。

王不笑你！

吴一功来不及了，衣柜里衣柜里！

王不笑那你藏衣柜里。（帮洪导演藏进了衣柜）

【王不笑给程飞飞开门。

程飞飞团长啊，不笑！

王不笑飞飞，你不是身体不好在家里修养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程飞飞我听说你今天最后一场演出，所以无论如何要来看你啊！（不自觉地往衣柜方向走）

吴一功让他离衣柜远一点！

王不笑（一把拉过程飞飞摁到沙发上）呀！飞飞，你赶紧坐，赶紧坐。

程飞飞王团长你干什么？

王不笑（赶紧遮掩）哦，你身体不好，多坐下休息。还有，不要叫团长了，我退休都多少年了。

程飞飞我讲句不该讲的。

王不笑啊？

程飞飞（凑到王不笑耳边）你化妆间藏人了。

王不笑你看出来啦……

吴一功这都能看出来！

程飞飞我开玩笑的！哈哈哈！你还能藏什么人，八十岁的人了，我不信你有这个本事。

王不笑（松了口气）哦，吓死我了。

程飞飞你说什么？

王不笑哦，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我怎么会藏人呢。

【衣柜里打了个喷嚏。

程飞飞什么？

吴一功要命！

王不笑哦，我这两天有点感冒，阿嚏，我刚打了个喷嚏。

程飞飞哦，那你可要当心身体，你看，说不停不就得了感冒，然后就……

王不笑可惜啊，当年的铁三角如今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程飞飞岁月不饶人啊，今天你最后一场演出我真想跟你一起上台。

王不笑我也想。

程飞飞（激动地站起身）我想和当年一样，上台一开门，在观众面前亮相！

【程飞飞一把拉开了衣柜一边的门，王不笑紧张万分。

吴一功要出事情了！

王不笑不许动！

程飞飞干什么？

王不笑（拉过程飞飞）这个衣柜很久不用了，都是灰，怕对你身体不好。

程飞飞（凑到王不笑耳边）哦哦，我还以为里面有人呢。

王不笑没有没有！

【又有人敲门。

吴一功大家今天是说好的吗？

王不笑谁啊？

画外音我啊，刘医生，王老师，不是你让我到后台来拿票的吗。

程飞飞刘医生！你居然请了刘医生来看戏！

王不笑怎么了？

程飞飞刘医生是给我看病的主治医生，他要是知道我从家里跑出来了，肯定要叫我儿子以后把房间门锁起来不让我出门了！不能让他看见我！如果被他发现了，我饶不了你！

王不笑你！

吴一功难道又要藏一个？

程飞飞（自己找地方）藏起来，藏起来……

刘医生王老师，你在吗？

王不笑在，在，来了来了！

程飞飞衣柜！

吴一功不能！

王不笑衣柜不可以！

程飞飞那藏哪儿？

【王不笑把程飞飞藏进了旁边挂满了

衣服的衣架里。

吴一功挺好挺好。

王不笑（对程飞飞）不要出声哦。

程飞飞把票给他赶紧让他走。

王不笑知道了。（去开门）来了！

刘医生（穿着白大褂）王老师，您好啊。

王不笑刘医生，谢谢你来看戏。（给完票，关门）

【刘医生再敲门。

王不笑（又开门）刘医生，还有什么事情吗？

刘医生我还没有谢你呢。

王不笑谢谢哦。（关门）

【刘医生再敲门。

吴一功怎么总没完！

王不笑（再开）刘医生……

刘医生您请我看戏嘛，应该我谢您啊。

王不笑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你一直帮我检查身体，我也很感激你的。

刘医生（居然往前跨一步进了化妆间）哪里哪里，正好您很久没来了，我今天可以顺便帮您看看。

吴一功哎哎哎，怎么能让他进来，这下完了！

王不笑刘医生，不用了。

刘医生（拉着王不笑坐下）您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王不笑 蛮好。

刘医生那就好，睡眠呢？

王不笑也不错。

刘医生 哦，那心脏呢？

王不笑 快要不跳了。

刘医生 啊？

王不笑不是，跳，跳得很快。

刘医生 那也不健康啊。

王不笑不是，心脏很健康，很健康。

刘医生 王老师，您总是看衣服架干什么？

王不笑能不看吗，不看就穿帮了。

刘医生 您说什么？

王不笑啊？没有，没有。

吴一功快把他请走啊，房间里还有两个人呢！

王不笑知道了。（对刘医生）刘医生啊，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引刘医生起身）

刘医生（看看表，又坐下来）还有四十多分钟，来得及的。王老师，关于您之前跟我说起过的关于您不会笑的问题，我仔细研究了一下。我觉得这可能是内外两种原因共同造成的。

王不笑（一下子听进去了）哦，这个我倒是想听听，因为我跑了很多家医院了，这个病一直治不好。

刘医生外部原因就是神经和面部肌肉的问题，俗称面瘫。

王不笑啊？

刘医生内部原因是心理问题，你是不是看任何问题都能看到它坏的一面。

吴一功对对对，哎呀刘医生水平可以啊。

王不笑我从小就这样。

刘医生比如说，你给人讲个笑话，别人都笑了，而事实上你却在琢磨笑话里这个倒霉的家伙很可怜。

王不笑对对对。

刘医生你觉得观众笑他是不道德的。

王不笑有一点，但又不全是。

吴一功全说中了啊。

王不笑那怎么办呢？

刘医生这就比较难了，你……多喝点开水吧。

王不笑啊？

刘医生心理问题有很多种，比如说抑郁症，据调查表明，很多喜剧演员都有抑郁症，估计情况跟你差不多。心理学很复杂的，比如说有很多人有异装癖，男人喜欢穿女人衣服，就像这样。

（边说边往衣服架边走，顺手抄起一件衣服）

吴一功不好！

【王不笑见势不好，赶紧上前抓起一件衣服挡在自己面前，用身体遮住即将穿帮的程飞飞。

王不笑是这样吗？

刘医生没错，你怎么这么了解！

【又有人敲门。

王不笑（要崩溃了）……谁啊？

吴一功再来人就凑桌麻将了！

画外音晚报记者小张！

王不笑（对刘医生）不好！

刘医生怎么了？

王不笑晚报记者看见我和医生在一起肯定回去要编新闻说我身体健康有问题，到时候观众关心我都要冲到我家去，我哪里受得了！

刘医生那我把白大褂脱了！不行，我里面是破汗衫不能见人。

吴一功藏起来藏起来！也不差这一个了！

王不笑对，藏窗帘里去！

吴一功哦哦哦。（藏进窗帘）

【王不笑开门。

张记者 王不笑先生是吗。

王不笑记者同志您好。

张记者（径直进去坐到了沙发上）你好。

吴一功他倒是不客气嘛。

王不笑您是来……

张记者我来采访，听说您今天是最后一场演出了。

王不笑是的，是的，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张记者有很多观众对于滑稽表演层次不高的看法，请问您是怎么看的？

王不笑啊？什么意思？

张记者就是说滑稽表演用的都是夸张的表情肢体，或者讲一些笑话，只能给一些没文化的观众看，没有任何教育意义，称不上是一门艺术。

吴一功居然有人提这样的看法。

王不笑啊？我搞了一辈子滑稽艺术，居然有人说滑稽不是艺术。

张记者而且无论是滑稽戏还是独脚戏，都只是给了人暂时的欢笑，您不觉得这种欢笑是留不住的，是虚假的吗？

王不笑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

吴一功这个记者怎么问的都是这种负面的问题。

张记者还有，您对低俗表演是怎么看的。

王不笑有人说我们的表演低俗？

张记者我只是打个比方……

【又有人敲门。

王不笑谁！

画外音周处长！

吴一功不好，管文化的周处长，不要让他听这个记者在这儿说这么多负面消息！

王不笑（把记者赶紧卫生间）这位记者同志，您是不是想上厕所！（从外面锁好门）

周处长（自己推门进来了）王先生，要好好演出啊，我代表处里来慰问。

王不笑谢谢。

周处长你怎么满头大汗啊。

王不笑没事没事，谢谢领导关心。

周处长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演出结束再碰！

王不笑好好好，不送不送！（关门）

吴一功还是领导爽快。

【洪导演受不了了从衣柜里出来。

洪导演哎衣柜里呛死我了。

【程飞飞从衣服架里出来，王不笑赶紧把洪导演转移到其他地方。

程飞飞受不了了，手臂要僵掉了。【刘医生从窗帘后面出来，王不笑把程飞飞转移到其他地方。

刘医生我刚刚好像听见程飞飞声音了。

【张记者要出来，王不笑又转移刘医生。

【几次三番，王不笑在吴一功指挥下把所有人从这转移到那，从那转移到这，场面混乱不堪。

周处长（推门进来）王先生啊。王不笑等会！

【王不笑把周处长推出门，在手忙脚乱的时候，已经完全搞不清对错，把所有人都藏进了卫生间。

周处长王先生。我能进来了吗？

王不笑（已经累得不行了）您怎么了？

周处长我想……上个卫生间！（迅速朝卫生间里面奔去）

王不笑（彻底崩溃，一下子坐到了地上）这台下的戏可比台上的热闹多了……

吴一功这下要闯大祸了！

王不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师父，如果我早十年不演，能碰上这么多事情吗！

【正在这时，月儿突然出现在化妆间门口。

月 儿王不笑？

王不笑（看了一会儿，愣住了）月儿。

吴一功我也去卫生间算了。（下场）

月 儿你一个人在这啊。

王不笑呃……大概是吧。

【月儿笑了。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许久。

月 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王不笑这么多年你去哪了。

月 儿40年，你在电台骂了汪精卫后，就离开了上海，后来时局更加动乱，我就跟爸爸去了香港，49年又去了台湾，后来……

【两人几次想抱又不好意思，两人只是默默地贴得很近。

王不笑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月 儿我千方百计打听你的情况，总算还是见到了。

王不笑我还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月 儿离别的时候还是青春年少。

王不笑转眼间就白发苍苍了。

月 儿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王不笑回来就不走了吧。

月 儿不，很快就要走了。

王不笑去哪里？

月 儿（默默地流泪）我要走了。医生说，我这个身体，没几天了。

王不笑那……

月 儿能再来见你一面，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王不笑月儿，你不要这么说，现在医学很发达……

月 儿（示意王不笑不要再说了）上一次，是你抱了我，这次，就换我抱抱你吧。（伸出苍老的手慢慢地抱住了王不笑）

【王不笑泪流满面。

月 儿今天是你最后一场演出，让我在台下静静地最后再看一次你在台上光芒万丈的样子，好吗？

【王不笑点点头。

月 儿那我去观众席了，你在台上一定能看见我的。（静静地下场）

王不笑月儿……

【王不笑痛苦万分地站在台中央。

吴一功我控制不住他们拉！！！

【卫生间的门被挤倒了，里面所有的人都摔了出来。

洪导演（走到王不笑面前）哼，比情景剧还要精彩。（下场）

程飞飞（走到王不笑面前）我讲句不该讲的，玩得太大。（下场）

刘医生（走到王不笑面前）看来抑郁症都是自找的。（下场）

张记者（走到王不笑面前）明天见报。（下场）

周处长（走到王不笑面前）卫生间客满也不跟我说一声……（下场）

【王不笑越来越难受。

吴一功王不笑，你……

王不笑（爆发）不要和我说话！我受够了！

吴一功还有十分钟要演出了。

王不笑演出，演出，当初都是你，非要带我演出！明明不会笑，偏要我来让所有人笑！

演戏，演戏，戏越好我的生活就越差！你看看今天，这些人在这里我要一个一个让他们都开心了，结果呢，搞到最后所有的苦要我自己来吃！

月儿要不久于人世了，我心里还没来得及难过，你告诉我还有十分钟要演出了。

大家等会都会笑，因为我就是最可笑的那个人！

你天天说大家需要笑声需要笑声，那我呢？我也需要！

最亲近的人一个一个离我远去，我是全天底下最孤独的人，你居然要让一个这样的我来给所有人带来快乐！你离开我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你要让我带来笑声，我做到了，你要让我笑，我也做给你看！（愤怒地含着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一功对不起，不笑，是师父不好。从今往后，我不会来打扰你了。（慢慢下场）

王不笑演完这场，我绝不登台。

【切光。

【起音乐。

【王不笑登上舞台，全场欢呼。

王不笑今天，我给大家讲一个笑话。

【王不笑热泪盈眶地说着笑话，音乐声盖过了说话的声音。

【月儿安详地坐在观众席里，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起音乐。

【收光。

尾　声

2016年，上海

【舞台上出现诸多投影画面。

【投影中，有各种娱乐综艺节目，有各种情景喜剧，有人们肆无忌惮的各种爆笑，有许多网络段子以文字形式快速滚过。无声。

【各种嘈杂的背景音起，有流行歌曲，有电竞解说，总之，没有方言……

【起光。

【舞台上有一个巨大的阶梯，直通向高处，顶端是一扇门。

【阶梯的前方，许多年轻人正在休闲，有人在联机打游戏，有人插着耳机听歌，有人在玩滑板……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走向这群年轻人之间，他是王不笑，此时已经年过百岁。

王不笑你们在玩的这个是什么？

青年甲（普通话）老爷爷，你说什么？

王不笑我说，你们玩的这个是什么？

青年乙（普通话）老爷爷，你说的是上海话吧，我们学校里没教过。

王不笑哦，上海话听不懂。外地小孩。

青年丙我听懂了，他说我们是外地人，我们才不是外地人，我们是地道的上海人！

王不笑上海人，恩，好，好啊。

【王不笑再走向另一群青年。

王不笑小朋友，你们看上海滑稽吗？

青年丁（普通话）我们才不看，作品都是老掉牙的东西，只有阿姨妈妈们要看。

王不笑你们怎么不到剧场去呢？

青年丁那几个演员的脸电视上天天能看见，为什么要花钱进剧场啊。

王不笑那你们喜欢看什么？

青年戊（普通话）我们看的东西很多啊，韩国综艺啊，美剧啊，网络直播啊。

王不笑好笑吗？

青年戊不要太好笑啊，老爷爷，你是没看过。

王不笑好啊，好。

【王不笑慢慢走向台前，后面的人群渐渐消失。

王不笑从前，有两个猎人。一个年轻的猎人问老猎人，我想打一头熊怎么打。老猎人说，这个简单，我一般都是先找到一个山洞，然后朝洞里扔一块石头，如果听到“呜呜……”的声音，那里面一定有熊……不好笑是吗。

你们肯定会说，这个年轻猎人也太笨了，火车洞和住熊的洞相差那么多，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这个故事肯定是假的。

是啊，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不过，我要告诉你，这个故事是真的。

因为我就这个年轻猎人，明明看出来洞里是火车，不是熊，我还要假装没看出来，朝里面打一枪，这枪一打就打了一百年。

我叫王不笑，我今年刚好一百岁整，我耳朵已经不太好了。

但是我听到了，我听到到处都充满了笑声。

每个人都在笑，每个人都在大笑。但是，我听不到时代的笑声，

听不到来自内心的笑声。

是我耳朵不好，还是廉价的笑声太多？

在一个大家都笑的年代，一个不笑的人最可笑。

我叫王不笑，我是一名滑稽演员。

上海滑稽是发源于上海的传统剧种，是独属于南方的喜剧门类。

是上海文化的重要代表。

一路风风雨雨，走过了将近一百个年头。

上海滑稽包含大小两种形式，

小型演出一般由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表演，称为独脚戏。

大型演出有完整布景道具，连贯故事情节，称为滑稽戏。

不管哪种形式，都是基于方言。

今天，方言没有多少人说了，

滑稽也没有多少人看了。

我叫王不笑，我离开舞台已经二十年了。

二十年过去了，世界变了，

过去是日子苦，老百姓笑不出来。

现在是笑得太多，反而不笑了。

我叫王不笑，我天生不会笑。

我想帮自己找回笑。

我想帮大家找回笑。

【起音乐。

【王不笑步履蹒跚，慢慢朝台阶走去。

【说不停上场，在台阶的下方几阶站定。

说不停 王不笑，你真的要走上这个台阶吗？

王不笑（停住脚步）在这扇门的背后，舞台

在等着我。

【说不停坐下。

【王不笑继续往上走。

【程飞飞上场，在说不停上方几阶站定。

程飞飞 王不笑，这条路有多难走你知道吗？

王不笑（停住脚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笑声，我不想看着这笑声被虚假所断绝。

【程飞飞坐下。

【王不笑继续往上走。

【马金刚上场，在程飞飞上方几阶站定。

马金刚王不笑，滑稽剧种已经衰落了，你救不了她！

王不笑（停住脚步）我们这些人亲手把滑稽

推向过辉煌，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毁灭。

上海的传统不能丢，中国的文化不能断！

【马金刚坐下。

【王不笑继续往上走。

【王太太上场，在马金刚上方几阶站定。

王太太王不笑，所有人对你的笑都是嘲笑，你所制造的快乐不是永恒的！

王不笑（停住脚步）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留不住的，

永恒的快乐又在何方？

【王太太坐下。

【王不笑继续往上走。

【月儿上场，在王太太上方几阶站定。

月儿 王不笑，我能感受到你的孤独。

王不笑（停下脚步）笑，是疼痛的遮掩。笑，是悲伤的伪装。

喜欢说笑的人最体贴，因为他时刻害怕伤害到别人。

每个人都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这就是孤独。

亲近的人一个皆一个离自己远去，这就是成长。

这条路，便是我的命运。

【月儿坐下。

【王不笑继续往上走。

【王不笑每上一阶，体态便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精神。

【接近阶梯顶端的时候，吴一功出现在上方，挡住了通往大门的路。

吴一功王不笑，我已经二十年没有在你面前出现了。

王不笑（停住脚步）师父。

吴一功王不笑，你为什么不会笑？

王不笑为了把欢笑洒向人间，我只好把所有的苦都自己一个人吃遍。生活越残酷，我越要笑得灿烂。

吴一功七十多年了，终于到了我们可以告别的时刻。（把扇子交给王不笑，而后下台阶）把这把扇子挡在自己眼前，你会什么都看不见。把它撕了吧，虽然伤痕累累，但阳光会照到你的脸上。

【吴一功边说边朝台阶下走，直至底端，坐下。

【王不笑撕开扇子。

【音乐至高潮。

【舞台上开始出现许多投影画面，皆是历代滑稽名家的演出影响资料、剧照及肖像画。

【王不笑走向大门，回头。

【音乐收。

王不笑笑，是一把利刃。

将被孤独吞没的生活，

切开一道完美的弧线。

疼痛，流血。

然后，从切口处，

我们看到光明。

笑到最后了，我一定要笑得最好！

【王不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开怀大笑，转身推开了门。

【收光。

【音乐复起最高潮。

【笑声不灭，灵魂不死！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