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迎平
(上海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200433)
读《渭南文集》跋文札记
朱迎平
(上海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200433)
陆游的跋文作品题材广泛,内涵丰富,特色鲜明,自成一家。它们感念时事,品评诗文,鉴赏书画,记录藏书,博学兼通,怀古忆旧,全面而典型地反映了宋代士大夫丰富的精神世界。陆游跋文直抒胸臆,富于情趣,体式多变,表述多样,成为文体雅洁、风格凝练的文学小品。
陆游;《渭南文集》;跋文
题跋文是勃兴于宋代的一种散文体类。它的主要源头是六朝、唐代就已多有使用的书画跋尾,而进入宋代,作为文章体类的题跋文才正式形成,并迅速成为宋代士大夫十分喜爱并大量使用的散文文体。题跋文依其内容大致可分为两大类,即研讨学问为主的学术类题跋和抒写性情为主的文学类题跋。两类题跋各有优长:学术类作品讲究谨严博洽,以学养、识见取胜;文学类作品追求挥洒自如,以性情、意趣见长。宋代题跋文的勃兴折射出学术文化的全面昌盛,也展示了文人士大夫丰富的精神世界,从而在宋代文学史、文化史上写下了灿烂的篇章。
宋代题跋文创作涌现出一大批巨匠名家。北宋欧阳修开学术类题跋之先河,奠定了题跋文的基础;苏轼和黄庭坚则以文学类题跋著称,且各有特色,名篇迭出。南渡前后的董逌和赵明诚以考辨书画、金石见长。南宋中期名家蜂起,争奇斗艳,陆游、朱熹、洪适、楼钥、周必大并称五大家,特色鲜明,此外杨万里、洪迈、叶适、真德秀等亦各自成家。至宋末则刘克庄、黄震、戴表元等接续前贤,成为题跋文创作的殿军。明末毛晋曾辑录二十家宋人题跋编为一帙,展示了宋代题跋文的洋洋大观。[1]
在宋代题跋大家的名录中,作为南宋文章耆宿的陆游毫无疑义地占据着一席之地。陆游的题跋文创作题材广泛,内涵丰富,文体雅洁,风格凝练,在诸多名家大佬中依然特色鲜明,足以自成一家。
《渭南文集》中不列“题”类,只标“跋”文,而且将一般亦归入题跋的“书后”“书事”之类另列“杂书”一体,体现出陆游严格的文体意识。《渭南文集》中跋文从卷二六至卷三一总计6卷,共255首。这一数量虽不及欧阳、苏、黄等四五百首之多,但也已十分可观。按照跋文的不同载体进行统计,则题于书法、碑帖的54首,图卷、画像的16首,诗词、诗集的53首,文章、文集的66首,佛书、道书的19首,其余各类著述的47首。从跋文内容看,则有关诗、词、文的别集、总集及单篇作品的占到总数的约一半,而有关书画艺术和各类著述的各占四分之一,可见陆游跋文关注的仍以文学为首。
陆游的跋文虽多为短简小篇,但绝大多数均标明写作时间,且依次排列,仅卷三一《跋熊舍人四六后》以下27首,未标日期,恐编集时已经难考撰年了。从写作时间着眼,则陆游跋文早年所作不多,绍兴、隆兴年间仅寥寥几首,乾道、淳熙年间数量略多,但也只占总数的四分之一略强。从淳熙十六年末陆游被罢官返里后的近20年间(其中嘉泰中曾入都修史一年),是陆游跋文创作的高峰期,且愈到晚年,数量愈多。可见跋文一体,虽仅片言只语,却须于悠游闲适之间,沉潜吟哦,方得凝聚精粹,从容搦笔,将性情学识呈现于片言只语之中。这或许也是题跋文写作的普遍规律。
陆游250余首跋文作品的最大价值,在于它们全面而典型地反映了宋代士大夫丰富的精神世界。以下择其要者,试从六方面述之。
(一)感念时事
对于南宋士大夫来说,中原沦陷,二帝被掳,朝廷偏安,无力北伐,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点,而“北举燕、赵,西略司、并,挽天河之水,以洗五六十年腥膻之污,登高大会,燕劳将士,勒铭奏凯,传示无极”,[2]又是他们魂牵梦萦的执着理想。陆游的精神世界就浸透了这种深沉的家国情怀。他的荡气回肠的爱国诗篇,他的力主抗金的论政奏札,他的大气磅礴的序记篇章,固然是这种精神的淋漓体现,而他的不少短篇跋文,往往在怀古忆旧之中,流露出感念时事、“娱忧舒悲”的真情实感,从另一角度诠释着这种情怀。
如陆游在《跋李庄简公家书》中忆及年轻时抗金名臣李光来家访问的情景:
每言秦氏,必曰“咸阳”,愤切慨慷,形于色辞。一日平旦来,共饭,谓先君曰:“闻赵相过岭,悲忧出涕。仆不然,谪命下,青鞋布袜行矣,岂能作儿女态耶!”方言此时,目如炬,声如钟,其英伟刚毅之气,使人兴起。[3]
对前辈直臣的景仰,对秦桧为首的投降派的愤恨,跃然纸上,李光“目如炬,声如钟”的“英伟刚毅”形象,历历如在眼前。又如在读到张监丞《云庄诗集》后,陆游感慨地题写:“虏覆神州七十年,东南士大夫视长淮以北,犹伧荒也。以使事往者,不复黍离麦秀之悲,殆无以慰答父老心。今读张公为奉使官属时所赋歌诗数十篇,忠义之气郁然,为之悲慨弥日。”[4]今昔对比,更觉前辈“忠义之气”的可贵,直令陆游“悲慨弥日”,唏嘘不已。甚至一些品评艺文的跋文,也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家国兴亡之感,《跋韩干马》称:“大驾南幸,将八十年,秦兵洮马,不复可见,志士所共叹也。观此画,使人作关辅河渭之梦,殆欲霣涕矣!”[5]由韩干之马,联想到“秦兵洮马”,再引发出“关辅河渭之梦”,真是魂萦梦绕,不能自已。
陆游的这种“娱忧舒悲”的情怀,愈到晚年,愈显激烈。在“开禧北伐”开战以后,陆游追忆老师曾几绍兴末“年过七十,聚族百口,未尝以为忧,忧国而已”的精神,而联系自己,“于今某年过八十,仕忝近列,又方王师讨残虏时,乃不能以尘露求补山海,真先生之罪人也”;[6]读到周侍郎论事奏稿,“犹想见当时忠臣烈士忧愤感激之余风”,慨叹“建炎、绍兴间,国势危蹙如此,而内平群盗,外捍强虏,卒能披草莽、立社稷者,诸贤之力为多。某故具载之,以励士大夫。倘人人知所勉,则北平燕赵,西复关辅,实度内事也”。[7]直至北伐失利,王师败绩,陆游的希望再次破灭,他也随即走向生命的终点。就在临终前数月写下的最后一篇跋文《跋傅给事帖》中,陆游又一次回顾了绍兴年间的抗金往事:
绍兴初,某甫成童,亲见当时士大夫相与言及国事,或裂眦嚼齿,或流涕痛哭,人人自期以杀身翊戴王室,虽丑裔方张,视之蔑如也。卒能使虏消沮退缩,自遣行人请盟。会秦丞相桧用事,掠以为功,变恢复为和戎,非复诸公初意矣。志士仁人,抱愤入地者,可胜数哉!今观傅给事与吕尚书遗帖,死者可作,吾谁与归?嘉定二年七月癸丑,陆某谨识。[8]
寥寥数行,将南宋初年士大夫的爱国激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并抒发了作者强烈的尊崇向往之情。“死者可作,吾谁与归?”这样情感热烈的文字,与“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的绝笔诗作,真可谓异曲同工。这几篇直抒胸臆、饱含激情的跋文,成为“开禧北伐”前后陆游心迹的真实写照,也奏出了陆游家国情怀的最强音。
(二)品评诗文
由于被排斥于朝廷的政治中心之外,陆游更多的时间是面对山阴故乡平平常常的家居生活。宋代士大夫全面的文化素养和丰富的生活情趣,在陆游的跋文中占据了更大的篇幅。作为南宋的文学大家,陆游在精心创作诗文的同时,也用跋文的形式品诗论文。这些评论,大多从诗文载体的某一角度切入,或为正面阐述,或作引申发挥,或抒直觉,或掉书袋,往往见解独到,一语中的。以下从表述角度列举数端。
述论 如《跋花间集》二:“唐自大中后,诗家日趣浅薄。其间杰出者,亦不复有前辈闳妙浑厚之作。久而自厌,然梏于俗尚,不能拔出。会有倚声作词者,本欲酒间易晓,颇摆落故态,适与六朝跌宕意气差近,此集所载是也。故历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者辄简古可爱。盖天宝以后,诗人常恨文不迨。大中以后,诗衰而倚声作。使诸人以其所长,格力施于所短,则后世孰得而议?笔墨驰骋则一,能此不能彼,未易以理推也。”[9]从《花间集》所载作品阐述“倚声作词”的兴起,对词体起源提出了有说服力的观点。
品鉴 如《跋东坡七夕词后》:“昔人作七夕诗,率不免有珠栊绮疏惜别之意。唯东坡此篇,居然是星汉上语,歌之曲终,觉天风海雨逼人。学诗者当以是求之。”[10]又如《跋岑嘉州诗集》:“予自少时,绝好岑嘉州诗。往在山中,每醉归,倚胡床睡,辄令儿曹诵之,至酒醒,或睡熟,乃已。尝以为太白、子美之后,一人而已。”[11]两则鉴赏均诉诸直觉,独有会心。
考订 如《跋中兴间气集》二:“高适字仲武,此集所谓高仲武,乃别一人名仲武,非适也。议论凡鄙,与近世《宋百家诗》中小序可相甲乙。唐人深于诗者多,而此等议论乃传至今,事固有幸不幸也。然所载多佳句,亦不可以所托非其人而废之。”[12]又如《跋魏先生草堂集》:“按国史,野,陕人。沈存中《笔谈》以为蜀人,居陕州,不知何所据也。予在蜀十年,亦不闻野为蜀人,《笔谈》盖误也。”[13]从“议论凡鄙”考编者名、字之异,以亲身见闻订著者籍贯之误,均能言之成理,可为定论。
考典 如《跋嵩山景迂集》:“景迂《鄜畤排闷》诗云:‘莫言无妙丽,土稚动金门。’盖鄜人善作土偶儿,精巧虽都下莫能及,宫禁及贵戚家争以高价取之。丧乱隔绝,南人不复知,此句遂亦难解。可叹!”[14]“土稚”即为“土偶儿”,南人不知北方民俗,稽考典实,破解难题。
忆旧 如《跋渊明集》:“吾年十三四时,侍先少傅居城南小隐,偶见藤床上有渊明诗,因取读之,欣然会心。日且暮,家人呼食,读诗方乐,至夜卒不就食。”[15]又如《跋王右丞集》:“余年十七八时,读摩诘诗最熟;后遂置之者几六十年。今年七十七,永昼无事,再取读之,如见旧师友,恨间阔之久也。”[16]读渊明诗乐而忘食,读摩诘诗如见旧友,记录温馨回忆,透露出自己精心创作山水田园诗的源头所自。
抒怀 如《跋吴梦予诗编》:“山泽之气为云,降而为雨,勾者伸,秀者实,此云之见于用者也。子尝见旱岁之云乎?嵯峨突兀,起为奇峰,足以悦人之目,而不见于用,此云之不幸也。君子之学,盖将尧舜其君民。若乃放逐憔悴,娱悲舒忧,为风为骚,亦文之不幸也。”[17]又如《跋欧阳文忠公疏草》:“庆历之盛,盖庶几汉文、景矣,而贤人君子犹如是之难。文忠公之奏议,非独不明诸公之谗也,身亦堕排陷中,滁州之谪是已。呜呼悲夫!”[18]前者以云气为喻,抒写壮志难酬的抑郁愤慨;后者以欧阳公为例,慨叹贤人君子亦难逃诬陷,都是由品评诗文引发的感怀。
(三)赏鉴书画
跋文的源头本是书画的跋尾。宋代士大夫普遍具有较高的艺术修养,精通书画鉴赏,有的本身就是书画大家。陆游画名不彰,但书法在宋代可称名家。其风格在苏、黄之间,结体近黄庭坚而笔墨近苏轼,遒严飘逸,圆美流丽,以韵取胜。他善于行、草相参,自称“草书学张颠(张旭),行书学杨风(杨凝式)”,[19]动胜于静,轻灵多于沉着,别有韵致。朱熹即称“放翁笔札精妙,意存高远”。而陆游的书画题跋恰可作为其创作的旁证,见出其书艺渊源所自和艺术趣味所在。
陆游关注的书法作品,或为名家碑帖,或为前辈遗墨。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序》是陆游观赏最多的碑帖,他写下的相关跋文有十余首之多。他将《兰亭序》誉为书中龙凤,称“龙乘云气而上天,凤凰翔于千仞。吾见旧定本《兰亭》,其犹龙凤耶”?[20]他阐述观赏《兰亭序》的“法门”,称“观《兰亭》当如禅宗勘辨,入门便了。若待渠开口,堪作什么。识者一开卷已见精粗,或者推求点画,参以耳鉴,瞒俗人则可,但恐王内史不肯尔”。[21]他主张学《兰亭序》笔法要亦步亦趋,不可轻慢,称“盖周、孔无过,《兰亭》笔法亦无过。学者步亦步,趋亦趋,犹或失之,岂可以轻心慢心观之哉”。[22]他广泛观赏多家收藏的《兰亭序》,并形象描写自己诚惶诚恐的感受云:“观此本《兰亭》,如见大勋业巨公于未央庭中,大冠若箕,长剑拄颐,风采凛凛,虽单于不觉自失,况余子有不汗洽股栗者哉!”[23]其他如《乐毅论》《瘗鹤铭》等名帖,陆游也多有关注。
对于北宋书坛的沿革,陆游十分熟悉,更将“四大家”作为直接师法的对象。他说“近岁苏、黄、米芾书盛行,前辈如李西台(李建中)、宋宣献(宋绶)、蔡君谟(蔡襄)、苏才翁兄弟(苏舜元、苏舜钦)书皆废”。[24]而对于其中的苏、黄两家,陆游更是服膺。他极为喜爱东坡书帖,对成都西楼汪应辰所刻《西楼书帖》三十卷反复研习,并“择其尤奇逸者为一编,号《东坡书髓》。三十年间,未尝释手”。[25]他作有多首山谷书帖的跋文,如《跋黄鲁直书》《跋鲁直书大戴践阼篇》《跋山谷书阴真君诗》《跋程正伯所藏山谷帖》等,记录轶事,赏鉴作品。他还十分欣赏宋初“善行草书”的林逋,称“君复书法又自高胜绝人,予每见之,方病,不药而愈,方饥,不食而饱。忽得观上竺广慧法师所藏二帖,不觉起敬立”。[26]其他如《跋诸晁书帖》《跋洪庆善帖》《跋潘豳老帖》等,也都对前辈的遗墨进行了评骘赏析,展现了陆游在书法上的宽阔视野。
虽然不见陆游善画的记载,但他对绘画的鉴赏和联想能力,在画跋中可见一斑。他称司马光后裔司马槐“抱负才气,绝人远甚。方少壮时,以党家不获施用于时。欲有以寓其胸中浩浩者,遂放意于画,落笔高妙,有顾、陆遗风。某尝以通家之旧,亲闻其论画,衮衮终日,如孙、吴谈兵,临济、赵州说禅,何其妙也。……今获观《传灯图》,恍如接言论风指,时稽首太息,不能自已”。[27]他看《画橙》,“取此轴摩挲久之,觉香透指爪”[28];他看韩滉画牛,便想起“居镜湖北渚,每见村童牧牛于风林烟草之间,便觉身在图画”;[29]他看韩干画马,更想到“秦兵洮马,不复可见,志士所共叹”,并“霣涕”作起了“关辅河渭之梦”。[30]陆游鉴赏画作时的想象力,可谓非凡。
(四)藏书刻书
陆游出身于书香门第,从高祖陆轸、曾祖陆珪到祖父陆佃,读书、著书,世代不绝。父亲陆宰著述不多,却富于藏书。绍兴间朝廷筹建秘书省,下诏征求天下遗书,“首命绍兴府朝请大夫、直秘阁陆宰家所藏书来上,凡万三千有奇”。[31]可见陆家藏书在当时的地位。
继承父亲藏书的传统,陆游终身以藏书为乐,他在诗中唱道:“人生百病有已时,独有书癖不可医。”[32]他的题跋文也多与藏书有关,被称为藏书题跋。其中既有发现孤本秘籍的喜悦,也有精心校书的心得体会,如《跋尹耘师书刘随州集》载“佣书人韩文持束纸支头而睡,偶取视之,刘随州集也。乃以百钱易之,手加装褫”。[33]又如《跋历代陵名》称“近世士大夫所至,喜刻书版,而略不校雠,错本书散满天下,更误学者,不如不刻之愈也,可以一叹”。[34]或喜或叹,充满着藏家的无限情趣。跋文中更有藏书甘苦的记录和感慨:
予旧收此书,得自京师。中遭兵火之余,一日于故箧中偶寻得之,而虫龁鼠伤,殆无全幅。缀缉累日,仅能成帙。乃命工裁去四周所损者,别以纸装背之,遂成全书。呜呼!予老懒目昏,虽不复读,然嗜书之心,固未衰也。后世子孙知此书得存之如此,则其余诸书幸而存者,为予宝惜之。绍兴戊午十月七日,双清堂书。
后五十有七年,复脱坏不可挟。子聿亟装缉之,持以相示。方先少保书此时,某年十四,今七十矣,不觉老泪之濡睫也。绍熙甲寅闰月四日,第三男中大夫某谨识。[35]
三代人近60年间,为了保存一部书而付出的艰辛和情感,读来令人无不动容。
在精心藏书的基础上,陆游还亲自参与了刻书活动,跋文中留下了斑斑记录。陆游首次刻书,是隆兴二年为其高祖陆轸刻印所撰《修心鉴》。陆轸晚年随仙人“受炼丹辟谷之术”,“然其术秘不传,今唯此书尚存。某既刻板传世,并以七岁吟及自赞附卷末,庶几笃志方外之士读之,有所发焉,亦公之遗意也”。[36]乾道年间,陆游在蜀中刻成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岑参的诗集,“以传知诗律者,不独备此邦故事,亦平生素意也”。[37]淳熙四年,陆游继承陆氏“世喜方书”的传统,在抚州刻印了《续集验方》。[38]自淳熙十二年至十五年,陆游在严州知州任上,在门人朋友的帮助下,首次刊刻了自己的诗集《剑南诗稿》,收诗凡2500余首,在当时文坛轰动一时,著名诗人杨万里、楼钥、戴复古等都有诗篇歌咏诗稿的板行。此外,陆游在严州还刻有《南史》《刘宾客集》和《世说新语》三部典籍,其《跋世说新语》云:“郡中旧有《南史》《刘宾客集》,版皆废于火,《世说》亦不复在。游到官始重刻之,以存故事,《世说》最后成,因并识于卷末。淳熙戊申重五日新定郡守笠泽陆游书。”[39]通计《中国古籍版刻辞典》所载,陆游一生所刻书板,总共10余种200余卷之多,他在刊板刻书、传播文化方面的业绩,同样蔚为大观。在陆氏家风的熏陶下,陆游幼子“子聿喜蓄书,至辍衣食,不少吝也。”[40],陆游对儿子节衣缩食以藏书表现出由衷的喜悦之情。子遹后来也成为刻书大家,《渭南文集》五十卷就是他在溧阳令任上首次刊刻,为陆游文章的传世发挥了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五)博学兼通
《渭南文集》跋文关注的领域,除文学和艺术之外,还广泛涉及经、史、子三部和佛、道二藏,其题写的各类载体达60余种,反映出作者宽阔的学术视野和丰富的精神追求。
“学者当以经纶天下自期”,[41]儒学思想是陆游价值观的主导,儒家经典是陆游题写跋文的主要对象。他十分关注《易》学的发展,阐述其沿革称:“《易》学自汉以后寖微,自晋以后与《老子》并行,其说愈高,愈非《易》之旧。宋兴,有酸枣先生以《易》名家。同时种豹林亦开门传授,传至邵康节,遂大行于时。然康节欲以授伊川程先生,乃拒弗受,而伊川每称胡安定、王荆公《易传》,以为今学者所宜读,唯此二家。王公乃自毁其说,以为不足传,著论悔之。《易》之难知如此。”[42]他题写跋文的宋代《易》学著述就有王昇《易说》、郭忠孝《易说》、苏轼《易传》、朱熹《易传》等。其他如《书》学的《书传》《无逸讲义》,“四书”学的《论语孟子解》《中庸辨择》,小学类的《原隶》《前汉通用古字韵编》《重广字说》等,陆游也都作有跋文。他对北宋道学家也有涉及,跋周敦颐《通书》称“濂溪之生也,世但以佳士许之耳。既死,蒲左辖作志,黄太史作诗,其称述亦不过如此。向使无二程先生,后世岂知濂溪为大儒,传圣人之道者耶?以此知士之埋没无闻者,何可胜计”[43],肯定周氏的道学成就及二程的提携之功,并慨叹“士之埋没无闻者”不可胜计。
陆游跋文关涉史部的仅《吴越备史》《临汝志》《出疆行程》等不多几种,而在子部则涉猎颇广。诸子类的《孔子家语》《老子》《庄子》《韩非子》,典制类的《朝制要览》《居家杂仪》,考据类的《资暇集》《刊误》,金石类的《集古录跋尾》,家训类的《范巨山家训》《义居遗戒》《柳氏训序》,杂学类的《砚录》《香法》《彩选》《岁时杂记》《造化权舆》等等,都在他的视野之中,可见其读书之杂,学问之广。
宋代儒、释、道三教融合,士大夫在精研儒学的同时,出入释、老,参禅悟道,也是其精神生活的重要侧面。有关佛、道的文章在《渭南文集》中占有相当的比例,在各种体类中皆有,而跋文中也不少见。如佛家的《维摩经》《肇论》《显应录》《卍庵语录》《尼光语录》《注心赋》《蒙泉铭》,道家的《修心鉴》《坐忘论》《天隐子》《道德经》《金丹歌》《饵松菊法》等,陆游都为之撰写跋文。他注意从释老典籍中探求社会生活的规律,如言“近世不以世类求人,名门大家,散而为方外道人者多矣”,[44]就揭示了南宋社会的特殊现象。又如言“人之根性利钝,盖有如天渊者。善知识谆谆告语,诱之以福报,惧之以祸罚,亦有不得已者。譬之世法,道德风化,固足坐致唐虞三代之治矣,而赏以进善,罚以惩恶,亦乌可废哉!观晓师《显应录》者,当作是观”,[45]则肯定佛教因果报应之说,与儒家道德风化之论有相通之处,世俗社会亦不可废。
(六)怀古忆旧
同宋代许多士大夫一样,陆游一生交游极广。陆游官职不算高,任期也不算长,因此,陆游交游最多的还是中下层士大夫,乃至布衣乡邻。如果说,陆游的官场交际主要反映在他的启文中,那么,他的跋文则主要体现他的日常交际,而且是围绕文学、艺术和各类著述展开的。但跋文与即时交际的书简尺牍又有不同,其载体往往是古人、先人或自身幼时流传下来的,因此,其中又往往充斥着追昔忆旧、怀念故交、抒写亲情友情等内容,从而成为展现其精神世界的重要侧面。
陆游跋文的怀古忆旧主要分为两大时段:一是北宋初期至末期,主要对象是前贤和名流;二是绍兴初陆游有记忆开始,到他生活、写作的时期,主要对象是亲身接触的人事。
虽然先宋诸公的文献时常出现在陆游的笔端,但与其相隔百余年的北宋之“近古”,毕竟对他的影响更为深刻。如《跋韩忠献帖》概括韩琦御戎戍边和入辅帷幄的功绩,[46]《跋范文正公书》感叹范仲淹举荐、爱惜人才之诚意,[47]此类前辈“志士仁人”的功业自然是陆游十分关注的。当然,陆游题写跋文最多的无疑是文坛艺苑的耆宿名流,欧阳修、苏轼、黄庭坚、蔡襄、米芾、秦观,乃至林逋、苏颂、韩驹、王回、晁说之、吕希哲等等,都成为陆游题跋的对象,仅有关苏轼一人的就有十余首之多,涉及其诗、词、文、书法等各领域。上文多有引用,不再罗列,此仅举《跋吕侍讲岁时杂记》一首示例:“承平无事之日,故都节物及中州风俗,人人知之,若不必记。自丧乱来七十年,遗老凋落无在者,然后知此书之不可阙。吕公论著,实崇宁、大观间,岂前辈达识,固已知有后日耶?然年运而往,士大夫安于江左,求新亭对泣者,正未易得。抚卷累欷。”[48]“怀古”中凸显吕著的价值,“年运而往”的“伤今”引发出作者无限的感慨。
陆游亲身结识的故人、经历的故事、读过的旧书遗墨,在其跋文中显然占据了更为重要的地位,因为这就是他生命的组成部分。依人物类分,则包括亲戚、恩师、发小、同僚、乡邻等等。除了高祖、祖父、父亲外,陆游还有多首为亲属所作的跋文。《跋四三叔父文集》用寥寥数笔,勾画出这位排行四十三的叔父的“精敏”“天资”;[49]《跋为子遹书诗卷后》则对爱子的近时创作“大进”,表露出由衷的喜悦,展现了一位慈父的舐犊情深。[50]《跋曾文清公奏议稿》《跋曾文清公诗稿》,对恩师的高风亮节作了深情的叙述,对自己的有幸受知表达了衷心的感激,[51]一位八旬老翁对师门的敬仰,令人为之动容。绍兴年间,十六七岁的陆游与范元卿、陈公实等六人同赴场屋,成莫逆之交。60余年后,陆游年近80,“五人皆以隔存殁”,陈氏之子献出范元卿《书陈公实长短句后》,陆游“为之叹息弥日”,并设想“使死而有知,吾六人者安知不复相从如绍兴间乎?会当相与挈手一笑,尚何叹?”[52]浓浓的发小深情,渗透于往事的回忆之中。陆游曾与著名书法家张孝祥(紫微)同僚,孝祥从弟孝伯(大宗伯)持乃兄家书寄陆游,“某昔者及为紫微客,今老病卧家,而大宗伯犹以世旧寄此卷,命寓姓名于后。某自浮玉别紫微,三十六年之间,摧颓抵此。紫微若尚在而见之,且不能识,则大宗伯尚何取哉?援笔至此,慨然不知衰涕之集也”。[53]追昔抚今,陆游对早逝的昔日同僚,表达了无比的悲慨。陆游对故乡有着深厚的感情,晚年又长期奉祠或致仕家居,与乡邻关系亲近,多有为其所作的诗篇,也时常题写跋文。他曾为“乡里前辈”尹耘师手抄的《刘随州集》题词,[54]也曾为避难东阳山中时的邻居郭钦止(德谊)遗墨及墓志作跋。[55]他为名不见经传的多位乡僧题跋,称道琛师“十返不厌,孝哉此僧”,[56]赞赏观师“发扬先德,累世不懈”,[57]并肯定“里中前辈”卿师的书帖为“法度森严”的“名笔”。[58]
以上列举的种种跋文,展示了士大夫精神生活的多种侧面,使我们看到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而丰富的陆游。
在学术和文学两大题跋类别中,《渭南文集》的250余首跋文显然大多属于后者。虽然陆游是博通四部典籍、熟谙历朝掌故的学者,跋文中也不乏考证精密、见解独到的学术类精品,但他的大部分跋文作品,是以诗人、文章家的身份撰写的,是具有鲜明文学色彩的篇章。这不仅见诸大量以文学作品为对象的题写,也包括许多以书画艺术和各类著述为载体的跋文。陆游跋文鲜明的文学色彩主要体现于以下几方面。
(一)直抒胸臆,袒露真情
题跋在某种意义上类似读后感,对于所阅读(或观赏)的对象,它可以是理性的评判,也可以是感性的直觉;可以是客观的描述、记录,也可以是主观的感受、抒怀。陆游的跋文,大多是直抒胸臆,毫无掩饰,写到动情处,往往用强烈的表述方式,将此时此刻的内心感觉,直接记录在跋文之中。随意以《渭南文集》卷二十六为例,诸如“伏读霣涕,不知所云”“惜乎施公遽逝去,不及召用,於虖悲夫”“岂非幸哉”“呜呼!亦可叹也夫”“百世之下,志士仁人得此书读之,当有太息流涕者矣”“嗟乎!足以愧士大夫矣”“以此知士之埋没无闻者,何可胜记”“万里羁旅,不自意全,抚卷流涕”“残璋断玦,当以真为贵,岂在多邪”“可以一叹”“感叹不能自已”“其妙于《易》数盖如此”“悲夫”“三复叹仰”等直接抒情的短句,比比皆是。[59]它们或描摹直觉,或直书“流涕”,或反问强调,或连用叹词,表达的都是作者真实的心声和强烈的情感。以下各卷也都类此。可见强烈的抒情性构成了陆游跋文的基调。将记述、品评之体发展为直抒胸臆之作,这是陆游对题跋功能的进一步开拓,也是其跋文文学价值的集中体现。
除了这些针对载体的直接抒写之外,陆游跋文中另有一类追忆旧友的篇章,尤其写得真情袒露,令人动容,如《跋陕西印章》:
绍熙庚戌正月十九日,夜阅故书,得此。追思在山南时,已二十年。同幕唯周元吉、阎才元、章德茂、张季长及余五人,尚亡恙尔。拊卷累欷。放翁题。
又十有五年,当嘉泰之四年,岁在甲子,因暴书再观。则元吉、才元、德茂又皆物故数年矣。季长在蜀,累岁不得书,存亡有不可知者。而予年已八十,感叹不能已。八月十六日,务观书。[60]
乾道中,予与戒之同在宣抚使幕中,同舍十四五人。宣抚使召还,予辈皆散去。范西叔、宇文叔介最先下世,其余相继凋落。至开禧中,独予与张季长犹存。今春,季长复考终于江原。予年开九秩,独幸未书鬼录,偶得戒之郎君市征君所藏送行诗观之,恍然如隔世事也,为之流涕。丁卯十二月乙丑,渭南伯陆某书于山阴老学庵。[61]
昔日同僚朋辈的命运,时时牵动着这位“年开九秩”的老人的心,执着地追踪他们的存殁,抒写着坚持到最后者的无限思念之情。这样的跋文,已经脱离了这种文体的本旨,转变为由载体引发的纯粹抒情小品。
(二)幽默诙谐,情趣盎然
文学类题跋讲究语短意深,注重情趣,追求理趣。苏、黄的此类佳作往往情致婉曲,趣味盎然。陆游的跋文追踪苏、黄,亦时见幽默诙谐,充满情趣。如以下二则:
佣书人韩文持束纸支头而睡,偶取视之,刘随州集也。乃以百钱易之,手加装褫。绍兴二十五年正月八日,陆某记。尹耘师耕,乡里前辈,与九伯父及先君游。此集盖其手抄云。绍熙元年七月望,某再跋。[62]
此本藏之三十年矣,嘉泰甲子岁十二月,遗烬几焚之,予缉成编,比旧本差狭小,乃可爱,遂目之曰“焦尾本”云。十四日,山阴陆某书。[63]
连“佣书人”都忽略不计、束纸作枕的弃物,乃是“乡里前辈”手抄的名家文集,弥足珍贵,得来却纯属偶然;遭“遗烬几焚”的三十年藏本,不忍丢弃,裁成“可爱”的小本,还取名“焦尾本”:两个小小细节,写尽了爱书者的无限乐趣和丰富情趣。
再如《跋西昆酬唱集》载:
通直郎张玠,河阳人,吕汲公家外甥,藏书甚富。淳熙二年正月八日夜读此集,灯架忽仆,坏书。时传毕方一日,岂欧、尹诸人亦有灵耶?记之为异时一笑。[64]
此跋记载了一则夜读《西昆酬唱集》的轶事,灯仆坏书,火情不慎,却联想到刚听到的作为火灾征兆的“毕方”怪鸟的传说,并将其想象为欧阳修、尹洙等人的显灵,因为“欧、尹诸人”正是当年“西昆体”的激烈反对者。由夜读插曲引发的这些丰富联想,诙谐风趣,读来令人忍俊不禁。
又如《跋程正伯所藏山谷帖》对黄山谷书帖的描写:
此卷不应携在长安逆旅中,亦非贵人席帽金络马传呼入省时所观。程子他日幅巾筇杖,渡青衣江,相羊唤鱼潭、瑞草桥清泉翠樾之间,与山中人共小巢龙鹤菜饭,扫石置风炉,煮蒙顶紫茁,然后出此卷共读,乃称尔。[65]
先从两方面(落魄逆旅和豪华得意)作否定判断,然后引出适合赏鉴山谷书帖的人物和环境:幅巾筇杖、清泉翠樾、名菜香茗、悠闲自在。则字帖的内容不见,而其精神气韵已跃然纸上,可谓情趣盎然。
(三)体式多变,表述多样
题跋文体是传统散文体裁的一大解放。它形制短小,体式灵活,表述多样,绝少体制上的束缚,成为宋代士大夫记录轶事,抒写真情,展露学养、情趣的全新载体。这在《渭南文集》的跋文中也得到了鲜明的体现。
陆游跋文在形制上极为灵活,长短不一。短小的如《跋注心赋》:“世之未通佛说者,观此亦得其梗概矣。庆元庚申七月庚申,龟堂老人书。”[66]寥寥20余字,揭示出所跋载体的价值,日期、署名,也完备无缺,可谓真正的言简意赅。较长的如《跋兰亭乐毅论并赵岐王帖》则洋洋500余字,从宋太宗“留神”书法的传统讲起,记述其四世孙赵岐王喜爱书法及其精深造诣,赞赏其刻帖功绩,文末归结到作跋缘由,俨然是一篇《赵岐王刻帖记》。[67]除“单跋”外,陆游跋文又多用“一题多跋”和“一题连跋”的形态。前者即针对同一载体,同时或先后作跋,但内容相互独立,如《跋松陵集》(三首)、《跋王深甫先生书简》(二首)、《跋郭德谊墓志铭》(二首)等;后者则针对同一载体在不同时间先后作跋,以见其沿革变迁,如《跋尹耘师书刘随州集》《跋天隐子》等。“一题连跋”中多为一人连跋,如《跋陕西印章》,前后均为陆游自撰;也有二人连跋,如《跋京本家语》为陆游在其父陆宰的跋文上再跋;还有两种杂糅的,如《跋彩选》一题,前为幼时朋友子宅之跋,续为陆游随后之跋,末为30余年后陆游的再跋。[68]围绕《彩选》这部博戏之书,三段跋文再现了当年游戏情景,抒写了作者物是人非的感慨,体现出连跋之体的特殊效果。此外,陆游跋文末尾,大多署有日期、名号、地点:日期或署年号,或署干支,或书月日,或书节庆;名号则或标籍贯,或称字号,或简署“陆某”,或详列头衔;地点则时署时不署。签署之法可谓十分讲究,又几乎篇篇不同,看似随心所欲,却值得仔细玩味推究。
在表述方式上,陆游跋文同样不主一格,多姿多彩。题跋以记述、议论为基本表述手法。陆游跋文多有针对载体的述版本、述来由、述收藏、述作者等等,写得平易流畅,雅洁凝练。但陆游跋文于记述上最见功力的是记轶事,述片言。前述《跋李庄简公家书》《跋曾文清公奏议稿》《跋傅给事帖》等名篇震撼人心的,就是陆游亲历的绍兴年间抗金名臣的逸闻轶事,李光“青鞋布袜行矣,岂能作儿女态”的一句名言,就使其形象境界立现。他如《跋为子遹书诗卷后》所记晚年幼子学业长进、“吾每为汗出”的轶事,[69]展露出一位衰老父亲的欣慰内心,读来使人十分温暖。陆游跋文少有铺排的议论,多为一语中的的简要评判,但也不乏警策之语。如《跋晁百谷字序》论少年成名太早:“名者士所愿也,而或惧太早。何哉?吾测之审矣。少而得名,我不能不矜,人不能不忌。以满假之心,来谗慝之口,几何其不踬也。”[70]寥寥数语,揭示了少年成长的规律,足以警醒世人。又如《跋柳书苏夫人墓志》论近世鉴赏弊病,指出“盖欲注杜诗,须去少陵地位不大远,乃可下语。不然,则勿注可也。今诸家徒欲以口耳之学,揣摩得之,可乎?书家以钟、王为宗,亦须升钟、王之堂,乃可置论耳”。[71]这对诗坛书坛的粗制滥造,亦有振聋发聩的效果。至于跋文多种直抒胸臆的手法,上文已有述及,不再重复。要之,陆游跋文综合运用丰富的表述手法,配合多变的体式,流畅而不乏凝练,典雅而不乏灵气,形成了能充分展现作者丰富精神世界的文体特色。
在宋代题跋文的发展过程中,北宋的欧阳修和苏、黄均是奠基者,并分别树立了学术类和文学类题跋的典范。南宋名家蜂起,陆游在其中贡献卓著,地位突出。他大力开拓用跋文直抒胸臆的功能,并在感念时事中渗入了浓烈的家国情怀,提升了跋文的内涵和境界。他的作品更为全面地体现了文人士大夫的丰富精神世界,并在跋文体式和表述上作了更多的探索,从而更具备典范意义,为文学类题跋的创作开辟了更为广阔的前景。明人钟惺有云:“题跋非文章家小道也,其胸中全副本领、全副精神,借一人、一事、一物发之。落笔极深、极厚、极广,而于所题之一人、一事、一物,其意义未尝不合,所以为妙。”[72]明末勃兴的小品文创作,受宋人尺牍、题跋、随笔等小品影响颇深。[73]从这一角度看问题,作为南宋题跋大家之一的陆游的跋文创作,对后代小品文类发展的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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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陆游.跋为子遹书诗卷后[M]//渭南文集:卷三一.北京:中华书局,1976:2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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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玲玲)
NotesonBaWritingsinWeinanWenji
Zhu Yingping
(School of Humanities, Shangha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Shanghai, 200433)
The ba writings of Lu You, which encompass a wide range of subjects and rich connotations, are characteristic of his unique style. They reflect on contemporary affairs and old anecdotes, appreciate literary and artistic works, record book collections, all in a historical context, offering a wide-angle glimpse of the rich spiritual world of the Song-dynasty scholar-officials. Direct in expression, rich in temperaments and diversified in forms, Lu You’s ba writings have become the outstanding literary miniatures known for their refinement.
Lu You;WeinanWenji; ba writing
10.16169/j.issn.1008-293x.s.2017.06.001
I206.2
A
1008-293X(2017)06-0001-11
2017-09-11
朱迎平(1948- ),男,浙江平湖人,上海财经大学人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唐宋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