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了外孙起,秦阿姨的称呼升级为秦姥姥。作为秦姥姥,第一个“壮举”就是给自己的中荷混血外孙起了个小名叫 “二筒”。 因为外孙的正经大名叫“杨威廉姆斯.范德隆克”,秦姥姥记不下来这个名字,秦姥姥之前打麻将总能自摸二筒和牌,二筒,是秦姥姥的幸运和福气,她认为叫外孙“二筒”又好记又吉利。
与所有来荷带孙的老人一样,秦姥姥每年定期来荷兰三个月,为女儿阿弥带孩子。阿弥是我的学妹加四川老乡,这么些年来,我看着她求学成家,生子立业,也目睹秦姥姥来荷将二筒一点点带大。
最初,秦姥姥不喜欢荷兰,就如她不喜欢二筒的大名。很多生活点滴,都和秦姥姥的设想,南辕北辙。
老外竟然打孩子
秦姥姥以为老外不打孩子。可是,荷兰女婿打起二筒一点不含糊。因为二筒调皮屡教不改,被爸爸罚站再加打屁股。秦姥姥心疼,劝女婿别打二筒,或是轻轻打,意思一下,吓吓孩子就好!可荷兰女婿听完翻译后,瞪着眼睛反问:“既然要打,怎么能不打疼?就得打疼,让他记住。轻轻打,做样子,还不如不打!”说不通的事情,总是很多。
外孙的“噎食”风波
二筒两岁多的时候,秦姥姥和往常一样,单独在家带二筒,阿弥和女婿都在上班。二筒吃着软糖,突然被噎着了,上气不接下气,干呕带着哭腔,一脸恐惧,脸色变红。秦姥姥吓坏了,拍了二筒几下,用手去抠喉咙,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手抖,并未立马见效,二筒持续无助地呕着。
异国他乡,语言不通,不知道如何求救,秦姥姥赶快打阿弥的电话,让阿弥回家或是求助。在阿弥打了荷兰急救电话正着急时, 二筒自己在哭呕中将噎着的糖滑咽了下去,食管通了,脸色也由红紫转为正常。
荷兰急救人员来时,二筒除了受了些惊吓,已经安然无恙了。荷兰医护人员告诉赶回家里的阿弥夫妇一些孩子噎食时的急救措施,因为孩子噎食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下处理。这次二筒的噎食情况不算严重,只要孩子还能哭,就说明气道没有被堵住,算是万幸;若是情况严重的噎食,等待医护救援赶到,一般都为时已晚了。
此时的秦姥姥已经吓呆了,无论阿弥夫妇怎么安慰,之后几天秦姥姥都不敢再单独和二筒待在家里,害怕再出什么事情自己处理不了。阿弥和先生请假轮流在家陪一老一小,他们发现秦姥姥除了变得小心翼翼以及什么都要请示阿弥外,最重要的是严禁二筒吃糖。二筒只要一拿糖,秦姥姥就疯了似的冲過去,抢过糖罐:“不敢再吃糖了,你忘了你差点被这糖噎死?”
这个“断糖” 举动让二筒爸特别不解。二筒爸觉得,孩子已经因为噎食受到了惊吓,为什么之后还要不断以恐吓来剥夺孩子享受喜欢食物的乐趣,难道孩子之后都要生活在这种“因噎废食”的阴影中吗?
阿弥夫妇和秦姥姥好好谈了谈,还带着秦姥姥去荷兰儿童咨询师那里。咨询师说,大家都非常理解秦姥姥的心有余悸,但是秦姥姥当时已经做了一个外籍外婆最好的救护措施。咨询师再次手把手地教了秦姥姥一些孩子在家可能会遇到“事故” 的急救方法,如“噎食”“烫伤”“溺水/呛水”等。
咨询师告诉秦姥姥:危险意识和恐惧感受,是不同的。无论是家长还是孩子,都要有危险的意识,但不能一味地笼罩在恐惧的感受中。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非常不健康的成长经历。而对待二筒,应该让他知道些噎食的危险,但要让他依然能享受自己喜爱的食物和生活。家长可以给孩子多一些知识和信息,引导其拥有正常心态去成长,而不是通过恐惧给孩子的生活乐趣设置障碍。
秦姥姥很接受咨询师的说法。于是,秦姥姥放松了心态,除了练习好那些家庭育儿急救措施外,她让阿弥把荷兰急救电话112写好贴在冰箱上,学会说荷兰语“救命”并会报家庭地址的邮编和门牌号,遇到危险,自己也能求助。
秦姥姥说,就是从这件事起,她开始有点喜欢荷兰,天大的事,也能没有疑惧地处理,不留阴影。原来,生活中,最重要的是有理有据地面对,从而永远保持乐趣和从容。
要不要让外孙说方言
二筒四岁开始上学,回家说荷兰语越来越多,中文越说越少,秦姥姥几乎无法跟自己一手带大的外孙交流了。阿弥给二筒报了周末的中文学习班,增强孩子的中文能力,老师建议家长也在家里多给孩子营造说中文普通话的机会。为了二筒的“国际化”,秦姥姥也改掉曾经对二筒一半说四川话,一半说普通话的方式,全部用“普通话”跟二筒交流。
只是,六十几岁的秦姥姥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普通话并不标准,是夹杂着浓重“椒盐味”的四川普通话,简称“川普”。 上学后的二筒,深得秦姥姥真传,快速掌握了椒盐味的“川普”。阿弥开始没觉得什么,直到有一天才觉得二筒的中文表达,有些“走偏”的态势。那天,阿弥下班回家,二筒兴冲冲地说:“妈妈,今天夜饭洗白了,外婆把烤箱弄拐了!(晚饭吃不成了,外婆把烤箱弄坏了。)”
阿弥在尝试给二筒纠正中文发音无果的两周后,邀我去她家商讨“对策”。我建议说:“四川话,虽然不是普通话,但也是中文,你在家和二筒外婆都用四川话交流,孩子耳濡目染的是方言语境,所以四川话或是‘川普反而学得快,干脆就让孩子在家和你们说正宗说四川话得了,普通话以后再说。”
阿弥有些被说动了,但还是说要再咨询下荷兰这边的老师和专家。两天后,阿弥打来电话,决定在家和二筒说正宗的四川话。阿弥说,荷兰专家觉得说方言不碍事,除了语言方面的发展外,有一条理由最打动阿弥,就是“孩子的语言交流,最重要的目的是增强亲人间的联系,其次才是国际交流能力。一个孩子,首先要能和亲朋好友对接和交流,在其中找到认同感和自信,才最有利孩子成长。”
的确,作为混血的孩子,除了所在国的语言,如果有能力和母亲以及深爱自己外祖父母用方言谈心;能再回到属于自己另一半血脉的中国,和故乡的父老乡亲聊天,这会给孩子极大的踏实感和文化融入性适应力。后来,二筒跟秦姥姥、妈妈阿弥和我,都用四川话交流。能在家里用四川话畅所欲言后,秦姥姥也在荷兰呆得自如了不少。
(魏蔻蔻 营养基因学硕士,生物科学博士,定居荷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