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温州第一女国画家”蔡巽研究

2017-11-30 06:24胡建南
关键词:蔡氏温州

胡建南

(温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近代“温州第一女国画家”蔡巽研究

胡建南

(温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蔡巽,字笑秋,温州平阳人,是清末“东瓯四大画家”之一蔡英长女、北洋女子师范学堂首届毕业生。1908年,蔡巽随父南下广州从教美术,1912年受邀回平阳创办“平阳县立女子高等小学”,不久受聘于初创的温州女子学馆,并于1913 – 1915年间操办校务,可谓是温州近代新式女学的开拓者。蔡笑秋擅长花鸟国画,她自幼受父熏陶,后师温州名家汪香禅,与张红薇同被誉为汪门才女,其间画艺大进,驰名温州,尤多得益于其夫君黄光的培植和书法名家张宗祥的提携。新中国成立后不久,蔡巽移居温州,1956年受聘为浙江省文史研究馆唯一的女性馆员。20世纪60年代,蔡巽应邀参加筹建温州市工艺美术研究所,专事花鸟画创作,并致力于培养美术英才,作品多次参加省、市画展和被刊用、收藏。鉴于笑秋女史自幼聪慧、才华横溢,一生勤勉、笔耕不辍、德艺双馨,本文以翔实的史料分析认为,近代“温州第一女国画家”,非她莫属。

平阳;新式女学;蔡笑秋;蔡墨笑;黄光;张宗祥

温州著名书画家张如元教授 1998年在为女画家蔡笑秋的代表作《菊花四屏条》补题款识时称她为“我乡最早女大学生与女画家”①清末国家办女子最高学府当属北洋女师,张如元教授认为获北洋女师学历者是大学生,笔者表示同意,故按此行文。。既是女大学生又是女画家,在温州历史上最早只有两人——平阳籍蔡巽(字笑秋)及其胞妹蔡锐(字墨笑)。

笑秋女史,擅花鸟国画。一生从事教育,挥毫泼墨,笔耕不辍,德艺双馨;前后近半个世纪如一日,诲人不倦,教泽流芳,驰誉瓯越。

著名教育家、平阳县志编者刘绍宽在《黄梅生五十寿序》中曾有“好古如李清照,工画如管仲姬”②元代画家赵孟頫妻管道昇,字仲姬,工书画。句赞之;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苏渊雷,1973年也曾撰祝寿诗赞笑秋女史云:“堂堂九十春常驻,第一人间女画师”③苏老曾撰写祝寿诗两首,其第一首为:“能辩琴弦惊夙慧,故拈彩笔写新词。堂堂九十春常驻,第一人间女画师。”其手迹照片见后文图10。。女史的父亲蔡英,身为清末民初东瓯四大画家之一,辞世前更以巽、锐姐妹俩“尚能继承吾业”而感到终生无憾[1]。

然蔡氏生平事迹,多散见于各类文史资料之中,很不完整,且有相左。三年来(从 2013年至2015年),笔者对女史生前主要活动地进行了实地考察,收集了不少画家遗物和手稿等资料,同时通过访谈与女史有过亲密交往的同仁亲戚,获得很多口述史料。笔者在此基础上进行系统再梳理、再分析,努力从事实出发,以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同时提出一些新的见解,恳请方家读者、同仁戚友批评指正。

一、女学领军纪实

笑秋女史(1885 – 1974年)于北洋女师求学期间,正值辛亥革命前夜、社会急剧变革的时代,许多志士仁人标举“教育救国”“实业救国”的近代思想,为振兴中华、繁荣家乡而奔走呼号。其中,在温州地区首屈一指的,便是瑞安大儒孙诒让。

1896年孙诒让在瑞安创办学计馆后,在他倡导、帮助、甚至直接主持下,温州各地掀起了办学热潮,实现由清末私塾、书院教育方式向近代新式教育制度的转变。温、处(即今丽水)两府兴办的私立或公立的各类新式学校,犹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平阳籍名士刘绍宽、黄光、王理孚等均步孙后尘,热衷于在家乡办学,为温州近代教育事业的发展作出过重大的贡献。

孙诒让尤其重视师资培养,一直主张要向各国学习,改革旧教育,培养新教师。他更大力提倡女子入学接受教育,而且对女教师的培养尤其重视。认为女教员甚少是女子教育不能办得多、办得好的原因之一。因此,他极力主张对女教员实施特殊的鼓励政策①孙诒让曾说:“普及教育兼重女学,盖女人亦应有普通之知识……吾国女子无学,教育之不能普及亦其一端。今各省女校虽多开办,而女教员甚少,办理未能完备。”又说:“似宜酌设女博士、学士等学位,凡女子有文学与高等小学、中学毕业生程度相当,或日文、算学、西文有长,足任教员者,准各处劝学所查明酌给学位。以后女校毕业生亦照此例,给予奖励。”(摘自童富勇《再论孙诒让的教育思想》,《温州师范学院学报——孙诒让纪念论文集》,1988年12月。)。

笑秋等平阳毓秀女校的四位学生,就是由孙诒让极力推荐与支持,并在黄光的扶掖、甚至亲自护送下(“偕行至沪”),赴津考入北洋女师的。先辈们热切期待她们学成归里,为创办女学多作贡献。1908年,笑秋离津随父南下从教,在广州逗留了五载。辛亥革命的次年(1912年),平阳县知事周继善,在当时瓯江南北兴学热潮的推动下,有意创办县立女子高等小学,经地方人士举荐,认为由笑秋女史牵头,出面筹建最为合适,遂函电邀请她回乡主事。蔡英一家,自此结束粤东之旅,回到平阳。笑秋女史不辱使命,得到家乡父老的器重,与其胞妹一起创办了“平阳县立女子高等小学”,并被推为首任校长。该校先择址坡南宕垟,后随学校规模扩大,迁至龙湖书院旧址,“龙湖女学”盛名因之不胫而走,成为温州地区最早开创近代新式女学的学校之一。

同年6、7月间胡德淑女士邀集女界同仁在温州城区原瓦市殿创办了“女子学馆”,并担任校长。开办时仅一个班,教员2人,学生二、三十人。曾担任过校长的吴文瑛先生后来在《我校的简史》文中如此记载:“民国二年,胡校长随其夫徐定超②徐定超(1845 – 1918年),永嘉县枫林村人,光绪九年(1883年)中进士。先后任京畿道、山东道和江西道等监察御史。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出任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监督。1911年任温州军政分府都督。1912年分府撤销,改任永嘉知事。其夫人胡德淑与徐同庚,晚年不辞辛劳创办女学,史料还赞扬她“时年68岁,不授薪水”。1918年1月4日徐氏夫妇从沪乘轮返温时,在吴淞口因船与新丰轮相撞沉没,不幸罹难。离任,校务即交教员蔡墨笑先生继续办理……”③参见:浙江温州市瓦市小学校史编委会.瓦市小学建校100周年纪念画册[M].温州:温州市北大方印务有限公司,2012:92。。另在2012年刊印的《温州市瓦市小学建校100周年纪念画册》中,附表五(“瓦市小学历任校长任职年限一览表”)列有“1913.7 – 1915.10,正校长胡德淑,副校长蔡笑秋、蔡墨笑,校名女子学馆”①参见:浙江温州市瓦市小学校史编委会.榕樟百年 金声玉振:温州市瓦市小学建校100周年纪念[M].温州:温州市大有印业有限公司,2012:77。等内容。该纪念册另一个标题中又称:“‘女校’期间,蔡笑秋、蔡墨笑曾在校当过教员,操办校务(亦称代理校长)”②参见:浙江温州市瓦市小学校史编委会.瓦市小学建校100周年纪念画册[M].温州:温州市北大方印务有限公司,2012:81。。所以,笔者根据以上材料推断:在“女子学馆”创立当年胡校长即慕名延聘蔡笑秋、蔡墨笑二人担任教员。而从民国二年(1913年)胡校长离任后,校务由蔡氏姐妹接任,成为该校第二任校长(或代理校长),任职期为1913年7月到1915年10月。1915年10月后,则由姚平子(解放后温州市首任市长胡景瑊的母亲)继任校长,并将“女子学馆”更名为“永嘉第一女子高等小学”,也即今瓦市小学的前身。

上述史实表明,平阳蔡氏姐妹在温州新女学初创时期,作出了历史所赋予的应有贡献。由于她俩赴温任职,平阳龙湖女学校长则由庄竞秋女士接任③1924年,庄竞秋与姚平子(1897 – 1941年)均为中共温州独立支部成员,书记为胡识英(1893 – 1974年)。。庄离任后,墨笑应召辞去永嘉第一女子高小职务,重回龙湖女学继任校长,长达七年之久。就在墨笑回平阳的那一年,即 1914年,她与同龄人、同邑光绪乙巳科秀才马翊中先生完婚。后来,她还在家中创办了“扶秀女塾”。

笑秋女史则因胞妹离开身边,独自一人在温工作,犹如失去了左膀右臂,独木难支,故也只得辞职返乡。由于自己幼时缠足,应对繁忙的社会事务十分不便,非常羡慕具有一双天足的胞妹,故除协助其主持龙湖女学工作,不再担任其他社会职务。数年后,不顾令尊反对和社会舆论,接受了黄光的求婚,遂隐退。

二、画艺成长中介

在蔡笑秋画艺形成过程中,有多位贵人相助:

其一,自幼有其父蔡英与画家汪香禅启蒙作圣。少年蔡笑秋曾随父移居温州,师从汪香禅,多年刻苦学画,并被誉为汪门才女之一④名画家汪香禅弟子甚众,张光也曾从其学,她与蔡笑秋、鲁文时称汪门三才女或“同门三闺秀”,参见:文献[1]:155,[6]:17;王丹.鹿城历史文化名人[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11:280。鲁文(1868 – 1939年),字雪湘,永嘉人,善画,温州博物馆藏有其画《菊花》(作于1925年3月)、《桃花绣球》(作于1928年)等。参见:温州美术馆(书画院).温州书画人物传略[M].北京: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15。。据《黄光集》记载,汪香禅曾拜访“飞情阁”,住“黄庄”数日,并乘兴挥毫作《秋圃晚香图》。此时,早年学生蔡氏已是黄光的夫人,自己又为黄光老友,故他在画中题款称“梅兄秋弟雅属”。此画由蔡氏精心珍藏了数十年,解放后移居温州市区时,赠给了温州文管会(现存温州博物馆)。当时该会地址设在江心屿,后来蔡氏因足伤骨折,治愈后转住江心屿疗养,又见到了此画,故让外甥孙女马晓昀去向当时文管会管理员借来临写一幅。临品现存于外甥孙女马晓昀处。此外,汪在访黄庄期间,尚作菊石斗方图一帧贻蔡氏(见图1照片)。由该画落款知,汪客横阳黄庄梅花居,时在1923年初春⑤横阳为旧时平阳县别称。黄光曾于平阳仙坛山麓住宅旁辟有一处别墅,占地十余亩,名曰“黄庄”,也称“东山别墅”,内有梅花居等十景。每当梅花开放时节,黄光总要折梅数枝赠与知友,并遣兴赋诗。。由上可见,汪对蔡虽属隔代,然亦师亦友,情谊甚笃。

图1 汪如渊贻笑秋菊石图(1923年)

图2 蔡氏稿本

其二,得益于其夫君黄光。蔡氏少时曾是黄光的得意门生,在与黄光结缡后,黄对她呵护备至,钟爱有加,这对蔡氏画艺的提升、蜕变与成熟,起到决定性作用。

黄蔡结婚年份,已有资料披露有三种不同记载,一是1916年,二是1917年,三是1918年2月5日①第一种记载来自蔡氏外甥马允元(马允伦胞兄)著文识途集(北京:开明出版社,2001:119),第二种参见平阳县委宣传部编《平阳名人书画选》(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15),第三种参见《黄光集》(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黄光《游南雁荡山记》有语云:“丁巳九秋初旬一日(编者注:即民国六年十月十六日,公立1917年10月16日)周君井庐约游南雁荡山……游七日乃返。内子笑秋方赋色,辍笔迎问曰:‘雁荡之游乐乎?’曰:‘乐甚,虽然犹有憾。……此一憾也。”[2]355由此可知此游之前,黄蔡已婚居,故第三种记载年份有误,本文因取第二种。

其三,蔡氏晚年复出取得成就,与著名书法家张宗祥②张宗祥(1882 – 1965年),字阆声,号冷僧,浙江海宁人,清末举人,书法家、图书馆学家,1924年至1825年代理瓯海道道尹。新中国建国后任浙江图书馆馆长,省文史馆副馆长、西泠印社社长。的提携不无关系。张宗祥与蔡英一门十分投契,早年他曾与蔡英共事③参见《浙江省人物志》第917页“蔡英(附蔡巽、蔡锐)”词条载:“……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嘉兴创办秀水学堂,慕名聘为美术教师,其时张宗祥亦在该校任教,结为友好。”,还为黄蔡联姻题写其画室名“飞情阁”。在张任瓯海道尹期间,张、黄两人有诗唱和。蔡的妹夫马翊中,20世纪初曾经就读浙江两级师范学校,也是当时在校执教的张宗祥的学生。如此等等,蔡为张所关照与器重当在情理之中。

由此我们不难发现,黄光是蔡氏画艺成长发展中最重要的中介人物。黄光(1872 – 1945年)为平阳著名士绅、爱国诗人④参见:马允伦,黄光集[M]. 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7。,17岁(1889年)娶平阳县万全乡庠生林鼎英长女林娟为妻。1914年,林娟不幸病逝。黄氏中年丧偶,悲痛至极,遂留有悼亡文《厄闰集》。时过三年后,经友人撮合,与年纪比自己小 14岁的学生蔡笑秋结婚。可是,笑秋的父亲自恃清高,不愿与地方富豪套近乎,始终反对这门亲事,生前从未到黄家去认姻亲。

黄蔡联姻,其实堪称师生恋。诗人画家,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终于梦圆。黄氏自是欣喜有加,特在其原筑别墅黄庄东侧另建画室“飞情阁”,以示坚贞的爱情和作为永久的纪念。自此,“蔡氏谢绝教职,隐居潜心作画”[2]5。黄蔡夫妇恩爱,志趣相投,作画题诗,一时传为佳话。

三、飞情旧事解密

蔡笑秋被大自己一辈的老师爱慕,其过程在今天看来是再平常不过的社会频发现象,然而在辛亥革命不彻底的民国初年曾经演绎了一场风波。

图3 稿本五内临恽寿平白描画册页局部

图4 稿本五内画猫小稿册页局部

1994年3月8日《平阳报》登载蔡氏外甥马允元先生署名韵原的一篇文章《七十八年前的一段良缘》(此文以下简称《良缘》)中说①参见:马允元.七十八年前的一段良缘[N].平阳报,1994-3-8.:

女学(指平阳县立女子高等小学)开女子就学的风气之先,造就人才,服务桑梓,原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好事多磨,由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残余思想还在作怪。人们看到一个年轻寡妇②1900年,十五岁的蔡笑秋与已得“肺痨”病的同乡青年陈文达结婚以“冲喜”,结婚未到一年,男方夭折,故为“寡妇”。出头露面,东奔西走,流言蜚语便接踵而来,在社会舆论的讥讽打击下,她忍无可忍,只好愤然提请辞职,转赴温州担任永嘉女子高等小学校长。

谚语云:“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当年她成为舆论的目标那是很自然的事,但实际情况可能没有那么严重,依笑秋稳重的品性,似乎也不会那样张杨,让人觉得《良缘》描写的这段故事,其主人公倒更像是性格开朗的墨笑。那时,她与胞姐一起创办女学,也许更起劲,却无人拿她说事,可见,认为那场风波的起因是“由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残余思想在作怪”,显然有失偏颇。

若将此事当作一桩“案件”来分析,则其中的疑点就更多。一是,笑秋接受过新旧两种标准的教育,她不是一个封闭型的女孩,虽然性格内向,但却是见过大世面的“新女性”,在天津四年又与外国女教师过从甚密,诸多因素促使她为人处事不至于那么轻率,不可能因一些闲话就轻易被“打击”,让自己“忍无可忍”“愤然”,以至于作出辞职的决定。二是,笑秋乃小脚女人,以“东奔西走”来形容她那时的活动状态,未必符合事实。三是,如果笑秋离职,真是出于《良缘》所述的原因,那何以要墨笑一起去温州呢?难道是姐妹俩联手反击舆论?或是阿妹为姐打抱不平也辞职?还是有人鼓动学生家长联名要求她俩同时辞职?在排除疑点时,笔者必然要深入研究笑秋辞职赴温的真实理由,以还原历史本来面目。

笑秋一生曾三度移居温州:一是随父赴温拜汪香禅为师;二就是《良缘》文中记述的这一次;三是她结束隐居生活而复出,赴温服务社会。每一次都有其过程的必然性。笔者经过调研,笑秋先生第二次寓居温州,不是担任永嘉女子高等小学校长那一年,而要早一年,即在 1912年。所以,事件发生的时间与《良缘》记述有出入。笔者认为,当年出现“社会舆论”和她离职只是在时间上的一个巧合,两者之间并不存在必然的联系。

那时“社会舆论”也许比较强烈,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笔者推测只可能与黄光先生有关,否则就是“莫须有”,二者必居其一。由于当年黄氏倾慕其得意门生,可能在对笑秋的举止分寸上拿捏不准,或是别人因封建残余思想作祟戴上了有色眼镜而归咎于女方。若如此,岂不冤哉?黄对蔡有超过纯师生情谊的好感,此可以1904年黄光送蔡氏赴津求学,“偕行至沪”别后吟咏为据,此诗云:“犹记江潮逐月生,故人北去我东行。海天云树登高望,何处蓟门暮霭横。”[2]19并附诗人供跋:“芸生、文如送女弟笑秋、墨秋(墨笑)、飞昂(蜚娥)、素侠辈留学北洋女师范。偕行至沪,判襼后未函相讯。然尺一虽缺,心印自难忘也。”[2]19文见马允伦《黄光集》第19页,此书还对诗人供跋作了脚注,“光绪三十年(1904年)黄梅僧创办的毓秀女校学生……四人……进天津北洋女子师范求学……由黄的老友蔡芸生、阮文如带领赴津”[2]19云云。

诗中第二句,“我东行”当指黄光赴日考察一事,可是他在两年后才成行,笔者估计可能是行期临时有变。此诗充分反映了他对学生的思念,在其夫人林娟尚在世的情况下——林娟于十年后病逝——如此写师生情谊,似不尽妥。上海一别,八年时光流逝,笑秋一直在外地,黄蔡似无“相讯”。1912年县府决定创办县立女子高小,从广州请回笑秋主事,那年黄正好被推选为平阳县教育会长[3],必然参与具体办学事宜,蔡为了工作,自然要与老师联系,向他报告、请示,等等。笑秋是个聪明人,她明白老师的心思,她敬重老师,热爱师母林娟,懂得自己该怎么做。作为一个小脚女人,她一定会叫比她小 5岁的大脚小妹“出头露面,东奔西走”,传话、做事和跑腿,自己则出点子,在幕后指挥。她不会给人留下说闲话的口实。显而易见,“流言蜚语”不是因为“出头露面,东奔西走”的缘故,而是个别好事者或封建遗老、恶少捕风捉影,极造谣之能事,这才有可能使得 23岁的小脚“新女性”“忍无可忍”。其实,笑秋并没有理采他们,自己与老师保持纯粹的师生关系,“身正不怕影斜”,任他人去说,做自己该做的事。况且,如果老师真有疏忽之处,那责任全在他,出来说话的应该是林娟,但在黄光文集中我们找不到任何痕迹。从其相关著述来看,他与林娟生前夫妇恩爱,相敬如宾,堪称典范。所以,黄、蔡双方都没有可挑剔的地方。事实上,“流言蜚语”纯属“莫须有”。鉴此,笔者再次揭示历史事实如次:1912年温州胡德淑女士慕名聘笑秋到“女子学馆”担任教员,一年后她擢升为该校第二任校长。在任职中,她始终带着小妹墨笑。姐妹俩相互搭档,工作配合,教绩优良,备受师生称赞。若无阿妹,小脚阿姐怎能完成繁忙的教务?

1917年黄蔡在纯真爱情的基础上,经由友人撮合,终于走到了一处。可是,这回真的在平阳城关引来了有史料可据的风波。那是由一首别有用心的结婚“贺联”引发的,《良缘》对此详细如实地作了记述,此处从略。

其实,平阳县的广大父老乡亲一直对这位绘画界的天才女孩早年的不幸遭遇寄以由衷的同情,对她带给人们一幅幅美丽的花鸟画报以热情地赞扬,对她年纪轻轻就对家乡近代新式女学作出巨大贡献致以崇高的敬意。所以,平阳县老百姓和有识之士都一致支持她创办家乡女学乃在情理之中。

自从 1914年墨笑成家后,她相夫教子,无暇帮助胞姐,笑秋犹如失去了自己“东奔西走”的脚,于是在与黄光结婚后,只得选择隐退。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们不能苛求她,笔者以为,是女人小脚才促使她作出这样的人生选择。如果要加以评说的话,蔡笑秋身上所反映的社会现象,只能证明旧社会女子缠足是对中国女性的祸害。正因为如此,辛亥革命后女子的解放运动,有过于男子剪辫而无不及,首先就是轰轰烈烈的女子“放足”运动。

四、绘事家务兼顾

蔡氏在飞情阁生活长达30余年,前20年境况令人羡慕,曾有许多温州名人相继前来拜访,活动十分频繁。如 1923年初汪如渊来访最为难得,这也是蔡与其恩师相聚的最后一次机会,因汪不幸卒于此年。另有1928年方介堪访黄庄赠印章,1931年应邀参加温籍画家联画创作①1931年笑秋曾应戴家祥先生之邀参加温籍画家联画创作。作画时先由戴家祥先生绘一巨鼎于画面上,继由马孟容、郑曼青、苏昧朔、蔡笑秋等诸画家补画蔷薇、紫藤、天竺、菊花之类花卉布置于鼎中,戴先生再补水仙于鼎旁,最后由马公愚先生题诗。此画可谓集当时温州籍画家之大成。戴家祥(1906 – 1998年),曾于1912年从瑞安来温州读书,温籍学者、古文字专家、华东师范大学教授。,1932年有佳作为施公敏所得②1932年春,马公愚先生同门乐清画家施公敏去拜访马公愚先生的淡园时,施向他出示画卷,其上有笑秋绘菊花、芙蓉等(参见:陈胜武.马孟容马公愚昆仲年谱[M].北京:中华书局,2013:72)。施公敏(1897 – 1959年),乐清人,曾师从汪香禅。1921年毕业于上海美专,先后在温州、平阳、乐成等中学或师范学校任教。擅花鸟,亦作山水。作品曾参加省展及全国首次国画展。参见:马允元.识途集[M],北京:开明出版社,2001:118,1936年梅冷生为其画作题诗,1937年叶一苇来访,等等。

在这一时期,女史除主持繁重的大宅家务以及如同己出地照料、教育继子女、孙辈之外,始终未忘创作。作品高产,难计其数。仅《飞情阁集》书中有记载的黄光为其画作撰书款识者,就达数十帧。飞情阁画作总数估计不下数百幅。

笔者所看到的现存飞情阁时期作品,无不美轮美奂,大气质朴,古雅清新。其中计有:《荷花白鹭图》《初夏图轴》《八哥图》《菊花四屏条》等立轴类8幅(套),花蝶、蔬果类斗方24幅,另有立轴7幅分别被温州博物馆和瑞安博物馆收藏,等等。飞情阁画作绝大多数因文革“破四旧”而散佚,或下落不明。

图5 稿本四内创作小稿册页局部

图6 稿本三的扉页题字

由于平阳地处浙闽交界,乃兵家必争之地。在飞情阁生活期间,蔡氏一家也饱尝军阀兵匪侵扰之苦。尤其是最后 10年,日军侵华,温州三次沦陷,蔡氏几经战事,拖带并非己出的后代,乘舟逃难,疲于奔命。这对于一个孱弱的小脚女人、书香闺秀,能如此相守,尽心尽责,实在是很不容易的。她从没有过对亲人的一句怨,也无对自己人生选择的悔,唯有和家乡父老一样对和平安宁的渴望。所有这一切,最终都会默默地凝聚于自己的画笔下面。

图2、3、4、5是出自飞情阁“高产”时期,蔡氏的临摹本及画稿等部分实物照片。图6为临摹本《百花诗笺》扉页蔡氏题字照片,署有“癸丑(1913年)暮春”字样,故知是婚前28岁时所书,这应是她留传下来的最早的稿本了。这些稿本、摹本均可从侧面见证她在这一时期的经历与追求。其中有一张内容为小猫的画稿,特别值得一提,此画作令人感到有些蹊跷,似是作者边画边与人对话或自嘲(见图4),所写形象诙谐、率真,颇具童趣,笔致轻松、简洁,十分自如,书法带有拙味,很有一点文人画的气派。女画家在飞情阁时期的画艺蜕变,于图中似也有显山露水之征兆。

马允伦先生曾听其姨母蔡氏说,住飞情阁时期曾有作品在《金石画报》《联益画报》等上海出版的美术期刊上登载过。但到目前为止笔者在相关期刊实物版或电子版①笔者为证实此事,曾专程赴上海图书馆查看实物,知《金石画报》于1925年11月12日创刊,该刊为八开每期四面,原“本报简章”第四条中称:“……三日一期,逐月十期,一年计一百二十期,遇国庆日出增刊一期。”可是,于同年12月18日出版了第十三期后即停刊,历时不过一个多月。在此十三期的合订本中没有见到蔡氏的作品,而且其中有多期刊登声明称先登本社社员的作品。故笔者推断:因出自蔡氏本人口述,投稿并预安排刊登《金石画报》中的某一期或为事实,但因该刊延续时间过短,自然未能见刊。原蔡氏传略中称在《联益画报》上也发表过作品,经查《联益画报》可能是《联益之友》之误。后者创刊于于1925年8月1日,初为半月刊,后改为旬刊。笔者曾到上海图书馆查看了该期刊的第一期至第二十四期,也未见到有蔡氏画作刊登。1983年时任上海书店旧期刊库房分类整理的工作人员、1988年留学日本、侨居东京蒲田有乐庄自宅的许志浩先生著《1911 – 1949中国美术期刊过眼录》(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2年)一书第28页称:“仅见到第一九一期(指《联益之友》期刊),出版于1931年7月。”他未介绍该刊停刊的年月。可见,该刊总共出版发行期数当在191期以上,笔者只看到其前24期。所以,蔡氏作品在该刊物上,或在民国初期的其他正式期刊上登载的情况,暂且不详。中尚未查到她的作品。

五、结拜张光探秘

张光(1879 – 1970年),字德怡,号红薇,是上海知名女画家。1997年12月温州市曾举办温州已故书画名家 24人作品展,张、蔡二人均列其中。据《浙江民国人物大辞典》载,张氏为“永嘉县人”(多数资料称其为“温州城区人”)。按地域原则,似应立张氏为“温州第一女画家”。窃以为,非也。众所周知,温州地区古为永嘉郡,1932年建行政督察区制后,仍冠用“永嘉”,而在1948年,又称浙江第五行政督察区。改革开放后,于1981年地市合并,实行市管县体制,永嘉县则属温州市。故不论张氏祖籍是温州城区或永嘉县,称之为温州人,是不错的。但她多年随夫在粤从教,又远游北平,此后定居于上海,其所有活动均以上海为核心,且于所见到的资料中,均为在沪与温籍人士抱团,竭诚合作(其嫡孙章左平著文称众人常在张的住所延安中路明德里52号聚会,该处博得“温籍艺人之家”的雅称)。故就张氏之成就,授以温州女画家“那摩温”,对其本人而言,似不足;若反过来,不授以这顶桂冠,则对温州地方而言,显然有悖常理。如若对这个殊荣组织一次投票的话,张、蔡二人入选,当不会有异议,笔者理所当然地会为蔡氏拉票。其理由不外乎八个字:“还原历史本来面目。”蔡氏折桂,顺理成章。当然,亦可将张、蔡二人并列为第一。且看下文。

1908年,蔡氏曾随父去广州秀实美术专科学校执教,其时张红薇也在附近任职,二人风华正茂,久别重逢,相聚恨晚,自此过从甚密,不久便结拜为义姐妹。在图7所示的手稿照片中,对张蔡二人关系的措辞取为“莫逆之交”,其实,按蔡氏口述应是“结拜姐妹”②马允元撰《张红薇与蔡笑秋的姐妹情》文中称她俩“结拜为义姐妹”。参见:马允元,识途集[M].北京:开明出版社印,2001:124。。后来二人各奔西东,很长时间未曾谋面。

马允伦先生亲闻姨母蔡氏说过,当时蒋介石与宋美龄夫妇俩曾经向张氏索要丹青,张氏认为结拜姐妹蔡氏比自己画得更加好,故请她代笔。事后,蒋介石夫妇得画十分高兴,还赏赐给张一套别墅③“送别墅”一说或为误听。“八·一三”日寇侵占上海后,张光夫妇避难重庆,蒋介石夫妇慕名前来,嘱作画贻危地马拉总统,并题“媲美徐黄”(徐熙、黄荃)匾额以赠。参见:林吕建,浙江民国人物大辞典[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3:280。另有资料称,宋美龄曾师从郑曼青习画。郑曼青(1902 – 1975年),温州人,张光外甥,擅诗、书、画、拳、医,为“一代奇才”。1949年赴台,1975年病逝。参见文献[1]:203;[6]:22-23。。抗战时期张氏夫妇避难曾去重庆工作,抗战胜利后回沪。解放后,蔡笑秋曾应邀赴沪与张红薇会面。姐妹相拥,热泪纵横,俩人共叙旧日情谊,感人肺腑之画面,自不待言。在沪期间,“妹得到过姐的热情款待”,蔡氏在回忆时曾对其外甥孙女如是说。

图7 马允伦手稿《蔡笑秋传略》照片

蔡氏代画轶事目前尚无物证可考。不过可以设想,有如下几种可能:一是确如上述;二是张氏未采用蔡氏画作;三是张氏因与蔡氏久别,借口要她的亲笔大作,分享姐妹画艺与时俱进之快乐;四或是可能借此机会,让结拜姐妹改变命运。不论怎样,蔡氏代笔为本人亲口所述,当为事实。笔者披露这段轶闻意欲表明张、蔡二人友谊甚笃,达到两老无猜、不分你我的程度。自然,也不为比较她们二人画艺高低而嚼舌,蔡氏亦从无此类俗念,她们之节操非为吾等凡人所能揣度。笔者只是用以表明她俩同属于一个画派,均宗清代恽南田,早年均师从同一启蒙老师——汪如渊,国画样式相同,或工笔、没骨,或兼工带写,故其作品十分相似,他人几乎无法辨别。若详察蔡氏后期作品,则呈大气端庄、隽逸内蕴之特点;而张氏作品则更灵秀清挺、华丽外显。对于书画名品的评价选择,一般决定于受众个体的不同解读与喜好。仅鉴于此,代画轶事似乎亦可信。

图8 省文史馆及张宗祥致笑秋女史函

图9 张宗祥函信封

六、定居温州始末

笑秋第三次移居温州,系在新中国建立初期,即国民经济步入发展,文艺开始繁荣时期。此次寓温,她抓住了人生良机,促使绘画生涯发生重大转折,同时迸出了耀眼的火花。卅载隐居后的女画家,此时虽已年届古稀,却敢于孤身一人,背井离乡,继续谱写艺术人生,这是需要不平常的勇气和毅力的。此中渗溢着的可圈可点的精神、柔韧自处的潜质以及默默无声的社会担当,闻之不禁令人肃然起敬。

蔡氏之所以再三选择来温发展,决定于她立身处世的一贯态度及其固有的价值观。她在一生追求画艺提高的同时,所表现出来的难能可贵的品行与孝道,先人后己的高度责任感与内敛的为人姿态,以及贤惠善良的妇道与母仪懿范,始终不易。

其一,笑秋自幼立志习画,更学做人。1902年五月初一,瑞安文史学家张棡在日记中写道:“……笑秋名巽,今岁仅破瓜年纪,其学绘事也仅三年,而出笔能如此洒脱,将来定是一大名家。天地灵淑之气钟于巾帼,令人愧煞须眉矣。闻季恒云,笑秋为人落落大方,无一毫脂粉气……另日当偕吾师徒访之。”[4]这段话不单夸奖她的画品,更称赞其人品。笑秋为人一贯谦虚谨慎,如在32岁时,得知十年前的作品被选挂于南雁荡山院壁上时,只是淡淡地一笑而过:“若是,则山灵多一髹杖矣!”[2]355严格的家教,使她不被娇生惯养,养成了勤奋好学、朴素大方、低调为人的良好品性。

其二,1908年蔡氏于北洋女师留校时,校方曾推荐她和另外一位苏州籍同学,到时任军机大臣袁世凯家里任美术和国文教师,这在当时是一条多么令人羡慕、求之不得的成名捷径。然而,她并不轻易答应,而是不忘孝道,急书家父征求意见①参见:马允元.识途集[M].北京:开明出版社,2001:118。。她听从父亲的话,对富贵荣华弃如敝屣,拒聘南归。对其人格魅力之钦佩之情,于吾等心目中油然而生。

其三,从1946年至1949年初,即在黄光病故后的三年内,蔡氏不是先考虑收集整理自己的画作——其实,她在闭目之前从未考虑过为自己的画作结集,而是一直在为收集和参与整理先夫黄光的诗赋,倾尽自己之所能。黄光是一个多产的爱国诗人,生前著作等身,在飞情阁中所作诗稿,随写随放,大都没有标明日期,外人整理起来十分困难。而且,当时正值国民党统治地区经济崩溃、物价飞涨之时,诗作整理后出版则更是难上加难。为此,蔡氏节衣缩食变卖部分田产,作为印刷之资,在1949年春,终于将搁置了两年之久的、由黄光生前挚友王理孚②王理孚(1876 – 1950年),鳌江镇人,自号海髯。曾任浙江省都督府民政秘书,代理鄞县知事。民国后弃官返乡。1902年偕同仁创办鳌江公学,被推为首任校长。对开发南麂岛和地方实业成绩卓著。参见:中共平阳县委宣传部.平阳名人书画选[M].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15。整理好的《飞情阁集》付梓问世,了却自己作为遗孀的担当和多年夙愿。

其四,蔡氏膝下没有亲生子女,数十年来视黄光前妻子嗣为己出,即使在黄光去世后依然关怀备至,不遗余力地予以资助、出谋划策。此外,“家姐如母”,还在 1950年代农村土地改革运动中,为帮助已故胞妹马氏一家而慷慨解囊③土改时曾代妹夫马翊中大额捐款,支持新生的人民政府,使马翊中获得开明地主的优待。。

然而,此时早已囊中羞涩,捉襟见肘,再也无力他顾,不得不转而为自己之迟暮考虑了。期间,温州市的书画界名流也一再邀请她移居温州市区,为新中国初期温州美术事业发展贡献余力。

于是,在1954年,她毅然决计晚年复出,定居温州。

动身时,她除带上一些平日换洗所必需的衣物外,兴学时期和飞情阁“高产”时期所有的画稿、画册、资料以及文房四宝,则样样都不少,沉甸甸的几大箱,故在抵达温州时,由熟人池明华到小南门码头迎接,而后再送她到七星殿巷外甥女蔡暄莲家安顿,起初租住登选坊,后借住蔡家。来温头两年,际遇并不遂意,没有固定的工作,缺乏生活来源,除瑞安名教师、外甥马允伦给她一些接济外,手头拮据,行囊渐瘪,眼见坐吃山空,故也不得不接一些绘画零活以资弥补,如画雨伞、画缎面等“外加工”工作。

“彩虹总在风雨后”,讵料“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时在1956年,蔡氏被浙江省文史研究馆聘为馆员,并享受每月 40元的馆员生活待遇(相当于建国初期国家公务员平均收入水平,省文史馆每月汇款均由马晓昀到邮局去领取,从不间断)。自此,蔡氏有了固定的生活来源,这就为她定居温州、奉献余热解除了后顾之忧,也为国画世家画艺的赓续,奠定了物质基础。此情此景,若用一幅画来勾勒的话,那么,其画面的落款正可题写柳宗元《孤松》一诗中的颈联和尾联:“幸逢仁惠意,重此藩篱护。犹有半心存,时将承雨露。”[5]

七、夕照余晖斑斓

蔡氏受聘省文史馆馆员期间,曾向省文史馆寄去花鸟画创作作品九幅。嗣后,时任省长周建人及其夫人蕴如同志,以及周省长秘书冯仰澄同志托省文史馆转寄白宣纸大小三张,向蔡氏“敬求法绘”,索要作品,此有1956年10月23日省文史馆致蔡老函为证(参见图8、9所示实物照片)。该信由张宗祥从杭州龙兴路六号寄出,张氏在同一封信内也附10月26日函一纸,此函称蔡氏为“世妹”,并在文前加注“我与令兄秀水同事①“令兄”该是“令尊”之误。“秀水”指张宗祥与蔡英(笑秋之令尊)于 1903年曾在嘉兴秀水学堂共事。即张与笑秋的上代就有交情(世交),对辈分较低的世交女性当可尊称作“世妹”。,此称比较合宜。”今将该函手写行书释文披露于下(注:标点符号为笔者所加):

笑秋世妹(我与令兄秀水同事,此称比较合宜)大鉴:

手书早由馆中转到法绘,今日始由馆中转来。求一得二,不胜感谢。上月开会曾提改为馆员,俟调查告竣后当再商量。本年原拟十月底在省开国画展览会,现因时迫改在农历年底、年初。请早日预备,能多作数帧送杭为盼。款中请记明年岁,而且不需一定选择新题材也。此会结束后,即当选送北京,作为全国国画会之用,希妹能预其选也。即问

近好! 侍 张宗祥顿首 十月廿六日

贞悔、冷生、荣轩诸老友见望候之。

上函中言及“手书”,系指蔡氏1956年致省文史馆函,现已无从查考。此外,函中有“上月开会曾提改为馆员,俟调查告竣后当再商量”等语,表明张氏写信那时受聘人员的称谓可能不都叫馆员。据省文史馆编《浙江省文史研究馆成立四十周年》一书有语云:“延聘入馆人员的称谓,各时期有差异:1981年前有馆员和津贴人员(后改称工作员)两种……”②参见:杨炳,洪昌文.浙江省文史研究馆成立四十周年[M].杭州:浙江省文史研究馆,1993:137。也有从津贴人员改为馆员的,馆员的生活待遇浙江省规定为每月30元至100元等不同档次。浙江省文史研究馆成立于1953年4月,曾于1953年聘馆员69人、工作员1人,1954年聘馆员11人、工作员2人,1955年聘馆员8人、工作员5人,1956年聘馆员40名、工作员13名。蔡笑秋列于1956年延聘的馆员之中③参见:杨炳,洪昌文.浙江省文史研究馆成立四十周年[M].杭州:浙江省文史研究馆,1993:17-23。。

蔡收到张的信后,依约创作了牡丹图参加省首届国画展。1957年初,浙江省首届国画展览会于杭州召开,结束后,于是年5月5日在温州市工人文化宫展出,展览集中了全省当时优秀国画作品240余件,作者170余人,蔡氏的《牡丹》佳作也入选参展[6]。

1962年至1963年之间,蔡氏曾应邀参加温州市工艺美术研究所筹建工作,为当时人称“十老”之一。周锦云主编《温州工艺美术》记载,温州市工艺美术研究所成立于1963年,“当时调进了浙南地区乃全国闻名的艺术界人士,有苏昧朔、方介堪、叶曼济、蔡笑秋、孙孟昭、戴学正、贺鸣声等④连同金作镐以及老艺人陈志云、叶润周等人,当时有人简称他们为“十老”。其中,金作镐曾任第一任所长。,有多年从事工艺美术创作、经验丰富、技艺精湛的老艺人陈志云、赵永福、张俊卿、朱兴楷、叶润周、吴克众、刘青松等……”[7]研究所乃集科研、教学与经营于一体,该所成立,是温州工艺美术发展中的阶段性标志。所以,蔡氏作为创始人之一,她在温州美术界留下了人生芳躅,也必为其树立温州第一女画家形象提供事实要件。

温州市工艺美术界创办学校比建立研究所大约早两年,建所后实行校、所合署办公体制。蔡氏因参与建所而得到组织的照顾,分配了住房,迁家于温州工艺美术学校宿舍内。她的住房处于一座木结构旧式楼房的楼下东侧,三向采光,大小舒适,十分便于起居,这在当时学校教师中已属最好者。自此,蔡氏脱却“无房户”帽子,才算正式定居温州。

正因为邻居都是工艺美术精英和美术学校名教师,如苏昧朔、叶玉昶、王德惠、吴永良、陈正治等等,所以她能与他们经常交流,切磋技艺。尤其是南京人花鸟画教师叶玉昶①叶玉昶,1937年11月生,江苏南京人,1962年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国画系,花鸟画家,曾任温州美术研究所所长,后调任温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院长。参见文献[6]:52。, 几乎每晚都叩门求见,送来他的新作,让祖孙俩先睹为快、充当第一受众,或予以评论、夸奖,或分享其创作乐趣。

除此之外,蔡氏在温期间还能与温州文化艺术界许多名人交往,时常面晤,如王敬身、方介堪、马公愚、曾耕西、叶曼济、孙孟昭、梅冷生、苏昧朔、陈志云等等②苏、陈均为蔡的邻居,陈也在温州工艺美术学校宿舍内分配有住房一套,由其子居住。,从而有助于自己的画艺超越自我,更上一层楼。

在温定居期间,蔡氏除应酬、应征创作外,更是依然故我,全身心投入培养后学上,数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甘为人梯;不图报酬,无怨无悔。她虽无正式教职、不站讲台,然慕名上门求教者,纷至沓来;她自己不知,他年著文或口称师从之者,亦大有人在。在她的学生中,后来有许多人都成为当地文化美术界的领导者、骨干或名人。

1973年10月,笑秋女史在王敬身家过九旬生日,温籍耆宿金作镐、苏渊雷、方介堪、梅冷生、王敬身、谢印心、戴学正(号云叟)等同仁好友纷纷热情撰作书画为她祝寿;乐清老画家徐堇侯亦感赋《梅花樁》,以诗奉祝③据徐堇侯年谱记载,1973年徐78岁,是年作《梅花樁》,其小引云:“……平阳蔡笑秋先生善画,故居多植梅……今年10月21日为先生九十寿辰,余适自北雁回里,在山中过净名寺铁城嶂下,绝爱梅花樁一石,奇秀朴厚,与先生道貌品格绝似,因以意图之,并系小诗奉祝。癸丑冬徐玄长(徐氏别署)。”该诗内容参见“卷一”图9《菊花四屏条》之二款识。。

1974年初,笑秋女史因年老体衰,旧病复发,经省、市有关部门组织力量,积极抢救无效,不幸于1月18日下午逝世。

1993年浙江省文史馆建馆四十周年时,省方除举行隆重的纪念活动外,还从历届及现任馆员中,搜集优秀书画作品86帧,刊印了《馆员书画集》,笑秋女史作品《月季兰石图》被选登于该集第17页上。

图10 苏渊雷为蔡氏祝寿题诗手迹

笑秋女史长期从事教育与美术创作,鞠躬尽瘁,成绩斐然,深得画界同仁赞许与吾侪后学崇敬。“好雨知时节,润物细无声”,称得上“温州第一女国画家”者,笔者以为非蔡笑秋女史莫属。

八、结 语

综上所述,笑秋女史是温州近代新式女学的开拓者之一,一位著名的温籍女画家,温州历史上最早的女大学生,浙江省1950年代唯一的女性文史馆员。她出世至今已历130个春秋,值此盛世吉日,谨以本文纪念蔡笑秋先生诞辰一百三十周年。

[1]李震.温州老照片1897 – 1949[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11:155.

[2]马允伦,黄光集[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355.

[3]平阳县委宣传部.平阳名人书画选[M].杭州:浙江摄影出版社,2015:54.

[4]俞雄,张棡日记[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97-98.

[5]尚永亮,洪迎华.柳宗元集[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4:115-116.

[6]奚立镇.温州历代美术家[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1996:185.

[7]周锦云.温州工艺美术[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0:67.

(编辑:朱青海)

The Study on CAI Xun, No. One Female Painter in Modern Wenzhou

HU Jiannan
(College of Fine Arts and Design, Wenzhou University, Wenzhou, China 325035)

Cai Xun, also known as Cai Xiaoqiu, was born in Pingyang of Wenzhou and the eldest daughter of Mr. Cai Ying, one of the four greatest painters in Wenzhou at the end of Qing Dynasty. She was among the first graduates from Beiyang Female Normal School. In 1908, Cai Xun followed her father to Guangzhou and started to teach fine arts over there. In 1912, she went back to Pingyang upon the invitation to start the Female Higher Primary School of Pingyang. And afterwards she was employed at the newly-established Wenzhou Female School. During 1913 to 1915, she took charge of the school administration affairs there and was considered one of the earliest pioneers of modern female education in Wenzhou. Cai Xun was influenced by her father at young age and especially good at traditional Chinese painting of birds and flowers. She was later taught by Wang Xiangchan, a famous painter in Wenzhou. Together with Zhang Hongwei, she was considered as one of the most talented students among Master Wang. As a student of Master Wang, Cai Xun made great progress at painting and soon became famous in Wenzhou, especially with support from her husband Huang Guang and help from Zhang Zongxiang, a famous calligrapher. After the founding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Cai Xun settled down in Wenzhou. In 1956, she became the only female member of the Literature and History Museum of Zhejiang Province. In 1960’s, she was invited to join the Arts and Crafts Research institution in Wenzhou and devoted herself to the tradition Chinese painting of birds and flowers as well as educating younger artists. Many of her paintings were displayed at or collected by city and provincial art exhibitions. Smart since young age and full of talents, Cai Xun worked hard during her whole life and never stopped painting. She demonstrated high morals and outstanding skills. This article collects full range of historical information on Cai Xun and comes to the conclusion that she is truly “the first female traditional Chinese painter of Wenzhou in modern history” .

Pingyang County; Modern Female School; Cai Xiaoqiu; Cai Moxiao; Huang Guang; Zhang Zongxiang

J203

A

1674-3555(2017)06-0071-14

10.3875/j.issn.1674-3555.2017.06.011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从xuebao.wzu.edu.cn获得

2017-07-02

胡建南(1969- ),男,浙江湖州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美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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