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刘越武
可爱老头儿
文_刘越武
我的父亲是个可爱的老头,他应该很爱我,可是因为他低调,所以他不说。
30年来,我和父亲的关系“分分合合”,三四岁时,我常骑在他脖子上逛商场﹑看露天电影,还在上面撒过尿;八九岁时,他常用满脸的络腮胡子“惩罚”我,我就趁他睡着时给他刮胡子,还曾因此发生过“流血事件”;在十几二十岁的相当长一段时期里,感觉都是妈妈在关心﹑照顾我的学习和生活,父亲工作很忙,对我很冷漠,我对他很排斥;现在,我在离家两百公里外的城市工作,父亲变成了一个胖胖的老头儿,行动笨拙,记忆力也大不如前,我开始常常想他,帮他回忆我没能陪伴他的三十几年时光。
1965年冬天,浓雾笼罩着清晨5点半的河上街古镇,朦胧的街道上鲜有行人经过,路旁的巷子里几声稚嫩的喊声打破了宁静:“倒罐儿,需要倒罐儿吗?”一个挑着两只陶罐的十一二岁少年压低声音喊道。
少年走到一处民房前,拿起放在门口的夜壶倒干净,然后轻敲房门,接过户主递出的2分钱酬劳,继续挑着陶罐向前走,见到门前没放夜壶的人家,就再喊上几声,声音轻得很,以免扰人清梦招来谩骂。
不知道这样的“工种”在那个年代是否常见,但这个早起走上十几里路给人倒罐的少年是真实存在的,他就是我的父亲。父亲有着这样不同寻常的童年经历,让我觉得很“酷”。
父亲出生在一个船民家庭,爷爷是船工,奶奶是农村妇女,一家人就租住在沙河边上的土坯房里。父亲有7个兄弟姐妹,家中排行老四,在那个越穷越生的年代,全家十口人的生计全靠爷爷一人,困难程度可想而知,于是父亲勉强念完国小三年级就不得不辍学谋生补贴家用了。
吃不饱饭﹑穿不起衣﹑缴不起学费,本该读书的年纪却充当壮劳力做些倒罐儿﹑卖茶﹑拉煤的活,可据父亲讲生活却并没有苦尽甘来。
1966年“文革”爆发,爷爷在那时被定性为“地主”“富农”,成为了造反派批斗的对象,这让本就困苦的家境雪上加霜。
年少的父亲成了“地主”的孩子,饱受欺凌,至今说起那段往事,父亲还禁不住流泪,那段黑暗的日子在他心中造成的创伤可想而知。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1968年年底,全国一千多万知识青年响应国家号召上山下乡,这让父亲看到了曙光,离开阶级斗争残酷的环境,广袤的农村也许是让身心再不遭受双重折磨的好地方,父亲跟随大姑欣然混进了知青队伍。
“你是知青吗?怎么才这么大点儿?”知青队伍中有人问父亲。突如其来的“盘问”吓得瘦小﹑青涩的父亲直往人缝里钻,惹得人哈哈大笑。那年父亲16岁,却瘦小得像个小学生。
父亲插队的地方叫做水寨,村委会把分配的知青编入新建队,从城市来的知青要在那里锻炼,父亲却是在那里成长。跟着农民大伯学犁地﹑放牛;拉着架子车步行几十公里去平顶山拉煤;晚上靠着坟头儿睡觉,等等。说起插队时候的事,好像总也讲不完。
由于家中“成分”不好,父亲在新建队喂牛犁地﹑拉煤烧砖﹑养猪盖房……做了6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才得到分配工作的指标。1974年,父亲在叶县磷肥厂参加工作,知青时代结束。
参加工作后,父亲扫厕所﹑挑粪喂猪,经常被评为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这也成为父亲平素里教育我工作要踏实的范例,我倒也乐得听他讲过去。
父亲的身上有许多伤疤,有得阑尾炎做手术留下的,也有拼命去堵破裂的炼钢炉,被飞溅的钢水烧伤的,还有被倒塌的土墙砸伤的,每处伤疤背后都有故事,听起来惊心动魄。
1990年,父亲终于调回了离别二十多年的家乡,那一年我哥10岁,我3岁。
为让一家人的生活过得好一点,父亲工作之余开始创业,在楼下租来的商铺开了家烟酒店,也不知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是生活压力大,父亲开始抽烟。
又过了几年,父亲经常不醉不归,烟瘾也越来越大,这引起了母亲的不满,家中常发生争吵,是非对错小孩子也能辨别得清楚,我开始憎恶父亲酗酒﹑抽烟的习惯,时常帮着母亲声讨父亲的种种不是,逼他戒烟戒酒。后来,酒真的戒了,可抽烟的习惯一直没断。
直到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父亲也退休赋闲,终于他没有了不戒烟的理由,可事实上戒烟却只停留在口头上,并没有付诸行动。尽管我对他“口诛笔伐”,采取了不少强制措施,可最终“戒烟行动”大都以不欢而散而收场。
后来我想通了,人大概岁数大了也会“叛逆”,不喜欢被约束。
……
前一阵我告诉父亲自己要去新疆出差,临行前,他叮嘱我要照顾好领导和同事,我随口应和,内心温暖,明白他是在牵挂我。换作几年前,我会埋怨他冷漠。
从新疆回来,我给父亲带了两条雪莲牌香烟,父亲很高兴。换作几年前,他自己买烟我都不许,还会责备他戒烟没定力。
这几年,我开始慢慢试着了解他,这是一个历经磨难﹑饱受困苦,却没被生活压垮的男人,在我眼里父亲的形象并不伟大,但我尊敬他,甚至现在开始慢慢喜欢他,这个可爱的老头儿。
(作者单位:省公司综合服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