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狂人日记》可以说是中国现代小说的开山之作,不仅在文学史上有着独特的地位,在文化史上也有着相当的影响。而鲁迅作为中国现代小说的第一人,通过这样的一篇作品,可以说直接奠定了中国现代小说发展的基础和方向。这篇小说中对国民性的批判和现代性意识的显现一直是分析和学习的重点。本文仅就《狂人日记》中的“人”“鬼”纠葛这一方面,分析文章中现代性的具体表现。
关键词:现代性;人;吃人
作者简介:王欣汀(1993-),女,汉族,吉林人,哈尔滨师范大学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30-0-02
《狂人日记》是鲁迅创作的第一个短篇白话日记体小说,也是中国第一部现代白话文小说,写于1918年4月,首发于1918年5月15日4卷5號的《新青年》月刊,后收入《呐喊》集,编入《鲁迅全集》第一卷。小说通过被迫害者“狂人”的形象以及“狂人”的自述式的描写,揭示了封建礼教的“吃人”本质,表现了作者对以封建礼教为主体内涵的中国封建文化的反抗;也表现了作者深刻的忏悔意识。在这篇小说中,作者选择的极具现代意识的“人”与“鬼”两种形象来体现现代与传统的对抗,这种“人鬼纠葛”的笔法也成为鲁迅后来创作中的一大特色。
一.活人见鬼——直觉判断中的先知与疯子
小说以文言小序开头,作者虽写现代人现代事却故意以旧笔开篇,从此处已见鲁迅对于传统的挑战之意。“某君昆仲,今隐其名,皆余昔日在中学校时良友”,鲁迅这样介绍了“狂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后来却患上被害幻想症的人,而“我”虽未见到他本人,却看到了他患病时所写下的日记,以此为内容,故名“狂人日记”。
正文一开始,就带有一种紧张而可怖的氛围,“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然而见面后,才知道自己从前“全是发昏”。鲁迅通过这几句话,简单交代了狂人的心境。他已经明显地感受到自己与旧人的不同,而在那些人眼中,狂人也清楚地感受到了排斥和敌意,以至于“须十分小心”。作者并没有交代究竟是何种原因使得“我”落到如此境地,但可以看出“我”与周围的一切都已有了相当大的分歧与隔阂,以至于连“赵家的狗都会多看我两眼”。接下来,“我”便开始记叙各型各色想要“害我”的眼光。有眼色怪异的赵贵翁,还有议论着我的七八个人,就连小孩子都在暗议我。“我”不由得去想这敌意的来源,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把古久先生陈年流水簿子,踹了一脚”这一宗典故。书下注释写到,此处的流水簿子譬喻源远流长的封建主义思想,那么“我”因冒犯了赵贵翁等人心上的权威,进而被排斥也显得似乎有些道理。然而无理的则是那些素未谋面、不晓得其中内情,却对我产生敌意的孩子们。我思前想后的结论是,“这是他们娘老子教的!”
作者以这一段涉及众多的叙述直指封建思想的丑恶。封建思想不仅束缚着成人,使得他们听不得一点违背古理祖训的言论,见不得有违纲常的行动。在封建文化的层层包裹之下,他们成了睁着眼的、“鬼魅”般没有灵魂的卫道士。甚至这种愚昧还通过教育代代相传,连小小的孩子都浸淫其中。这也是当时中国处于混沌、蒙昧之中而迟迟不能觉醒的根本所在。
接下来,“我”又说道,“他们——也有给知县打枷过的,也有给绅士掌过嘴的,也有衙役占了他妻子的,也有老子娘被债主逼死的;他们那时候的脸色,全没有昨天这么怕,也没有这么凶。”可见赵贵翁等人并不是没有经受过封建的迫害,然而他们却仍心甘情愿的成为维护封建专制的走狗。在封建的层层裹挟下,他们已成了其中的牺牲品,从头到脚,已被驯化,麻木而不自知。然后通过这种不自知借以自保,如果坚持自我、肯定正义注定被迫害、被排挤,那么倒不如混沌其中,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做起来也没那么难,闭起眼来也就做到了。而像“我”这种与他们不同的人,则只能是疯子,只能被关起来。
被囚禁的我,连家人都装作不认识,被刻意遗忘、排斥。“照我自己想,虽然不是恶人,”但“我”的价值却不由自己定位,而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鲁迅此处写得别有意味,当某种集体无意识产生的共识出现时,个体是难以在其中得到认可和救赎的。与“共识”相对的所有思想与言论,都注定面对着无休止的批判与指责,就像“我”。我突然从“仁义道德”中看清了“吃人”两个字,从此便成了集体中的异类。
打破集体意识的“我”,既无法预料在传统意识统治下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也无法预料是否可以用现代意识彻底翻盘,“我”所能做的只是直觉判断。通过言语、动作、表情去观察,直观的判断“我”是否会被吃掉。鲁迅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对旧礼教进行了挖苦和讽刺,因为凭借直观判断的不只是疯子,往往还有先知。
二.恶鬼吃人——以个性张扬对抗集体共识
在“我”认清了“他们可能会吃我”这一现实后,我的精神反而较从前慌乱的样子安定了许多,“我”开始更直接地与“他们”抗争。我拒绝老头子为我诊病,鄙视他们想要以种种方式吞噬我个体意识的行径。我自觉充满了勇敢和正义,但似乎我越抗争,他们越急于封住我的嘴、限制我的行动。
诚然,在封建势力如此强大的背景下,仅靠个人的反抗与呼喊是难以打破局面的,但“我”并不是因胜利的前景渺茫而失去抗争的斗志,而是意识到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早就是封建意识下的奴隶这一现状时,才感到无力与无奈。“我自己被人吃了,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兄弟。”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中,实际隐藏了作者深重的悲哀。
首先,想要打破封建的“我”,面对着巨大的阻碍,面对着无可避免的失败,孤单而无助,不知何时开始,也不知何时结束。个人的抗争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显得如此微茫甚至无法在一潭死水中激起一点涟漪来。这种孑然一身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同行者的觉醒者的悲哀,也是时时萦绕在鲁迅心头的悲哀。
其次,自认为与封建决裂的“我”突然意识到,个体是不能够完全脱离整个社会而存在的。而且做一名先行者,其代价必定是惨痛的——就像文中的“我”。我从未因被吃这样一个注定的命运而胆怯,相反,在我思考清楚这一切因果之后,我开始用一种无畏而正义的样子直面现实。但当“我”意识到我不仅是被吃的对象,还是“吃人”这件事的参与者时,我的抗争意识开始出现了垮塌。此时文中的“我”也是现实中的我们。个人的觉醒不仅意味着与封建制度的决裂,也意味着与封建家族的决裂,甚至是与至亲的决裂。但这种决裂的背后并不能掩盖“我们”或自知或不自知地曾参与过“吃人”这件事的事实。因此,每一个先行者身上,既有对过去的憎恶与检讨,也充满着对未来的无知与茫然。
现代性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对人的主体性的张扬,而在当时的背景下,个人的主体性是不被允许、不被接纳的,这也是鲁迅心头的一种清醒的悲哀。所以鲁迅写到,“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
三.人鬼合一——个体在对抗中消解殆尽的结局
接下来,“我”开始猜测这些人的行动。何时吃,怎么吃,由恐惧再到猜疑。我逐渐明白,即使是想大哥这样亲近的人,在面对亲人与族人对立时,也无可避免地会站在多数人的行列里去。哪怕他知道,那未必是对的。文中我的大哥其实代表了当时更多的小知识分子的现状,他们未必不知道封建礼教的弊端,未尝没看清社会落后与停滞的根本,但积重难返的局面使得他们没有站出来面对的勇气与决心。正如鲁迅所写的,同样是吃人,可吃人者的心思很不一样。“一种是以为从来如此,应该吃的”,如赵贵翁等已经沦为封建纲常的走狗;“一种是知道不该吃,可是仍然要吃,又怕别人说破他”的,比如“我的大哥”。
于是“我”与“大哥”进行了一场对话,试图以此唤醒他。这一方面体现了“我”对于理性的确信,另一方面也表达着“我”想要改变现状的决心。然而在这番对话后,我不仅对于拯救我的大哥失去的信心,甚至对于自己的抗争也失去了信心。因为我又一次认识到,“四千年来时时吃人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有了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当初虽然不知道,现在明白,难见真的人。”
在封建礼教的层层积叠之下,“我”已不自知的成为其中的一份子,而“人在痛苦地经历被解放和被遗弃时,宁愿在整体的中心失去自我以逃避他的主观自由”[1]。因此,我在意识到自己既是吃人者又是被吃者这样一个双重身份后,已经默认了自己只能陷入到集体共识当中而无法真正表达自我这样的一个结局。同时也更加为眼前的局面所担忧、所焦急,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予“救救孩子”。我也最终选择回归现实,重新回到他们中间去,于是病愈并成了某地候補。
有人说,“在中国现代作家里,鲁迅是第一个发现了精神上的普遍的死亡:在这一点上,鲁迅的发现又是世界性的。实际上,精神上的死不仅是中国独有的困境,而且是整个现代世界的文明的灾难。”[2]而现代文学中的鬼魅叙事主要体现的就是对现实的对抗与消解,而在《狂人日记》中,鲁迅以一个个体的短暂反抗与消解,表现了对于个体觉醒的呼唤,和对理性的张扬。最重要的是对于建立一种新的社会形态而摆脱封建专制的呐喊与彷徨。
注释:
[1]王艳芳.《女性写作与自我认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50页。
[2]张箭飞.《鲁迅诗化小说研究》,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52页。
参考文献:
[1][日]丸尾常喜.《“人”与“鬼”的纠葛:鲁迅小说论析》[D].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年版.
[2]鲁迅.《鲁迅全集 第一卷》[D].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3]穆艳霞.《“人与鬼的纠葛和交融”——五四新文化倡导中鲁迅对民间宗教文化的双重体验》[J].载于山西大学学报,2007年3月第2期.
[4]高东旭.《世纪末的鲁迅论争》[D].东方出版社,2001年版.
[5]王一川.《中国现代性体验的发生》[D].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