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悼亡诗》三首解析

2017-11-24 00:09唐文娇
青年文学家 2017年30期
关键词:潘岳诗经

摘 要:潘岳的《悼亡诗》三首表达了失去妻子的悲怆与独留人世的凄楚,表现了他面对生死的复杂情感,承继《诗经》以来的悼亡题材,确立了悼亡诗的特征,堪称定制名篇之作。

关键词:潘岳;悼亡诗;《诗经》

作者简介:唐文娇(1993-),女,汉族,陕西咸阳人,青岛大学2016级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先秦两汉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30-0-02

潘岳(247年―300年),即潘安,字安仁。12岁时,与10岁的杨氏定亲,杨氏是晋代名儒杨肇的女儿。潘安《怀旧赋》中写道:“余十二而获见于父友东武戴侯杨君。始见知名,遂申之以婚姻。”12岁与父亲的朋友、大儒、扬州刺史杨肇相见,被赏识,许婚。婚后,与妻子共同生活20多年,夫妻情深。后来杨氏亡故,潘岳对她感情至深,自此不再娶,并作《悼亡诗》怀念杨氏。

一、《悼亡诗》三首

《悼亡诗》三首分别描写了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目睹亡妻遗物的场景;秋夜独卧难眠,入睡后梦见亡妻,痛苦惊醒的场景;在妻子坟前不忍离去,却不得不回朝廷复命的场景。诗歌描写细致,从生活中的细节着笔,抒发对妻子的真切怀念。

潘诗以悼亡为正写,侧面隐含自身孤独无奈的凄怆之情,悲恸悼亡的同时也是凄楚的自悼。或直言己痛,或运用比拟,或由自己写到妻子,或由亡妻暗示自身。这样的悼亡和自悼,从死者和生者两个世界进行渲染,虽然天人两分,但是相思一处,把悼亡之痛、悼亡之愁、悼亡之苦,写得真挚永恒,有了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效果。也向世人展现出,悼亡之所以深沉感人,不单是由于对亡者忱挚的思念与悲痛,更是由于失去至亲的生者,为其无依无靠的孤寂、悲楚、凄怆打动。《悼亡诗》三首,实现了悼亡与自悼相辅相成,丰富了悼亡的情感内涵。

感物伤怀和虚实相生是这组诗所体现的主要特色。

感物伤怀首先是对时令物候的敏感。“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清商应秋至,溽暑随节阑。”“曜灵运天机,四节代迁逝。”作者对时令物候的变化非常关注,并以此为契机,引起对妻子的种种怀念。时令的改变意味着时间的消逝,物候的变化意味着环境的改变。这些改变在于冬之寒不同夏之热,今之时不同昔之日,使人无从适应;也在于今秋似去岁,今人却不似昨的似与不似间,渲染的无奈与凄怆。其次是对生活物件的关注。无论是帷屏、翰墨,还是衣物、枕席、床屋,都能引发作者对妻子深深的怀念。这些东西,有的生发出物长人促的感慨,有的则表现出物是人非的光景,令人难免伤怀。

虚实相生一方面是错觉,作者看到妻子曾用过的物件,不由产生一种妻子还在的错觉,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妻子已然亡故。这个片段用一个恍惚的虚影,更强调出现实的残酷与痛楚。另一方面是梦境。作者清秋夜梦亡妻,凄凉独卧、无人加衣,让他不由想起亡妻。

床空委清尘,室虚来悲风。独无李氏灵,髣髴覩尔容。

抚衿长叹息,不觉涕沾胸。沾胸安能已,悲怀从中起。

睡梦中依稀朦胧里望着妻子的芳影,他不觉哀叹哭泣。悲伤一发不可收拾,心中愈加苦痛。清醒后仍是“寝兴目存形,遗音犹在耳。”眼见之形、耳听之音,分不清是梦后的残影还是心生的幻觉。梦中的重逢与现实的永别鲜明对比,强化了痛彻心扉的感情。

二、《悼亡诗》对生死的感悟

妻子的早逝给潘岳带来了很大的打击。“寝息何时忘,沈忧日盈积。”沉重的忧伤与日俱增,而时光荏苒如同飞矢,“念此如昨日,谁知已卒岁。”妻子的离去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如此近在眼前,却已时隔经年。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人的生命就更显得短暂。但即使短暂,妻子仍留给他一生都难以放下的牵挂。

面对妻子的死亡,潘岳感受到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都有衰死的一天,这一天不知何时会到来,但总要到来,他想到自己“庶几有时衰”,也会日月逝于上,而体貌衰于下,意识到生命的有限。生命的短暂与死亡的无常令他思考生存的意义所在:他自问淹留于世的原因——对妻子已死的事实他无力改变,加上“私怀谁克从”的守丧期满,无人体谅,只能强忍伤痛,回朝任职。面对死亡的无常,人是如此无力;而面对生活的必定,人也同样无力。

老庄之学对潘岳产生了重要的开解作用,使他能够理性对待生死的问题。在妻子逝世后,他感觉到自己独留于世的无意义,但他却没有与妻子共赴黄泉,寄希望于来世,而是意识到“人居天地间,飘若远行客。先后讵能幾,谁能弊金石。”生命有限,人不能像金石般永固,反而会随着万物的迁化而腐朽。这也是庄子所说的“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死亡必将到来,任谁也不能阻挡;生命不能重来,任谁也不能回头。

潘岳在其悼亡诗里试图借庄子的思想来化解死亡的悲怆。“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庄子·至乐》篇写庄子丧妻后击缶而歌。庄子参透了生死,他对生命与自然的整体性认识,使他探寻到生死深层的结构转化,即大化自然,从而化解了生命作为单独个体消亡的悲伤。潘岳虽然以庄子的思想勉励自己,希望自己也能从至亲死亡的伤痛中解脱出来,但他仍然在夜半幽梦后悲从中来,难以克制,感慨道“上惭东门吴,下愧蒙庄子。”他尽力从庄子的思想中汲取化解悲怆的力量,悲怆却一次次扼住他的咽喉。至亲死亡的悲怆难以完全消解,但正是对老庄思想的接受,使潘岳能够理性地对待妻子的死亡和自己的生命,不轻易投身于死后的世界,也不期盼来世,反而正视此生,独自生活在妻子不在的人世间。

三、悼亡题裁的承继与开创

先秦时期的悼亡题材范围很广,《诗经·邶风·绿衣》一般被认为是男子的悼亡之作,表达丈夫悼念亡妻的深厚感情,是中国文学史上传世最早的悼亡诗。《诗经·唐风·葛生》的作者则很难说清是男是女,既可以是丈夫悼念妻子之作,也能理解成妻子悼念丈夫之作。但凡为死者所作皆有悼亡的意味。但是,“悼亡”之名却始于南朝宋文帝时。而在文学史上将悼亡诗“定篇名制”的则是潘岳的《悼亡诗》三首,此后悼亡诗专指丈夫哀悼亡妻所作的诗歌,数量逐渐增多。而随着词的发展,悼亡词也进入文人的视野,与悼亡诗相比,其伤悼的对象更加复杂,除了悼亡正妻之外,对妾室和妓女的悼念也是重要内容。

比起《绿衣》《葛生》,潘岳的悼亡诗表现出更加复杂的情感。他不仅为失去亡者而哀痛悲怆思念,更是将悼亡者自己的凄楚心境纳入诗中,表现出对生死的思考。作者经历了至亲死亡的痛楚,联想到自身也终将衰朽,借庄子的大化自然以解脱自我。在对逝者真挚无尽的思念之上,更有对生者的关照,对生命的珍重。生活处处充满悲欢离合,生命往往行走在一条苦难崎岖的道路上,人们如何从一次次分别的痛苦中解脱,如何从一次次磨难中走出,如何理性地控制悲怆,面对以后的人生……潘岳虽然舍不得妻子,却还是要回到朝廷,继续生活。这不忍而强忍看上去是一种人生的无奈,但又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坚韧。

《诗经》中的两篇悼亡诗,以铺陈直叙为主,哀恸的感情质朴真切。《绿衣》直言我思古人,如何如何,《葛生》更是悲切地呼唤“予美亡此,谁予独处”。而潘岳的诗则通过场景的描摹和繁复的意象达到情景交融的效果,诗中既能感到时间的流逝,又能看到空间的移动,还通过细节增强了真实感和悲伤氛围。比起《诗经》的质朴直白,显得细致委曲,愁肠百转,也多了繁辞藻饰。后世的悼亡诗词吸取了这种场景的描写,并力求文辞上的简约精练,提高了悼亡作品的语言艺术水准。《悼亡诗》三首使用了丰富的意象,它们可以分为以下几类:自然景物(如朗月、凉风等);妻子随身之物(如衣服);其它日常物件(如帷屏、翰墨等);动物意象(如双栖鸟、比目鱼)。这些意象在后世诗人的悼亡诗词中得到了继承和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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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周振甫.诗经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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