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热病的征服者”

2017-11-21 23:21余凤高
世界文化 2017年11期
关键词:黄热病拉齐卡罗尔

余凤高

1898年4月24日—25日,一场为结束西班牙在美洲殖民统治的“美西战争”打响;不到一百天,7月3 日,西班牙加勒比海舰队在古巴圣地亚哥港被美国彻底摧毁,西班牙全部放弃古巴,将关岛和波多黎各割给美国,并以2000万美元的代价把菲律宾主权转让给美国。两年后,1900年,美国士兵派驻古巴哈瓦那。但不久,大量美国驻守士兵都病了:眼、口、鼻部发红,严重的寒颤,高热,强烈的头痛和背痛,以及肌肉疼痛等症状突然发作,往往还有恶心。两三天后,或开始恢复,或病情加重,这时会出现高热,脉搏弛缓,并吐黑血,可在六七天后死亡。由于病毒破坏肝细胞,致使胆色素沉积,出现黄疸,造成皮肤和眼部变黄,故名“黄热病”。美国学者皮特·布鲁克·史密斯在《未来的灾难——瘟疫复活与人类生存之战》中说:“历史上三种最危险的传染病是腺鼠疫、霍乱和黄热病,后一种对殖民主义者尤其不友好……被称为‘白人的坟墓……”(马永波译文)

面对数以千计、比死于敌军枪下的还多,而何种疾病却不得而知,因而急需进行研究。同一年,一个委员会成立起來了,49岁的主任、军医瓦尔特·里德少校(1851—1902)被派往哈瓦那。其他成员有细菌学家杰西·威廉·拉齐尔(1866—1900 )、军医和细菌学家詹姆斯·卡罗尔(1854—1907)和古巴外科医生、病理学家阿里斯蒂德·阿格拉蒙特(1868—1931)。这个“四人委员会”在古巴西部比那德里奥(Pinar del Rio)的一家军医院开始工作。这家医院里有很多黄热病病人,在确诊的35例病人中,11人病逝,医院的医生、护士以及为病人和病逝者洗过衣服的男人,都无例外地患黄热病。因此,不存在黄热病会不会传染的问题,问题是怎么传染的。

早在十年前,古巴内科医生卡罗尔·芬利(1833—1915)曾在1881年在华盛顿召开的第五届“国际卫生会议”上最先提出,蚊子是传染黄热病的媒介。一年后,他鉴定出,传播此病的这种蚊子叫“埃及伊蚊”。只是他这理论仅是一种猜测,没有实验证据,一直没有人相信。如今,没有其他可信的理论可供研究,于是委员会决定不妨来检验一下芬利的设想。

他们去向芬利请教。听了芬利的说明之后,他们感到有点可信,但觉得还不够透彻。里德后来在《黄热病的传播——基于对近期研究者的评论》中回忆说,在此种情况下,“我个人觉得,唯有对自愿的人进行实验,才会获得更为有效的结果。”这就是说,要让不带菌的蚊子去吸黄热病人的血,等它吸足之后,再停到健康人身上吸血,来检验这蚊子是否会传染黄热病。这就是说,必须进行人体实验。因为动物对黄热病不敏感,不会受传染。

不用说,这实验的危险性显而易见,因为黄热病的死亡率高达30%、50%甚至80%。没有人认为让吸过黄热病人血液的蚊子叮咬,自己不会被染上黄热病。出于人道主义,“四人委员会”人员决定自己来做这一实验。

1900年8月27日,拉齐尔挑选了一只他认为最有危险性的蚊子,让它停到卡罗尔的臂上,吸他的血。几天后,卡罗尔开始发寒颤,住进黄热病人的病房。卡罗尔病得很重:脸色暗红、眼睛充血,甚至心脏都差点停止了跳动,有几天甚至游离于死亡边缘。后来病情有了改善,热度也降下来了。但不能确定卡罗尔的染病就是拉齐尔所选的这只蚊子叮咬的结果,因为他此前曾离开过哈瓦那,也许是其他原因引发的其他发热的病,这个实验被认为无效。

9月13日,拉齐尔在哈瓦那的“拉斯阿尼马斯医院”(Hospital Las Animas)办事时,发现有一只蚊子停在他的手背上,他不知道是不是芬利所说的那种蚊子。他故意不去赶它,让它吸他的血。他没有告诉同事,他是在实验黄热病的传染性,但做了记录。

五天后,即9月19日,拉齐尔觉得自己病了,住进了医院。傍晚,他第一次感到发冷,两小时后一次次地寒颤。医生检查了他的血液,希望能找到疟疾的致病菌疟原虫,因为比起黄热病,疟疾还有奎宁这种特效药可以治疗。可惜没有找到。再次检验寻找,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而他的体温很快就升到102.4华氏度,脉搏多达112次。无疑这就是黄热病了。于是将他转到传染病隔离医院。

拉齐尔非常清楚自己病情的严重性。他将自己所有的笔记和能写下的对黄热病的观察和思考材料交给卡罗尔,作为最后的遗言交代。拉齐尔的病情急速陷入危急。有关他的病况,卡罗尔后来写了一份报告,报告最后是这样说的:“我们这位同事死于9月25日晚,对他的死,我们深感悲痛。”拉齐尔死时非常年轻,还不到34岁,留下两个孩子,小的那个他还从未见到过。为了纪念拉齐尔,美国政府以他的名字为巴尔的摩海军炮兵连命名,里德在这里建起了一所防治黄热病的医院,以他的名字命名,称为“拉齐尔营”。

另外,还有二等兵约翰·基辛格和约翰·莫兰作为志愿者,让几只吸过黄热病人血液的蚊子叮咬。基辛格染上黄热病,但获得康复,莫兰也没事。

怎么会不受传染呢?也许与环境有关吧。于是,里德设计了一所单独封闭的隔离房,蚊子无法飞进,两扇封死的避阳小窗子使空气不能对流,一只火炉尽可能保持房内具有热带的温度和湿度;床上的被单、毯子和枕头沾满死于黄热病的病人的呕吐物或排泄物。志愿者住进去后,还一股劲地拍打这些衣物,希望衣物上的黄热病病毒在房内扩散,使自己受到感染;有的甚至穿上黄热病死者死时所穿的睡衣,或者在枕头上盖一条浸透黄热病死者血液的毛巾入睡。里德和卡洛尔则守卫在门外,绝不让有蚊子进去,表明他们如果得病,绝不是蚊子传播,而只是这些衣物上的病毒的关系。但是一批又一批连续二十天的实验,志愿者都没有染病。而给那些实验时未能染病的美国兵志愿者中的一个皮下注射了黄热病人的血液,又让叮过黄热病人血液的蚊子去吸另一个美国兵志愿者,结果,他们两人都病了。这样,里德和他的团队经过几个月的实验,确凿无误地证明了芬利的设想。

里德等人的研究具有重大的实用意義。沟通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巴拿马运河1904年在美国监督下一开始动工,就因黄热病的流行,多达20%的工人死于此病,使工程无法进行。原来主管卫生实施的美国军医威廉·戈尔加斯立即被派往巴拿马任首席卫生官。戈尔加斯上任后雷厉风行地灭蚊,两年后,消灭了运河区的黄热病,并控制了疟疾,从而消除了运河工程的这两大障碍,在七年的修建过程中,仅有7%的工人患病死亡。

1939年,美国著名的韦思制药公司(Wyeth Laboratories)要制作“美国医学先驱”的系列油画,委托迪安·康韦尔创作。

迪安·康韦尔(Dean Comwell,1892—1960)生于肯塔基州的路易斯维尔,父亲是土木工程师。迪安从小就喜欢父亲的那些素描画。他最初是为《路易斯维尔先驱报》画漫画,后来去芝加哥进艺术学院深造,最后到了纽约研究绘画。他在《全球人物》《哈珀的集市》《红书》和《好妇人》等报刊上发表作品,给赛珍珠、海明威、毛姆等作家的作品创作插图,为洛杉矶公共图书馆、加利福尼亚林肯纪念堂等处制作壁画,是一位题材丰富、风格多样的画家。因为他的成就,于1934年被选为国家设计院的副院长。

接受韦思制药公司委托创作题为“黄热病的征服者”的油画之后,康韦尔先是去找政府有关这一事件的记录,进行广泛的研究,并去采访当时参与过实验的人;他还找来当时里德他们穿的“美国陆军医务队”人员所穿的服装和所用相关器材,进行观察,画出素描。等做好所有这些准备工作后,康韦尔才正式开始创作油画。

《黄热病的征服者》描绘的是这样一幕场景:拉齐尔将吸足黄热病人血液的蚊子体内的血,注入卡罗尔的静脉血管内。画面上,除了他们两人外,站在右上角、全身白色服装的是委员会的领导人瓦尔特·里德;里德后边那个穿一身平民服装、留雪白络腮胡子的是卡罗尔·芬利医生;他的左边是古巴的阿里斯蒂德·阿格拉蒙特医生。出现在画中的还有美国军医官、1899—1902年任古巴总督的伦纳德·伍德,是他为委员会的这项研究提供了资金的保证;以及实验的志愿者美国的罗伯特·库克医生、二等兵华伦·杰梅甘、二等兵约翰·基辛格、文职办事员约翰·莫兰和古巴工作站的军医。个个都按照他们的真实面貌来描绘。

《黄热病的征服者》表现了这些医生和工作人员极大的科学敏感和在征服黄热病战斗中的勇敢无畏、不怕牺牲的人道精神和英雄主义,以及其领导人瓦尔特·里德的智慧。在回溯画作所描写的这一历史事件时,可能有人会想到,画中的这些人并没有同在某一天或某一次给卡罗尔进行实验时同时处在一个场合。对此,《黄热病的征服者》作为一幅著名的绘画艺术作品,不妨可以用亚里士多德《诗学》中的一句名言来回答:“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发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即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可能发生的事。”(罗念生译文)事实是,画中的这些人虽然不是在同一时刻,但都曾参与征服黄热病的战斗,他们都是实实在在的“黄热病的征服者”。所以,完全可以认为,《黄热病的征服者》既是历史的,又是艺术的。因此,它理应被看成是一幅具有历史意义的名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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