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威威 鲍伟娜
社会工作吸纳基层政治组织的优势及其策略①
——兼论社会工作的生活范式转向
杨威威 鲍伟娜
在关于社会工作发展的论述中,基层政治组织是一个不可回避的主体。长期以来,学者们普遍采用“国家—社会”规范性视角来思考“政社关系”问题,一方面促进了社会工作发展制度环境逐渐清晰。但另一方面,上述视角并不能较好地展现社会工作具体运作的日常实践逻辑。本文尝试运用“生活视角”分析了三个社会工作与基层政治组织“打交道”的具体案例,发现我国基层组织具有社会工作可借鉴的多重政治优势:信任、号召力和权威,社会工作者可以在日常服务实践中加以吸纳和运用。基于此,本文提出从“国家-社会视角”向“生活视角”范式转向,后者因应了社会工作沉浸于日常生活并发挥服务型治理作用的诉求,有利于社会工作不断总结日常实践智慧、探索社会工作与基层政治组织互动逻辑。实践证明,“生活视角”对我国社会工作研究和实务具有重要意义,在此基础上,“政社关系”的学理研究将会呈现更多可能性。
国家-社会视角生活视角 基层政治组织 社会工作 政治优势
中国社会工作的成长与发展,离不开对于政治体制的讨论以及政治组织的考量。在社会工作宏观体制变革进程中,党和政府投入了极大热情(李迎生,2008)。中国共产党是社会工作发展的强力推手,党的十六届六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做出了“建设宏大的社会工作人才队伍”的战略决策,并于2010年由中共中央组织部牵头制定《国家中长期人才规划(2010-2020)》,将社会工作专业人才作为第六类人才纳入国家人才队伍之中。2013年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在“创新社会治理体制”决定中,特别强调社会工作的参与(李迎生,2014)。社会工作循着“嵌入式发展”路径,在我国社会治理体系格局中发挥着“服务型治理”的作用(王思斌,2011)。社会工作的发展要求建构“政社分工与合作”的体制背景,即推动政府职能转型,培育民间社会组织,建立现代公共财政体系,努力构建现代性的、政府与社会的分工合作体制(徐永祥,2006)。同时,还要求相应的政策法规,其中最重要的是“政府购买社会服务”政策,即政府将资金拨付给社会组织,委托其开展专业的社会服务(赵环等,2014),其中,政府主要应扮演政策制定者、资源提供者与监督管理者角色(徐选国等,2014)。区别于原先的“政府包办”模式(许芸,2009),社会组织承接的社会服务项目覆盖社会方方面面,通过项目运营与管理,服务于协调社会关系、解决社会问题(胡薇,2012)。
在我国基层治理中,社会工作依赖于“三社联动”机制融入于社区治理中,体现出明显的“政社分工与合作”内涵(徐选国等,2016),居委会成为了基层社区治理中社会工作实践的重要合作对象(徐永祥、曹国慧,2016)。2015年党中央在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十八次会议中做出了加强党的群团组织改革的重要指示,坚持群团组织改革要紧紧围绕着增强群团组织的政治性、先进性和群众性进行。诸多学者认为,专业社会工作发展应与党的群众工作相结合,要求将专业社会工作引入党的群众工作,专业社会工作发展应当结合党的群众工作优势(陆士桢、洪江荣,2009;李春耕,2012;廖文,2015;王思斌,2016)。
然而,学界对涉及社会工作发展的政治体制机制表现出一些忧虑,认为地方逻辑下的政府购买公共服务制度尚不完善,仍然体现出政府强势主导特点(费梅萍,2014),社会组织由于资源依赖限制其自主性的发挥(朱健刚、陈安娜,2013)。同时,社会工作的职业资格认证和政府购买服务制度可能造成社会工作被“建制化”,导致具体实务活动中缺乏变革社会和集体行动的能力和意愿(赵环,2016)。有学者试图从两个层面解决此问题:其一,社会组织应当运用合适的行动策略与政治组织打交道,如“寄居蟹艺术”(邓宁华,2011)和“做加法”策略(姚华,2013),为自身创造更大的自主性空间。其二,进一步完善制度法规和政策机制,如优化政府购买社会服务制度、第三方评估机制和三社联动机制等,为专业社会工作和社会组织的发展提供更好的政策条件。
那么,为什么当前社会工作学者普遍会对政治体制产生疑虑与担忧?他们所基于的理论视角是什么,是否能从生活视角的层面重新看待政治体制在社会工作实践中的作用机理?我国政治体制中有何潜在优势,能够助力于社会工作发展?
主流社会工作的研究常常被置于“国家-社会”范式中来讨论,这就容易将代表国家权力的元素与代表社会力量的元素置于“二元”关系架构中进行讨论,进而出现对政治组织的拒斥与担忧。在实践中,常常存在着与此不同的情形,基层政治组织成为社会工作实践的重要推动力量。
关于政治组织和社会组织关系,学界更多地基于“国家-社会”这一规范性视角展开,这有助于廓清我国社会工作制度环境。然而,这种视角忽视了社会工作的日常实践,难以发现日常生活的实践智慧及其背后的制度传统和本土思想资源,不利于中国社会工作理论的建构(何雪松,2012)。另外,这一视角将西方政治社会学说套箍在中国政治体制与社会工作关系的分析,难于发现我国政治体制的独特优势与资源。规范性的视角将广大居民视作社会工作和政治体制的服务对象,在方法和技巧层面思考社会工作“何以为之”问题,并未思考“为何要为”问题,使广大居民对于服务的意义评价长期处于“噤声”状态,难以发现“民情变动的机理”(肖瑛,2014)。社会工作从无到有,是在制度和体制层面予以探讨,“国家-社会”范式的规范性视角给予了很有意义的借鉴。然而,在当前,社会工作已经进入由弱变强的叙事,需要更重视总结社会工作日常实践智慧,其中如何与基层政治组织互动是其题中要义。
基于此,本文试图构建社会工作实践的“生活视角”,以重新思考现实生活中的基层政治组织之于社会工作的功能和作用,揭示生活世界中的社会工作(社会组织)、基层政治组织(街道办事处、居(村)民委员会、群团组织、基层党支部)和广大居民的互动的日常逻辑,探求社会工作服务实践中所包含有益的行动策略。本文运用舒茨的现象社会学关于生活世界的论述提出“生活视角”的构想。舒茨关于“生活世界”的论述批判式继承了弗格森的现象学社会学和韦伯的解释社会学传统,他认为,社会科学研究不能理所当然将“日常生活”看作是不可怀疑的,避免在分析实践中抽离出文化和历史结构,使得行动者的角色成为学者分析中的“木偶”(孙飞宇,2013)。对行动者角色的假定应当参照韦伯对行动者赋予“内心决断”功能,及其他者对行动者的复杂影响(李芳英,2004),从群体内主体间性的意义沟通结合个人行动目的意志思考行动者的行动与话语文本。最主要的是,日常生活世界应当是最高和最重实在(许茨,2011:334),避免理论演绎覆盖在现实逻辑之上。
然而,这些学者的探求更主要的是为了阐释日常生活中丰富的文化和社会含义,欠缺对相应的主体实践给予具体的方法论指导。本文提出“生活视角”,旨在帮助广泛社会工作实务工作者理解基层社会治理中的生活世界的实践结构,并在这个基础上思考社会工作何以可为、何以能为的方法论问题。
作为一种认识论层面的“生活视角”,必须要对本体论意义的“生活世界”予以详尽剖析。舒茨所言的“日常生活世界”可以从三个层面予以理解:
其一,生活世界是一个主体间性的世界,行动者不同生平情景与他者的行动内容,会关联到个体行动所面对的不同情景(赵万里、李路彬,2011)。个体与他者共享着情境中的共享意义,借助沟通策略达成相互的理解。个体在生活世界中的位置,不仅取决于外在的时空维度,同样取决于“所在社会关系中的地位和角色”。其二,生活世界是一个常识世界。生活世界中的行动者,会对其所在的生活世界保持一种“自然态度”,即将所面对的日常生活世界视为“理所当然”的(孙明哲,2014)。行动策略更多是凭借其生平情景将对世界的认识“类型化”处理,转化为开展行动的“手边知识库”。其三,生活世界是一个文化世界。生活世界的主体间性沟通主要借助于内部的“文化意义系统”,生活世界之外的“陌生人”难于理解生活世界内部的行动。
社会工作者实务过程所在的生活世界是主体间性的世界,其可以凭借本社区的文化社会意义系统,对社区内所承载的优势和资源进行发掘,并在具体实践中寻求与基层政治组织和成员合作,充分运用这些资源和优势。对于研究者而言,具体策略是在行动者在生活世界“一次建构”的基础上,通过谨慎地严格地搜集情境中的资料,运用情境中行动者的话语和具体行动文本,发现行动者的行动逻辑及其主体间性的关系,进行二次建构,以期发现背后的“文化意义系统”。其中,感知和洞察是一个合格研究者的基本素质,将生活世界看作为充满意义的世界(杨善华,2009)。从这个意义而言,“生活视角”的分析层次是同时指向个人与集体的,其关键在于寻找社会工作的专业性所安放的具体实在。
本文所提出的“生活视角”希冀对现有的“规范性”视角予以补充,搜寻“落地性”经验和“实践智慧”,及其广大服务对象对社会工作主体现象学意义的评价。囿于篇幅,本篇文章更愿意去探讨社会工作发展中的重要“他者”——基层政治组织功能与作用,借助于“民众—基层政治组织—社会工作”三者在“生活世界”中互动的具体案例,发现政治体制在生活世界中的功能和作用。
“生活视角”的理论含义
应当指出的是,本文后续运用“生活视角”所分析的三个具体案例均为社会工作专业性有效体现的案例,社会工作组织或社会工作者在服务过程之中吸纳运用来自基层政治组织的优势和资源,并在具体服务实践中整合运用。为了探明资源和优势的内涵、产生原因以及社会工作吸纳运用的策略技巧,笔者返回服务所在的具体实践场域,搜集生活世界中各个主体的行动与话语文本,寻求其中所包含的共有“类型化”知识,以此发现其后的社会文化意义系统,并将其推广到更大层面,思考社会工作在具体服务中如何吸纳基层政治组织的优势资源,帮助其有效实现专业性的目标。
社会工作的专业服务是在一定地域性空间中展开的,并运用专业知识拟定服务方案、整合使用公共资源、召集社区居民参与活动的方式发挥相应的作用。社会工作服务结果的有效性取决于专业性、地方政府的支持认可(黄晓春、嵇欣,2014),以及社区居民的参与度水平(陈洪涛、王名,2009)。社会工作是在社会网络中开展,并整合网络中的地方资源和联动网络中的居民和组织,成为广大社会组织扎根社区开展社会服务必须思考的策略性问题。社会组织可以通过建立与地方党政服务部门的信任关系,吸纳社区居民对街道居委的信任优势,并以此换取居民对社会工作组织的信任,从而帮助社会组织扎根社区。
S市P区特殊儿童心灵关爱项目,是S市P区出资委托A组织(S市P区心理咨询师协会)具体承担,并与S市P区X街道妇女联合会合作运行管理此项目,值得说明的是,本项目负责人Z老师供职于S市妇女联合会下属的B家庭服务社,并且担任S市P区心理咨询师协会的副理事长。项目旨在运用社会工作和心理学的方法技巧,对街道内的特殊儿童及其家庭进行干预,旨在促成亲子关系和谐、更好的家庭教育以及儿童人格的健康发展。本项目所界定的特殊儿童,是X街道社区内父母离异、家庭贫困、父母吸毒等家庭关系不和谐家庭的儿童。本项目执行的难点在于如何发现街道内部这些特殊儿童?如何获取这些特殊儿童及其家长的信任,并让其参与项目中来?项目工作人员另外需要对父母吸毒家庭进行入户个别干预,如何取得其信任,进入家庭并与之建立专业关系?本项目由于需要承担50组这样类型的家庭,而社会组织项目团队只有4个人,远远不能有效满足项目服务内容目标的要求,怎么办?面对这些实际工作开展所出现的现实问题,A组织争取到了来自X街道妇女联合会的支持与合作,X街道妇联发动本街道社区的妇代干部,帮助A机构收集本社区符合项目内容的服务对象信息,并入户积极宣导项目的内容和意义,鼓励社区居民参与本活动,而且妇代干部自发组织志愿者队伍,在项目活动开展期间,帮助A机构维护现场秩序,保证活动有序开展。并且针对其中两户父母吸毒的家庭,妇代干部陪同心理咨询师入户与之建立专业关系,并开展具体实务工作。
案例中的A组织属于内生性社会组织,这是当前与基层政治组织关系紧密的社会组织类型。所谓内生性社会组织是凭借地方政府或街道的权力,从原先政治体制中分离出来或依靠于政治体制成立的社会组织,借助政府购买社会服务的资源和条件申请项目内容,运用社会组织与基层政治组织工作人员的私人关系开展服务。A组织凭借负责人与街道和居委妇联干部的“关系”(guanxi),依靠工作人员掌握社区需求、风土人情、社区文化,便于他们在项目实践中更加针对性地开展服务。同时,借助“熟人关系”网络,为项目整合更多的人力和其他资源。更重要的是借助当地居民对于街道和居委工作人员的信任,轻松入场并且与服务对象建立了专业关系。那么,A组织是凭借何种机制与街道居委工作人员密切合作?又借助了街道居委工作人员的何种优势建立了与服务对象的联系?
信任,是社会交往发生可疑时而形成的中间地带,其本质是社会成员在面对社会不确定性和复杂性增加时体现出的对自己依赖对象所维持的时空性特征,它是人类相互依赖的方式之一,与信息的掌握和信息的指向性密切相关,信任承担着简化社会运作的复杂性和降低交往中的社会成本社会功能,信任程度与规范性监管的范围呈现出反比关系。信任具有鲜明的文化特征,在不同的自然环境与社会构成中会表现出不同的差异性。中国社会的信任更多是基于人脉和关系展开的,行动者判别对象是否可以信任、是否应当提供资源、是否应当与之合作等都是在其人脉关系网络中寻求答案(翟学伟,2011)。信任在当前基层社区治理体制中可以借由居委会间接机制发挥其功能和作用。
与基层政治组织建立良好的信任关系,有助于社会组织项目设计更加合理,社会服务更加容易获得成效。需求评估的主要宗旨是需要确定一个社会问题的性质、范围和地点,并辨识可行、实用而且中肯的问题解决办法(Ginsberg,2013:175)。因而,对社区内居民家庭信息掌握变得尤为重要关切,案例中的项目需要掌握S市X街道所有特殊儿童的家庭状况,这远远超出了一个社会组织的能力范围。A组织运用与街道妇女联合会相关工作人员的私人关系网络,及时掌握了这一方面信息,便于制定合理的项目计划。街道居委的工作人员对社区民情非常熟悉,在其日常与居民工作打交道的过程中,了解本社区家庭困难人员的信息,发现社区内处于“边缘化”的家庭,例如本次服务对象有两组父母吸毒的困难家庭,A组织特地为其制定了针对性干预方案,通过家访形式开展服务活动,而这一关系的建立,正是基于社会工作项目的负责人与X街道的妇联干部熟识,彼此之间明晰对方行动所担负的来自“角色”要求的内容。
社会工作争取政治组织的信任程度越大,越有可能获取较大的自主性空间以及动用社区资源的范围和程度。在中国人的人际关系中,彼此信息知晓得越多,那么对于对方的信任程度会相应增强,相应地,逐渐将对方人格作为自己评价标准,而对其行事的内容和意义给予更宽容的态度。黄晓春等人认为构建与多个政府部门的多边依赖关系,有助于社会组织获得最大化的自主空间(黄晓春、嵇欣,2014)。A组织项目负责人Z老师长期供职于S市妇女联合会下属的B机构,X街道妇女联合会工作人员对Z老师的工作能力以及A组织服务经验表示信任,并且认为项目的活动内容符合街道妇女联合会的工作宗旨,因此愿意配合其开展工作。项目组参与A组织的一次团体活动,遇见了X街道妇联干部Q老师,其对于A组织的工作评价如下:
我们非常欢迎A组织在我们街道开展这项工作,我认为A组织开展的工作符合我们妇联的工作宗旨,所以我鼓励我们街道居委妇代干部积极予以配合。另外,Z老师长期供职于市妇联B机构,A组织也长期在S市P区开展工作,我对Z老师和A组织的能力非常信任,而且我相信他们也不会乱来的,肯定会一心一意为这些居民服务的。至于你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想你应当理解我们这些基层妇代干部也愿意实心实意做点实事。
基层政治组织也会借由居民对其的信任,宣传社会组织服务项目,调动居民参与活动的意愿,使其进入服务项目中来。社会工作开展的首要工作便是与服务对象建立专业关系,居民对于项目组工作的参与性程度高低会直接影响其服务成效,而其中信任关系尤为重要。我们在一次家庭教育讲座结束后,随机访谈了数位家长,并询问其参与的动机和原因,以及对于A组织工作的评价,其中,一位W奶奶的话语非常具有意义:
我今天带孙女来参加活动,她父母前年离婚了,父亲常年工作不在家,没什么节假日,平常只有我陪着她。你问我为什么愿意来参加这个活动,那是因为我们社区妇代干部小周(化名)找到我家来了,苦口婆心给我说这个项目有助于孩子健康快乐成长,小周生活中没少帮我们,我觉得她不会骗我的,我信任她。平常这些什么活动我是不会去的,都是卖一堆保健品、医疗器械什么的骗人钱......今天我来参加这个活动,听Z老师讲解应当给孩子更多关爱和尊重,我很受益。
项飙(2010)在解读中国普通人的国家理论时候就曾说明:“国家是可以信任的,社会则意味着不正规和不可信任”。政治组织中工作人员凭借服务对象对其的信任,将其推向了社会组织,使得社会组织有机会向其展现专业服务的优势。
信任,不仅意味着社会组织与基层政治组织建立良好的信任关系,同样意味着社会工作需要获得来自服务对象的信任。信任的建立,是社会组织的负责人与街道和社区妇联工作人员,通过沟通了解双方行动的意向,并且致力在实践机制层面“和融归一”,共同开展服务。社会组织通过仔细向社区居委会、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仔细沟通项目意义、内容和时间流程,争取其对于自身工作开展的信任和支持,换取自身自主性空间最大化。借助基层政治组织与广大社区居民良好的信任关系,有效地设计和执行项目所要求的活动。社会工作也因此得以通过提供有效的服务内容,在居委、党总支工作人员的配合下“落地生根”,在服务居民需求层面发挥着重要作用。
在市场经济快速发展、单位化社会体制逐渐瓦解的背景下,我国社会的组织化程度不断走低,“非组织化”或“去组织化”问题逐渐凸显。现代社会工作是社会管理和社会服务的重要力量,可以通过其自身专业性的发挥,提升社会的再组织化程度(徐永祥,2008)。“原子化”社会的到来使得人际关系疏松化、社会纽带松弛、个体与公共世界疏离等方面问题,这种趋势使得社区的重要性逐渐得以体现(杨敏、杨玉宏,2013),也同样给社会工作带来巨大的机遇和挑战(田毅鹏,2009)。面对社会“再组织化”的诉求和导向,社会工作作为一支专业力量应当下沉于社区,并开展服务,重整社区内的资源和优势,重新联接人际关系,化解社会“非组织化”的难题。但是何种机制能够有力促成社会成员之间紧密的联接与合作?这种资源应当向谁去寻找?
L一居是S市P区J街道的居民居住区是一个“老公房”(即原先的单位制小区),共有25幢住宅楼,780左右住户。由于小区常年老旧失修,缺乏物业管理,出现了环境恶劣、盗窃案贫乏等状况,给住户生活质量造成严重影响。另外,L一居内有两栋居民因为原先家乡拆迁,被政府集体安置与此,那么,作为“外来户”如何融入该熟人社区呢?这些问题都在考验着基层社会治理的水平和能力。J街道在S市的政策文件倡导下,创立了社区自治基金,鼓励各个小区设计公共项目并申报,以改善本社区的公共服务状况。J街道购买了F社会组织项目,用以指导、监督各个居委申报和执行项目内容,并对自治基金使用制度提出修改意见。L一居在其居委支部书记H老师的引领下,在J街道尚未设立自治基金项目之前就已经组建了党员志愿服务队,从绿化环境和小区巡逻入手,这一工作得到了广泛居民认可,党员志愿服务队逐步发展成为以党员志愿服务队为中心、居民骨干为抓手的志愿服务队,这一支志愿服务队以“社区是我家,和谐靠大家”的朴实口号应对社区内的公共事务。伴随着J街道自治基金的申请,在F社会组织项目的指导下,L一居党支部开始进行社区需求评估、组建居民骨干会议以设计和申报项目,并借助志愿服务队抓落实,运用自治基金购买了绿植使得小区环境改变、发放一楼住户一定的“安全员”津贴提醒其及时关闭单元大门、元宵节和端午节社区内设计集体活动等等。在L一居党支部的引导下,通过发挥社区内党员的自觉性和先进性,引导广大社区居民自觉参与本小区建设中,最大限度推动本小区居民借助自身力量治理社区事务。然而,社区党支部是凭借何种机制实现广大居民献身于自我社区建设?这种机制是否为社区党支部所特有的?
案例中的L一居社区是典型的“老单位制”社区,拥有着“单位制”社区时期遗留下来的宝贵财富。田毅鹏(2014:73)在分析“单位制”社区时,认为新中国“单位共同体”时期对于广大人民的政治承诺,在当今经验层面主要呈现出“单位共同体”的温情色彩。使得个体在构造行为时期,凭借的准则是有高度政治性和道德性。L一居社区重视社区内的党员资源及其他个体对于党员的尊重和信赖,建立了社区内的志愿服务体系,增强了社区党支部的号召力,通过挖掘和运用街道提供的自治基金设计项目,在F社会组织提供的专业帮助和指导下,不断改善社区环境,有效提升社区中的个人生活品质。从本质而言,L一居党支部运用了“单位制”时期的基层政权建设力量,即广大党员队伍奉献精神与感召力,并将其转化为“社区建设”时期的社区感,引领居民应对社区内的公共事务,推动自身所在社区朝向“社区是我家,和谐靠大家”的社区自治方向转变。那么,我们需要思考的是社区党支部是通过何种举措重新形塑了居民的“社区感”,在这个案例中F社会组织又扮演了什么作用?
社区感(Mcmillanamp;Chavis,1986)意味着成员的归属感,成员彼此间及与所在的团体的情感,以及成员通过共同承担工作满足自己需求的一种共享信念,社区感共有四个元素:资格、个人和社区的相互影响、整合、满足需要共享的情感联结(Daltonamp;Elias,2010:118—120)。社会工作在当前中国对于社区关注的情境下,最主要的核心任务是助力“社区发育”,即居民能够为了公共利益和居住权益进行自发组织集体行动(杨敏,2017),从这个意义而言,社区是否具有“社区感”是社会工作专业力量输送的前提条件。社会工作在当前政府购买社会服务政策条件下,广泛扎根于城乡社区内,社区社会工作者强调社区服务、引导社区居民沟通与互动,建构相应的公共生活,实现个体责任和公共性的回归(彭善民,2013)。从个人生活出发,与原子化社会现实相联系的是社会伦理的碎片化(波兰尼,2016:321-323),社区社会工作通过运用社区感,构筑社区集体行动,从而搭建了社区内的社会支持系统,使得社区居民对社区自身产生归属感。
但是,需要重视的是“社区感”既作为社区集体行动和社区支持系统构建的先决条件,然而“社区感”又应当如何培养起来,在原子化的社会中如何实现“社区感”的重建?
首先,基层政治组织,作为基层治理体制中的重要一环,在社区卫生、社区公共服务以及社区安全等事务中扮演着党组织和地方政府的“代理人角色”,帮助居民处理日常事务,在举办社区活动或是引导业委会召开的工作内容中,基层政治组织收获了在社区内的号召力和感召力。其次,居委会召开的“社区居民大会”以及基层党支部召开的“民主生活会议”,都会定期将居民召集起来,共商社区中的事务,这种政治活动机制不仅孕育产生了广大居民的“社区感”,更是具有推动“社区集体行动”产生的可能性。L一居的党员志愿服务队正是在其“民主生活会”中偶然得以产生的,L一居H书记回忆道:
“我们社区是原先的单位小区,居住的人员大多都是X厂的员工,不过后来随着国有企业改革,X厂子效益不行就倒闭了。我参加居委工作比较晚,2008年才开始在居委工作,不过我从我的老领导那里得知,我们社区原先基层民主政治生活会开得比较好,不要丢弃掉这一个工作内容。于是,我坚持了民主生活会这一内容,实践证明广大老党员参会精神非常高昂,而部分中青年党员同志没那么积极。2014年,我们的一次民主生活会,我们正在学习十八届四中全会“全面依法治国”精神,Z老党员在讨论环节时说我们社区环境太差,为什么不采取行动?如果政府不管,我们来管。这个呼声得到了很多老党员的相应,所以我们随即组建了党员志愿队伍每天打扫楼道卫生,后来很多中青年看到那么大年纪的老党员那么有社区奉献精神,他们也找到我们说要参加,考虑到部分不是党员,所以我们又建立了居民志愿队伍,后来我们社区的志愿队伍逐步拓展了其他社区事务,比如.......”。
当前我国基层社区治理主要采用“三社联动”的方式,社会组织(包含社区自组织)发挥着载体作用,承载着输送社会服务、联结社区居民、发挥社会治理的功能和作用,以提升在个体化、碎片化时代背景下社会再组织化的程度(杨君等,2015)。其中,尤其应当重视社区自组织可以成为专业社会组织在社区工作的枢纽,通过组织社区内的各类人群,为社区建设发挥应有的贡献(徐选国、徐永祥,2016)。具有专业资格的社会工作者人才队伍通过强调公共生活的重要性,激发社区居民的“社区感”,使其对社区的发展和现状承担不可推卸的责任,认识到自身与社区及其居民不仅有着地域性的关系,更是有着情感上的联结,而这些都可以在运用社区自治基金促成更为广泛的社区成员互动得以实现。那么如何使得本地居民和外来居民建构出对于所居住社区的感情,形成一种“社区感”?
在当前时代,社区工作不仅体现在社会保障、社会福利制度设计层面,更是能够体现在社会工作具体实务之中(吕青,2010)。L一居有一位社区居民小Z,在2014年由于原居住地拆迁,被政府集体安置到社区内,迅速加入了居民志愿服务队,并且后期在F社会组织的引导下,考取了助理社工师,在汇总居民意见并策划公共服务项目时发挥重要作用。F组织在服务过程中,培育了社区的内部专业力量,并且指导社区内由于“社区感”自主形成的自组织,申请和运营街道自治基金项目,切实改善了社区内的个人生活状况,导向了一种自主的社区建设。因而,立足于社会工作专业和实务的发展,我们理应下沉社区,对这一对象的陈述进行详尽分析。小Z对于自身作为一个“外来户”,然后最终成为了L一居的居民骨干的历程是这样陈述的:
“我是2014年原先居住的村子由于政府要修建高速公路需要集体搬迁,被政府集体安置到本社区内。我们村子的人在政府做出这一个决定主动向政府提出,尽量不要把我们集体安置过于分散,我们村西这一部分被安置到了L一居,另一部分安置到了L三居。刚到社区内,H书记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到来,我们在与老居民打交道的时候,大家也只是平常打个招呼,没有太多联系。而且我们那居住的两栋楼和L一居主社区中间隔了一条河,因为是政府后期用绿地建的,也没办法。当时,看到大家都纷纷向老党员学习,我也加入了这个队伍,并且非常想要通过努力融入到这个圈子里来......后期,J街道设置了社区自治基金,我在H书记鼓励下也考取了社工资格证,我去年就是设计并且成功批准了“祥云L一居”项目,就是在传统文化节日中,运用一些民俗活动,比如说放花灯、包饺子,让居民都来报名,这也让我们原先搬迁来的一些居民走出家门,最终大家熟悉了,原来的老村民也都觉得自己也是L一居的人了,我也成功在社区居民的支持下进入了居委会工作”。
本案例中的F社会工作组织作为一个督导社会组织,充分吸纳运用了“老单位制社区”中基层党组织的号召力优势,推动形成居民自组织,指导其申请运营街道自治基金,改善居民个人生活环境,调动参与社区建设的主动性,更为关键的是扶持社区内社会工作专业力量的形成。L一居拥有着“单位制”遗留下来的党员奉献精神及其号召力,成为新时期社区社会工作开展的必要条件和宝贵资源。党员志愿服务队的“社区感”是由其政治身份所引导建构的,居民志愿服务队在追随其模范作用自发组建起来,共同应对社区内的共同事务。另外,广大居民通过F社会组织的帮助申请到J街道的自治基金,拓展了社区内的公共服务范围和内容,运用社区活动吸引了广大社区居民聚合并相互熟识,也在这一过程中完成了“外来户”的社区身份建构。种种举措不断生产出广大社区居民的“社区感”,而这也正是L一居破旧的社区重新焕发生机的重要原因。在这个案例中,专业社会工作组织F机构充当了督导角色,而广大社区自组织发挥了关键性作用。
十八届五中全会指出加强和创新社会治理,推进社会治理精细化,构建全民共建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社会工作作为构建共建共享社会治理格局中的重要一支力量,凭借其精细化服务发挥“服务型治理”作用(王思斌,2016)。服务型治理,即社会工作专业通过缓解经济困境、心理疏导和社会关怀相结合的方式改善服务对象的生活状况,调解其自我认知,发展服务对象的参与治理的意愿为治理事业做贡献(王思斌,2015)。可见,社会工作不仅应当在服务过程中改善对象的生活品质,同样应当培养服务对象奉献社会的意识和能力。但是通过何种机制使得社会工作有力联接服务对象和社会?本文认为,认同无疑是破解这一难题的有效答案,服务对象应当在社会工作者的帮助下树立对自己生命积极的认同,并将个人生命与社会国家的命运紧密相连,然而,社会工作者如何完成这样的任务?
S市H区的L关护项目(以下简称“L项目”),始于2015年,是由H区妇女联合会出资购买,并委托H区妇幼保健所具体承担,项目针对的是H区内妇女乳腺癌患者,通过提供康健服务、娱乐活动、心理咨询等服务活动,旨在使广大病友感受到来自于集体的温暖,给予她们一个平台相互沟通结成伙伴关系,另外通过一系列娱乐活动促进自我疏导,改善其不合理的情绪。这一项目的发起,源于H区的“一筛三查”社区健康工作,即由H区妇幼保健所具体承担,对区内下岗职工、外来媳、贫困家庭妇女提供免费的妇科疾病检查公共项目,所筛查出来有重大疾病的交由H区人民医院进一步检查并确诊。而后,H区妇联干部认为,将广大癌症患者直接放回社会,不利于社会和谐稳定,而且也“不人道”(L项目负责人P老师转述),因此发动H区妇幼保健所借助妇联主导的J公益项目资金申报项目,使其在生命的晚期能够乐享生命。并且值得说明的是,每年一期的开班典礼,H区妇联领导会陪同区民政局领导干部出席,鼓励广大病友笑对生命,提升自我。H区妇幼保健所聘请了一名专业社会工作者进行设计和开展活动,广大妇女乳腺癌患者对于这一项目非常支持,并且对于H区妇联和妇幼保健所的工作表示高度支持和感谢。H区妇幼保健所内悬挂由诸多病友捐赠的锦旗,上书“仁心仁术胜似亲人”。另外,在项目执行期间,广大病友群体自发组建爱心捐赠队伍,通过整理自己家庭的闲杂衣物、书籍和文具等杂物,将其捐献给云南、贵州等偏远困难地区。那么,为何病友群体对这一项目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感情?又为何在其生命的晚期,开始开展公益活动?
案例中的L项目涉及的H区妇女联合会是基层群团组织。群团组织是党领导的社会团体,群团事业是党的事业重要组成部分,群团工作就是党通过群团组织开展的群众工作,当前我国群团组织改革的中心任务是切实保持和增强群团组织的政治性、先进性和群众性(习近平,2015),在其服务过程中透露组织独特角色所附着的“权威”。群团组织在展开社会服务的时候,主要关注其职能范围覆盖的人群,在服务群众过程之中重视强调组织所承担的政治性内涵。在这个案例中,政治性内涵凸显,丝毫不影响服务专业效果,反而更能促进服务对象从以往确诊后的自我消沉、抑郁导向一种对自我生命意义的重新审视,甚至是在自己生命的晚期致力于慈善事业,将这一份感情奉献给其他需要的人那里。那么,需要思考的是群团组织究竟是通过何种意义系统和实践举措,在结合社会工作专业服务的同时,使得服务对象建构出一种“积极的生命意义”?
认同(identity)是现代社会学与社会心理学最为流行的术语之一,涉及我是谁或我们是谁、我在哪里或我们在哪里的反思性理解(周晓虹,2008)。认同涉及到自我和他人、内群和外群的界定与划分,认同的社会意义是其能够通过自我认识的调整导向其对一个社会的认同。社会工作应用“认同”,更多地是希望在服务过程中使得服务对象对其自我身份、自我生命意义进行重新思考和建构,以改变原先自我身份对其所带来的困扰和压迫。社会工作的“服务型治理”还有另一份意旨,即通过专业服务使其建构出社会认同,在当今中国,民族-国家认同主要有两个基本内涵:“中国人”认同与社会主义价值体系的认同(李友梅等,2007:2-4;10)。可见,社会工作者在实务过程中不仅应当借助方法策略帮助居民建构积极的社会认同,更承担着来自社会和国家的期待,在服务过程中将个体认同的意义范畴导向更为宏观的视野。
社会工作服务促使服务对象由个体认同走向团体认同,降低个体面对疾病与癌症的不确定感和焦虑。改革开放三十年,我国由一个“总体性社会”向“个体化社会”转变,撕裂了原先紧密的社会关系,使得个体越来越孤独与个体化(文军,2012),面对社会中不可确定的风险,个体背负着更多焦虑的可能性。L项目的病友大多是下岗职工、外来媳和家庭贫困的妇女,患病初期只有来自家庭的抚慰,而缺乏同伴的支持。L项目号召广大病友参加本项目,通过“互诉内心事”小组活动互相分享疾病带给自己和家庭的痛苦,也正是因为疾病,使得小组成员之间建立了“生活世界意义系统”,同伴互相给予温暖和鼓励。这些措施使得服务对象之间建立了“社会支持系统”,通过培养小组成员对于小组的“认同感”,建构了成员的集体身份,使其互相倾听和理解,鼓励对方接受生命并享受以后的生活。群团组织和地方政府领导凭借其社会角色参与服务对象的“生活世界”,强化小组成员的参与动机,更加积极地追求对自我生命意义的重构与重新认同,正确接纳自我。我们在调研时倾听了很多小组成员的心声,退休教师D女士发言具有着代表性:
“我是2015年L项目第一期刚刚开始,就参加了我们这个小组中了。我是14年,确诊的乳腺癌。那一年里,我自己晚上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吃饭都很开心的,但是一到晚上,我想想我的生命过一天少一天就很难受。白天也都什么不想做了,就在那里看电视,也不愿意和其他人过多联系了。15年元宵节刚刚结束吧,P老师就给我打电话让我来参加活动,当时我去了是一个活动开幕式,区内的领导都在讲台上坐着,给我们说了这个项目目的。我看着那么多领导都来参加,还鼓励我们好好康复,心情开心。我当时很激动,我觉得党和国家那么关心我们,我不应该再自己在那里抱怨了,我要重新开始我的新生活。过来参加活动的时候,第二次安排了一次座谈会,让我们这些病患互相说一说疾病带给自己和家庭的痛苦,我们相互之间感同身受,我突然意识到我终于有了可以相互理解的同伴了,而原来我给原先单位同事说,她们只是安慰我振作起来,但是体会不了我内心痛苦的”
社会工作参与构建共建共享社会治理格局中的实践路径是服务型治理,从最终目的而言,政治体制与社会工作并无差异,即改善居民生活处境并使其生活得美满幸福。鲍威尔(2017:41-42)论述政治与社会工作的关系时谈及,社会工作与政治并无竞争,因为政治体制的目标是权力,而社会工作的目标是一种社会理想。社会工作通过具体服务工作,使得服务对象完成社会认同,即“中国人”的认同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认同,而这些会型塑服务对象一种“积极的公民身份”,在提升自我效能感和改善自我生活处境基础上帮助其他个体,促使我国和谐社会的建立及其共享发展的社会治理体系的实现。L项目运行到第二期,在第一期就已经加入的W女士号召小组成员成立“爱心捐赠队”,日常搜集自家和亲朋好友的闲杂衣物、文具和书本等捐献灾区。项目组详细询问W女士此活动的动机时谈及:
“我是这个爱心公益活动的发起者,我知道小伙子你想说什么。我是15年确诊的,医生也不确定我还有多少时间。我曾经有一段时间也是有点抑郁了,但是参加这个项目,我看我们这些老姐妹们都这么乐观,P医生和区里领导那么重视,我们确实确实感受到了党和政府对于我们的帮助和关爱,我决定要重新站起来,为这个社会和国家贡献点自己的力量。”
认同,基于社会工作服务实践视角,存在于社会工作开展服务的各个层面。通过构筑社会支持网络,使得个体由原先的个体认同转向团体认同,在这个过程之中,政治体制的“权威”发挥着重要的强化作用。从广义社会发展而言,社会工作融入整体性社会治理框架,明确自身所追求的是一种专业使命,而非政治目标,理应更好地在服务中使得个体建构相应的社会价值观念,也使得服务对象在其力所能及的范畴之中实现自我的社会价值,使其对自身的生活更加认可,提升其生命意义。对于社会工作与政治体制而言,社会工作在日常服务过程之中,应当清晰界定案主需求,凭借自身的专业能力设计合适的服务方案。其次考虑到中国老百姓对于国家和政府的想象不仅是基于利益和权利,对于很多人来说,国家是道德化的、情感维系的对象(何雪松,2016),社会工作善于运用政治权威为服务对象赋权,使得服务对象能够完成对自我认同、自我归属的转变,改善其对自身生命意义的认知,同样也在这一个工作中实现将服务对象个人与整体社会联系在一起。
本文所提及的三个案例呈现出街道居委、基层党组织、群团组织的基层政治组织,其所拥有的信任、号召力、权威的政治优势和资源,在社会工作具体服务实践中可以吸纳运用,但是这绝非意味着社会工作就是一项毫无专业可言的职业或学科,而是能够通过从其中获取政治资源和优势,以更好地实现专业社会工作效果的发挥。本文用下图表示案例中所呈现的基层组织政治优势,以及专业社会工作吸纳运用的效果。可以发现,生活视角是研究与实践相统一的视角,运用生活视角以重新发现生活中的意义及其实践中可能运用的资源和优势,拓宽了研究者的视野,丰富了实务工作者的可能性,使得研究与实务工作植根于中国民众生活的厚实基础之上,促进理论本土化以及实务有效性的进程。
图:“生活视角”下社会工作与基层政治组织的关系
重返“生活视角”根植于社会工作研究“本土化”的进程,并有可能为这一导向提供可能的方法论指导。Walton和Abo EI Nasr(1988)认为广大发展中国家的社会工作发展会经历从引进阶段到本土化阶段,最后再到扎根化阶段(刘华丽,2004)。当前社会工作理论“本土化”主要顺沿着三个维度进行,一是社会工作所基于的西方价值观念,需要运用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予以补充、扬弃或替换。二是中国社会工作的发展与政府的关系和西方不相同,因此应当探索中国的政社关系内涵。三是对我国本土一些重要概念予以探讨,发现中国人的人际关系、生活形态等,例如“时势”(何雪松,2013)、“关系”(唐咏,2009)。三种“本土化”研究的维度拓展是学者文化敏感性的思考,探索西方理论在中国应当经历如何改变才能成为本土的社会工作理论。实际上,“生活视角”的提出正是追随着这一进程,通过对现实案例的研究分析,发现其成功与失败的经验,探索背后结构性的文化意义框架,以期发现符合中国现实国情的理论体系。生活视角同样根植于社会工作理论本土化研究导向流脉中,是在“后殖民主义”以及“文化多元主义”的双重背景下提出,目标是要建立符合中国国情的、有机结合本土和非本土的技术和文化基因(殷妙仲,2011)。中国区别于社会工作缘起的西方国家,国家权力结构及其政社关系彼此不同,所提供社会工作发展的制度框架及其目标期待也有所不同,因而运用“生活视角”立足于社会工作服务的具体实践是这一导向的延伸,而本文所提出的中国基层政治组织所拥有的政治优势是任何西方社会工作理论文本所不曾重视的。
“生活视角”的提出对于本土社会工作实务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无论是在发现我国体制的特殊性,抑或是梳理民情背后的文化社会意义系统,都极大拓宽了我国社会工作理论研究和实务工作的视野和限度。“生活视角”是一个实践性的视角,即通过生活中的社会工作与政治体制、社会民众打交道的日常逻辑,发现实务过程中专业社会工作实务的方法和技巧、政治体制动员群众、熟悉民情的传统优势,以及服务对象面对专业服务所表达的意义陈述是如何组合以及不同组合达到的不同效果。这不仅有助于从原先新制度主义对于政府与社会组织关系理解中解脱出来,重新思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体制和基层政治组织中包含的优势。更重要的是,对于服务民众的生活宗旨而言,本土化的社会工作实务同西方社会工作实务实际上担负着同样的使命,即将提供专业化的关爱服务作为社会工作的核心内涵、将个人与环境的互动作为社会工作的基本逻辑框架(童敏,2009)。但是西方社会工作理论与实务技巧是否能够适用于生活在迥然不同的“社会文化意义系统”的中国人呢?实际上,很多学者运用西方已有的社会工作理论和实务模式,在我国进行临床检验,并认为需要对原有的西方理论和实践范式进行修正(陈树强,2003;范斌,2005;朱孔芳,2008),这种转向对于当今社会工作实务活动的开展给予有益的指导,便于社会工作能够通过专业服务行之有效地促成改变,建立社会工作职业的“权威性”。然而这种取向没有可能通过“文化自觉”达成对我国传统思想资源和助人模式进行归纳提炼,更难以发现民众话语和行为背后现存生活世界的“文化社会意义”系统。“生活视角”赋予了社会工作实务者双重任务,不仅应当出于自身本职工作的要求,仔细考察西方理论和方法技巧本土适应性问题。同时,作为社会工作研究实证素材的重要来源渠道,应当在发挥“服务型治理”角色的同时加强反思能力,不断发现本土社会工作发展的可能资源和优势,思考更加具有实用性和效益的社会工作开展框架。例如,本文所言及的街道居委妇联干部熟悉民情、基层党组织的号召力、群团组织加强居民完成认同转变的优势,都可以成为本土社会工作开展工作的重要性资源。重视服务中体现出的本土文化背景体现出的特殊民情资源,为反思华人社会的社会工作实践提供理论框架。从更为广泛的意义而言,只有立足于本土思想和实践发展出的社会工作理论,方才有可能成为世界性的社会工作理论(何雪松,2009)。
本文提供的案例中的政治组织和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关系,并不是新制度主义分析框架蕴含的“国家-社会”对立相冲的关系,而是立足于广大服务对象或人民生活角度彼此配合,使社会工作更好地发挥其专业优势服务所承载的“服务型治理”角色。具体而言,基层政治组织在帮助社会组织入场生根、基层社会自治、实现社会工作服务型治理等社会工作旨在完成和实现的任务和使命中扮演着重要作用,而促成“政社分工与合作”的关键不仅在于制度环境的逐渐清晰,同样在于信任、社区感和认同这些基层政治组织所蕴含的资源和优势。运用“生活视角”,立足于普通居民的日常感受,重新思考中国的“政社关系”显得尤为重要和迫切,这一工作可以从两个路径来进行。
运用“国家-社会”理论框架分析政社关系面临风险。其一,方法论的模糊,主要表现在“国家”和“社会”界定不够清晰,难以解释中国社会变迁的复杂机制。关系表述未能达成统一定义,最突出的为“国家(政府)-社会(公民社会)”对立关系和“社会中的国家”,即国家与社会不断互动和形构关系(侯利文,2016)。其二,意识形态竞争的风险。“国家-社会”关系理论深植于西方市民社会、公民社会和法团主义传统,有其历史和文化基础,用于中国分析时,缺乏必要的经验基础,因此使用应当有其谨慎(唐利平,2005)。其三,本体论不适用,中国并非国家-社会两大主体力量发挥作用的制度,在当前学术界,“国家-社会”关系以及党政关系是分开论述的,实际上在我们国家应当使用“党-国家-社会”的维度进行论证与思考政治社会生活(景跃进,2005)。运用“国家-社会”视角去论述政社关系面临如此三大风险,难于能够基于此探讨的社会工作服务性方案真正能够带给实务工作者有益的启示。
“生活视角”的理论研究工作有利于指导实践。社会工作实现自身专业价值使命的前提,是有效嵌入于国家和地方的社会治理体系格局中,是扎根于服务的社区社会网络中,而其中基层政治组织是不能忽视的主体。在当前中国社会工作发展的语境中,基层政治组织主要是地方政府、中国共产党党组织、城乡居民自治组织和群团组织。长期以来,奉行“专业化”语境下的中国社会工作发展执念于将政治组织仅仅视为政策和资源的提供者,而罔顾其在广大居民生活中牢固扎根的事实,应当理解的是,社会工作是我国社会福利和社会政策历史中的晚近事物,在此之前,这些工作主要是由基层政治组织来承担。政治组织内的工作人员对于当地“民情”、社会资源分布以及社会政策制定具有更大的优势和发言权。甚至在中国社会工作发展初期,部分学者认为传统意义的民政工作可以借助社会工作的专业理念、方法技巧实现“民政工作社会工作化”(袁华音,1993)。片面要求社会工作的专业性权威,否定政治体制实务中的功能和作用,可能会使得社会工作陷入被动和孤立的局面,难于“嵌入”,更不用说发挥自身的专业价值并改善服务对象的生活状况(朱健刚、陈安娜,2013)。因此,应当认识到,重返生活视角中的社会工作,理应重新理解和吸纳运用基层政治组织所拥有的资源和优势,通过将其视为具体工作开展中的“合作伙伴”,思考如何更好凭借专业优势改善广大被服务对象的生活。
“生活”这一概念包含着丰富的意义,它有力地将政治体制与社会工作,甚至是国家与社会紧密结合为一体。人民的生活福祉是作为社会工作和政治体制的目标和最终旨归。国际社会工作者联会和国际社会工作教育联盟于2014年7月通过了社会工作专业的新定义:“社会工作基于社会工作、社会科学、人文科学和本土知识的理论,社会工作促使人和外在结构能够应对人生挑战并增进福祉”(葛道顺,2015)。发展社会工作是与政治体制中强调“服务型政府”(王思斌,2014)和党的群众工作(陆士桢、洪江荣,2009)是并行不悖的。广大居民的日常生活是社会工作和政治体制开展工作的共同的实践基点。社会工作与政治体制在服务群众、服务社会的目标上是一致的,实践的基点也是一致的,即通过输送服务、政策治理改善被服务对象的生活境遇。广大人民生活的幸福安康是社会工作与政治体制“合法性”的重要来源。在提高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福祉目标的指引下,笔者发现“社会工作合法性”、“政府重塑公信力”、“保持党的群众性”等众多理论议题围绕其间。实际上,卜正民(2010:231-232)在《国家与社会》一书中也在反思传统西方的“国家-社会”框架,不应当作为一种普世的经验现实,因而也不能作为现实构建导引,应当重新认识东方经验,跳出西方“国家-社会”的泥淖。而当今中国社会工作的成长和发展也应当顺承着这一逻辑,立足于广大人民生活的沃土之中,思考何以可能与何以可为的问题,另外只有以此根植于中国人生活的社会文化意义系统之上,所提出的理论才有可能突破西方语词束缚,社会工作研究才能真正成为“为实践的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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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916
A
1672-4828(2017)05-0082-15
10.3969/j.issn.1672-4828.2017.05.006
杨威威,华东理工大学社会工作学硕士研究生(上海 200237);鲍伟娜,苏州大学社会工作专业硕士研究生(苏州 215123)。
①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受益于徐选国博士的悉心指导,在此致谢,文责自负。
编辑/杨恪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