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行：光与影的吴门叙事

记者 丁云

陈健行：光与影的吴门叙事

记者 丁云

《海棠满径伴斜阳》

很多照片里的场景，我都等了好多年。

留园又一村的圆洞门前有海棠花。先前我就有构思，预想海棠花盛开以后，会有一阵风或一场雨，花瓣落到地上，傍晚的斜阳恰穿过圆洞门，照在洒满花瓣的铺地上，光影舒服而具有感染力。这是预想出来的场景，想要捕捉到，只能去看，去等。

几十年的观察，我对苏州园林在什么时候开什么花，能开到什么程度，了然于胸。唐诗宋词中的中国古典文学意境到了骨子里，对美术、音乐的理解、热爱也摆在心中，照片里就透露着这样的情感。只有耐看，才能作为摄影艺术作品。

我家从前住潘儒巷。每到一见海棠花开，下午三四点钟我便从家里骑着自行车赶到留园。但这并不一定意味着我能看到心里的景象。在家时天气很好，到了留园云上来了，天阴下来了；现场光线太强，室温太高，就没有太阳下山的那种红彤彤；光线好，太阳好，什么都好时，地上的海棠花瓣全给游客踩污、踩蔫儿了；再不然地上的花瓣被清洁工人扫得干干净净。

这样就一年一年地等，一年一年地看，直到有一年。阳光穿过园洞门投射的光晕慢慢放大、渲染，散发柔和的光，就在我按下相机快门的瞬间，一只白头翁小鸟从圆洞门内的石条长凳上跳到一片光线之中的花石铺地上，我激动地立即按下快门。想要再拍第二张，它却飞走了。

苏州园林的墙，是黛瓦粉墙，两堵最有名。

一堵在艺圃浴鸥池边。深秋，强冷空气降临时，把一边朴树的叶子刮得只在叶稍还剩一点儿没刮掉。中午要忍着饥，太阳翻过一边的山墙，将树影打在粉墙上。此时的瓦是黑的，墙是白的，树影是灰的，有了色彩上的黑白灰；风一吹，树影摇曳，粉墙、太湖石与石板小桥岿然不动，这场景中有动有静；石头代表刚，影子体现柔，又有了刚柔并济……有圆洞门边深秋的菊花相伴，这时一定要在那里欣赏那面墙。

你以为这是最美？深秋的月下，一片冷色调中，月光将树影打在墙上，那景致真是绝。

还有一堵墙在网师园的云窟。那堵墙那会儿还是黑的。欣赏黑墙有个好地方，紧依云窟圆洞门墙边的两棵素心腊梅旁。元旦左右，腊梅开得满树金黄。还是中午，还得忍着饥，见太阳翻过高墙。刚刚翻过时是最佳时候，恰将一边的腊梅已照到，墙上还未照到时。腊梅金黄，墙乌黑。时间只有一二分钟。当太阳光漫到黑墙时，黑墙已然变成灰墙，强烈的乌黑与金黄的色彩对比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州园林要这么欣赏。这些，一般的游客是看不到的。我与园林有几十年感情了。一草一木，一树一花，我都关心它们过得好不好。

陈健行，著名摄影家，以拍“苏州园林”享誉海内外。陆文夫说他自小“生长在苏州园林的夹缝里”，作了半个世纪的努力，“用照相机阅读苏州园林，把这本耐读的书读过了千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