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导演万玛才旦电影创作评析

2017-11-16 03:58吉林动画学院吉林长春30000长影集团吉林长春300
电影文学 2017年11期
关键词:万玛才塔洛藏族

吕 琳 朗 朗 (.吉林动画学院,吉林 长春 30000;.长影集团,吉林 长春 300)

藏族、藏语、导演,这三个典型的标签让万玛才旦如电影《塔洛》海报中的那只小羊一样,独立而直接地呈现于神秘的自然、文化和艺术杂糅在一起所形成的空间场域中。他导演的“藏地故乡三部曲”——《静静的嘛呢石》《寻找智美更登》《老狗》,被认为是讲述了最真实的西藏故事,影响深远。2015年《塔洛》则让他走向了更为宏阔的舞台,收获“缜密连接的84个黑白镜头是如此的诗意,浪漫,却也充满寓意”等诸多赞誉。万玛才旦已经完成了个人艺术风格的确立:以诗意的表达展现藏地的时空,以及这一场域中的人物、故事和情感。

一、作者诞生:影像启蒙和故乡情结

万玛才旦是中国第一位用藏语反映西藏自治区人民生活的藏族导演,因独特的影像风格也被誉为“阿巴斯式”的导演。通常来说,艺术家的个人成长经历和故乡情结会对其创作形成明显的影响,特别是对早期的创作。在万玛才旦身上,这两点体现得尤为明显。从一个从小放羊的藏区孩子到正在形成世界级影响力的民族电影导演,他的经历充满了曲折,不算传奇却自成轨迹,也标示了一个藏族少年和艺术结缘、与世界接轨的典型路径。

万玛才旦的求学经历有些曲折,却也反映了藏族学生的典型特点。高中毕业后,他读了中专,这主要是基于中专毕业包分配、容易找工作的现实考虑,这一点代表了当时藏族同龄人的共同想法。中专毕业后,他当了几年的小学老师。单调的生活让他萌生了想“改变”一下的想法,于是考取了西北民族大学的藏语言文学专业。大学毕业后,他到州政府当了几年公务员,因为个人志趣不在行政方面,所以这期间万玛才旦并未中断文学写作和翻译工作,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后来,美国某基金会赞助藏区的学生和基层建设项目,万玛才旦通过申请获得了到北京电影学院进修学习的机会。求学期间,万玛才旦创作了引发较大影响的电影短片《静静的嘛呢石》。他和周围同胞对藏族电影最为感慨之处在于,“以前有些藏族题材的影片,不管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我自己和身边许多人都觉得反映的藏族生活都不大真实”①。

2005年完成的《静静的嘛呢石》获得了第25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奖、第8届中国长春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第13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处女作奖。万玛才旦还凭借此片获得第9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最佳导演奖。2007年推出《寻找智美更登》,该片获得第12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委会大奖;2011年创作的《老狗》获第12届东京未来国际电影节最佳作品奖;2015年创作的《塔洛》获第52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第1届意大利中国电影节最佳故事片、第23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艺术探索奖,并获得第72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地平线竞赛单元金狮奖提名。其中,《静静的嘛呢石》《寻找智美更登》和《老狗》被称为“藏地故乡三部曲”,它们和《塔洛》一起,成为万玛才旦的代表作,也是讲述藏地现实的独特范本。

总体来看,万玛才旦的创作带有浓郁的民族特色和作者底色,已经形成了典型的稳定的个人风格:非职业藏族演员出演,藏族创作团队独立制作。起用非职业演员出演,是欧洲电影“新浪潮”运动中的大胆突破之举,自20世纪二三十年代至今,对现实主义电影创作的影响遍及世界。作品中大量使用西藏本地非职业演员出演角色,并组建了以说藏语为主的创作团队,从创作、沟通到表演、拍摄,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原汁原味的藏地特色。

藏语对白。使用方言作为对白,张艺谋等“第五代”导演已经开始进行探索,到“第六代”导演那里已经成为电影的叙事特色之一。方言所携带的地域指示功能、文化承载功能和情感表达功能为影像的表达提供了深厚的现实积淀。但与部分青年导演为了通过方言营造陌生化奇观的创作初衷不同,万玛才旦对语言的使用忠实于藏地本身的民族特色和人们的表达习惯,也是进行日常化叙事的重要手段之一。即便在《塔洛》中,塔洛可以开口说普通话,但僵硬甚至蹩脚的口音和表达依然非常客观写实。

弱化故事情节的戏剧化冲突,以情感为内在推动力讲述普通(甚至有些边缘的)人物的日常生活。弱化故事情节通常被认为是诗意电影的典型叙事特征之一,万玛才旦在影片中重在强调人物生活的日常化,把一个又一个生活片段组合在缓慢而绵长的时间的流淌之中,然后以人物的情感作为线索将这些散化的片段有机地串联在一起,让观众在时间的流逝中与片中人物一起感悟情绪的变化、情感的生发,进而在影片的内部叙事和外部读解之间形成充满韵味的美的意象。

使用长镜头、固定景别镜头等诗意手法进行表现。安德烈·巴赞的长镜头理论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对中国电影的现实主义表现影响深远,而小津安二郎、侯孝贤等电影大师在影片中通过固定机位、固定景别所形成的“凝视”现实的表现手法对青年导演的诗化创作进行了艺术启蒙,二者所形成的独特风格甚至成为青年导演进行创作时所牢牢尊奉的美学圭臬。万玛才旦在作品中对长镜头和固定景别镜头的运用自然流畅,毫无斧凿的刻意,因为与伊朗国宝级电影导演阿巴斯的风格相近而被称为“阿巴斯式”的导演。

综上,万玛才旦电影作品以日常化的情感叙事和诗化镜语表达改变了此前关于西藏的符号化叙事,风格极简却立意高远,传递了超越于现实的对人生、世界等存在的终极意义探寻,体现了超拔于现实困囿、重返生命本源的诗意。

二、超越现实:去符号化的日常叙事、情感表达和意义追寻

在万玛才旦看来,部分西藏题材电影带有明显的他族思维,因而在故事设计、人物塑造及场景构建方面都带有明显的想象性的思维惯式,因而往往容易失真。“像以前的一些其他民族的导演拍摄的藏族题材的电影,他虽然说的是藏族题材,但其实是一种汉族思维,其实就是穿着藏服的汉人在表演、说汉语,用汉族的思维做事,包括一些基本的细节、穿戴的讲究等也是有一些错误。”②

基于个人的故乡情结和对故乡题材电影缺失的理性认识,万玛才旦在作品中注重通过情感串联起日常化的叙事,通过意境的营造传递追寻人生终极意义的生命哲思。

《静静的嘛呢石》中,身处偏远寺庙的小喇嘛回家过年,从年三十到初三下午的三天时间里,他带着宗教生活中留下的生活印记回归世俗生活,见到亲人,和同龄的小伙伴一起聊天、玩耍,被电视节目深深吸引,最终在好奇又迷惑的复杂情绪中奔向宗教生活。

《寻找智美更登》中,一位电影导演和摄影师在一位老板的带领下深入藏区,寻找可以在电影中扮演“智美更登”的演员。导演走访了许多藏戏村庄,选中了可以扮演妃子的蒙面女孩,并在女孩的带领下去找她的前男友扮演王子。尽管这一寻找最终未果,但人们在一路上的相处中、故事中知晓了更多关于智美更登施舍精神的理解,寻找也许仍将持续,但结果已经不再重要。

《老狗》讲述的是20世纪90年代藏区某地由一只老狗引发的故事。儿子卖掉了与父亲相依为命的老狗藏獒,父亲知道了从狗贩子手中要了回来,藏到了山上,不想被小偷偷走再次卖掉。无奈的老人最终选择了与自己的“老朋友”同归于尽。影片的悲剧性借助简洁冷静的表现方式形成了强烈的情感冲击,引人思索,让人震撼。

被称作“藏地故乡三部曲”的这三部电影,其中的主人公都是平凡人物,故事情节淹没在生活化的叙事中而被弱化,开放式的结尾释放了闭合的因果逻辑结构,长镜头、跟拍镜头等镜语呈现了更为丰满的时间维度。这三部电影都是实景拍摄,甚至连用光都进行了最大限度的简省,嘛呢石、经幡、喇嘛、寺庙等典型的藏地符号在时间的流淌和空间的自然转换中被去符号化。而从效果上看,越是弱化,反而越显得庄严。比如《静静的嘛呢石》的结尾处理,“无声”的设计反而呈现出“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意蕴。“片尾大概有十几分钟没有对白,是最需要沉得住气的几场戏,我觉得跟你刚才说的有关。一定要沉住气,让他在静静的过程中慢慢地进入那个庄严的仪式。如果一下子地进入我觉得不是特别的到位,小喇嘛从父亲那头跑到大法会,他心灵的变化需要这样一个过程,这对整个片子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部分。”③

《塔洛》与前述作品相比,风格更为典型、集中,形式感也更加明确而强烈。电影的主人公塔洛是一位“没有身份(证)”的牧羊人,在他下山去办理二代身份证的时候,和理发店里的女孩杨措相遇,两个人发生了一段情愫。当塔洛按照约定准备好了二人远走高飞的本钱后,杨措却下落不明。塔洛再次“失去身份”,不知道人生的起点,更不知道终点。影像风格上,极简被发挥到了极致,万玛才旦完全放弃了彩色表现,使用黑白进行叙事,镜头以固定机位为主,尽量规避了运动镜头背后的人称干扰。尽管这部电影在拍摄时搭建了场景,但关于藏地的符号仍然被刻意弱化,甚至最广为熟知的高远的蓝天因为黑白色调处理和刻意压暗而不再。但影片并未因为这样的极简处理而失去了对现实的表现力度和对意义的追寻。从一口气背完《为人民服务》到背不出文章,塔洛的身份焦虑从无到有,愈发严重。理发店女孩杨措的时尚和与众不同,以及由她为塔洛打开的新世界,新鲜、梦幻,却也如城市化进程一样带着吞噬一切善良、单纯的破坏力,一旦开始便再难回头。《塔洛》也因此传递出了对现实更为深刻的隐喻和反思。《塔洛》中的杨措尽管未做遮蔽,却在时间的前行中变得面目模糊。而在似与不似、虚实之间的这种“模糊”,恰恰引人思索真正的澄明之境,因此呈现了超越于“象”之上的诗意。

三、结 语

在存在主义美学的代表人物之一海德格尔看来,“艺术的本性是诗”④,一切艺术都应回到诗,才能揭示存在,才能实现“人的诗意栖居”。而这一“回到”,指的是探寻诗意的过程,并最终回到诗意本身。万玛才旦以独具风格的影像语言对被误读甚至误解的同胞形象给予关注,以日常化的叙事关注众人的“栖居”,努力进行“去蔽”,以超越于人性和神性的冷静和理性追寻人性的真谛、存在的意义,重要的不是抵达,这一探寻本身就充满了诗意。

万玛才旦自陈:“我是藏族人,迄今最大的梦想,就是拍出纯粹的藏族电影,关注最普通的那一个群体,然后完整地、艺术地再现。不需要刻意地虚构、创造什么东西,不像以前写小说,我必须把自己藏在镜头后面很远的地方。”⑤由藏到露、由隐到显,这是万玛才旦作为“作者”的自觉。对于“纯粹”的追求,是对藏地现实进行深度省思的继续。期待万玛才旦用影像写下更为动人的“诗句”,努力呈现澄明之境中的诗意。

注释:

①③ 万玛才旦,李韧:《静静的嘛呢石——万玛才旦访谈》,《电影艺术》,2006年第1期。

② 朱鹏杰,万玛才旦:《断裂的民族性——藏族导演万玛才旦访谈》,《电影新作》,2016年第3期。

④ [德]海德格尔:《人,诗意地安居——海德格尔语要》,上海远东出版社,2004年版,第110页。

⑤ 梁黎:《我那嘛呢石一样的藏区——记中国第一位藏族导演万玛才旦》,《中国民族》,200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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