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中国当代影片的意境营造

2017-11-16 02:20郭东辉
电影文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卧虎藏龙红灯笼红高粱

郭东辉

(河南牧业经济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4)

一、诗情画意的中国光影世界

近年来,中国影坛上出现了不少令观众“观而生畏”的影片,这些影片虽然拥有着强大的制作团队和演员阵容,投入了巨大的资金并布置了华丽的场景,但却让观众产生了“不知所云”的观影体验。这些影片或是自中国历史故事中汲取养分,或是直接呈现中国的传统文化,极力地将中国传统文艺中的诗情画意融入电影创作之中,但这种刻意而为之的行为并不成功,甚至成为中国观众和中国文化之间的交流障碍,落入“故事不够意境凑,故事不好意境补”的窠臼之中。这不仅使这些影片在艺术价值和商业价值方面遭遇了双重打击,而且还使中国当代影片中的意境营造备受争议。[1]对于这种现象,甚至有评论者认为,意境无法与当代电影艺术相结合,中国电影的发展要符合时代潮流、仿效欧美地区,告别传统文化中的意境。事实上,这种观点并不可取,意境不仅是中国传统文艺之精髓,还是中国电影保持独立品格的重要保障。

纵观中国电影发展史,意境的言说从未缺位,诗情画意的创作风格与创作追求也在不同时代的电影作品中得到了不同程度、不同角度的体现。从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神曲》《渔光曲》《小城之春》,到“红色”年代的《柳堡的故事》《早春二月》和“改革”年代的《城南旧事》《孩子王》《黄土地》,再到20世纪末与21世初的《红高粱》《我的父亲母亲》《大红灯笼高高挂》《那人那山那狗》《卧虎藏龙》等,[2]这些优秀的本土影片拥有着不同的题材,讲述着不同的故事,却均十分注重叙事过程中的意境营造。在中国古代文论中,关于“意境”的论述不胜枚举,形成了许多观点相似或观点相左的学说与流派。所谓“意境”,采用较为通俗的解释主要是指客观事物与主观想象物相互结合后所产生的情和意,也可以理解为主客观存在相互融合后所达到的一种审美状态。本文将在简要概述中国诗情画意的光影世界和“意象”与中国电影之关联的基础上,从“虚实相生”之境、“景意相合”之境、“哲思相融”之境三个层面,以《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卧虎藏龙》《颐和园》《阳光灿烂的日子》《苏州河》等影片为分析范例,试图讨论中国当代影片中的意境营造。

二、中国当代影片中的虚实相生之境

在诸多关于“意境”的论述中,被最多论及的就是意境营造中的“虚”与“实”,即实境和虚境。从广义上说,实境主要是指文艺创作中所采用的现实存在的事物,或文艺创作中想要直接体现的事物;而虚境主要是指需要通过联想、想象等方式来实现对事物的描述或呈现,而“虚”“实”相互结合,使之达到相生之态就是意境营造中的重中之重。就电影艺术而言,虚实相生是意境营造过程中的必然存在,也是许多赋有意境美的中国当代影片的叙事常态,在延续并行的时空两条线索中,“虚”“实”得以构建。[3]

上映于1987年的影片《红高粱》由张艺谋执导拍摄,这部影片改编自莫言的同名小说,讲述了主人公爷爷、奶奶的抗日壮举和二人之间的爱情故事。在这部影片中,“我奶奶”是一位颇有主见的女性,在她和“我爷爷”的带领下,伙计们不仅酿出了远近闻名的红高粱酒,还在日寇入侵时打起了游击战,虽然最终“我奶奶”和一众伙计死在了日本侵略者的枪口之下,却成就了一段民间抗日的佳话。在这部影片中,“红高粱酒”这一意象物贯穿始终,比如在“我奶奶”等人决心抗击日本军队前夜,他们就是用“红高粱酒”盟誓,尽管在他们的誓言中并没有直接体现出爱国的相关内容,但火红的“红高粱酒”却代表“我奶奶”等人誓死抗日的热忱与决心。在《红高粱》的结尾处,“我奶奶”中枪牺牲,“我爷爷”和伙计们奋力抵抗的身影被模糊处理成为色彩浓重的剪影,加之以炫目火热的阳光构图,使整银幕成为一张浓墨重彩的写意画卷。在这部影片中,豪迈而悲壮的意境就在虚实之间得以呈现。曾经在北美影坛创下华语电影票房纪录的影片《大红灯笼高高挂》上映于1991年,这部影片同样改编自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经典小说,以颂莲为女主人公,讲述了大户人家中多位姨太太钩心斗角的悲剧故事。而在环境的影响下,曾接受过教育的新女性颂莲也逐渐被封建思想所同化。在这部影片中,导演便通过许多细节营造出了虚实相生之境。与上文所述的影片《红高粱》相似的是,在《大红灯笼高高挂》中导演依然采用了一个贯穿全片的意象物——“大红灯笼”。在女主人公所处的陈府中,“大红灯笼”的意义远不止照明,它代表着掌控家中至高无上权力的老爷的荣宠,被点灯笼的女眷自然因老爷的宠爱而获得了更高的家庭地位。作为一位曾经接受过教育的新女性,颂莲在初入陈家之初对“点灯捶脚”等象征着荣宠的形式并不在意,但在环境的不断影响下,颂莲开始仇恨与自己争夺荣宠的姨太太们,甚至不惜采用卑劣的手段来赢得“点灯捶脚”的机会。当假怀孕的事实被戳穿后,颂莲遭遇了封灯的惩罚,随之而来的变故更是将颂莲逼入了绝境。在没有“大红灯笼”的日子中,颂莲逐渐走向了疯狂,成为陈家大院中名不副实、无人问津的姨太太。在影片中,“大红灯笼”所代表的是荣宠和地位,通过点灯、灭灯、点长明灯到封灯的变化,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新女性的“堕落”,女主人公“堕落”的过程虽然在影片中没有明眼,但却通过“大红灯笼”的变化而体现得淋漓尽致。同时,“大红灯笼”耀目的红色也象征着极端男权思想的罪恶和血腥,虚实相生之境借助“大红灯笼”这一意象在影片中体现出来。

三、中国当代影片中的景意相合之境

如果说在虚实相生之境的营造中,微观的意象物是贯穿影片始终并承载丰富内涵的存在,那么在景意相合之境的营造中,我们能够看到更多的是影片对于宏观意象物即环境的别具匠心的设定。影片《卧虎藏龙》上映于2000年,讲述了一段江湖故事,男主人公李慕白在争斗半生后决定退出江湖,遂将自己的青冥宝剑委托给其红颜知己余秀莲保管,并于日后将宝剑赠送给京城的贝勒爷,但是这位大侠的退隐却引发了更多的江湖恩怨。众所周知,《卧虎藏龙》是第一部荣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奖的华语电影,可以说,这部影片为西方影坛带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中国风”,其中如诗如画、景意相合的意境美正是帮助《卧虎藏龙》折桂奥斯卡的重要推手。

在影片《卧虎藏龙》中,围绕主人公所进行的人文环境设置和自然环境设置,均以青色、白色、绿色等清新淡雅的颜色为主,为整部影片奠定了一种淡泊名利、宁静致远的基调。提到自然环境的设置,影片《卧虎藏龙》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自然之境无疑是竹林。在诸多古代典籍中,关于“竹”之品格的赞颂不胜枚举,白居易就曾经在其著作中咏赞竹子“性直”“不倚”等品格。影片《卧虎藏龙》中的竹林正是这样一片直立而悠远的所在,而这片竹林所象征的就是男主人公一代宗师李慕白的高尚品格。在竹林中,李慕白和玉娇龙的对决也成为全片的亮点之一,在竹林比武的过程中,竹子在脚步和打斗的作用下时而弯曲、时而直立,这种可曲可伸、可进可退的品性也隐喻了李慕白在功成名就后能够放弃繁华、退隐江湖的磅礴胸襟。在竹林之中,有一家别具一格的驿站,这个驿站虽然是人文建筑,但却与竹林的清高之风相互融合。不同于城镇中的房屋,竹林中的驿站并没有受到传统民居建筑规范的制约,独立地形成了一间清雅之所,代表着对世俗规制的一种突破,正是在此,男女主人公即李慕白和余秀莲这两位志同道合的眷侣的情感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在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之外,影片《卧虎藏龙》还论及一个武侠电影都无法回避的大环境,即江湖。在不同的武侠电影中,江湖被反复地释义,有的代表着纷争,有的则指向正义。而在这部影片中,江湖的最高境界则被定义为情感的超脱和无为的思想,在这样的大环境中,李慕白选择退隐,而余秀莲则情缘跟随,包括曾经执念过重的玉娇龙也在李慕白的指引下弃剑从道。可以说,影片中无处不在又忽隐忽现的江湖成为《卧虎藏龙》营造景意相合之境的重要背景。

四、中国当代影片中的哲思相融之境

在上文所述的《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及《卧虎藏龙》中,我们看到的是通过微观层面的意象物和宏观层面的意象物来营造虚实相生和景意相合的意境之美,如果说这种依托意象物所营造的意境是中国电影中意境营造的表层现象,那么将对生命的哲思融入影片的创作之中就是更为深层的意境之美。[4]许多文艺批评家均认为中国文艺作品中意境美的最高层级便是展现生命的体验及对生命价值的追寻,而当这种体验和追寻具体投射到电影创作中时便集中展现在个体之上,这些个体故事的讲述均以不同的历史时代为背景,虽然他们的故事并不具有纪录性质,但这些个体的性格与命运却都拥有着历史的沉淀,沾染了时代的色彩。

在影片《颐和园》中,导演讲述了身处学生运动潮流之中的女主人公余虹的故事,在故事的叙述中,导演并没有着力凸显主人公所处的政治环境,但时代的变迁却在主人公的人生选择和人生命运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女主人公余虹原本是一位乡村姑娘,在时代浪潮的召唤下,余虹放弃了家乡安稳的生活和爱她的男友,来到了北京学习并与周伟建立了一段“危险”关系。可以说,二人的亲密关系开始于学生运动,也在学生运动中结束,最终余虹还是失去了自己的挚爱。整部影片所着力关注的就是个体在成长与追寻过程中的细腻情感,这些细腻的情感既属于个体本身,更属于以余虹为代表的那个时代洪流中的学生集体,他们在人生的探索中痛苦,在人生的选择中迷茫,而这些细腻的情感则体现出了个体对于生命的体验得以呈现。影片《苏州河》虽然没有在中国内地公映,却凭借折桂鹿特丹国际电影节金虎奖和巴黎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奖等重量级荣誉而受到了许多国内研究者的关注。在这部影片中,男主人公马达先后与长相相似、性格迥异的两位女主人公牡丹和美美相恋,情感纠葛中的三人都在不断地追问生命的意义。细观之下,《苏州河》并不是单纯地探讨个体的生命价值,而是将个体置于工业时代的社会背景之中,工业文明的发展为社会中个体提供了生命的便利,同时也带来了环境的污染以及人类的异化。在影片中,美美等人不断地追寻生命的价值就是对这种人性异化状态的折射,同时展现了主人公们对突破这一生存困境的渴望。在影片《阳光灿烂的日子》中,以马小军、刘忆苦、米兰为代表的主人公们都是大院的孩子,在那个年代中,大院子弟成为一类特别的少年,他们秉承着自己的行事原则,在“混混”群中混着成长。与《苏州河》中的主人公一样,《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主人公们的成长与追寻也都打上了时代的烙印,他们特有的失败的“革命”精神所营造出的荒诞意境正体现了特定的时代风貌。

五、结 语

在中国古今文论中,意境都是一个十分庞杂的理论体系,它几乎涵盖了中国文艺理论中的方方面面,同时又是许多中国文艺作品所追寻的最高境界。在中国当代影片中,赋有意境美的影片并不多见,这主要受制于市场化运营方式对中国传统电影的冲击,越来越多商业价值高的影片活跃在银幕之上,越来越多的影评人唯票房成绩论高低,这种现象也为中国当代影片的意境营造提供了更大的挑战和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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