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 莉
(郑州大学西亚斯国际学院,河南 新郑 451150)
美国华裔女作家谭恩美的长篇小说《喜福会》讲述了经受了落叶根离的巨大痛苦的华裔母亲们在中西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冲突中艰难挣扎,竭力将中国文化传达给女儿们,从而引发母女间的代沟与隔阂,随着女儿们在中国传统文化与白人主流社会的夹缝中反叛而屡受伤害,终于在母亲们的指引下找回迷失的自我并理解了母亲们的苦心的故事。相较于原著,电影《喜福会》做了不小的增删和改动,其以直观细腻的电影表现手法描摹了将近一个世纪内女性地位和心理状态的变与不变,再现了中美语境下女性在文化变迁中经历的伤痛与觉醒、冲突与融合,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
陶家俊将身份认同定义为:“既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交织着主体与文化、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又在认同过程中获得相对的稳定性和特征,使主体的存在和我们对文化主体的认知成为可能”,认为身份认同作为主体存在、身份形成、认知发生的基础而存在。可见,身份认同是主体与他者或者某种异质文化认同之间形成的交际效果,是主体关于所属群体的角色及其特征的认可程度和接受态度,是一种在情感与价值意义上将自身视为某一群体成员的认知,而这种认知建构于主体的自我心理认同,因而可以认为,身份认同等同于个体对自我身份的确认。
概括地看,身份认同呈现出多个方面的特征:第一,身份认同包括个体在主观意识上的认同以及可以体现个体的社会认同的某些客观认同;第二,身体认同是一个颇为复杂的心理结构,表意上可理解为个体表现出的某种行为模式,从更深层的意义上讲,身份认同表达了个体关于同类群体的认知和对自我身份的体察,以及身份带给个体的某种情感体验;第三,身份认同是一种差异性的认知,表现为对自身所属群体的共同性、与异质群体的不同点的认识;第四,身份认同可认定为一种社会产物,一方面赋予个体身份的意义,另一方面其也需要在社会环境中建构并完善;第五,身份认同具有一定的交融性,体现为个体身份认同在同一时期的不同场合中的可变性。因此,从某种程度而言,身份认同包含文化认同、性别认同、种族认同、主体认同等多重含义。
电影《喜福会》中四位华裔母亲代表了中国早期移民美国的女性群体,她们带着对生活以及爱情的美好期盼踏上异国的土地,可是不能很好地融入美国主流社会的现实窘境却将她们拉入痛苦的深渊,并使她们逐渐迷失自我。而她们经历过的苦楚过往以及深入骨髓的东方文化基因又使她们不经意间将中国式的价值观念带入对女儿们的教育过程,从而招致在美国出生、成长的华裔女儿们的鄙弃与轻视。然而华裔女儿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竭力抵抗和对美国文化的追从并没有使她们顺利地得到美国主流社会的友好接纳,在现实生活中遭受种种歧视和对骨子里中国文化的扬弃反而引发了她们的文化错位,最终与母亲们纷纷陷入身份认同的困境。
电影《喜福会》中,华裔母亲各自经过难以言说的伤痛和抗争后带着对幸福生活的殷切期望来到美国,在她们看来,美国是一个不复专制父权的自由而广阔的生活空间,通过个人的努力势必会过上渴望的生活,但是事与愿违,在这片将所有白人之外的民族都视作少数民族的国度,她们面临着种族和性别的双重歧视。加之难以用流畅的英语与他人沟通,且脑海中根深蒂固的与美国文化存在多方面冲突的中国式的处世哲学,使她们的行为常常无意识地受其左右而与美国主流社会显得格格不入,导致她们难以适应并融入美国本土生活,只能长期游离于美国社会的边缘地带,过着地位并不高的生活。为了生存,她们选择忘记身份,并努力与这片国土上的异质文化求和,她们学会了用简单的英语和当地人交流,但她们却很难跨越文化的隔膜完全融入美国社会。她们既遗失了在中国稳定的文化系统中形成的文化身份,又不能融入白人至上的美国文化从而获得新的文化身份,因此,她们只能在文化的错位与纠缠中摇摆生存。她们建立了“喜福会”,通过举办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聚会来制造一种文化隔离,企图将自身与异族文化短暂地隔绝,悉心保存着属于自己的独立与快乐,然而只不过是一种心灵的慰藉罢了。
在中美文化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华裔母亲已经难以在自身的人生历程中找寻哪怕一丁点儿的勇气去突破现实的枷锁,因此,她们将全部的期冀寄托于女儿们身上,又不自觉地采用中式教育理念对待本身就对中国文化备加排斥的女儿们,导致母女间矛盾重重、冲突频发,也促成了女儿们对美国主流社会的无限向往。然而,与生俱来的东方面孔和华裔血统成为女儿们融入美国主流社会的最大障碍,她们很难获得应有的尊重和待遇。而另一方面,在母亲们的言传身教下,即使女儿们对华裔身份、家庭传统等极力抵制,她们仍旧无法摆脱中国母文化的束缚,因此只能带着对生活的复杂感受和“离散身份”困惑地生活。
电影中,Rose自我定义为美国人,但这并没有得到主流白人群体的全面接纳。Rose男朋友Ted的妈妈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委婉地指出他们不可能接受一个东方人作为Ted的妻子……话语中充满对Rose的排斥和不尊重。虽然Rose仍然嫁给了Ted,似乎成功僭越了种族、文化的畛域而融入美国主流社会,然而可悲的是,婚后的Rose对丈夫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中国式妻子的温顺、服从和沉默,几乎丧失了美国文化中男女平等、独立自主的主体性意识,最终招致Ted的不满和出轨,婚姻一度濒临崩溃。Rose的悲惨遭遇表明了东西方文化对立境遇下成长起来的华裔女儿们对东方传统文化的对抗和对美国主流社会的追随的双重失败。
美国心理学家苏氏兄弟基于白人主流文化拥有主导权的论点将美国亚裔分为传统人、亚裔美国人、边缘人三种类型。其中,传统人指的是单纯认同自身民族传统文化与身份而一味否定主流文化的群体;亚裔美国人指的是反对种族主义,强调白人文化与亚裔文化兼容的群体;边缘人指的是一方面对亚裔文化持抵制态度,另一方面又不被白人群体所接纳的群体。电影《喜福会》中,华裔女儿们在西方和东方两种完全无法互相渗透和交融的文化中间苦苦挣扎,对自身的种族与文化惶惑不安,又不能融入白人群体,从而无法找到清晰的认同点折中而行,逐渐沦为“边缘人”,陷入身份认同的矛盾旋涡。而主张“杂糅理论”的后殖民理论家霍米·巴巴认为,“文化永远不是自在一统之物,也不是自我和他者的简单二元关系”。他对一种杂交的、非此非彼的文化策略秉持完全肯定的态度。可见,电影中华裔女儿们身上东方与西方、自我和他者的二元对立是其实现身份认同的最大障碍,只有促成这二者的沟通和兼容才能够完成华裔女性身份认同的消解与重塑。
电影《喜福会》中,华裔母亲们作为美国第一代移民用血与泪、智慧与勤劳书写了一部成功对抗性别与种族歧视的奋斗史,她们在文化上存在一种不愿被同化的坚守以及渴望改变社会地位的期盼,虽然这一度让她们陷入身份认同的困境,但她们在伤痛中的自我觉醒给女儿们带去了深深的震撼,令这一拒绝认同中国传统文化又无法融入西方主流社会的群体在中美文化的渲染和撞击中完成对自我的审视,并达成具有双重文化身份和文化心理的混杂性身份的建构。透过华裔母女两代人身份认同的变迁历程,电影演绎出了近一个世纪内不同文化语境下女性的生命体验,其寓意深刻而隽永,虽历久而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