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再无高老头

2017-11-14 19:38仲禹心
美文 2017年20期
关键词:柳树下高老头乡下人

仲禹心

世上再无高老头

仲禹心

缓缓的流水,青青的石板路,白墙黛瓦的屋舍,粉红的桃花开得正盛。若驻足细听,还能听到远处的鸡鸣狗吠,这是长江边上的一座小村落。

出门便是河,河上有桥,桥下有船。河水清澈,依稀能看到拇指般大小的鱼儿在水草中穿梭。岸边的芦苇叶尖上,有时停靠着一只暂作休息的小鸟,在风中随着芦苇的摇曳而摆动。

乡下人家,总是在晚饭时分,烧起灶膛,升起炊烟,炊烟像是喝醉了酒,摇摇摆摆,向远处散去。小院的中间早就摆好了小方桌,咸鸭蛋,炸花生,炖老鹅,红烧小鲫鱼,炒蔬菜,凉拌水瓜,还有给高老头准备好的酒杯。高老太踮着小脚,忙乎好一切,摇着蒲扇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

高老头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不禁叹了口气。村子里,人是越来越少,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不肯好好种地,只留下老的老,小的小,不成气候。

高老头,不是巴尔扎克笔下的高里奥老头,也并不姓高,只因为个子高。他出生的年代,正赶上好光景,风调雨顺,他家的田地出奇的争气,使得他长得高高壮壮的。一眨眼,高老头已经快六十了。两个儿子出去打工,住城里了,让他们老夫妻去,他死活不愿意。

他对土地的深情没法和人说啊。每天扛着锄头下地,是他最舒心的事。田头,多少快乐等着他。那棵和他一样年龄的老柳树,是当年爷爷为他种下的,现今腰身粗得抱不过来。儿子们每次打电话说从城里来看他,他也总是痴痴地站在这棵大柳树下张望。爷爷过世后,这棵柳树就是他的知心朋友。摸着温热的树皮,他仿佛看到爷爷抱着童年的他在地里捉蚂蚱;他仿佛看到老婆子还是新娘子时娇羞的样子,在柳树下依偎着他宽厚的肩膀;他仿佛看到儿子们在柳树下等着他从田里摘下新鲜的水瓜,一口一口地捧着狂吃……

在老屋的后面,是他的老母亲得病那年种下的桃树,一共两棵,站在河边,每年春天必定繁花似锦,粉红一片,开得热热闹闹,夏天时便可吃上香甜的大黄桃。如今,花儿依旧繁华,当年种它的人儿却不见了。高老头想到这,眼睛里就发酸。

村长昨天开会了,说要建设新农村,让这帮老头老太跟上新时代。这个,他在新闻里听过,不是太明白,新时代就是年轻人都进城了,没人种田了吗?村长最后大声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我们村的土地有人征收了,大家准备拆迁集中进安置小区。老头老太并没听懂这些新名词,小孩子又打闹成一团,村长认为这个会很不严肃,就清了清嗓子说,你们不懂没关系,把这个消息和自家孩子商量商量。

高老头一辈子听领导的话,晚上打了电话告诉两个儿子。儿子们在电话里兴奋得不行,说是明天就回来。

两个老人,一夜未合眼,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没了土地,就没了主心骨,他们开始发愁,以后的日子怎个好呢?但是儿子要回来拿主意了,这毕竟是件好事。迷迷糊糊中,天已泛亮,远处传来了鸡鸣声。

傍晚,儿子们终于回来了,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丈量,估算拆迁的价格,脸上泛着红光。谁也没注意高老头蹲在门口的灶膛前闷闷地抽了一支又一支烟。

开饭了,儿子们兴致高涨,家乡土菜很合胃口,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他们喝着酒,含含糊糊地劝高老头:“以后,你们都到城里来,城里啥都有。”高老头抿了口酒,闷闷地问:“城里有老柳树吗?城里有鸡鸣吗?城里,城里的,城里就那么好吗?乡下怎么了?乡下人种田给城里人吃,乡下人是城里人的衣食父母!”高老太摇着蒲扇,抿着没牙的小嘴,叹了口气,“你爸喝点儿酒,又疯了。”

几个月后,高老头接到村长的拆迁通知,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那天夜里,风雨大作,闪电咔嚓落地,整个村子都颤抖了几下。

第二天,雨过天晴,高老头像往常一样去田里,却发现老柳树躺着地上,根部以上全都断了。高老头像疯了一样抱住柳树大哭,一会喊爷爷,一会喊老婆子,一会喊儿子……

从此,世上再无高老头,疯人院里多了一个个子很高却不会说话的疯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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