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黎
卷首文章
相 遇
安 黎
当云相遇冷空气,雨就酝酿而成;当草根相遇春暖,发芽开花就在所难免;当钟子期相遇姜子牙,一曲高山流水的绝响就空谷足音般地回荡;当周瑜相遇难缠的对手诸葛亮,就产生了“既生瑜,何生亮”的旷世慨叹;当袁世凯相遇执著讨袁的蔡锷和梁启超诸君,黄袍加身的幻梦才沦落成破灭的泡影……相遇,总在不经意间发生,看似那么地偶然。然而,凡物皆有定理,凡事皆有定数,一切的偶然,都蕴含着无法躲避的必然。
相遇一词,带有些许的暧昧,给人营造出一种虚浮的浪漫气息,容易挑逗起人内在的欲望,让人对其既心驰之,又神往之:怀春的少女渴望与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萍水相逢,痴情的少年翘首期盼与心仪的女神不期而遇,寻找发财的投资者追寻与回报丰厚的商机牵手相拥,沿街乞讨的乞丐梦寐于路遇一掷千金的慷慨施主,高考的学子求索于高歌猛进暗恋已久的大学校门……正是在一次次的相遇中,人才摘取着爱情的果子,延伸着友谊的长度,收获着财富的盈余,拓展着生命的活动空间。然而,就像变幻莫测的气候那样,相遇也有其复杂性,并非仅有风和日丽,而无雷霆冰雹:在幽林中独行的少女,若与淫心荡漾的色狼相遇,注定要遭受蹂躏;缺少历练毫不设防的投资者,若与衣冠楚楚舌如巧簧的骗子相遇,注定要损失惨重;心不在焉的行人,若与醉汉驾驶的车辆相遇,注定要酿成车祸;严于律己的住户,若与缺少教养的邻居相遇,注定要寝食难安。
相遇,也许是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也许是狭路相逢的拔剑弩张。有的相遇,无喜无怒,无惊无奇,像木头与木头的你来我往,像石头与石头的擦肩而过,既激不起半点涟漪,又碰不出丝缕火花,及至悭吝到懒得偷瞥对方一眼;有的相遇,却演绎为千世之惊,万古之叹,令后世的人回望不已,解读不休。它们,有的俨然凝结为人性善恶的典型标本,有的彻底颠覆了整个世界的格局和扭转了人类历史的走向。陆游与唐婉的相遇,化为《钗头凤》中的无尽悔恨;周幽王与褒姒的相遇,为博其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致国家于飞灰湮灭;奥匈帝国皇太子费迪南大公与塞尔维亚十七岁的民族主义者普林西普相遇,不但中枪身亡,而且还点燃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烈火。
冰与阳光的相遇,融为了水;干柴与火柴的相遇,燃为了烈焰;人与传染病菌的相遇,健康之体弱化成抱病之躯,而观念与观念的相遇,则既有可能水乳交融,也有可能石破天惊……在数不胜数的精神图影里,观念是一道隐身的奇观,它最脆弱,亦最坚固;最随波逐流,亦最冥顽不化。相同的观念,一经相遇,犹如江河交汇,欢悦浩荡;但相左的观念一旦短兵相接,则呈现出两头牛躬身对顶的架势,似乎唯有逼迫对方后退,自己才能前移寸步。观念的四分五裂,使本该浑然一体的人群,宛若玻璃被敲了一榔头那样支离破碎,没有哪种粘合剂,能将裂痕弥合。观念与观念的对峙,轻则口水飞溅,重则炮火连天。纸面上的口水战,尚且处于文明的范畴之内,最今人惊惧的,则是由观念引发的荷枪实弹的殊死拼杀。仅仅因为观念的南辕北辙,残忍的杀戮便轮番上演,绵延不绝,无辜者的鲜血,几乎染红了人类进化的每一个印痕。这种由观念派生出的冲突,最为典型的,莫过于这个宗教与那个宗教的势不两立。膜拜的图腾迥异,教义又有所区别,于是就水火不容,皆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
其实,道路很宽,足够容纳很多骡马互不相扰地行走;大海很辽阔,足以让无数舰船各行其道。即使一不小心相遇了,甚至相撞了,微笑着点点头,问候一声,避让一下,就能化干戈为玉帛,又何必争究于米粒之大小牙签之短长呢?
人生的旅途,会有形形色色的相遇。相遇的,也许是绿洲,也许是沙漠,也许是绿毛龟,也许白眼狼。但只要携带一颗美丽的暖心出发,就能化冰为水,化绊脚石为铺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