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

2017-11-14 15:16康玉琨
湛江文学 2017年10期
关键词:公安局长网络小说佳佳

※ 康玉琨

同桌

※ 康玉琨

“咕咕、咕咕、咕咕”一串鸟儿清脆而响亮的叫声在我的身边骤然响起,正在聚精会神听课的我被吓了一跳,但很快明白这是同桌田友军的手机响了。

全班许多同学都转过头朝我们这儿看,有的还嘻嘻地笑。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数学老师中断了他的演算,摘下眼镜,拿起点名簿看了看,怒喝:“陶子华,站起来。”

我无奈地站了起来,望着王老师鲁迅似的花白短发,感到十分委屈。要是上语文老师的课就好了,作为班主任,林老师她肯定知道来自农村的我家境贫寒,根本没钱买手机;至少记得我是副班长,不会违反学校规定把手机带入教室。

还没等我辩解,王老师又背转身去,面向黑板,边画图边循循善诱地讲解起来。

“王老师,刚才是我的手机响了。”田友军说着站了起来。

“你还有理了?下课写份检讨交给我。”王老师朝我摆摆手说,“你坐下,弄错了,不好意思。”

全班同学一起笑了起来,田友军也跟着开心地大笑。

其时,我们高一年开学才一个多月,我对这位同桌的了解并不多。

开学第一天早读的时候,班主任林老师说:“这几天全年段军训,座位先随意坐一下,过后再调整。”我因为个子比较高,就主动挑了第四组靠墙的座位。可能是来自农村的我,穿着土里土气的衣服比较显眼,与这所县城重点中学的同学的打扮有些格格不入吧,我身边的座位一直空着。

军训快开始时,班主任在讲台上说:“再过十分钟,同学们按一、二组和三、四组的顺序排成两队,到后操场集合。”林老师的话音刚落,教室门口匆匆忙忙进来了一个穿着夹克衫、牛仔裤的瘦高个男同学。他很快扫视了一下整个教室,就来到我的身旁坐下了,并且说了句:“哥们,让一让。”我只好往墙壁靠了靠,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长长的头发梳得油光发亮,两边耳朵附近却剃得干净见肉,这样,即使政教处检查也将无话可说。

第一天军训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分到了崭新的校服。班主任强调:“以后上课期间,必须穿校服。否则不得进教室。”这个规定让我很高兴,因为我至少可以在服饰上与同桌平起平坐了。

三天军训结束后,班主任只对座位进行了个别调整,就当场确定了座号。从此,我跟田友军正式成为“同桌”。

有一天早读,轮到我们打扫卫生区。田友军比我先回到座位上,等我要坐下的时候,他悄悄把凳子往后挪了挪,我差一点坐到了地板上,惹得许多同学哈哈大笑。我瞪了他一眼,很生气地说:“怎么还玩这种小学生的把戏,无聊。”

对我的怒目而视,田友军不惧也不恼,反而开心地笑个不停。但我对他真的没有好感,并不仅仅是这次恶作剧。

不过,今天手机响了,田友军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又多少改变了我的看法。

在我们这所省一级达标中学,读书、上大学、考名校,是我们这些学生的一致追求。校长在学生大会上说:“争创全省著名、全国知名的名校,必须成为师生的共同奋斗目标。”因此,我们都以考出好成绩、获得好名次为荣,千方百计地让自己的成绩排名在班级和年段里靠前,更靠前。

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了,在班级里,九科总分我排名第五,田友军第三十一。知道成绩后,田友军多少有些意外地说:“看不出来啊,你这山猴子,平时不哼不哈的,原来还有两把刷子。”

“你基础比我好,头脑比我灵,数学你考了128,我才考112。”我赶紧谦虚地说,“你要能多花些时间,用心读书,成绩肯定比我好。”

我说的是大实话,也是真心话。田友军上课、晚自习经常玩手机、看网络小说,除了他喜欢的数学,其他科的作业大多应付了事。

他家在城关,本来是通学生,但他却说家里吵,坚持要寄宿,父母拗不过他,同意了。照我看来,他是想给自己更多的自由空间。作为他的同桌和上下铺同学,这一点我还是清楚的。

晚自习结束回到宿舍,我们一般还会再做一些练习,或预习一下第二天的功课,可我的上铺田友军同学却拿着手机把网络小说看个不停。什么《超级兵王》《修罗武神》《校园全能高手》,一本接一本地看,连我都记住了好多网络小说的名字。

周三上午第一、二节是语文连堂课,今天我们写作文,话题是“感动”。田友军拿出作文本,想了半天,嘴里念叨说:“我好像真的没什么感动的事可写,还是看网络小说更‘感动’人。”说完,拿出一本名为《天道图书馆》的小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田友军,你的小说我没收了。”林老师口气严厉的话让我们吓了一跳,他悄没生息地走到了我们的课桌旁,我和田友军都没有发觉。田友军有些舍不得放手,但终于还是松开两手,让林老师拿走了小说。

作文课下课后,田友军跑到讲台上对林老师说:“求求老师,把小说给我吧,那一本是借的呢!”“不行,要给你也必须等到这学期结束,而且你还要保证每次作文都上交。”林老师斩钉截铁地说。

一旁的体育委员孙国生帮腔说:“老师,田友军的老爸是县公安局长,为我们的社会治安保驾护航呢。”林老师瞪了孙国生一眼,转头对田友军说:“你还应该写一份检讨书,保证以后在课堂上不再看课外书。”

田友军回到座位上,很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愤愤地说:“林老师怎么不怕公安局长呢,还让我写检讨?”

“你是应该写检讨嘛。再说啦,老师怎么会怕公安局长呢?贪官、罪犯才会怕呢。”我刚说完,就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但已覆水难收了。

“你欠揍!”田友军抬起一只脚,凶狠地踢在了我的右腿上,疼得我蹲在地上,他却得意洋洋地走出了教室。

学校的常规劳动就是每天轮流打扫教室和卫生区的卫生,偶尔也会组织高一、高二的学生参加附近社区的劳动。

3月5日是“学雷锋活动日”。这天下午第二节下课后,我和田友军的第四组留下来打扫教室和卫生区,其他三个组都到校外参加志愿者活动去了。

这次校内劳动是一次迎接上级检查的大扫除,要求做到教室“六面光”、卫生区“无死角”,因此要求自带锄头、土箕、脸盆和抹布等劳动工具。昨天,小组长张大有以抽签的方式分配劳动工具,我抽到抹布,田友军抽到锄头。田友军绷着个脸对张大有说:“我家没有锄头。”张大有微笑着说:“可以找人家借嘛。”田友军有些蛮不讲理地说:“要借你去借。”张大有没办法,只好说:“要不,你就带抹布吧。”

我站在窗台上擦玻璃的时候,看到田友军空着两手在走廊上晃悠,就喊他:“田友军,你帮忙去端盆水,好吧?”“凭什么,难道我擦不了玻璃?”说完,田友军爬上了另一个窗台,从怀里拿出一包湿纸巾,卖力地擦了起来。然后,冲着我狡黠地笑道:“我这工具不赖吧!”

田友军得意的事情还不止这个。高二年一个叫张大力的男生得了白血病,他的父母是农民,身体不好,家境自然也不好,为给孩子治病,很快就债台高筑。学校因此组织师生捐款,号召大家伸出援助之手。班上的同学踊跃捐款,不过大多是几元或十几元地捐,田友军却一下捐了300元,结果我们高一(11)班的捐款数一下跃居全校各班之首。

秋季校运会的时候,田友军一个人就报了800米和1500米两个赛跑项目。这是比较辛苦的项目,尤其是1500米长跑,所以报名参赛的人并不太多。田友军800米夺得第一名后,休息不到半小时,1500米赛跑又开始了。发令枪响后,田友军跑得并不快,他就在长跑运动员中间不紧不慢地跑着。我和班上的许多同学都在跑道旁为他鼓劲加油,伴着同学们的“田友军加油!”“田友军加油!”的此起彼伏的呼喊声,田友军似乎加快了脚步,但还是比前两名运动员慢了不少。

我们正为田友军体力不支而担心的时候,班主任林老师却说:“没事的,田友军肯定会得第一的,你们没看到他脚抬得高,脚步比别人大吗?”

林老师这样一说,我们注意到别人穿着钉鞋、运动鞋,田友军却是赤脚上阵。这个“赤脚大仙”在400米的跑道上绕了两圈之后,已经把前面的运动员甩在了身后,很快又遥遥领先了。终于田友军又为我们班夺得了一个第一名,我们班因此总分年段第一。

高二年文理科分班的时候,我和田友军都选择读理科,结果我们仍在11班,巧的是仍然是同桌。

第一次月考成绩公布,我的语、数、英、理、化、生六科总分665,全班第一、年段理科第三名。就像田友军运动会为班级做出贡献一样,我在学习上也为班级做出了贡献,为自己树立了信心。

这个时候,田友军的学习成绩又退步了,名次差不多可以用倒数了。他开始不在我面前趾高气扬,也不叫我“山猴子”了,而是直呼其名“陶子华”。这样的称呼让我感到亲切,对他多少有了亲近感。适当的时候,我就劝他学习上多用功,否则荒废了学业恐怕真的会“老大徒伤悲”的。对我的忠言他并不反感,但也听不进去,还是我行我素,继续沉迷于他的游戏和网络小说。

田友军曾把一本叫《新宋》的穿越小说介绍给我看,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欲罢不能”,也理解了田友军沉迷其中的原因。但是我更明白,我是农村来的孩子,我的最好的出路就是读好书、考上好的大学。因此,类似的小说我再也不敢看了。课余时间就看点老师推荐的名著像《家》《巴黎圣母院》什么的,更多的是看《中国校园文学》《年轻人·魅力校园》《新青年》等杂志,这些杂志学校图书馆都有,既开卷有益,又不必花钱。

说到花钱,我一般都是能省且省,三餐都在学校的食堂吃。不像田友军等同学,经常到校门口的快餐店改善生活。这个周六上午,高二年段将举行汉字书写大赛。周五第七节下课的时候,田友军很认真地对我说:“我们到校门口的‘必胜客’吃晚餐吧,我请客。”我婉拒说:“还是你自己去吧,我刚好有事。”“晚饭不是一样要吃吗?再说,郑佳佳也希望你去。”田友军不容分说,拉着我的手就走。

郑佳佳是我们班的文艺委员,个子不高却长得漂亮,书也读得好,田友军一直在追她,不过她好像不太搭理田友军,今天怎么愿意与田友军一起吃饭了呢?那我不成了电灯泡了?

田友军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见我默默地走着不说话,就爽朗地说:“我跟郑佳佳基本上没戏,我多次诚心请她吃饭,她都拒绝不去。这一次突然说,‘除非请陶子华一起去。’这样你担心什么呢?”

到了“必胜客”门口,郑佳佳已经等在那儿了。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在一起吃饭,彼此是同学,话题也多,真是其乐融融。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再说应该给他们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我就以“一大堆衣服还没洗”为由先走了。

我刚走到公路边,一辆“大绵羊”摩托车“吱”的一声,停在了我的身旁。摩托车上跳下一个染着红头发的男青年,直接朝我撞来。我还没反应过来,车上另外两个男青年也过来围住了我,用中指向我的面部指指点点,要我赔偿他们的损失。我怒不可遏,用力拨开了一个穿着花衣服的男青年揪住我的胸部的手。“花衣服”收手就势给了我眼部一拳,我立即眼冒金星,后退了好几步。

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我的身后传来一声暴喝:“找死!”伴着喊声,“花衣服”竟然被打倒在地。原来我的救星来了。田友军听到外面争吵声,就大踏步跑过来。看到是我受欺负,二话不说,上前给了“花衣服”一拳,侧转身又踢了他一脚。

“花衣服”见来了个又高又壮的家伙,心里有些怵,但他怎肯服输,爬起身大喊一声:“哥们,一起上。”可是,却不见动静。转头看身后的“红头发”,“红头发”小声说:“别惹麻烦了,他是公安局长的儿子。”说完,三个人骑上“大绵羊”,灰溜溜地跑得无影无踪。

郑佳佳看了这一幕,竖起大拇指说:“田友军,好样的。”

都说是黑色高三,我上了高三后,却不觉得有多“黑”,就是作业、考试更多些,学习更辛苦些而已。然而这些与我那当农民的父母所受的苦相比,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起码我不用脸朝黄土背朝天,整天挨风吹日晒雨淋。

田友军却没有这种体验,娇生惯养的他直喊:“读书真累!”后来,竟是无精打采,伏在桌子上睡觉,连一向着迷的网络小说也不看了。即使班主任林老师喊他,他更多的时候也只是勉强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眼睛看着黑板,一会儿又庄周梦蝶了。

田友军的这种状态真让人替他着急,特别是作为同桌的我。下午自习课的时候,我把他摇醒,劝告说:“你这个样子会功亏一篑的,怎么考上大学?”田友军似乎不急不恼,爱理不理地又伏在桌子上了。我想了想,警告他说:“你难道不怕班主任向你的父母告状?”

这话还真的管用,田友军仰头瞪着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说:“我爸被‘双规’了,你不知道?我妈现在哪有心思管我?”

县公安局长被“双规”我是真的没听说,但是可以确认的是,当官的遇到这样的事,基本上是死定了,接下去被逮捕、判刑那是意料之中的事,何况是公安局长。这种事摊在谁的身上都是难以承受的,我在替田友军难过的同时,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你父亲被‘双规’已经够亏了;你若因此消沉,考不上大学,今后的出路呢?岂不‘双亏’?你应该猛醒,振作起来才是。”

我的一番肺腑之言田友军终于听进去了,他拉着我的手说:“碰到你这个同桌,是我的福气,从明天开始,我一定亡羊补牢,好好读书,请你帮助我,监督我。”

当天傍晚,田友军约我和郑佳佳三人一起去“必胜客”吃晚饭。我依约前往,郑佳佳却爽约了,也没说理由。吃饭的时候,田友军要了两瓶啤酒,与我一人一瓶。他略带伤感地看着我说:“郑佳佳没来,我是很失望。但是我再也不会萎靡不振、荒废学业了,那样岂不‘三亏’?”最后一句显然在模仿我的语气,见到田友军这样,我感到释怀了。

“田友军,好样的。”就像当初郑佳佳那样,我竖起大拇指,紧接着又强调了一句,“男子汉一口唾沫一个钉,言出必行。”

田友军果然是好样的,从第二天开始,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把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遇到不懂的问题,他要么问老师,要么问我。还开玩笑说问我是“不耻下问”。我懂得,田友军这是对我的信任。当然,这个时候,我的成绩在理科班里已稳居第一,且遥遥领先,田友军的问题我大多能够解答。我还适时地把自己的学习心得与田友军分享,期待他能有更快地进步。

功夫不负有心人,田友军的成绩一直在稳步上升。高三年第二次省质检的时候,他的总分排名进到了班级30名、年段350名之内。

高考的时候,田友军心态好,精神状态也好,因此临场发挥特别好,考出了最好的成绩,最终被省外的一所本一高校录取。而我,则成为学校当年的理科状元,考上了清华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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