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隆中
吴然:古稀之年的自我超越——谈长卷纪实儿童文学《独龙花开》
冉隆中
在儿童文学领域,吴然向以散文名世,其作童心诗意,短小唯美,受到小读者喜爱而入选多种教科书。就在进入古稀之年后,他创作完成的一部长卷纪实儿童文学《独龙花开》,实现了作者创作上的自我超越。
这部作品,有吴然一以贯之的追求真善美、追求诗意和素朴、表达童心童趣童真、体现通透朗亮的浅语艺术精华的风格和意境,也有他以往作品少见的一些新质——比如注重故事叙事的生动曲折、注重人物刻画的丰富复杂、注重作品主题的深刻多义,等等。在我看来,这是一部有突破、有创新、有亮点、有特点,代表着老作家创作新高度的作品。
我了解《独龙花开》的整个写作过程,深知这部作品的来之不易。还在动笔之初,吴然就把他的构想,立意,已经做过的创作功课,准备采取的创作路数,用微信、短信、邮件、电话,以及当面亲口,反复告诉了我。他每写出一个片段,一个章节,就迫不及待地发给我,然后又有几分忐忑地等候着,等我用微信、短信、邮件、电话,以及当面亲自听我谈读后感——那时,我的意见,多是一些尖锐的批评,比如说他“语言硬了”、“主题直了”、“细节少了”、“新闻化了”——我其实很害怕这同样“直”“硬”的批评,会不会让他灰心,会不会让他干脆歇手搁笔呢?但以我对吴然的了解,我知道,吴然其实是一个文学能量极大的人,是一个韧性十足的人,也是一个虚怀若谷的人,他一向愿意听取朋友尖锐而善意的意见,愿意去推敲打磨自己的作品。终于,他越写越顺手,越写越自信。书的后半部分,我没能成为第一读者,但我听到了吴然接近杀青时,发自内心的感慨:“很有样子了呢!写着写着,我会有时心疼,有时扼腕,有时怒目,有时微笑,有时流泪,有时高兴!”——这不正是作家进入最佳写作状态的情绪使然吗?果然!我在全书完成的第一时间,看到了一部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精神为之一振的作品!
这样一部作品,对于沉寂太久的云南儿童文学界来说,来得太及时了!这,或者就是我们——一群关心云南儿童文学历史和现状的研究者,以及创作同道,特别看重这部作品的原因所在吧。
关于吴然的创作,我算是比较有发言权的一个批评者。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至今,我与吴然有三十多年的交往,其间读过他大多数作品,熟悉他创作的基本风格,也曾经多次撰文,试图阐释解读评价他作品的特点和意义。据我所知,吴然在创作起步时,有意参照了冰心、郭风等文坛前辈的创作路数,其语体近诗,文体则近散文诗。文风成熟之后的吴然,不改初心,坚持写了一辈子的诗意美文,而且主要是写给少年儿童读者阅读的散文,终成大家,成为国内儿童文学界成就卓著的散文名家。吴然特别善于探幽察微,以独到的捕捉发现,以纤细的优美笔触,描摹自然的小风景,撷取生活的小浪花,多写短章断片,素朴清新,精致唯美。他的作品特别适合小读者欣赏摹写,因此,吴然作品被选入海内外各种汉语课本,特别是中低年级的语文课本里,就是情理中事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吴然创作《独龙花开》,是放着现成的路不走,而要自讨苦吃,去走一条自己并不熟悉的新路(记得他的一部获奖作品,书名就叫《踩新路》)——他放下一贯顺手的清浅欢愉的短章不写,而要去写费时费心的纪实长卷;放下收放自如的抒情散文不写,而要去写刻画人物、描摹故事、透视世相的复杂文本。所幸,吴然的《独龙花开》,以民族小学为入口,以民族教育为发端,以民族成长为主线,以独龙族孩子在传统和现代撞击嬗变中的挣扎和进步为聚焦点,写出了独龙江流域半个多世纪波澜壮阔的历史巨变,写出了独龙族族群“直接过渡”过程中惊心动魄的阵痛和崛起,成功地实现了超越自己——不仅是文本体量的长度、反映生活的宽度,都超越了以往的创作;更重要的是,这部作品在思想的深度、内容的厚度、概括历史和现实的广度以及在结构文本驾驭文体的自由度等方面,都有可喜的收获。可以说,《独龙花开》在众多描写独龙江生活的文学作品中,是独树一帜的;放眼全国长卷纪实儿童文学写作,《独龙花开》也是具有标杆意义的重要作品。
吴然创作的《独龙花开》,再一次显示出他对包括独龙族在内的各民族小学生活的熟悉程度。如果说以往受文体篇幅制约,吴然主要是描写了各民族孩子浮雕般的群像的话;那么,在《独龙花开》中,吴然则致力于塑造出一群血肉更丰满、性格更生动、形象更逼真的独龙族孩子的典型形象。书中写到的那些独龙族孩子:阿普芬、阿普立、梅朵、阿木支、木琼花、阿达玉、龙雨飞、龙金、丙菊、李建群、肯一龙等等,让人感到是那么亲切,那么生动,他们既跳跃在书页中,更活灵活现在眼前。他们从只会跟着大人上山采药、捡菌子,捉野兔,到背起书包上学堂,成为一脸自信的小学、中学乃至大学生;从借着大雪封山集体逃亡的野孩子,到成为“姚基金” “小小梦之队”的阳光少年,他们身上,凝聚了时代的巨大进步,也凝结了吴然的动容之情。吴然对他们细腻刻画,动情描写,深情礼赞,是因为吴然在长达三十年的对独龙江的牵挂中,他深深知道,就在几十年前,这些孩子的祖辈,还在刻木结绳记事;几年前,这些孩子自己,还在依靠溜索渡江;如今,在中华民族向贫困发起总攻的伟大战役中,在“每一个民族,每一个公民,都要共享改革开放的丰硕成果”的时代召唤面前,独龙族孩子,率先成为了接受现代文明教育最快捷、也最自信的新一代。在他们身上,既可以看到民族传统和古老风俗烙在他们身上的深深烙印,更可以看到“直过民族”融入现代文明走向幸福生活的巨大希望。
吴然以饱满的激情,贴着独龙族孩子们喜怒哀乐的情绪和变化莫测的成长轨迹去书写;与此同时,吴然也以独到的观察,书写了从孔志清到高德荣,从梅西子到和大姐等一批真切关心民族教育、亲身参与民族教育的开拓者形象。其中所写到的老县长高德荣,近年来是全国学习的榜样人物,他的事迹,几乎所有人都耳熟能详。吴然没有去写老县长身上那些人所共知的亮点,而是独辟蹊径,写了自己与之交往中、采访中,观察收集到的一些细节——比如,老县长面对作家客人,发出的对巴坡小学校舍破旧的痛心疾首的由衷自责;又比如,当安顿好客人后,老县长不声不响,独自去江中抓鱼来表达对客人的尊敬(当时还可以抓鱼);再比如,当新来的年轻女校长梅西子被蜗牛搅了开学典礼而伤心痛哭时,又是老县长恰到好处地出现,恰到好处的不多几句独龙族特有的幽默安慰,让梅西子破涕为笑,迅速燃起办好教育的激情……着墨不多,却因为细节生动鲜活,语言简洁准确,凸显出人物性格的典型特征,老县长高德荣的形象因此得到了极大丰富和延展,变得更加真实可信、可亲、可学。这样的写作,显示出吴然在纪实长卷中写人叙事的深厚功力——而这些,在他以往抒情短章的散文作品中,是很难见到的。
云深不知处,遗世独龙江。独龙江在云南最深处,最险处,最美处。老作家吴然数次踏访,触摸独龙江奔跑的脉搏和心跳,倾听独龙江流淌的故事和歌谣。一气呵成的长卷纪实儿童文学《独龙花开》,以儿童视觉,以曼妙美文,记录刻写了老县长高德荣、小学校长梅西子等系列人物,更描绘了一群呼之欲出的独龙族孩子形象,让读者感受到其中真切的酸楚和疼痛,也感知到独龙江的文明发展进步。《独龙花开》,成为长卷纪实儿童文学树立标杆的创新之作。走进《独龙花开》,一定会领略到课本名家吴然古稀之年自我超越之作带给读者的别样风景和审美震撼。
(作者系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责任编辑:杨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