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秋雨中

2017-11-13 19:14卫一帆
都市 2017年2期
关键词:图卷东京大学学部

文 卫一帆

东京秋雨中

文 卫一帆

正冈子规尝拟一俳句曰:“秋空高无比,鸦鸢尽觉低。”我们抵达东京的时候,也正是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季节。头一天落了几阵绵绵细雨,整座城市笼上一层委婉温柔的薄暮,到了夜晚,便又多了几分朦胧幽密的味道。一行人匆匆下了飞机,匆匆抵达酒店,在这有限的行程之内,又匆匆奔向了浅草寺,正赶上了这朦胧幽密的夜晚。

风雷神门,在现代繁华都市中的一隅格外瞩目,即便是在一片“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之下,那标识着“雷门”二字的大红灯笼依旧明耀一方,燃成一束火种。绛红色的大门左右两边,风神雷神,凛然而立。雷门与本堂之间,有街道名为“仲见世”,300余米之长,聚集了约90家的商店。小吃工艺,满目琳琅,引得游人无数,不时还能看到穿着和服,趿着木屐的姑娘结伴走过,留下款款的背影,在不甚明亮的夜灯下,熙攘狭窄的街道中,将人恍惚间带回到那个和风细雨的江户时代。

作为东京最古老的寺庙,浅草寺的著名史迹与观赏景点是难以胜数的,遗憾是我们只来得及在关门前走至本堂,怀着新奇的心态与不可名状的念想,模仿着其他游客的样子,求签,许愿,购买御守。或许规矩总是层出不穷的,但人们心中最本真的善念,又何尝会被束缚呢?

匆匆的浅草之行后,我们在第二天正式开始了此次访日的主要任务。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与日本东京大学的互访交流项目开展至今,已是第三个年头。在东京大学教养学部再一次见到刈间文俊教授,依旧是原先的模样,和蔼可亲,又带着日本学者特有的严谨姿态。在刈间教授的陪同下,我们拜访了教养学部的小川桂一郎部长。小川部长是位亲切的人,对中日文化学术交流的未来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他和我校带队的陈奇佳老师在这一方面志同道合,相谈甚欢,在发现访问团的同学们皆有一定的日语能力并对日本文化充满兴趣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一再表示:“请一定好好享受这次的访日之行,好好感受日本。”

如今回想起来,我们确实未辜负小川部长的好意。在这短暂的五天四晚里,马不停蹄地全身心投入,身疲而神采奕,脚乏而目光炯,个中收获,更非是寻常五天可比。那天上午,在拜访过小川部长后,我们又听了刈间文俊教授的电影学讲座。我本不是电影学专业的学生,甚至一度因此觉得多少有些可惜,做牛被弹琴,做牛嚼牡丹。而在刈间教授几乎听不出什么口音的中文讲述中,还是深幸自己能有这样的机会。四年前在人民网的一次访谈中,刈间文俊教授曾说:“我翻译了差不多一百部中国电影。”如今,这位著名的汉学家,比许多中国人还了解中国电影的学者,在一间不大的教室里,面向我们不到十个人,用通俗易懂的平实语言,配上多种影像片段,讲解着“中国电影中隐藏的结构”。我渐听入迷,几乎忘记了时间。直到被领进吃饭的地方,才发觉自己已经很饿了。午餐是刈间教授特意点选的寿司便当,名为“橘寿司”,是一对老夫妇开的店,地地道道的和食,仅此一家。刺身摆放错落有致,精细剪裁的苇叶垫于其下,又有清新雏菊衬于旁,再覆上两片标准如教科书示范的红枫,简直令人不忍下箸。所谓美食,不仅美味,更有美学。

之后我们在两位东京大学的中国老师尽心尽责的带领下,参观了教养学部的校园及周边。下午的东京忽然就晴朗了起来,阴霾不再,阳光铺洒,遍地黄叶,整个世界都是金色的。季节仿佛比北京倒退了一个月,银杏叶仍是满树满地,几只鸽子闲庭信步地从脚边踱过,丝毫不惧人,让我不禁想起了首尔的鸽子,那营养充沛的圆滚滚的肚子,优哉游哉的姿态,简直一模一样。

晚上是同教养学部一年级汉语班学生的交流互动,气氛很是友好,倒是由于双方大多是腼腆内敛的人,故而热烈有限。里面有位日本同学是华裔,父母在家经常会用汉语交流,因此这位同学在用中文自我介绍时甫一开口,便是格外亲切的口音。他表示自己虽然大部分中文能够听懂,但由于之前并未刻意去学习,所以表达上会相对较弱,读写再次之。这一点倒是与我很像,我原本也没有学过日语,事实上到现在也不算学过,只是中学时代沉迷过很长时间的日本动漫,在看与听的过程中自己会习惯性加以琢磨,待到回过神时,已然差不多是个文盲水平了。还有一位同学是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爷爷是东北人。他有一个十分风雅的中国名字“任俊儒”,个性开朗,中文口音亲切,一不小心蹦出来的东北口音就更亲切了。大家天南地北聊得开心,时间过得飞快。事实上比起中文,东大学生的英文才是真正令我有些惊讶。传说中假名标注的日式英语没有听到,一开口的美式发音,舌头卷得恰到好处。乒乓球也罢,英语也罢,日本确实是非常努力向上的民族。

第三天的下午,我们前往东京大学本乡学部,拜访了东京大学史料编纂所的山家浩树所长。在那里,山家所长为我们近距离展示了两件镇馆之宝,一件是丰臣秀吉上奏岛津大名的文书,一件是《倭寇图卷》。《倭寇图卷》经研究应是明代时期的中国作品,国家博物馆所藏《抗倭图卷》,与之在叙事内容、结构特点等方面十分相似,已有学者进行了这方面的研究,10月18日由天津博物馆主办的“晚明绘画学术研讨会”上,国家博物馆研究员陈履生先生作题为“从《倭寇图》卷对《抗倭图》卷的模仿看晚明绘画的风格转变”研究报告,指出《倭寇图卷》应是《抗倭图卷》的摹本,不在话下。《抗倭图卷》只在网上见过图片,如今却有幸在东京大学史料编纂所见到《倭寇图卷》的真品,比之《抗倭图卷》,其保存完好程度令人惊叹,据介绍是20世纪初从旧书市场收购而来。战争造就了历史,又毁掉了历史。如今的学者们满世界寻找、验证历史的残片,想方设法要将那庞大的拼图再补上小小的一块。战争斩下一刀,学术牵起一线,文化因此从交融的过去,流向交融的未来。

随后我们参观了史料编纂所的模写室,现场领略工作人员的模写作业。其精细程度让自诩耐心十足的我眉峰一跳,暗自小吸了口气。摹出的成品更是真伪难辨,然而在亲眼看过模写演示之后,只觉那一幅画一幅字,每一滴墨迹,每一笔线条,都是心尖一滴血,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不断凝聚。而他们,无论是摹画还是摹写的工作人员,都是笑着向我们解说的,眼神中充满了对自己工作的热情与自豪,珍惜与珍爱。因为热爱,所以从事;既然从事,更要热爱。这是多么幸福的感觉,多么伟大的情操!

也许将来未必会再有与东京大学的缘分,此次的访问交流已足以令我铭心。

如果说东京大学的色彩是银杏漫地的金色,那么天空树便是空高风歌的湛蓝,京都则是枫叶满山的焰红。晴空下,城市的色彩如此鲜明澄澈,几乎让人心生感动。乘坐电梯到达整个东京的最高处,楼群若蚁,川流如带,连云层仿佛都平齐了,落下的影子,将城市一半划入暗中,远处却是一条左右延伸无尽的天空,犹如传说中的“境界”,跨过便是另一个次元。天空树,一树通天。比起东京的高楼耸立,车水马龙,京都则添了更多的传统色彩,可能的话真想停下脚步细细体味啊。然而走马观花般地掠过清水寺、平安神宫与二条城,友人几乎近在咫尺,却完全没有时间上门去打个招呼。暮秋已至,红叶将尽,携卷吾之遗憾一道沉眠,待来年春至,万物复苏。

最后一天的上午,买了些东西,自己的,帮人的,送人的,几乎跑断了腿。在秋叶原发现了一家史克威尔咖啡厅,身为“最终幻想”粉,却只来得及在外面拍张店面照片,又是一把残念泪。

我们迎着细雨来到东京,回去时又是细雨绵绵。那错综盘绕混乱复杂、没有东大读研的师弟帮忙带路就两眼摸黑的地铁线,那低调地藏在银座某个地下空间、铮铮幽幽地回响着三味线的Genko餐厅,那些和声和气、温柔周到的日本店员,那银杏,那天空,那枫林,或许都将成为一段剪影,一片回声,而当再次从记忆中拾起,却依旧鲜活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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