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 山

2017-11-13 18:16
都市 2017年12期
关键词:北村干嘛

高 强

爬 山

高 强

晚上九点以后,谢飞在微信上问我在干嘛。

这样的夜晚,一般来说我的状态是这样的,我手里拿着手机,先打开微信,刷刷朋友圈看看公众号推送。然后打开QQ,玩玩空间。最后我打开微博,一般我把时间花在看微博头条和热门视频上。大部分时间我会打开附近的人,浏览周围人的动态,周围的人通常特指女性,我把目光停留在美女身上,意淫一番。全部刷完一遍后,我强制自己关掉屏幕,把手机扔到一边。手机息屏的一瞬间,我能感到一阵空虚迎面扑来。这种状态持续不了多久,我就会觉得QQ有人在联系我,或者微信有人在跟我说话,微博有人在@我。随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让我不受控制。我猛地坐起身来,打开手机,结果什么也没有,然后我感到一阵失落和一种莫名的孤独,无聊之际我会继续把刚才的流程重新走一遍。总之,躺在床上,手机捏着手里让我感到踏实。我不断更换姿势,有时候躺着,有时候趴着,有时候屁股高高撅起跪在床上。我的大拇指不断地下滑刷新,希望能够突然冒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就是这样,我像往常一样躺在家里,无所事事,像一堆垃圾。

我快速回复到,没事干。谢飞的消息回复的也很快,他说,出来转转吧,在家无聊死了。的确是这样,无聊死了,这样的夜晚能干嘛?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消息,意思是让我想想出来干点什么?我说不知道。他说你好好想想。我想了想,还是不知道。我说我真的不知道,于是我把这烫手的山芋回丢给他,要不你想想?他说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一阵可笑,我骂道,不知道干嘛你就叫我出来?过了一会儿功夫,他才回复到,先出来,肯德基坐坐也行,随便聊聊。其实每次都是这样,我们根本不知道出来该干点什么。

小区外的西铭路让刨的面目全非,中午我经过那里,路面上的沥青消失的一干二净,路面裸露出黄土,堆起来形成一个个小山包。隔上几十米,就会出现一个四方的土坑,足有三四米深。有几个里面已经用钢筋混凝土铸满,露出密密麻麻的钢筋棍子,到处都充满危险。我嘟哝道,行吧。我问他哪儿弄的车?他说,我爸今天上班没开,我下去接你。我说好吧。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出去,但是家里实在无聊。我甚至连裤子都懒得换,又胡乱穿了件T恤就下了楼。出门的时候,我妈还在后面絮絮叨叨她那预示着不详的梦,让我感到一阵厌烦。

九月里的天,夜里怪冷,凉飕飕的,一下楼我就被冻的浑身瑟瑟发抖,起一身鸡皮疙瘩。于是我转身上楼,穿了件外套,下来蹲在楼道门前。在等谢飞的这段无聊的时间里,我发现两条黑狗在黑暗里不怀好意地盯着我,说实话这几年野狗真多,到处都是,可想而知不制止的情况下繁衍的速度是多快。它们不知死活地蹲在我对面的车前面,晃着狗脑袋,惬意地打着哈欠,让我有点生气,我随手捡起一把碎石猛地朝它们砸去,它们惊慌失措,四下逃窜,发出一阵尖利地嚎叫。石头差点砸在旁边停的车上,我狠狠地啐了口唾沫。

几分钟后,谢飞给我打过来电话。电话那头,刺耳的喇叭声让他的声音有点模糊。他断断续续地说,他家小区门口堵车了,一时半会儿出不去。接着他又说北村这边应该也堵,你自己慢慢往出晃悠吧,一会儿在肯德基见。我想了想,也是,到处修路,九点多了还他妈堵。我回复他行吧,就站起身一个人朝外走去。

一路上每隔几米就挂了条红色的拆迁宣传横幅,挂满了整个街道,像在过盛大的节日。

拆北村是板上钉钉的事,南村拆迁以后,我们就开始坐等拆北村。北村小区就像我们事先知道的那样,没有列入拆迁范围,让我有些失望。我想最好能把小区也拆了,人人都这样想。周围所有人都对北村投来羡慕的眼神,是的,毋庸置疑,北村人马上就要一夜暴富了。这一刻,等了有几年了,到现在真的要拆了,整条北村街上,到处都是拆迁的迹象,看着让人兴奋。两旁的店铺的闸门紧拉,后面歪歪斜斜房子黑漆漆的一片,墙面上画满了圆圈,圆圈里喷着各种笔体的“拆”字。白天不时有搬家公司的车进进出出,弄得本来窄小破败的街道拥堵不堪。越是这样,人们就越发感到一阵紧迫感。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才会留恋,他们白天依旧回来坐在自家的门前,或者移动缓慢,到处游荡,不住叹息。

北村的拆迁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比如说北村人,除了分到房子和发展基金规划,他们每分地能得到95万的补偿,一下子翻身变成了百万富翁。

我们北村小区也因为北村拆迁受到格外的优待,比如说小区的楼道整个让粉刷了一遍,没有了开锁、通下水、办网之类的小广告,显得格外整洁。小区的供暖被并入集中供热网,物业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换新管道。拆迁使得小区的房子一下变得忙碌起来,不断地有搬进来搬出去的人。我家楼下的一户老人就趁机卖掉了他们住的房子,这房子阴暗潮湿,每年夏天下雨,雨水都会渗进地下室,让他们苦不堪言。房子卖了50万,他激动地竖着一个巴掌,见人就夸张地说,卖了50万呢,可不少了,这地段不错,能卖个好价钱。他撞了撞旁边女人的胳膊,说道,你家住二层,现在的低层,吃香着呢,上了年纪的老人抢着要。他的话让周围围观的人一阵兴奋。他走后,六楼的女人说道,不急着卖,再等等,等等吧,听说拆了北村会建一个公园,一直能到了玉门河,过两年地铁通上来,迟早还要涨价。我们充满希望。

当然也让不少人忧愁,比如在北村租房子的外乡人,他们拖儿带女,不得不再次为生计而奔走,周围的房价一路飙升,甚至高的离谱,他们只能往上面更偏的地方逃离。我的好朋友丁宇就是这样。

我和谢飞坐在肯德基二楼靠窗的位置闲聊了没几句,就意外碰到了正在做兼职的韩志国。他还是一脸疙瘩,身上穿了一件KFC的工作服,头上扣了个贝雷帽,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皮鞋。他正在收拾客人丢在桌上的杂物,老大的个子弯下腰,看着有些碍眼。他出现的太突然,让我们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略微尴尬之后,我们彼此客气地寒暄片刻,他借口工作很快离开。为了避免再次照面,我和谢飞马上下到一层,坐在靠门的一个角落里。我问谢飞,韩志国不上学了?谢飞看着手机,头也没抬。他说,不知道,好像在念技校吧。我充满好奇地问道,他家不是挺有钱,还用在这里打工?谢飞撇撇嘴,说道,不知道,你管人家干嘛?他抬起头一脸嫌弃,让我一阵脸红。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坐在靠窗的地方,各自摆弄着手机打发时间。每次都是这样,我们一起出来后,孤独并不会得到改善,我们依旧无所事事。于是,在这样无聊的夜晚,我走了半天肮脏不堪的街道,和谢飞出来就是为了坐在这里一起玩手机这一事实,这让我有点烦。我狠狠踹了一脚谢飞,说道,能不能把你那烂手机收起来,一出来就玩手机,有意思没。他笑着把他那老说要退役,却依旧坚挺的金立反扣在桌子上。果然,连保护套也没有,玻璃后盖上沾满污渍,周围一圈边框被摔得磕磕巴巴,额头的天线条也掉了出来。他打着哈哈,指着那手机说道,你还别说这烂手机,上大一时买的,用了三年了,挺值了,就是现在他妈卡的要命,打个微信,半天出不来。我问他,什么时候换一个。他皱着眉说道,就这凑乎用呗,没钱换,我家新家刚装修完,欠了一屁股债,哪来的钱换手机。一说到钱,谢飞满腹牢骚,看上去老了十岁。他咂咂嘴,一副老成的样子。你说现在干啥不得有钱,谈个对象不花钱,还是玩一趟不花钱,出来吃个饭还花老子两百块呢。他边说边把他那瘪瘪的钱包拍在桌子上。我说你知足吧,你还有个对象,我连个对象都没有。他切了一句,像背了一个累赘。他感慨到,花钱花的顶不住。我们都知道谢飞的女朋友林悦,一个体型微胖,长相普通女孩。我半开玩笑地说道,你和林悦发展的咋样,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没?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口气道,现在就这样凑乎呗,成不成还另说。我调侃道,见过家长没?他一脸苦笑。就我现在这样,什么也没有,去了人家家,他爸还不得把我打出来!我们都笑起来。我突然想起来上次见面,谢飞说林悦已经在一家医院实习了。想到这里我问道,上次你不说林悦已经上班了。他点点头。找的关系,走后门,他把这三个字语气加重。花了十五万进了个烂医院,下个月应该能转正。我问道,一个月能挣多少?谢飞忍不住挤出一点讥笑,他说,你猜猜。他脸上露出一副结果肯定让我大跌眼镜的样子,医院这么暴利的地方,我说怎么也三四千?他嘴巴张的老大,能填进去个拳头,眼睛瞪得老圆,眼神里透露着不屑的神情。三四千?门儿都没有!他一拍桌子,接着说道。实习期一个月一千二,转正了一个月都不到两千。他脸上满是鄙夷的神情。说好听了是医护人员,说白了他妈就是个给医院打杂的。谢飞的话让我歪了歪嘴角,我没搭话。他又喃喃自语道,我们现在就这样呗,假如各方面合适,就奔着结婚去了,假如她家要的太离谱,我们铁定得吹,我肯定不会让我爸在彩礼上:再往进花上十几万。他一脸坚定地说到。

谢飞只是个普通家庭出来的孩子,家里就靠他爸在矿上挣的死工资。为了能早点参加工作,给家里减轻负担,谢飞甚至连高考都没有参加。他直接经过自主考试去了煤校,准备毕业后找关系进煤矿上班,这是最好的打算。可是时间赶得不巧,2015前后,煤矿的效益日益下降,西山的工人连着几个月没发工资。甚至整个山西焦煤都处于停滞状态,矿上每年招新的名额只有那么几个,结果迟迟下不来,让谢飞有些焦躁,他每天唉声叹气地说,我算知道了,这他妈就是命,没办法!放假时,我们时常游荡在街头,或者待在网吧台球厅里消磨时间。

我说,现在娶个老婆,女方不也陪的挺多?谢飞面无表情地说,林悦家的情况比较复杂,她现在这个妈不是亲妈,她还有个弟弟,是后妈带过来的,也得他爸管。看着我一脸不解的神情,他解释道,从小就带过来了,有感情,就当亲生的养了,再说林悦那后妈对林悦也不错。他哎了一声,拖长了声音说道,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呢。说实话,我从来没听谢飞说过这些,这是人之常情,养只猫猫狗狗都有感情,别说一个活生生的人了,我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继续说道,拿我来说肯定希望他爸把钱都给了林悦,可是我管不到人家的家事啊。我一阵语塞,再也接不上谢飞的话。我感觉到我和谢飞完全被无意识地困在现实里面,这让我有些烦躁。为了让气氛看上去不那么悲伤,我故意把话题岔开。我对谢飞说,我以后要走写作这条路了,我的目标是当个作家,我找到努力的方向了。说到这里我有点兴奋。谢飞则不然,他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我们经常在一起胡侃海吹惯了,权当我放了个屁,或者说他是被我不切实际的目标吓坏了。为了让谢飞相信,我一脸严肃的向他解释道,真的,我已经发表过作品了,说着我从手机找出我拍下拿来炫耀的照片,拿给他看,他探过身子仔细查看,眼神里透漏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

看着谢飞一脸惊讶的表情,我一阵欣喜。谢飞激动地说道,兄弟,可以啊,真的看不出来啊!他一连说了几个我去。说实话,别说是谢飞了,就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像我这样一无是处,吊儿郎当,只知道伸手要钱的废物,突然有人站我身边和我说,你可以的。这种感觉就像是天上落下来的馅饼砸在我头上一样,让我不知所措,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事实上,我从来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倒霉蛋。拿句大白话来说,就是喝口凉水都会呛死的人。我从来不会相信会有好运会在我身上降临,生活很早就告诉我不要妄想改变。就连我周围的人都对我早已失去信心,我记得我在很小的时候被我父母寄予厚望,而后的日子里,我成了众矢之的,家里的废物,麻烦的制造者。好吧,不得不承认我真的是个废物,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来消化这从天而降的好运,在这些日子里我生怕它不翼而飞,因此我变得手足无措,就这样我把它捧在手里不是,憋在心里不是,今天终于在谢飞面前,我畅快地说出来,谢飞投来羡慕的眼神让我感到一阵快意,我第一次感到了这种快感,并且深深迷恋,不能自拔。我甚至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嘴上开始夸大其词,我说我以后会因此而出名,我和谢飞侃侃而谈,我给他讲了许多关于写作的技巧,当然这都是照搬我从老师那里学到的东西,还有一些文学的基本概念(说实话我自己都没太搞懂)。我越说越兴奋,谢飞认真地听着,不时地接上我根本听不清楚的几句话。显然,我们不再那么悲伤。我说,兄弟以后出息了,忘不了你们。在当时的那种情形下,这句话绝对出自肺腑,出于内心深处。我的心情由此变得大好,我对谢飞说,今天晚上还回家吗?谢飞说随便。我说都十点多了,别回了,把丁宇和陈发叫出来,凑桌麻将,今天我请客。谢飞茫然地点点头,说,行吧。于是,我先给丁宇打电话。电话里,我说话的语气里都透着愉悦。我问他,你在哪呢?他说在家。我说出来吧。他说搬家了,不方便,这么晚公交也没了。丁宇家因为北村拆迁,刚搬到上面没多久。我说,没事,我们开车上去接你。电话那边有点犹豫,我忍不住骂道,快点滚出来。丁宇不情愿的嘟哝道,好吧。挂掉电话,我又给陈发打了个电话,他就在附近的网吧上网。

我们先开车上去接丁宇,谢飞的本拿上没多久,他探着脑袋有模有样地把持着方向盘。我坐在副驾驶上,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平息。我又一次神情严肃的对谢飞说道,等兄弟出息,一定忘不了你们。说完这句我脑袋一热冒出来的话,我感觉我的内心波涛汹涌,浑身发热。我认为谢飞也会感动,没想到他只是轻轻歪了歪嘴角,路灯上投下来一束橘黄色的弱光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的脸又沉浸在黑暗里。他颇为失落地说道,你出息了是你的,和我们有多少关系。说完,谢飞就陷入一团沉默之中,我感到一阵羞耻,又感到一阵快意袭来。

我们按照丁宇在电话里的提示,车子停靠在路旁一栋双层的小楼前面。这栋楼房破败不堪,上面满是煤灰,把本来的颜色掩盖起来。我们响了两下喇叭,丁宇从里面露出来,他下了一个满是碎石渣的小坡,跨过一个下水道,踮起脚趟过漫出来的污水,在干燥的地方蹭蹭鞋底,打开车门上了车。一上车他就骂道,大晚上的,神经了。我们笑着问他,什么时候搬的家?他回答道,就这两天。我问道,多钱?他说,一年四千。谢飞做着吃惊的表情,我操这么便宜。丁宇点点头,环境不太好,房子也旧了点,不过划算得很,都不用交电费。他不太情愿就此话题继续下去,就问我们,这么晚了,出来干嘛。我说,出来聚聚。谢飞在一旁酸酸地说道,这。他指了指我。以后的大作家,以后你想见都不一定能见的上,珍惜吧。谢飞的话让我很受用,接下来我又把对谢飞说的话重新对丁宇说了一遍,看到他一脸震惊的模样,我感觉我的整个身体在紧凑的空间里瞬间膨胀起来。这种膨胀的心理一直带到了台球厅。

我们到了412小区的台球厅,这间台球厅一进去是六张台球桌,有序又拥挤的摆成两列,西面是三间麻将房,东边是两间网吧,西南角是吧台,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摆了一张破旧的木床。吧台外面顺着房子的结构也歪歪斜斜摆了十几台电脑,最里面是一间简易的厕所。吧台仅能容下一个人的位置,被饮料和零食堆满,还有一个烤肠机,一台冰箱。从吧台监视台球厅和网吧,靠的是墙面上一个四方的洞。里面坐着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长了一张肥大的国字脸,戴一副金丝眼镜,一双精明的眼睛藏在镜片下,时刻注视着整个台球厅的状况,这个中年男人身高还不到一米六五,身材臃肿,挺了一个啤酒肚,身上穿一件浅蓝色的衬衣,啤酒肚把衬衣撑开,索性也没有系扣子。这个被我们“亲切”称作“二哥”的男人和我有些交情,整个夏天,我都泡在他这里。来了这里,我们一般会先打几局台球,然后再去搓麻将。在玩儿这方面我向来天赋异禀,这种天赋让我游走于各大网吧,台球厅,棋牌室当中。就拿打台球这件事情来说,能和我匹敌人就不多。一个假期除了一个上了班的男人让我费些功夫,面对其他对手,我少有失手。我们一般的规矩是七局四胜制,输了的结账。一般我们打得火热时,周围会围满那些菜鸟观看。刚来的一段时间里,通常我在沙发上闲坐一会儿,就有人找我开一场。到后来他们知道我的身手后,有时我会一个人呆坐几个小时,才能碰到一个愿意和我切磋的人。

我们进去,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充满自信地朝那个肮脏的小窗口喊上一声,二哥,开个桌,三号。他应声打开了三号桌的灯,一共有三个,其中一个已经坏掉。他一边摆弄着捏在他手里的钱,一边笑着抬起头和我寒暄几句。一般我们也就寒暄那几句,比如,他会说,有时间没见你了,最近在哪发财之类的话,大概他和所有来他在这儿玩儿人也就这几句话。谢飞也经常和我来二哥这里,而且一待就是整个下午,在昏暗的空间里,没有时间的观念,一来二去,他渐渐迷上了这里,三天两头,他就过来消遣时间。有时候,即使没有相互约定,我们也能在这儿相遇,这里似乎成了我们逃避现实的根据地。

今天谢飞明显不在状态,杆儿拿手里,心有些浮躁,几颗稳进的球,他都没进。脱杆,进油子时有发生,有一局直接捅进了黑八,总之,他打的心不在焉。连续输了几局后,他把杆子交给陈发,一个人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发呆。丁宇也不太会打,来了就一直坐在靠墙的沙发上玩手机。另外一旁还有两桌在玩,其中一桌,旁边站了几个二十几岁穿着精致,打扮风流的后生,叼着烟,吞云吐雾,旁边站了几个染了头发不入流的货色,弄得周围呛的要命。谢飞有些沮丧,他不耐烦地问道,一会儿打完台球去干嘛?这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几个案子都收了摊,套上了锡箔纸颜色一样的保护套。只剩下我们和两个年龄看上去不小的男人在PK。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模样的小后生,正在忙前忙后的收拾东西。打会儿麻将吧,我回答道。说完,我们把手里的这局草草收场,我去结了账,顺便买了四瓶饮料和一些零食。三间麻将房里都坐着人,我们挑了其中一间比较宽敞地坐进去。这是个大约不到十平方米大小的房间,两张麻将桌呈对角线摆放,我们坐在靠门的地方。里面还坐了一桌年龄不小的人,他们正在推锅,桌子上除了麻将,扑克,还有两盒烟,一盒硬盒芙蓉王,一盒煊赫门,煊赫门下压了一张面额100的票子,其余人各自手边也放着面额不详的票子,几支打火机扔在桌子上,地下扔满了烟头,看架势玩的挺大。密闭的空间里烟雾笼罩,压抑至极,不时地传来一阵骂声,让我们颇为不安,我们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退了出来。结了账,我们站在台球厅里,不约而同地相互问道,现在去干嘛。丁宇提议上网玩会儿游戏吧,于是我们推开网吧的门,里面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初中生,谢飞把门闭上摇了摇头。谢飞说总不会开个房睡觉吧?开个房得二百多,根本不在我们考虑的范围内。陈发说找个酒吧坐坐,酒吧这种高档的场所,让我们听了都觉得腿软,也很快就被淘汰。最后我们选了一个大家都不太满意的地方,是我想出来的。我说去崛围山吧,听说那儿不错。事实上,我们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去处,出来总得干点什么吧。另外,这时候我的身体早已经膨胀到这个狭小沉闷的空间不足以容纳,我需要马上置身于大自然当中。我的想法是,这个时间点去了,爬上去正好可以看到日出。想到这里我有点兴奋,我甚至想要迫不及待的到达崛围山下。我对崛围山的印象还停留在老师对我们讲解的层面上:金秋十月,崛围红叶遍野,颇有诗意。十月是崛围山最美的时候,现在是九月里,勉强可以接受。退而取次,我们可以从崛围步道行将上去,然后站在最高处一览众山。我甚至想到早上和煦的阳光温柔的洒在我的脸上,或者阴天时雾凇齐现,像人间仙境一样。想到这里我的睡意全无,浑身充满力量。显然,在虚荣心的作用下,我已经失去了理智。

我们出了门,一阵寒意扑来。天空一片浑浊,似乎刚下过雨,空气里透着一股潮湿的气息。我们从建北街左拐上了西矿街,走到转盘上到迎西街上,然后在前面路口重新拐到西矿街上(路就是这样修的)。然后我们根据高德地图提示左拐到了西中环下面的辅路。由于玉门河沿岸施工,桥底下的路面破败不堪,原本的左行车道并在右行车道上,旁边围满了深蓝色的铁皮,前面的桥墩处,摆了几根又粗又长的管道,路面上到处有积水,我们走的小心翼翼,然后上了主路。城市直至此刻才安静下来,路灯隔上几米,落下一束淡黄色的微光。偶尔有呼啸而过的撒野的轿车,或者轰隆驶过的大卡车。我们一路向北行驶,说出不的舒爽。林志玲版语音略显娇媚,一直在提示当前信号微弱。我把窗户打开,一阵潮湿的风钻了进来,瞬间一股凉意,残存的一丝睡意随风消散。兴奋之余,我连上车上的蓝牙,放歌陪伴我们的旅程。第一首是崔健的一无所有,没放到副歌,他们就叫嚷着让换歌。于是我换了一首谢天笑的是谁把我带到这里。

跟着高德地图的提示,我们沿着西中环到了北中环,在和平路口下了高架,左拐上了和平北路。往前走碰到一个家具城,谢飞迷迷糊糊说,他好像来过这儿。他一拍脑袋说道,装修买东西来过这儿。过了一会儿我们又看见一个万达,我们惊讶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还有万达。再往前走是柴西公路,车道瞬间变得窄了起来,,路灯乍一下全部消失,两旁栽满了不知名的树木,路变的模糊起来,谢飞大叫道,这是荡起的土,还是有雾?我们仔细辨认,最后不得不承认起雾了。谢飞一阵紧张,他说我家车前面没有雾灯。事实上,谢飞家的别克买下有些年头了,近光灯只能看到前面两三米的路面,他把速度压得很慢。这条路上经过的大家伙不少,他们技术娴熟,即使在这种黑暗而且有雾的情况下,他们依然速度不减,他们打着双闪,按着喇叭,不停地用远光在后面晃我们,把谢飞吓得够呛,他把车贴在最右边缓缓行驶。路面磕磕巴巴,车子不停地颠簸。对面过来的车也没有闲着,他们也不停地用远光以示回应,晃得我们眼前一片漆黑。谢飞破口骂道,晃你妈。他赌气地把他的远光也打开,埋怨道,这什么破地方,我们干嘛要来这里。谢飞的话让我脸一阵红。路面在远光灯照射下,变的略微清晰了一些,我们心都提在嗓子眼上,我们意识到谢飞只是个拿下驾照不到几个月的菜鸟,甚至从来没有开过夜路,更别说是雾天。是啊,我们干嘛要来这里,在家里不是更好吗。我全身一阵发热,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我的头脑变得无比清晰,一阵懊恼。谢飞示意把音乐关掉,他两只手环抱在方向盘上,身子拼命地贴在前面,恨不得探出挡风玻璃。他注意力集中,谨慎地驾驶,即便如此,我还是感到了一阵后怕,那些危险的大车就在我们后边,发出地震般声音,找个空挡就会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我把手机紧紧捏在手里,不断刷新地图,以便得到最新的位置。目的点越来越近,终于在导航的指示下,经过一段无名路段后,我们来到了呼延村。

借着车灯,前面出现了一座气派的四柱牌楼。出了那片树林,雾气消失的一干二净。我们看见四根朱红色的方柱拔地而起,中间是一个大门,两侧分别有一只石狮卧在一个四方的石墩上面,龇着牙,露出令人可怖的表情。大门旁边还有两个侧门,整个牌楼呈轴对称,颇为大气。正中间是一块儿深蓝色的牌匾,写着两个金晃晃的大字“呼延”。周围笼罩在一片漆黑里,谢飞两手紧握方向盘,身体前倾,努力地辨识路线,他从侧门进入,让我有一种撞上去的错觉。进了村子里面,路线变得隐约起来,越来越窄,有一个九十度的弯,拐过来感觉像是走进了别人家的院子里面,我们跟着导航一路向西谨慎行驶。上了一段斜坡,出现了一个全部是水泥铸成的桥洞,是一段下坡路,钻过桥洞,往前走了大约不到十米,导航提示目的地到达。前面是一个上坡路段,出现一个岔路。谢飞问我们往哪边走,我小声嘟哝,往右边吧,右边应该是停车场,先把车停了吧。谢飞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前探探,企图看清楚右边的情况,与此同时,他把方向盘往右边一打,车子缓缓开了上去。马上,他就停下来,前面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废弃的厂子。谢飞说,走错了,肯定不是这儿。他把方向盘又往右边打了打,松开刹车,任由车子往下溜。周围一团恐怖的漆黑,我感到一阵恐惧。一个不好的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起晚上我出门的时候,我妈在后面不停嘱咐注意安全,又含含糊糊地说着她做的那该死的预示着不祥的梦。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我坐立不安。一下,两下,我把身子坐直,心里默默数着,谢飞轻轻点了两下刹车。该死,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应该有个人在下面看着点。第三下没数出来,只听见“砰”地一声闷响,紧接着汽车熄火,一瞬间,我竟然心里天真地告诉自己,没事。

谢飞愣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我们,又马上转回头去,他双手猛地一拍方向盘,骂道,我操,怕啥来啥。我们清醒地意识到车子撞到了后面的那堵墙上,那墙足足三米高、呈圆弧的墙,谢飞竟然没有看到。他懊恼地埋怨自己,我干嘛把方向又打了半圈,真是操了!我们全都下了车,站在漆黑而寒冷的夜里。一阵阴风吹来,卷的我们瑟瑟发抖。车子的右屁股无力地卡在冰冷的墙上,凹回去一大块,车漆被刮掉了一大片,周围的漆皮也皱巴巴的裂开。谢飞趴在跟前,仔细看着凹回去的地方祈祷到,千万别把保险杠撞断了。他站起身又骂道,我真操了。我们站在夜空下,看着彼此模糊的身影,谁也没有说话,我们甚至不好意思再次回到车上面。直到谢飞说上车吧,我们才重新回到车上。他把钥匙用力一拧,发动机费力的嘶吼了两声,熄火,他又重复了几次,依旧如此,他脸色大变,大叫道,我操,是不是把油箱撞烂了。陈发说道,不可能,油箱到不了那里,你看看油表,是不是没油了?他看了看油表显示还有一格半,然后悲伤地说道,油今天刚加了。车内一阵沉默,我的心提到了半空中,我想到在这荒郊野岭,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再次陷入悲伤当中。沉默片刻,谢飞说,我再试试,这一次车子全身猛烈地震动起来,往前走了几米,再次熄火,往后溜了溜,谢飞急忙踩住刹车,他一阵慌乱,大声骂道,妈的,还在五档上。他再次调整,终于车子启动了,离开了那该死的地方,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谢飞回过身对我们说,现在干嘛,接着他说不去爬山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的心情全被搞坏了,爬山的念头早就消失的一干二净,甚至谢飞不说,我们都已经忘记我们干嘛要来这里。很快我们在前面的平地上调了头,车子掉头的一瞬间,我抬头看到高处挂了一块儿显眼的交通指示牌,示意直行(向西)的方向,大大写了三个字:崛围山。

我们原路返回,谢飞又走错了地方,走到一条鸟不拉屎的地方。他的心情失落到了极点,车子在荒郊野外停了下来。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干嘛要来这里,真是他妈的有病。我们轮流安慰谢飞,陈发说,别想了,这又没多大事,明天早上找个地方修修,修车钱平摊了,没多少。谢飞摇着头,冷笑了几声。丁宇说,不怕,回去再说吧。谢飞露着沮丧的表情。到我了,我脑子一片空白,鼓足了勇气,讨好地,安慰地,坚定地,沮丧地,欺骗地,可笑地对谢飞说道,兄弟,等我出息,一定不会忘记你。说完我的两片脸颊像被点燃一样,心跳快速起来,全身沸腾起来。谢飞只说了两个字,他阴暗的侧脸占据了我的瞳孔,他面无表情,咬字清晰,甚至带着愠怒。他说道,够了。他的回答就像巨大的爆炸声在我耳边响起,我的整个身体变的僵硬起来,耳孔内荡起嗡嗡的响声,清晰而又模糊,我感觉我的身体就像一个不断膨胀气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刻,炸裂。

责任编辑 梁学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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