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 木
春意盎然
柘 木
1
种瓜未必得瓜,种豆未必得豆。
我是在楼上看着他,那个浙江来人在田地里忙忙碌碌,忙忙碌碌,却因不确定的因素,而颗粒无收。
第一年,他种西瓜,结果夏季下了一场冰雹,瓜都烂在地里。父亲是老好人,和种瓜人一起视察灾情,后面两人站在地中央,无奈地站了大半个钟,最后父亲回来说怪可怜的,免了他一年地租。
母亲说好几千呢。父亲说咱们不差那点钱。母亲磨磨唧唧磨磨唧唧就同意了。而我还眼巴巴地在一旁,想听父亲说说灾情,说说浙江人沮丧的情景。
但父亲和母亲看都不看我,在他们眼里这个不去工作也不去找男朋友的女儿,就是一个眼中钉。
我也挺纳闷,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我由他们的可爱宝贝变成眼中钉呢?是高中复读结果仍没考上大学那年吗?还是我开了一个奶茶店,结果亏了好几万那年吗?还是那个信誓旦旦要爱我一辈子,但在他大学毕业时却和我分手的那年吗?
算了,回头看这些,我已经不再在意,不是每个人都能上大学,不是每个人做生意就能挣大钱,更不是恋爱了就不会分手,我比谁都看得开。想着,我一边吃着西瓜,浙江人种的西瓜,是我吃过的最甜的西瓜,一边眼睛看屋外,想出去透透气,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下冰雹,鹌鹑蛋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落在地上啪啪作响,还像弹球一样四处乱蹦。不知道砸在人头上会不会砸出包?我后悔了,下冰雹那阵子我怎么不出去亲自体验呢。
当时,我躲在三楼的房间,隔着窗看瓜地,看冰雹一个个砸进西瓜,忽有快意恩仇的喜感。我是看到浙江人出来不知所措时,才想到他完了,才收敛了发自内心的喜感,却忍不住幸灾乐祸。
第二年,他搭了大棚,种草莓。我在想,今年不怕冰雹了。只不过,那年的天气很怪,从冬天开始就非常暖和,草莓本来是摘了一茬还会有一茬的,可是浙江人种的草莓差不多是一个晚上就熟了,一颗颗果实如红宝石一样惹人喜爱。
我当时跟着父亲进了大棚,只呼丰收了,丰收了。可是看浙江人的脸,他一点笑容都没有,表情阴郁。我不明所以,但是父亲随即发动一帮亲朋好友,帮忙摘草莓,说不摘,过两天会烂在地里。
哦,这样,我挺难为情的。但心思没在这里,却在想草莓奶茶。我虽然早没有开奶茶店,却还记得各种奶茶的配方。
我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都来摘草莓了,大家在知道是绿色环保有机草莓后,都是一边摘一边吃。忙了大半天后,父亲还帮忙找车运到市区,可是一大车,没卖出好价钱,也就两千多。浙江人跟着去,回来脸都黑了。我在一边不疼不痒地安慰他,说不是做什么事都会成功的,我开的奶茶店不也是亏得一塌糊涂。我父亲看不过,呵斥,你闭嘴,什么都不懂就别在那里唧唧歪歪。我只好悻悻然地走开。
我想他该放弃了。可是,我父亲再次免租后,他还没走。第三年,他种起花来。真是一个经得起折腾的人啊,我每每隔窗看到他在地里忙忙碌碌,就忍不住感叹。
2
父亲说,春节前你要相亲38人,说着他递过来一张纸。
我没接,脸上浮出笑容,对他说,看吧,你女儿还是这么吃香抢手,竟然有38人想见我。
我父亲扑哧笑了,说那就赶紧收拾收拾去见吧。
不行,我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女孩子还是要有点矜持。我翻着白眼,就往楼上去。
“白小惠,这是任务。”父亲声色俱厉。
我手扶着楼梯的栏杆,扭头说:“天大笑话,我见不见人见什么人,何时成了任务?要见你自己见。”我甩头,腾腾地上楼。我也不知道何时对着慈父没有了耐心,而且缺少了沟通方式,是反对我高中谈恋爱的时候,还是高考失败他冷嘲热讽的时候?还是我过了26岁,紧跟着又过了27岁的时候?
父亲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对我失去了耐心,看我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站住,见一个人100元。”父亲声音软了下来。
我停住,在上二楼楼梯口,思忖了几秒,扭头对他说:“你的女儿没有那么廉价!”说完继续上楼,只是我放慢了脚步。
“五百。”廉价这个字眼触动了父亲。
我不为所动,听说这年月小姐出台都不止这个数。继续上楼。
“好吧,1000,1000元,我的姑奶奶。”父亲不耐烦地说着,声音里还有咬牙切齿的不甘心。
我走下几步阶梯,欣然一笑说:“3万8,我要首先付款,一次性。”
“白小惠,你别得寸进尺。”我爸见我答得爽快,更是不舍得。
“喂,爸,你女儿出去见人,总要买身衣服吧?不然,我就这一套去。”虽然是立春,但广州的初春已有温度,我上身穿着松松垮垮的深V领针织衫,下身则是皮短裙,长筒靴,有魔女化的倾向。
“好吧。”我爸妥协了。
我妈在一边本来不言不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可是在爸爸喊出五百时她就在一边插言说一两万,多了,多了。此时见要三万八,更是紧张得不得了,说不公平,她每月的零花钱已经三千了。
我爸立即瞪我妈,随后吼道:“什么,你何时给她涨了生活费?”早几年,我爸给我失业补贴是八百。我软磨硬泡,我妈受不住了,从八百到一千,从一千到二千,跟着二千到三千。
我妈顿时露出做错事的娇羞表情,小声回着:“女孩子,总要穿得漂漂亮亮吧。”
我爸气急败坏,正要凶我妈,我后面喊住:“爸,你再凶我可要坐地起价了。”
我爸扭头看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苦瓜相,想发飙但终究没发飙出来,最后耐不住,抛下一句赶紧给我嫁了,就气冲冲出去了。
我妈捡起我爸扔下的那张纸,不耐烦地递过来。“好了,好了,就你能,老是惹你爸生气,对你有什么好?”
我接过那张纸,在没有收到钱的情况下,暂且不看。我怪我妈立场不坚定,说她:“妈,你平日是多淡定的一个人,你女儿当年早恋,你说有你风范,失恋,你也说谁没经历过,还有你儿子,出国留学不回来,你也没觉得缺了啥,却只要涉及钱,你就不能淡定。你说,我一个大姑娘,没有工作,一个月花三千多吗?况且,我花的是自个儿的钱,凭啥受你们节制?张晓彤为了分红,可是跟父母上了法院的,难不成你俩也想跟我去法院打官司?”
“白小惠,你的钱我们不节制,你岂不是花个精光?还打官司,我要你不知好歹,我要你不知好歹。”我妈气不过,伸着一个手指捣我头。
我嘤咛着疼,就赶紧上楼。躺倒床上,我松了一口气,三万八,可以欧洲游了,要不要跟李薇薇显摆显摆,到时一起去?李薇薇是我的死党,只是这家伙前年嫁人了,去年又生了小孩。地理上,虽然是隔壁区,但城市的距离兜兜转转就远了,彼此之间冷淡许多。况且,结婚的和未婚的,有孩子的和没孩子的,几天不见,就会有不同的价值观。
算了,先不急,等到手了再说。说着,我把名单扔到一边,就想睡觉。一个女人如果没有工作,除了逛街,看韩剧,美食和自拍,也就没有比睡觉更易消磨时间了。
当然,我一个人的时候,还喜欢角色扮演,假装自己还是少不更事的少女,写乱七八糟的童话,然后投稿,再投稿,挣一点零花钱,同时给我理所当然不去工作的理由。那个小女孩叫白魔主,这件事我连李薇薇都不曾说过。
还有,我还可以坐在落地窗前,看屋后的田野,那是我家的地,租给了浙江人,他现在种花。这一次他应该会有收获,事不过三,人不会永远倒霉的。有时候我只是看着,看那些花草花树发芽抽枝,叶茂花开,有时候我想象着开一个花店也好,与鲜花为邻,每日受鲜花熏染,人多少会有了花枝的高洁气质,多少会染上花香的沁人心脾。
偶尔,会看到那个浙江人,他从这个大棚钻进那个大棚,在田间忙忙碌碌。他是一个人来广州,平日里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他依然可以坚持两年多。他这点像我,我也可以不与人说话,依旧可以保持饱满的精力,让自己变得纯粹安静。他像一个谜一样的人,我没在意过他的名字,只是心里头喊他浙江人,我不知道他的年龄,但看脸色和肌体,应该还年轻,甚至比我还小,唯一知道的一点讯息是他姓范,是大学生,学种植。我爸说这点的时候,发笑,说农村人是不是退化了,竟然不知道怎样种植,还要去大学里学种植。我也有这种疑问,因为我和我的父辈们,还有村里的其他人,在逐渐失去土地的时候,也渐渐失去了农民本该有的技能。即便像我家还有着几亩土地,也出租给外乡人。我们已经不需要种植了,城中村的土地,一些盖了高楼大厦,作为安居房一家分上十几套,一些盖了酒店、商城和厂房,用于村联社的日常运营和年底分红。
我家屋后这块地在山丘里面,不知道哪一天也被征用,那浙江人又该去哪里呢?唉,别想那么远,他这么专注的一个人,总该有出路。他那么喜欢种植,也总该有土地可以种植。
困意袭身,我慢慢睡去。
3
我爸给我钱的时候,几乎是丢过来,砸在餐桌上,像四块红砖头。
“嗟,拿去,悠着点花,别不把钱当钱花,不然,有你后悔的。”他说这话更是恨铁不成钢,只差补一句,我咋有这么个女儿,跟她弟弟比,那是没的比。
我妈则盯着那四块砖,眼巴巴的,嘴唇抽动了好一会,硬憋着没说话。
我伸手摸了摸钱,把四块砖叠起来,说:“今天开始,到春节,本姑娘中午晚上都不在家吃。”
“吃吃吃,当心吃成猪没人要。”我爸以为我要用三万八买吃的。
“小惠,外面油水不干净,还是妈做的好吃,你可别外面花那冤枉钱。你要是嫌钱没地方花,那你雇我吧,你想吃啥,我给你做,燕窝鲍鱼妈都做得来。”我妈谄媚一般凑近我,眼睛还在盯着那“四块砖”。父辈们,虽说现在过上好日子,但还保留着农村人的勤俭和节约,他们看不得后辈们铺张浪费。
“都是你惯的,你看都把她惯成什么样子?”我爸觉得惨不忍睹,人就出去了。
我从一块砖里抽出二张,我妈顿时咽了口水。我打趣她,妈你没见过钱?我妈就瞪我,说这钱可是她省吃俭用换来的,转而她讨好地笑着,在我身边坐下,乖女儿,要不还是由妈妈替你保管,妈妈给你算利息,比村里高利贷利息还要高。
我说不稀罕,这钱不花出去我睡不着觉。我妈立即板脸,说小惠,你缺根筋啊,你出去见男人花什么钱啊,平日里看你挺聪明的,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你要知道,当年你妈我,屁股后面跟着多少个男的?满打满算,少说七八十个,我为他们花过钱吗?没有,一个子都没有,相反,都是他们为我花钱。今天这个请我吃饭,明天那个给我买衣服,有时候逛街有看上的东西,也是一个电话,就有人屁颠屁颠来买单。就说你爸,当年不知道为我买了多少东西,我才同意的。
是吗?我半信半疑地看她。
当然是的。她说着眼睛扑闪扑闪的。我妈的眼睛大,非常有神,眨来眨去确实容易勾引人。只不过,我偏偏遗传了她,有双可以魅惑人的大眼睛,但就是少了她眨眼睛勾引人的本事。
那你说你女儿可不可以也让一大堆男人为我买单?我故意逗她。
“当然可以,你看你,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家虽是农村的,可是现在哪个男的不眼巴巴盼着娶个城中村的老婆,少奋斗几十年?”我妈看现实看得挺精准。
“那好,我一会就去勾引男人去。”说着我把抽出的二张纸币给我妈,说,这二百拿去,够你打麻将半天了。
我妈一把抢过钱,唯恐我随时变卦,说句,抠门,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我吃完早餐,拍了拍“四块砖”,上楼去,心里越来越豪气,老娘我压根没想着花自己的钱,既然有38个男人排着队,我还不去盘剥盘剥,对得起谁啊。
停车场,我见有人冲我吹口哨,扭头看,是白小赞,停车场保安,我同学。
我说你想死啊。
白小赞就嬉皮笑脸说你猜我看到谁了。
我说你有病啊,你每天猫在保安亭里,还能看见谁。
他顿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我看到了海夫,陈海夫。
我有那么一愣,随即灿烂一笑,说看到了就看到了,又不是大不了的人,你用不着跟我汇报啊。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听说离了婚,净身出户哦,回来了就不出去了。还问起你,我说你心性高,没出嫁,是我们村超级剩女。他就一直憨笑,说改天同学们聚聚。白小赞挺八卦,一股脑地掏心掏肺。
我恨不过,拎着小包砸过去,砸在他脑袋上,还恶狠狠地说:“你作死啊,要你说我剩女,要你说我剩女。老娘不是没人要,今天就有男人约。”
“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啊。”白小赞头缩回保安亭,整个人还往里面躲,连连告饶。
我气不过,指着他说:“你信不信我今个给你拆了保安亭?”
“我的姑奶奶,我信,你大人大量,就别跟小的们计较了。”他露出讨好的笑容。
我看他嬉皮笑脸,还真想拆了保安亭。只不过论辈分,我是他姑奶奶,我的妈,辈分高有屁用,把老娘都喊老了。
“叫我小惠,白小惠。”我气不打一处来。
他忙说不敢不敢。我说叫你喊你就喊,你要是再喊我姑奶奶,我就撕了你的嘴,然后再缝起来。他吓得忙捂嘴,我则气势汹汹地离开。我想起高中的情景,那时候我也是这样警告他,让他不准喊我姑奶奶。
至于他说的陈海夫,就是我早恋的对象,后面他大学毕业跟我分手。真是报应,竟然离婚了,活该,想着我心情大好,有去参加同学会看笑话的冲动。
我启动车,开出来,路过保安亭的时候,还给白小赞一个中指。白小赞升起放行杆的时候,问我去不去参加同学会。
我说没空,老娘年前天天有约,就驾车绝尘而去。我们村较为偏僻,路上没有多少车,我心情出奇的好,开车走S路线。约了一个男的,根据我爸的排序,他在中间,我爸虽然不是势力的人,但在可以挑挑拣拣的情况下,尤其为了他那个好吃懒做女儿的终身幸福,他还是挺势利眼的。比如那个排在第一位的胖子,是一个十足的富二代,他爸是益海集团的老板,这个可是百亿公司呢。我也不知道我爸怎么跟对方搭上线,竟然有联姻的架势。我看了看对方的身高体重,已经毙了,这死胖子,估计性功能都没有了吧,老娘嫁过去可不是守活寡。所以,我就在一群瘸子里挑将军,把这个身材好的先挑出来。
对方挺爽快,我电话过去,那边就说久仰久仰。我虽然怀疑他是江湖人士,但很受用这两个字,我说先逛街,他立马同意,问去哪里。我说万达广场吧,他毫不拖泥带水地应下了。我喜欢利落的人,心里蠢蠢欲动,竟有了期待。
4
预约的人不能准时到来。
他来电解释,堵车,我说不碍事,在这个城市每天都有意外。挂了电话后,他担心我不信,特意发来照片,大堵车的照片。我能够理解他初次见面时的小心翼翼,却又觉得男人做得如此细致会不会有点小家子气呢。如果今后在一起,要不要每次的迟到和不在场都要这样证据确凿地解释?
我回他,说他没有义务向我证明什么,初次见面,我会盲目相信对方。他忙回短信,说我太通情达理了,谢谢理解。
我懒得再回他短信,只是坐在四楼的咖啡馆,百无聊赖地隔窗看外面的行人。万达广场是慢慢地旺起来,但并没有旺到人头拥簇让人只想逃离的地步。也是,这是工作日,又是工作的时点,人不会太多。
我点了奶茶。一个开过奶茶店的女人,虽然失败了,但还总是对奶茶念念不忘,甚至做梦的时候还能泡制一杯香浓的薰衣草奶茶。时间在我这里实际是静止的,不管是等待,还是忙忙碌碌,并无差别。不管是在咖啡馆等待预约的人,还是在房间里独自一个人安静地喝茶,都别无二致。
只是今日,我在愣神那会儿,想起了陈海夫。心中已无波澜,即便再回头看看过往的十多年,内心依然平静。白小赞那多嘴的家伙,告诉我陈海夫回来了,想来不是平白无故。他离婚了,活该。联系不对路的白小赞,自然意在我白小惠。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如果告诉你,分手后,老娘谈了不下七八个男朋友,你还会隐隐地期待吗?若不是这几年淡了男女的欲念,说不定我交往过的男友,已不下两位数吧。
想着,我嘴角露出不羁的笑意,你陈海夫葫芦里卖什么药,你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这次老娘定把你欠我的一一让你还了。我一时豪气干云,对后面的同学会有了期待。
只不过,说真的,我至今不知道陈海夫当初为什么喜欢我。那是高三快毕业的时候,他学霸,我则是学渣。偏偏这个学霸某天拦住我,说喜欢我。我那时候特自卑,学习上是怎么努力都比不过别人的人。问他为啥喜欢我,那时候我低着头,羞涩地看着鞋尖,露出的脚趾头上涂抹了胭脂红色。
他说,喜欢就喜欢了。
我说我学习很差。
他说你不差,只不过是别人更优秀吧。
那年我17岁,情窦初开。我虽然自卑,但不缺慧根。况且能够泡个帅哥学霸,挺让人虚荣。这样,我答应了。这感情延续至毕业后,那时候他还信誓旦旦地让我等他,等他大学毕业好娶我。而我傻傻地相信着。我22岁那年,他大学毕业,我还在殷切地期待着嫁给这个许诺我一辈子的人,但是等来的是分手,更甚之,他在大学里背着我谈了女朋友,两人还在一起同居。
我当时都懵了,从没有想过的背叛竟然发生了,那个一直告诉我爱我喜欢我的人却背叛了我。实际,他完全可以打开始就分手,偏偏给我期待给我希望后,才分手。想着,我的嘴角勾起冷意,陈海夫,你死定了。
只待见到人,我才知道我错了。在这之前,我笃信我再也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可是看到赵俊义,我改变了看法。我几乎在一个呼吸间,发觉自己变得蠢蠢欲动,有把他就地正法的念头。
他把车钥匙放在桌上,在我对面坐下,说抱歉,路上太堵了。这家伙之前没见过我,竟然一下子能够找到我。我眼睛瞄了四周,想看看周围是不是缺少美女,才显得我如此鹤立鸡群。这一看,不要紧,咖啡馆里只有我一个顾客。
我看他,定定地看他,精雕细琢的男子,仿若从古希腊的雕刻厂出来的。这是什么意思,这样的美男竟然会和我相亲,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玩的。
他被我瞧得尴尬了,眼睛里有了闪躲,招呼服务生过来点单。
我说:“你原来这么帅啊。”说完继续口水哈喇地看着他。
他腼腆地笑笑,说长得帅不是他的错。
真是差劲的幽默,那你好歹说是你爸妈的错啊。
“你的牙真白,用的是什么牙膏?”他笑的时候露出四五牙齿。
我不按常理出牌,他被吓着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啊。”我心里已经波涛汹涌,脸上却淡定得如古井不波。
“咿呀,日本的一个牌子。”
“哦,好卡哇伊。你是哈日族?”我有点怀疑他的性取向。
“没啊,只是碰巧遇到,用了不错就一直用了。”他显得挺尴尬。
“明白了,那个牙膏是不是看着像一个日本美女娃娃?牙膏是从美女嘴巴挤出来的?”我猜测着。
他一下子红了脸,说:“你见过。”
哦,是这样一个恶趣味的男人啊。这时候我瞟见桌面上的车钥匙,竟然是路虎车标,想不到他车倒挺男子气。
我忍不住,扑哧笑了,说:“你挺逗的,牙膏见品味啊。来,凑近点,让我看看你用的是什么香水。”我微微勾动手指,意思让他凑近。
“香奈儿的。”他紧张中带着尴尬。
“牌子不重要,重要的是香气。”我大眼睛盯着他,不自觉地扑闪几下。
他只好隔着桌子往前伸过半截身子。我凑近,只差挨上他的脸,我有亲一口的想法,但强压下来。矜持矜持,别搞得太腐。我们交颈而过,我在他耳边哈气如兰,旋即收回身子。
“不错,19吧,淡淡的松木味。”我对香味格外敏感,源于我经营奶茶店那段时间,调配各种味道的奶味,自是有了品鉴百草的能力。
“你好厉害。”他眼睛立即睁得大大的。
他的眼睛恁好看,我都有了剜下来自用的想法。
“一般般,一般般了。”我谦虚地笑着,好像哪个名人说的,谦虚也是淑女的一项特征。
他眼睛里有了神光,欣赏地看我。看吧,好的女人,可以片刻把男人吸引住。
“咦,你戴的链子很有品味哦,来来,让我欣赏欣赏。”我是在看他喉结抽动时看到领口处半露的银链子。
他迟疑一下,就伸手把链子掏出来。银色的链子,坠着一朵银色的莲花,莲花的芯镶嵌一颗嫩黄色宝石。
男人戴花,却不觉得妩媚,相反,给人精巧雅致的印象。
“普通的银链,在意大利遇到,喜欢,就买了。”他解释。
嗯,看来是喜欢旅游啊,这点同我。我心里已经给了一百个愿意,可是却无缘由地在害怕着什么,有着隐隐的不安,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精雕玉琢的鼻梁,我总觉得失真。不是他失真,而是我有做梦的感觉。
我忽然后悔了,来之前,没有和父亲好好交流,至少应该知道这38人的来头。我一个村姑,除了祖上积了德,让我出生在城中村,别无长物,何德何能可以遇到如此的优质男?这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男人,竟然来到你白小惠的面前,单看看就是赚了,却是在和他相亲哦。
“我俩合个影吧。”我说着站起来,屁股一挪到他那边,要和他合坐一张凳子。心里喜滋滋的,哪怕过了今天,再也不相识,我也要把他藏在手机里,时不时拿出来舔屏。
他没想到我这么大胆,有点呆萌。
“来,让让。”我说着就佯装要往他腿上坐。
他忙挪了挪屁股,腾了一点位置,我便挨着他坐下。拿出手机,一手环他腰,一手手臂伸得好长,要自拍。镜头里,他忙摆出笑容,我发觉他很上相,笑容很标准。
我啪啪啪地拍了几张,方起身,大大方方坐回原来的位置。问他平日里是不是经常自拍。
他说你怎么知道,他回话时竟然脸红。
“看你镜头感很强,显然经常臭美……”我忙闭嘴,说得有些肆无忌惮了。
他眼睛看我。我忙改口:“人长得帅不自拍那就太浪费了。”
他说那你是不是也经常自拍。我说那当然,你看我右手臂比左手臂长,就是经常自拍造成的。说着我冲他又眨了眼睛。
“真的吗?”说着他好奇地看我手臂。
我忙把两条手臂隔着桌子伸给他看。我今天穿秋装藕色长袖连衣裙,长袖是蕾丝钩花而成。
他伸手拿捏我的手,拉直我的臂膀看。审视好一会,摇头说看不出。
我说相差0.01厘米,肉眼当然看不出了。我忍不住就笑。
他才意识到我耍他,忙抓紧我的手,说:“你的手很暖哦。”
“是吗?钟南山说,人手暖的人热情、乐观、开放。你的手则是凉的,看来要买个手套才行。”我夸夸其谈。
“手凉的人呢?”他嘴角眼角都有笑意。
我忙把手抽回来,我怕再被他多握一分钟,我会做出什么放荡形骸的事。
“钟南山没说手凉的人怎样。应该是冷静、理性,抑或就是性冷淡吧。”我露出狡黠的笑意。
他顿时笑吟吟地看我,说我真能编。我只好再扑闪大眼睛。我发觉我妈勾引男人的媚功我无师自通,我竟然在这一时半刻中对他放电多次。白小惠,你不是没见过男人,有点出息哦,别那么饥渴啊。
“你的身材是怎样保养出来的?”他问。
哦,他至少不是不开化的男人,也懂得主动找话题。
“被饿出来的。”我理所当然地这样回答。
“啊,节食减肥,对身体不好。”他一本正经地看我。
“没有特意节食,而是每顿饭少吃几口而已。”我看他挺紧张,心花怒放,说明他对我也有好感。
“那就好,懂得饮食上节制的人自律性高。”
“你呢,你身材是怎么保持呢?”我说着瞧量他。
“我有健身。”他不经意地回答。
“啊,你健身啊,腹肌有多少条?人鱼线有没有?来,让我看看。”我兴奋地站起来,想凑过去扯他衣服。
他完全被吓蒙,没想到我如此狂野。
5
赵俊义走后,我坐在车里哭得稀里哗啦。我想我是喜欢他的,哪怕最后他不风度翩翩陪我吃饭、看电影,介意我的过分热情,我都会喜欢他,可是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爱上他。
他说送我,我说我开车,他说那就送你去车库,我说好。到了车库,他帮我开车门,他那时候告诉我他腼腆,我说看不出,他说他以前见了女孩子都不知道说什么,我说你话挺多啊,他说那是因为跟你一起没有拘束,我说那就对了,我这个人就喜欢逗人说话。他说我们还会见面吗,我说我还想着数你腹肌有多少条呢。
他脸红,说那你走吧,路上谨慎驾驶。我说,你先走,我想看你背影是不是也帅。他咬紧嘴唇看我,随后就走了。这个人,连背影都让我怦然心动。吃饭的那一个钟,我知道了他的信息,他说他妈和我爸是战友,他星海学院毕业,现在和同学开一个培训学校,我说我也会弹钢琴,十级呢,要不我去当培训老师。他说他谈过女朋友,相处了很多年,因为人家在演艺圈发展,所以两人是地下关系,没公开。前几年,女的嫁给了某电商老板。我说我谈了好几个,都是相处得好好的,可是莫名其妙对方劈腿。
那时候他盯着我看,我也盯着他看,眼睛还对着他眨了眨。
“你这么有激情的人,怎么会呢?”他压根不信。
我只好一本正经说:“实际我挺灰,阳光和激情下面,藏着灰暗的心理。”
他默然,随后他说,他明白,伤口结疤了,疼还在,下雨天,冷天,结疤的地方都很痒,提醒你曾经的疼。同样,受到的伤害,看似抚平了心灵创伤,却总在某个时刻,让我们无法自拔。
我看着他,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也想,只有经历过沉沦和背弃,才能有着相通的感受。无论我承认不承认,那些过去都还在那里,如心口上的疤。
回到家里,我父亲喝茶,我不理会他。我习惯和他的互不干扰和彼此漠视。只不过,这次,他喊住我。
“小惠,白小惠。”他似乎看出我身心疲惫,声音里带着温暖。
我停在楼梯口,回望他一眼,没有力气地告诉他,我累了,有什么事改天聊。
我父亲有些急,嘴巴张了张,最终没说什么。我上楼,进房间关门。果然没多久,我妈妈敲门,喊着姑奶奶要不要吃晚饭。我说不吃,累了,睡了。随后蒙头睡,也许是沮丧到极点,很快睡着。做了春梦,我梦到了赵俊义,我在用手指头数他的腹肌,但怎么都数不清楚……
第二天一早,我醒了,身子疲软。女人早睡早起皮肤好,皮肤好的女人才漂亮,这是我妈哄我起来吃早餐的口头禅,只是我从没有相信过。
但昨晚睡得过早,天蒙蒙亮,我就自然醒了。房间里还有春寒的冷意,我起身,提拉着拖鞋,慵懒地挨窗坐下,才发现窗边的茶几上有鲜花,白色、紫色和黄色的雏菊簇拥在一起,开着的和半开着的都释放着幽香。
我妈是神经质的女人,她喜欢花,更喜欢钱,在浙江人种花之前,我家里绝对没有鲜花。我妈说得好听,说看着花儿艳了香了又枯了萎了,受不了啊,实际她心疼那点钱,还不如去打麻将小搓几把。
浙江人去年开始种花了,隔三差五给我家送花,感谢我爸对他的种植事业的无底线的支持。那人极细致,会插花艺术,简简单单几枝花插在红酒瓶里就煞好看。我妈不怕花儿枯了萎了,喜滋滋地接过,说再年轻几岁,不,年轻一二十岁,你若这样送花给我,一定要嫁给你。随后她把花放在斗柜上,会拉着浙江人的手,把手相看了又看,说小范,你这娃特能干,只不过一个人不是一回事,你有无看中我们村里的姑娘,有的话告诉阿姨,我给你说和说和。浙江人憨厚地笑,不语,脸却红了。我妈说你不否定,那就是同意了,你的终身大事,包在阿姨身上。浙江人更是尴尬,低了头一句话不敢多说。
我就想起红脸的赵俊义,发觉会红脸的男人,特质朴,也特妩媚,比女人比这花儿还艳。昨个儿,他回去不知该怎样想我,疯女人,女流氓,还是都市的拜金女郎?梦里他会不会看到我,有我梦到我在扒他衣服数腹肌呢?
想着我看窗外,东方天空已经泛黄泛红,有云霭。我往下看,竟然看到浙江人。我的妈,这么早,他已经开始干活了啊。我睁大眼睛,他在田里,在掀大棚的塑料布。晚上,气温低至9℃,落下塑料布来防冻,白天气温会升到26℃,要揭开塑料布,因为气温过高,花儿会提前绽放。
我看着他扯塑料布,一个人,扯大块的塑料布,不能一次扯过去,只能先左边卷一点,然后又去右边卷一点,他在田间来来回回地走着,终于一个大棚的塑料布卷到一头。接着,再去卷另一个。
我莫名地有点感动,眼睛湿润了,这人过得多孤独,干活都没人打下手,这人过得够韧性,一个人就坚持了这么几年。我眼前,浮现冰雹砸向西瓜地的情景,浮现草莓一夜红艳艳的情景,浙江人默然静立,面对天灾,人是无力、渺小,可是他依然从头再来,依然可以一个人生存着。我有些好奇,他到底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会这样放心地把他一个人放养在异乡,又是怎样的家庭,会给他不妥协不气馁的支撑。
我默然,我的奶茶店坚持了三年余,半死不活,搭了人工,又亏了钱,如果继续坚持下来呢?会不会有奇迹?没有如果,已经关闭了,就没有如果,就没有见证奇迹的机会。当然,说不得也会失败得一塌糊涂,政治课本上说,人终究不能同时走在两条路上,我也不能一边关了奶茶店,一边又开着它。想着,我叹口气。
还有陈海夫,是他掐断了我的最后支撑,当他在电话里告诉我分手,随后掐断电话时,我再也坚持不下去。我在奶茶店一个人哭得一塌糊涂,想我开奶茶店为了谁,想我开奶茶店的艰辛,那也是连一个下手都没有,我那么努力地去做,却为什么什么都没做好。
陈海夫,你回来了,你等着吧,你给我的伤和恨,我都会一一还给你。
就这愣神的一会儿,浙江人掀开了第三个大棚,又去下一个。天亮了,可以看到大棚里的花儿红啊黄啊紫啊,一片片连着一片片,漂亮着,风吹过,还带来真真幽香。我虽然看不清浙江人的表情,但我想,他一个人这么吃力地干着,不曾懈怠偷懒,显然他热爱着这份工作,想来他应该开心。我难免想了很远,想着某一天屋后有万千的花儿开着、艳着,一茬茬地来过,许多村里人会慕名而来,赏花,那时候浙江人会在花丛里开心地笑着。
八九点,妈妈过来敲门。
“小惠,白小惠,是妈妈。”
我忙上床,重新躺下来,含糊不清地应着,说别吵,人家困着呢。
我妈自己开门,进来。我记得昨晚我是锁着门的,想来他们担心我,半夜里应该偷偷打开门看过我。妈妈见我裹着被子,就挨着床坐下,柔声细语地说:“喂,我煮了燕窝哦,趁热吃,美容效果更好啊。”
“你给我冰镇着吧,我现在没胃口。”实际人已经饥肠辘辘了,毕竟昨晚没有吃东西。
“昨天你睡得好早哦,晚饭都没吃,我做了你最爱吃……”我妈在诱惑我。
我忙打断,说:“妈,人家困吗,你就别聒噪了,你跟我爸该忙的忙去,该打牌的打牌去,让人家静静好不好。”我在被窝里犯嘀咕。
我妈硬憋着没有马上吵我,好一会才问:“昨天见了谁?受刺激了?”
我懒得回答。
我妈迫不过,叹口气说:“看了益海集团的公子哥?他是胖了点,丑了点,只不过听说人挺孝顺,家底更是殷实,没有大家族的架子,更没有桃色绯闻。况且,他爸跟你三叔是生意上的伙伴,彼此知根知底。总不至于害了你。”
我不想驳斥,虽然这些年过得较为自闭,但人情世故懂,况且去相亲也不过是去看看人,丑也罢,帅也罢,都不会因为看一眼就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再说,我去看一眼,还有一千的收入呢。
“好了好了,你不喜欢就直接回绝,没什么大不了,虽说是亿万富翁,有点可惜了,但咱也不至于卖闺女吧。没啥大不了,你如果不好意思回绝,那就让妈妈来,妈妈只要问他一句话,估计他就知难而退了。”我妈自说自话,说了还发笑。
我忍不住掀被,把头露出来,问:“你问他什么?”
我妈抿嘴笑着看我,说,看你精气神,倒不像受刺激,那妈妈就放心了。
别转移话题,你问他什么?会让他知难而退?我坚持。
我妈只好说:“问他丁丁有多长,人家都说胖的人,丁丁会萎缩。”说完她就扑哧笑了。
我隔着被子踹她,说她女流氓,我就是被她带坏了。我妈看我还有力气踹人,就真的放心了,说燕窝给你冰镇着,想吃就自己起来,我要跟你四婶她们搓几把。说完就走了。
我坐起来,想着我妈的话,如果昨天见的是那大胖子,我又该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呕吐呢?不至于吧,毕竟他家里有钱。想着,我眼前一会是赵俊义,一会是大胖子,后来赵俊义那张脸插在大胖子的身上。不要,不要这样,我忽觉得这样想象会让人惨不忍睹。
外面,传来争吵声,显然我爸没有从我妈那里套到有用的信息,就吵了我妈。我妈反弹了。乡下人,不太注重涵养,所以声音从一楼传到二楼。我更愿意相信,他们是故意的,甚至怀疑他们就在二楼楼梯口,佯装着争吵,实际是说给我听。
“看吧,都是你干的好事,非吵着她去相亲,这下好了,受刺激了,人躲在屋子里又不出来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我妈一旦跟我爸吵起来,就挺凶,吃不得一点亏。
“你小点声不行?昨晚见她死猪一般睡着,能受什么刺激?不让她相亲,难不成成为老姑婆?平日里都是你惯着她,不然她也不会这样。”我爸声音上低了半拍,但也不退让。
“好啊,那你以后来管她,看你能管出什么样子。你天天吹着在部队是营长,管着上百人,现在只有你闺女一个,一个都管不好,还吹牛管一百人。”我妈妈喜欢揭底。
我实在听不过,只好爬起来,开门,随手朝他们扔了“四块砖”,说:“你俩要吵就去外面吵,别扰我睡觉。”
“四块砖”落地咚咚响,我妈吓了一跳,看清楚了,忙弯腰捡起来。“咦,钱你不要了?”她满心欢喜,却装着为我惊讶。
“不要了,相亲你们爱去就你们去。我不去了。”说着我关了门,反锁。却后悔起来,我的欧洲游泡汤了。
6
意外,赵俊义没有给我电话。虽然我不是一个矜持的女人,现在女人倒追男人也不是羞耻的事情,但我还是不打算给他电话,即便我很想数他的腹肌,看他的人鱼线,甚至有了更进一步的非分之念。
当然,我也说不出我的情绪,似乎在渴望着,也在害怕着,渴望着爱情,可以生死的爱情,可以忘却过去直奔远方的爱情,但又害怕我花痴般地喜欢上他,会掏心掏肺地爱他想他,怕自己再次迷失。更担心,某天他烦了我,劈腿了别的女人。
我心底里还是自卑,没有学历,没有工作,又烙印着城中村女人的符号。多数人,会瞧不起城中村女人,在他们眼里,城中村意味着脏乱差,意味着暴发户,意味着粗鄙。虽然他们有说,娶了城中村的女人,可以少奋斗几十年,他们那样说,多是带着鄙夷不屑,多是为了调侃某个人。当然,这些年暴富后,城中村确实存在一些人,乏善可陈。他们涉赌涉毒,还有高利贷,把自己沦落成黑社会的混混,把城中村人的声誉带坏了。
况且,赵俊义不需要通过城中村的女人来实现少奋斗几十年,他衣着体面、风情儒雅,开路虎,有自己的事业,想来不差钱。况且,他位列我父亲所列名单的中游,比上不足,比下绝对有余。
我任由思绪泛滥,瞻前顾后地设想,最后,我暗暗下决心,只给他三天时间,这三天,他不联系我,我将把他拉入黑名单,删电话、微信,再无瓜葛。
一时我豪气干云,人走至窗前,看屋后的田野和花圃。屋后,浙江人也在休息,他在田野里搭了可以拆装的木屋,养了会狂吠的黑狗,还有用来捕鼠的猫,也圈养着鸡鸭。用我父亲的话,他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生活质朴而充实,忙时种花弄草,闲时煮茶看书,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这样干农活的年轻人更不多。说着,父亲长吁短叹,觉得村中的人忘本了,总有一天会后悔的。我父亲军人出身,很少表扬人,但是每次看到浙江人,都会赞许。有时候我怀疑父亲,觉得他看浙江人的眼神,好似在看自家的儿子。以前,弟弟没有留学,没有移民,弟弟是他的骄傲,跟左邻右舍,跟战友,跟不相干的陌生人,他提起儿子,都一脸自豪。
不曾嫉妒弟弟,因为我也爱我的弟弟,有时候我在归集,我对那些帅哥毫无底线的喜欢,是不是源于我对弟弟的爱。我弟弟他高高大大,阳光帅气,他跟着我散步,我总喜欢挽着他的臂弯,很是自豪。可是,我嫉妒浙江人,嫉妒父亲对他的赞赏。在我眼里,浙江人太书生,太斯文,虽然也英俊,但他是秀气的那种英俊,而没有弟弟那种带着张力和生机的英俊。他不能跟弟弟比,他不该从我父亲那里分去属于弟弟的那份爱。为此,我质疑过父亲,要不要对一个外乡人那么好。父亲当时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后,他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本源上的亲近,我们是农村人,小范也是农村人,他从贫困山区来,照应一下也应该。我撅嘴,说你很假,就不管不顾了。
我这样想着,觉得沉不住气,想去田野上,想去小木屋看看,想逗逗狗和猫,甚至想静静地看看浙江人,和他说几句话,关于三年前的冰雹,关于二年前的草莓红透,关于他送的红红紫紫的花。甚至,再远聊聊他的家乡和他的家人,聊聊他这个人,他如何一个人可以这么淡定地生活,种花读书,让人羡煞又觉得不可理喻。浙江人是这三年才来的,而我是再前的好几年,失恋,事业失败,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并且已经死过的一个人。
想着,我的眼泪就流了出来。浙江人,一定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虽都是农村人,只是我幸福地出生在城中村,可以好吃懒做地生活着,乃至于我的世界里,幽暗高冷,充溢着欲望和繁杂的思绪,抑或,我的世界里有着疯狂的因子。而他,来自于贫困的农村,则需要加倍的努力,却未必能有收获,但是他的世界里,有着不妥协的因子,面对困难,也不曾放弃,而是脚踏实地一步步来。此时刻,我才理解了父亲,理解父亲对他的欣赏。
第三天晚,我耐心耗尽,已经处于暴走状态,敢不给我电话,敢避而不见,你这人太小气了,喜欢不喜欢你说一声啊,人家也不会赖上你。男人都像你这么肉,这么磨叽,都这么不负责任,女人只能———只能干着急,急得上火了。
我喝了水。我这三天闭门不出,睡觉养精蓄锐,梳妆打扮,乐此不疲,无不是想把最好的状态呈现给你,无不是想精力充沛和你玩场大戏,而你却一早逃了。你们男人,都他妈的窝囊废,作践,有便宜都不知道占,偏偏花钱找小姐。
我心中愤懑,想摔东西。我环顾四周,房间里能摔的东西都在上一次失恋时摔干净了,不能摔的东西,我搬也搬不动。我看到茶几上的鲜花,鲜花插在玻璃瓶里,这个可以摔。我忙奔过去,拿起,看着雏菊们正在喧哗中绽放,一个个张着憨态可掬的笑脸看我。我心软了,女人何苦跟鲜花过不去啊。我悻悻然地放下鲜花和玻璃瓶。
这时手机响了。对了,还有手机可以摔,摔了再买新的。我奔过去,从床头撩起手机。是混蛋打来的电话,混蛋是赵俊义,在前个晚上,我把他的名字改为混蛋。
我一下子歇火,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我在等这个电话,可是我却滚落了眼泪,不知道该不该接,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这世界对我不薄,可是我总是迷失。也就这几天,我已经神魂颠倒,一日不见如三秋,我已经在疯了般地投入进去,再出戏,我不知道将溃败成什么样子,抑或去死,抑或进疯人院。
我没有接电话,蜷缩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哭泣,莫名的悲哀如潮水般席卷过来,把我淹没。电话响了一阵子停下来,我有预感,不良的预感,和他恋爱,是危险的,潜伏着无数的不确定。
我握着电话,攥紧它,只有这样,我才能鼓起勇气,再投入地爱一次,哪怕爱后即死。哪怕我将不再是我。
三分钟后,他没再打来电话。五分钟后,他没再打来电话。时间在我这里,变成分分秒秒,我是矛盾体,一边在期望着来电,一边在隐隐希望就此罢了,各自蜷缩至各自。
第八分钟,他打来电话。
“喂。”我瞬间淑女化。
“小惠,晚上不知道有空没,想请你吃个饭。”他的声音太柔,今后要好好调教,男子嘛,要声音里有阳刚。
我却很想指责他为什么前个昨个不给电话,人却笑嘻嘻,说:“人家更想两个人一起细细地数你的腹肌。”
他紧张了,鼻息都隔着电话传过来。我忽然想大笑,想补充一句逗你呢。只是我还想听他怎么回答。
十几个鼻息后,他小声说:“好吧。”
啊,我一时不知道怎样收场,他比我想象的大胆。我愣神,谁怕谁呢,心间已经有了一千个念头。
“我们去迷谷庄园吧。”我想起那个温情的庄园,两个人初次那个,就该在那里浪漫的地方。
“好。”他答应下来。
“你难道有去过?”那里会员制,我不信他听过。
“可以导航啊。”他回我。
我顿时得意洋洋,说迟点短信告诉他详细地址。挂电话后,我一下子变得亢奋,忙看镜子,要好好地梳妆打扮,要换套情趣内衣,嗯嗯,不知道套套还有没有,我是看着镜子里的我在瞬息容光焕发起来。
迷谷庄园是一个妙处,基于会员的保密义务,我对那里不作描述。我之所以有那里的会员卡,那是我叔叔给我的。我叔叔做大生意,他积累我们家族的财富。而我父亲只不过是搭车的人,进而我也是。
我叔叔给我卡的本意,是希望他漂亮的侄女能够在那里长长见识,顺便钓金龟婿。可是那地方太烧钱,我钱严重不够花,只去了两次,已经花光我好几年的利是钱。就如我爸给我的那“四块砖”,如果在那里,也就二三个晚上,当然,还仅限于基础消费,和有黑金会员折扣。想到这里,我就肉疼,手干嘛那么贱呢,把钱还回去干啥呢,三万八,事前可没有约定有看中的人,后面没相亲退款啊。
我忙给赵俊义发短信,告诉地址,告诉会员号,顺带提醒他带足钱。为了避免没钱付款的尴尬,我特意说多带几张信用卡也行。
那家伙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迟了很久才回短信,说好的。他不至于想我在宰他吧?姐可是出于好意,想带他长长见识。当然,也有惩戒一下他的意思,谁让他可以连续两天不联系我。明知道我已经干柴烈火,偏要折磨我。
我换好装,淑女的打扮,这样我会觉得自己是正正经经的,略施了粉黛,不会让我的脸过于苍白。我还用了香水,弟弟从法国寄回的深谷幽兰,据说会让男人情不自拔。
出门时,父亲、母亲,都看我。他们很惊讶,我竟然走出了屋子。
“晚上不在家吃饭,也不回来睡觉。”每次出门,我没有对他们称呼的习惯,我怕喊一声爸妈后,他们会激发天性的责任感,会刨根问底地想知道去哪见谁,会不厌其烦地给一些让我忍无可忍的交代。
“你这是去哪?见谁?”我爸还是敏感,站起来问。
“约会,和一个你审查过的男人约会。”我不屑于对父母说谎,所有的谎言只会给父母更多的担忧。
“我审查过?”我父亲若有所思。
“大前天那个相亲对象?他是谁,帅气不帅气?”我妈反应过来,忙到我身边帮忙拉衣襟裙摆,审视地看我。
我爸瞪着眼看我,好一会,嘴巴蠕动了几下,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硬憋了下来,只剩下四个字:“注意安全。”
我妈不依,追着问对方是谁,帅不帅。在我妈那里,我的男人帅是第一位的。
我开车,跨越一个城市,去另一个城市。迷谷庄园并没有在广州市。为了一次约会,我们够疯,在见面前先要有两个钟的极速飞车。可是,你不觉得这样更刺激吗?
7
一些人的出场带着主角光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当我一路风尘后,出现在迷谷庄园,我已经把自己当成公主,而且是欧洲古老皇室的公主。我把车钥匙交给服务生,让他去停放。人早换了水晶鞋,提着长裙乘坐迷谷庄园的南瓜马车,奔向城堡。
今晚,偌大的城堡独属于我和他,那里已经有了从法国过来的大厨,他带着原汁原味的食材,有松露,有蜗牛,有鹅肝,有红酒。还有金发碧眼的女仆,她们彬彬有礼,接受过宫廷礼仪的培训。还有欧美帅哥组成的卫士,他们会守候在庄园的外围,等候随时的召唤。
之所以称迷谷庄园,是因为这里有温泉,温泉散发热气,整个庄园里迷雾重重,而且常年不衰。据说,它是私宅,有几十栋风情各异的别墅组成,后来主人奇思妙想,把这里改变为珠三角圈内最为有名的会所。
乘坐了近半个钟的马车,才到达目的地。城堡叫枫丹白露,浓郁的法国风情。我在迎上的女管家搀扶下,下了马车。她亲切问候后,就在前面带路。赵俊义还没有来,我在会客厅里等候。那里的家具也是欧式风格,我像贵妇人一样斜躺在沙发上。一女仆端过来茶水和水果,一女仆送过来披肩。
虽是立春后,但夜晚还是有点冷。一女仆拿着火钳,调壁炉里的炭火,这样客厅里会温暖很多。另一个女仆又拿过来书本,轻轻放在我身边的矮几上。在来之前,我已经通过会员APP点了配套的服务,从工作人员的相貌、身高、学识到房间的家具、风情,从餐饮、水果到书籍,我都一一地细细选过。此时,我对他们的贴心服务非常满意。
没让我等太久,赵俊义乘坐着马车也过来。那时候我以女主人的身份,和女管家一起,站在城堡前的平台上等他。我穿着星光紫色的晚礼服,站在晚风里,像一枝含苞待放的花朵,正等着心爱的人采撷。那一刻,我浮躁的心绪重归平静,我已经知道我应该怎样选择。
赵俊义显然预料到约会场所的高贵,他先伸出脚,黑皮鞋在灯光下璨璨生辉,随后整个人才脚踏实地。他今晚有艺术家的气质,应该专门做了头发,发丝在灯光下闪着幽光,表情忧郁而沉静,给人深度内涵的印象,他西装革履,外面披着风衣。
他怀中抱着一束红玫瑰,对我含蓄地一笑,玫瑰递过来。我接过了,嗅了一下,表示感谢,人就对着他抛媚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随后将鲜花递给一侧的女仆,吩咐她插进瓶里。
女管家招呼我们进去,在进门的时候,女仆替他拿过披着的风衣。女管家则对我耳语,说大厨已经做好准备,是直接开宴,还是先等先生休憩一下。
我看赵俊义,他正在打量房间。想来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没有意外,也不曾惊喜,淡定而随性。
我想他长途跋涉而来,还是缓口气吧,就回了女管家······
壁炉里的炭火时不时爆出声音,噼噼啪啪,噼噼啪啪,是干柴爆燃时的呻吟,是烈火扑闪时的合唱。
我折腾了赵俊义,他则折疼了我,我们用深情的眼睛战斗,用唇和手去侵略,用笑容和呻吟来宣示主权。我想,男和女,本能下,才是战斗的本意。
最后,我像疲软的被子,爬伏在他的身上,他伸展着双臂,我也跟随他伸展双臂,我霸道地把手放进他的手里,好十指相扣。
我没有力气了,他也只剩下喘息。趴在一个男人身上,以他为床,尤其他有雄健的胸大肌,有形状分明的腹肌,还有清晰可鉴的人鱼线,该是幸福的事。
我想笑,此时刻心里甜滋滋的,当释放了,人无所谓恐惧,无所谓将来,只剩下眼前,繁复的心思都烟消云散。人家说爱与不爱,最终还是要看床上男女的契合度,而我们契合度达到极致。
“你是左撇子?”我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他心跳。
“嗯。”他无力回应。
我不语了,忽觉得委屈,这样想,眼泪就滚落下来,落在他胸膛上。
好一会,他半睡半醒中问:“你怎么知道?”
我左手攥紧他的右手,十指相扣,手腕对着手腕。“你为她死过。”我的手镯滑动中挂了他的手链。
他闭着眼,鼻息像睡着,在平缓地呼吸。他右手腕有道横向的伤疤,直直的,有一指长。平日里,银手链遮掩着那道醒目的伤疤,遮掩他内心最深处的一次悲哀。我妈妈说过,体表的伤都在心灵里烙上印痕,这或许是她唯一说过的较有深度的话语。
好一会,他问:“你为他死过?”
我也不知道怎样去回答,已经过去十余年,当初的撕心裂肺,到了此时已经麻木不仁,多大的伤,经过岁月的抚慰,终要结疤。我的左手腕也有一道横向的伤疤,无论怎样美化,每看到还是觉得狰狞。我戴了银手镯,遮掩我的过去。
“抑或,我们恰恰是一对。”他不带感情地说。
“当初,是远在异国的弟弟,他和我是双胞胎,他心灵感应,说心口堵得慌,让我母亲看我,那时候我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晕死过去。说实话,我觉得我已经死了,因为我看到我飘起来,飘飘荡荡地飞去,那一路都是鲜花,红艳艳的一片,似玫瑰不是玫瑰,它们都有着妖艳的脸蛋,在肆无忌惮地绽放。”我回忆着,缓慢地陈述。
“我当时是母亲救了我,她深夜口渴,爬起来寻水喝,不知道为什么去了我房间,发现了。那时候浴缸里水是红的,而我已经晕死过去。我想我也是死了,因为我走在一个河道上,脚下都是鹅卵石,是形状一模一样的鹅卵石,我走在上面,磕磕碰碰。”他像在描述别人家的事情,不带一点感情。
人死过了,都会变得冷漠许多。
“我们是一对。”我下了定论。
他搭蒙着眼睛,若有所思。我看着他光洁如玉的脸庞,忽想知道我们之间如此到底算什么,同样死过的一个人,真的算一对?
“你说,我们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死呢?真的是因为爱情吗?”我试探地问,眼睛直直地看他,想把他看穿,心口猛地疼痛起来,觉得毫无意义,不管是过去的所谓爱情,还是眼前赤裸裸地凝视彼此。
他睁开眼,也定定看我,组织着语言,想发表什么高见,目光里则柔情似水,是似乎可以把我化掉的目光。我避开他的凝视,内心里有了闪躲,一时不想听他的高见,眼睛瞥过他发梢,不咸不淡地说:“我当时,觉得自己很失败,做生意亏欠,又被男人甩了,发觉人生很狗屁,所以不想活了。但是等我发现自己在病房时,就后悔了,我怎么会想着死呢,怎能让我的父母撕心裂肺地哭泣啊,还有那个狗东西,算什么玩意,我凭啥要为他死啊。就这样,我坚强地活过来,又接二连三地恋爱,跟不同的男人恋爱、做爱,发觉爱情特无意思,发觉人生也就那样,好歹活着,尽情吃喝玩乐,何尝不好。”
我越说越不食人间烟火,言语里在蔑视这生命,却又有了对待生死的豁达,人的目光重新看回赵俊义,只希望他能懂我这番语无伦次的话。明知道,这言语里带着疯劲,会惹那些稍微正常的人反感,就如我前几任男友一样,会莫名其妙地与我分手、失联。可是我还是想对他说,说我内心深处稍有病态的点点滴滴。
他就那样看我,似乎在诧异我怎么是这样的人呢。我甚至想他会失望,会像其他男人一样介意我跟别的男人恋爱和做爱,会觉得我已经沦落成腐女,玩玩可以,结婚那还是算了。我眼睛搭蒙下来,心里有了冷笑,只是双手还是紧紧地压伏着他的双手,手腕上的伤疤依旧搭在一起。
他却说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辩解,我之所以死亡,并不是因为她。与失恋没多大关系,更多是之前,我得了抑郁症。我跟她是校友,说实话,大学时,是她追的我,自从她走了演艺的路子,我们的感情由地上转为地下,也就在遮遮掩掩中我发觉自己厌倦了爱情,对她有着莫名其妙地怒火,会对她发脾气,会摔东西。我俩的分手,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我的狂躁不安,不再给她安全感,并不全是第三者插足。”
“哦。”我睁开眼睛,瞧着他的眼睛,对视。他的眼睛水水的,有着抑郁的气质,但却让人深情迷恋,应是桃花眼。
“她跟我分手那天,我看着她只是冷笑,没有挽留,相反释然。只是看着她走了,我才发觉自己空落落的,看什么都很灰暗。事后回想,觉得是死亡选择我,而不是我去选择死亡。我在病房时,要好的同学来看我,安慰我,鼓励我,让我去培训中心帮忙,我是后来知道那同学是她让来的。我去培训中心,与音乐在一起,与孩子们在一起,才发觉和她在一起,我竟然不知在何时有了自卑,也许正是两人感情遮遮掩掩中,让我变得不自信,而正是这自卑感诱发了抑郁。但是音乐和孩子重新给了我自信,人才慢慢地活过来,有了眼前的淡然。”他娓娓道来,言语里尽是释然,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就这样,原来如此,如此搭的一对,却并不尽相同。可是,我看他的目光热辣辣的,总想着,和他再来一次。
他嘴角带着笑意,看着我,挣扎着要起来。我不依,按伏着不起,眼睛说话般地表达着诉求。
“我拿东西给你。”他说着,一手拢过我的头发。
“不行,什么东西也不重要。”我不干,就是想霸占他的肉体。
他重新躺好,说了句:“是戒指。”
我腾地起身,骑在他身上,盯着他看。他眯缝着眼睛,佯装睡觉。
“你要向我求婚?”我竟然亢奋起来,似乎打骨子里都渴望着,渴望着求婚,渴望着嫁出去。
他嘴角勾出一丝微笑,眼睛猛地睁开,说:“愿意嫁给我吗?”
我愣住了,盯着他,觉得精气神一下子空了,我似乎灵魂出窍,只剩下一个躯壳。
第二天一早,两人被电话吵醒,都摸索着找电话。我瞪赵俊义,说:“不会我俩的铃声都一样吧?”
“怒放的生命。”他睡眼惺忪的样子更迷人,让人还想躺他怀里被他搂抱。
“那是你的电话,这个时间不该有人给我电话。”我说着,又躺下来。
“哦,我去看看。”他说着赤身下床。昨晚前奏太疯,他的我的衣服扔了一地,手机也不知道放到那里。
我眯着眼,看着他光光的样子,心间都是甜美,我从没想过我竟然能够找到如此合拍的帅哥,这应该是老天爷眷顾我吧。
他找到手机,拿起来,随后款款地走过来,我看着他,欲望又来了。
“你的电话。18打来的?”他在我身边坐下,把手机递给我。
18是我妈,她喜欢说她永远十八岁,我就给她找个外号。我妈打过来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一定是想八卦。我只好接了电话,我妈那爆炸的声音就传过来:“我的乖女儿,昨夜过得好不好?你俩和谐不和谐?”
她的声音很有穿透力,不挨着话筒就能听到。我看赵俊义笑而不语地看我,忙捂了听筒,对他说,我妈特八卦。随后,回我妈:“妈,过几天我要搬出去住了。”
“搬哪?”我妈赶紧问。
“能去哪儿,他家啊。”我说着嘴角含笑看赵俊义,毕竟我俩还未就这事商量过。
“哦,好事啊,我的女儿终于要出嫁啊。”我妈欢呼,我能感觉到她如释重负,终于可以把包袱甩给别人了。
“妈,你们赶紧给我准备嫁妆吧,我不要多,至少7位数。”我也很开心。
我妈在那边开始伸手指数数,个十百千万……随后直接吼我:“你想得美。”马上挂电话。
我一脸尴尬地看赵俊义,他憋不住,笑了出来。我忙推倒他,人压在他身上,问他要给多少彩礼,少了我可不干。他说我们城里人还兴这个,我说我可是乡下人,村姑一枚,我们村嫁女儿要攀比的。
他说我整个人都陪嫁给你。
我说这可是你说的,以后你就是我的私产,别人不能碰哦。他说那你也是我的私产,别人也不许碰。我说好好好,他就一本正经要和我拉钩钩,那时候我看着他庄重的表情,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8
享受了丰盛的意大利大餐后,我们乘坐马车游园。迷谷庄园在早晨,雾气格外浓郁。车夫是外国人,他穿着紧身的制服,非常干练,他挥鞭驾驭两匹马,拉着马车在雾气里穿行。我和赵俊义没有说话的意思,我紧紧地挨着他,喜欢外面的雾气缭绕,有仙境的感觉。
庄园的观景台在山顶,马车穿过别墅群,才开始上山。雾气这才淡了,可以清楚地看到周边的景致。山并不高,说土丘也可,经过精心设计,亭台楼阁、假山飞瀑巧妙地安放,风景宜人,适宜散步。我招呼车夫停下来,和赵俊义下车,好步行上山。
两人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多时到了山顶,坐在凉亭里,可以看到高尔夫球场,远点是人工湖,再远点则是森林公园。我看到不远处的高尔夫练习场,有人在练球。
“你经常来这里?”赵俊义终于忍不住了。
“来过两次。花销不起啊,昨晚和这半个上午,少说要二万。”我见赵俊义露出惊讶的表情,忙补充说:“我有黑金卡,折扣后也就一万出头,肉疼吧?”
赵俊义装着无所谓,说:“还可承受,还可承受,市区住个总统套房也要这个数。只不过婚后,估计我是没能力带你来。”
“过日子当然是另外一回事,我会量力而行。告诉你,别看我每日里好像吊儿郎当的,只不过我可是会过日子的人。”我对未来已经有了期待,想做一个贤妻良母。
赵俊义嘴角露出笑容,说:“我们会幸福的,我有直觉。”
“我也是,在你身边我很安心。”我何止安心,而是充溢而出的幸福。
他不语了,目光放远,看向森林公园。我看着阳光照耀下的高尔夫球场,草皮泛出新叶,充满生机,我心中充溢着幸福感,对他无根据地信任,当然,我也从没有这样自信过,对未来有了跃跃欲试的期待。
我看向练球的人,看到那个女的一边挥舞球杆,一边兴奋地喊叫,觉得她很有活力。而她旁边是一个年长的,却不紧不慢地挥杆,动作娴熟优雅,每一杆下去,球就飞起,飞向远方。
“喂,你看,那个女的是不是演员柳敏?”我拉了赵俊义一把,指着练球的女人。我视力不错,在看那女人一惊一乍中挥舞几杆,发觉她像是我喜欢的明星。
赵俊义一愣,目光看过去,人就木然地看着。
“是不是她?我好喜欢她演的电视剧,精灵古怪,很讨喜。”我说着,一边在猜测她和身边老人的关系。
见赵俊义没有回声,我看向他,发觉他脸色苍白,人紧握着拳头。
“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我问完,忽然敏感起来,怔了一下,问:“她就是那个女明星?”
赵俊义察觉到自己失态,忙放松自己,目光里有了闪躲,嗯了一声。我看着他近乎失血的脸,想安慰他,可是没有安慰人的习惯,人着急起来,说:“怎么办,她可是我喜欢的女演员,我以后看她的电视剧,你会不会在一旁伤感啊?”
我问得没心没肺,他看着我,尽量让自己放松,说:“都过去好几年了,已经没什么了。”
“我看她演的电视剧,你真的不介意?”见他摆出无所谓的态度,我忙兴奋起来,呼道:“那就好,我现在除了韩剧,大陆的就喜欢她的片子,她精灵古怪,太讨喜,看她的片子,让人使不完的劲啊。”
我嘴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说我是不是少根筋,男朋友的前女友,我竟然不反感,却偏偏喜欢人家演的电视剧。
“嗯嗯,你尽管看。”赵俊义不置可否地应着,脸色还是有点白。
“你行啊,有眼光,前女友竟然是我喜欢的人。你说奇怪不,她欠你的,上天却让她的铁杆粉丝到你身边,这或许是另一种缘分。”我叽叽歪歪地说着。
赵俊义嗯嗯啊啊。我挽住他的臂弯,不怀好意地说:“怎么,要不要去跟你老相好打个招呼,顺便让她给我签个名?”
赵俊义终于露出尴尬的表情,说:你呀,安慰个人都不会,你放心吧,真的无所谓,你喜欢她讨厌她,都没什么。正如你说的,我们都死过一次,前世的已经结清。
我咬紧嘴唇,原来说那么多,他只当成在安慰他啊。只不过他这样说,我真的松了一口气,似乎之前真的在紧张什么。
午饭后,我们结账走人,我说AA,赵俊义忙拦住我,说这一点还可以承受。我摆弄着手指头上的求婚戒指,上面的钻石少说有一克拉,就对他傻傻一笑,不再和他客气。
但远远地看着他掏了两次信用卡,估计他心疼得不得了,我心里更是喜滋滋。我喜欢看男人为我买单而肉疼的表情。等签完单过来,他额头都有汗了,我只是笑吟吟的。
我不问花了多少,和他乘马车出去。马车一直把我们送到停车场,才回去。
“下次再来,我载你,别都开车。”他体贴地说。
“也是,应该让你接我过来。”我顺着他的话说。
“若不是你发地址,我还不知道有这么远,不然就去接你了。”他歉意地解释,把理由说得很满
“不怕,我这个女司机是老司机,开车狂野着呢。”我让他安心。
“好,路上小心,到家给我电话。我不跟你走了,我要去加油。”他绅士地为我开了车门。
我上车,摇下车窗,把头伸出去,指了指脸颊。他会意,弯腰亲了亲我的脸。我给了他一个眉眼,说我走了,随即启动车,绝尘而去。
车还没走多远,我就想他来,想回去看他。但强忍着,只待上了高速,才死了心。我把车速开至极限,只有一路狂奔,我的思绪才赶不上来,才让我不再想他。
两个小时后,出了高速,我在路边停下,再也忍不住,拿起手机要给他电话,我想他,想立即看到他。
我看着屏幕,却愣住了。迷谷庄园的APP给我发了短信提醒,是入园的提醒信息。我想起来,我把会员卡给赵俊义买单,忘了拿回来。那家伙又入园了?我的心绪一下子很乱,他没有离开,有什么事?我浏览结账信息,在两个多小时前,结了一万四的消费。这家伙搞什么鬼?
我拨了电话,好一会赵俊义接了。
“亲爱的,我想你了。”我撒娇。
“嗯,到家了?”听声音他挺开心。
“快了,你呢?”我发嗲地说着。
“我在服务区休息一会,昨晚没睡好。”他随口解释。
“对不起,昨晚没让你睡好。”我道歉,心情一下子低落到极点。
“说什么傻话,彼此彼此了。”他确实足够体贴。
“不说了,回去记得给我电话啊。”我想尽快收线,再说下去,我会崩溃。
他说好,我果断挂了电话。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幸福之后多是痛苦,可是这痛苦来得太快。他说谎,他说谎都不打咯噔,我伤心得浑身颤抖,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
好久,我停止了哭泣,默然地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我想通了,他多半要去见那个女明星,他们的恩恩怨怨我不清楚,我也不想了解。想着,我把求婚戒指从指头上拔下,开窗想扔了出去,但想想还是算了,顺手丢在车杂物盒里。
9
我近乎失魂落魄地回到村子,把车停进停车场。我变得坚毅起来,毕竟是过来人,又不是第一次失恋。况且,这一次,是我不要他,嗯是我不要他。哭什么哭,要高高兴兴,回去一定要开开心心,不该再让父母担心。我就着后视镜,整理头发,补妆,还特意微笑。
等我下车,已经整理好心情。出停车场时候,保安喊住我:“小惠姑奶奶,同学会去参加不,这个周日哦,陈海夫包场买单的。”
我看着他,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这么热心同学会,想回绝,忽想到那个混蛋可以找前女友,我为何不能去看前男友。老娘大不了去那里装疯卖傻,看你陈海夫的脸往哪里搁,老娘一定新愁旧恨都算你头上。
我忙对白小赞灿烂一笑,说:“去,怎么不去呢,十多年没见,想大家想得狠。一会,把时间地点都发短信告诉我。”说完,我拎着小包一摇三晃离去。
穿过狭长的村道,我回到家。意外,浙江人在院子里坐着,他在哭泣。一旁我父母在安慰他。我看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觉得发生了天大的事儿,最主要,我好奇那坚强如草的浙江人怎么哭泣了。
我问:“你们演的是哪一出啊?”我走过去,歪着头看浙江人。
这男人哭得两眼泛红,格外让人同情。
“去,回你屋里,这没你啥事。”我爸赶我走。
“看吧,平日里你说我无所事事,家里事也不操心。现在人家关心了,你又不乐意。”我撅嘴,搁往日,我还真懒得管呢。
“唉,是小范的事,我家的地被征收了,小范种了一年的花草又泡汤了。”我妈一旁解释给我听。
“我看不是开了许多花啊,赶在年前花市卖了呗。”我不解。
“一年生的花草还好说,可是小范种的多是多年生花草,现在这些花草都要糟蹋了。”我妈继续说。
小范的眼泪又滚落了。
“不是有苗木补偿吗?爸,你让我叔从中说和说和,青苗补偿从高补不就行了。”我实在看不下去,屁大的事还哭哭啼啼,前年的西瓜烂了不见你哭,去年草莓泛红不见你哭,你现在拿补偿估计比你干几年拿的还多。莫不是嫌补偿少?也是,征地、拆迁,经常有人欺负外地人,把该支付的青苗补偿压得很低。
“得了,就你能。小范人家是心疼苗圃里的花花草草,种了一年,都有了情感,却要一一清理,换了谁不伤心?谁像你,没心没肺的,只知道钻到钱眼里。”我爸翻白眼给我。
我忽感觉不对劲,按理说我夜不归宿,他们应该盘问一番啊,况且我妈一早电话,了解了毛皮,按她的习性,应该是女儿的事重要吧。现在可好,一个为了花花草草哭泣,两个竟然围着不相干的人给予宽慰。我狐疑地看我爸,看我妈,他们对我态度不正常啊。
“妈,冰箱里燕窝还有没?”我转着弯暗示我妈。
“有,你去自个儿吃吧。”我妈应着,竟然没看我一眼。
难不成他们知道事情成了,这才故意一改常态,故意漠不关心,等着我求他们?要不是因为嫁妆的事?7位数,吓住他们了?我一脸疑惑,去厨房找吃的。
这边我爸说:“小范,你看这样吧,再去清远那边租地,把花草迁过去。叔叔看好你,决定和你一起搞,你看能成吗?”
“啊。”小范没想到我爸会这样说,一时愣住。
我把冰镇的燕窝拿出来,一口喝下,心间的躁意彻底按捺下来。我走过去,说:“老爸,要不要把我也搭上去,看看小范愿意不愿意娶我。”我开玩笑,想把父母的视线吸引回来。
“啊,你跟赵俊义谈崩了?”我妈腾地站起来。
果然,他们打探出了。
“去,都没谈,何来的谈崩。”我故意装得若无其事。
“唉,你跟我上去,给我说说怎么回事。”我妈拉我上楼。
我看到浙江人眼睛大大地看着我,我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小范同学,同意不同意啊?”
小范喉结抽动一下,一脸尴尬。我扑哧笑了,我妈则推着上楼。到了房间,我妈把门关上,想来个母女悄悄话。我哪里有心思,指着门外,对她说:“妈,我累了,昨晚一宿没睡,困得要死,你有啥,明天再说。”说着我哈欠连天。
我妈不甘心,但看我躺倒床上,就努努嘴,撂了句,明天全盘托出啊。
我看着妈妈出去,门被关上,再也忍不住,爬伏在被子上,小声地抽泣,觉得我一定得罪了爱神,才让我如此的孤零零。
半夜,我被饿醒,窸窸窣窣地起来,找吃的。每次伤感的背后,我有暴饮暴食的习惯。可是,我翻了冰箱,翻了储物柜,我妈竟然什么都没给我留。
你女儿晚饭都没吃,你都不会贴心地放包花生米,要么留点剩饭也好。我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只找到一包盐,一瓶榄菜,一棵葱,第一次意识到我家挺穷。
“你在嘀咕什么啊?”我妈站在餐厅门口问。
我被吓了一跳,无名之火来了,说:“喂,你属猫啊,走路没一点声音,吓死宝宝了。”
我妈扑哧笑了,说穿着棉拖,想发出声音都很难。我说那你也用不着吓我啊。怎么办,把你女儿吓饿了,你说怎么办?每个孩子在父母那都容易撒娇,都容易无理取闹。
好了,好了,妈给你做个炒饭。我妈总是心软,说着她去找围裙。我已无睡意,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敲空碟。
“嘘,别敲了,一会吵醒你爸,保不准又说你。”我妈转身嘘我。
我调皮地伸舌头,问:“我爸真的要跟浙江人去清远种花啊?”
“是啊,他看好小范,说要跟着小范也做做农活。要说,像小范这样踏实的年轻人不多了,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哪一个还像他干农活?每一个都吊儿郎当、不务正业,总有一天坐吃山空。就像你,也要改改了,赶紧找一份工作,哪怕去商场做做服务员也好,别把自己养成废人了。唉,我把咱村里几个小姑娘介绍给他,竟然一个个眼高于顶,瞧不起他,认为他是外地人,干农活没出息。若不是你比他大六七岁,我还真有招他做女婿的打算。”我妈舀了一把生米,放进锅里,一边炒一边加水。
我翻白眼,我妈唠叨我时一副苦口婆心,也不想想自己,她每日里不也是游手好闲,就知道打牌。我正想嘲笑我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但一听到年龄,吃了一惊:“啊,我比他大那么多?不像啊,看着他也有30岁。”
“那是因为他黑,天天在地里干活,风吹日晒,年龄自然看着大点。听你爸说,他今年才25岁。”我妈包打听,竟然问得一清二楚。
我非常惊讶,25岁,竟然能够沉住气在田地里干活,只不过想起昨晚他哭鼻子,就想笑,不就是花花草草,有什么感情啊,难不成他跟这些植物谈恋爱?
“喂,给妈说,你跟赵俊义怎么样,听说那个可是大帅哥,妈十万个喜欢。”我妈绕了一圈,转到正题上。
“哎,帅有屁用。”我没好气。下楼前,我看了手机,没有未接电话,只有一个短信,说车抛锚,回得晚了,就不打电话了。而迷谷庄园APP上,显示订了女神套餐,住的是巴西太阳神庙,意大利餐,拉菲红酒,小提琴手,奥地利士兵,英国皇室管家……真是说谎都不打腹稿。
“去,男人还是帅点好,这样生的孩子才漂亮。你能够这样漂亮,还不是因为你妈有眼光,找了护旗班的你爸。”我妈说着得意洋洋。
我眼前立马浮现赵俊义的那张五官精致的脸,浮现他的V字身形,还有宽厚的胸大肌,瓷实的小腹,完美的人鱼线。我头疼起来,我遗传了我妈,也是颜控,赵俊义说谎都说成那样了,我竟然没有切肤之痛,原以为失恋失多了,有了抵抗力,此时回想,原来对着大帅哥,我竟然恨不起来。不行,这样的男人千万不能要,逢场作戏倒是可以,我又想起昨晚的颠鸾倒凤,心又痒痒。
“对了,一早给你打电话,不是说挺和谐的,后面发生什么事了?”我妈总想着问出所以然。
“是挺和谐,可惜和谐不能当饭吃,人总要过日子吧。”我烦躁起来。
“喂,听你爸说,他家里条件很好,他也开着公司呢。”我妈想偏了。
“是啊,人家都是成功人士,长得又帅,这样的优质男,凭啥看中你女儿?你女儿要学历没学历,要工作没工作,又拜金,你说谁能看得上。”我发觉不饿了,被气饱了。
我妈把拌了榄菜的炒饭摆在我面前,在对面坐下,说:“赵俊义他妈给你爸电话,说能成,是赵俊义见了你,回去睡不着觉,弹了一夜钢琴,第二天还去买了戒指,三克拉的大钻戒呢。对了,戒指在哪,让我看看。”
三克拉?没那么大吧?我第一次被求婚,对钻石大小真的没概念。幸亏没扔,还在车上。可是,这个已经做好准备来娶我的人,今晚订了女神套餐,密会他的老相好。我一想起柳敏的俏皮,更是恨不起来。我这是怎么了,我心不在焉地吃着饭,总觉得不对劲,柳敏竟然嫁给富豪,想来也不至于出来和前男友偷情吧?难不成,赵俊义还有别的女人?
我妈在对面盯着我看,好一会说:“别挑肥拣瘦了,遇到好男人,千万别放过。跟你说吧,你爸跟他妈已经商量了,说过了年,正月里就给你们摆酒呢。”
啊,我惊叫一声,结婚这事上,大人总比孩子更着急。
“是真的,你都跟人家出去过夜,你爸能不急吗?”我妈说完瞪我,补充一句:“女孩子,婚前还是要矜持的,不然人家会怎么看你?怕把你当成随便的人,不珍惜啊。”
我想回我妈,但没力起身,把碗筷一推,说不吃了,就回屋好好反思去。
“哎,才吃几口啊。”我妈不甘心地喊道。
10
我是坐着,等天亮。我没有想赵俊义,没有想陈海夫,只是在想自己,想爱情。想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可以将近10年不工作,虽然没有啃老,村子里的分红足够我花销,但对于这个社会,我终究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人。
可是,就如白小赞,他一个保安,有工作,每月额外领三四千的工资,对这个社会就多一点意义吗?他躲在保安亭里每日里看小说,看笑话,看成人电影,甚至吸毒,回到家里与人打牌逛街和做爱,这都是人的意义吗?我俩对比,他或许比我多了一点为人的生气。村子里还有许多像我一样游手好闲的人,大家都好好地活着,相比下,我或许比他们多了一点生活的深度,毕竟我创业过、渴望过、反思过,只是最后我失败了。
但这又怎样呢?而我已经死去,即便我以白魔主的名义写了许多童话,有刊登,有收益。发誓用最温暖的笔触,写最具想象力的童话,去抚慰那些正在成长的孩子,去抚慰那些受过创伤的人。可是这些童话又能代表着什么?我的价值吗?我为人的目的吗?
这个社会定义成功的方法很现实,多少权,多少钱,其他都是扯淡,其他都是自欺欺人。我想着,发觉自己是那么悲哀,是那么没用,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抑或对这个世界的荒谬再无兴趣。当然,也许那个有血有肉的白小惠十年前已经死了,现在出现的不过是隐在生活里人群外的白魔主。
还有爱情,我这个怎么看都像为爱而生的一个人,却一次次被爱抛弃。甚至我都不知道原因。就如赵俊义,如果不约会在迷谷庄园,不遇到柳敏,我此时又该是怎样的心境,是不是在窃喜,在期待?我宁愿相信宿命,相信鬼神,不然人就是怪胎,爱情就是蒙蔽自我的欲望。还有陈海夫,那个人离了婚,回头再来找当初抛弃的女子,难道他先知先觉,十年前就知道我会等在那里,他不来我不走?想得美,狗屁的爱情,男人都是被狗日的,你们只知道尽管去爱,却让我们女人承受这伤。
我恨,却一下子不可理喻地恨了这天下的男人。
东方大白,红日照在我的身上,暖暖的。今年,应该是一个暖年。我起身,走到窗前,我构筑的童话王国,就是这屋后的田野,森林,山包,沟壑,主角们是飞过的鸟,钻洞的老鼠,还有潜伏者蛐蛐,偶尔是狗和猫。
浙江人又在忙碌。你要不要这样早啊,太阳刚刚出来,你就起来,一个人规律成这样,多是没意思吧。我想起昨晚和他开的玩笑,如果嫁给这样的老实人,我不知道该闷成什么样子。哎哟,谁说得清,说不得我就和他住在木屋里,继续编制我的童话王国,让虫儿、鸟儿说话和相爱。我嫁给他?我可是比他大很多呢,想着,我就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我默默地看着浙江人,他一个人在揭大棚上的塑料布,先左边,再右边,如此往复地忙碌着。看着他奔波的身影,想他该不该有过寂寞,想他有无意识着孤零零一个人。唉,同人不同命啊,同样的农村人,就因为所处的位置不同,就有着不同的命运。我生长在城中村,可以醉生梦死地过着,而他出生于偏远农村,就需要每日里努力地干活。
生活何尝公平过啊,我比他优越,可是更多的人比我优越,这是命啊,有时候抗争也没用。我喟然一叹,再想,这又关我什么事。我还是躺回床上,睡一个回笼觉吧。这一天,对于我来说,就是等待,至于等待什么,我不知道。
吃饭时,我爸请了浙江人,他俩议定了合作,但许多细节需要敲定。例如去租地,分析土壤,签订合同,移植花草,日常打理。施肥松土播种锄草,都有论及,他俩絮絮叨叨个不停,所有的事项听起来都繁繁杂杂。原来,农田里那些事这么讲究,这么啰嗦,都是一些我连听都没有听过的事项。
我爸是部队出来的,在部队里养成饭桌上唠叨事情的习惯。平日我妈和我与他没多少共同语言,此时他终于逮到可以唠嗑的人,就得劲使劲地说。浙江人一介书生,平时看着安静,但此时谈到专业,他也滔滔不绝,分析得头头是道。听得我爸频频点头。
我对面看着,觉得他俩更像父子,对农活和土地有着深层的认知和共鸣。而我和妈妈,则是从外星球来的,什么都没有听懂。我妈瞪瞪我爸,又瞪瞪浙江人,索性起身离开饭桌,大有道不同不足为谋的意思。
而我,特意看浙江人,昨个跟他开玩笑,此时想着就有老牛吃嫩草的愉悦。他人清清瘦瘦,有江南人的秀气,想是性格坚毅,脸上有股英气,让人不可亵渎。他似乎知道我在盯着他看,脸上也有羞涩,偶尔与我眼神交汇,他总是闪躲过去。
我妈过了一会又回来,看两人还是只顾上聊天,没有吃饭,就着急:“别顾着光说,人家小范第一次到家吃饭,你不能让他饿肚子吧?”我妈说着给浙江人夹菜,说他:“你一个人,平日里也要多吃点,我看你太瘦了,明显营养不良。这样吧,你干脆每月给我一点生活费,到我家里吃吧。”
“你早在干啥?过了年,小范就要去清远了。我看了,这个把月,干脆到家里吃,我让你阿姨给你改善生活,不要你钱。你看对面的那一个,就被她妈养的皮肤红润白皙。只不过也把她惯得一身毛病,唉,她要是有你一半秉性,我也可以放心了。”我爸更直接,说到后面,就是气鼓鼓地看我。
我是躺着中枪的架势,发觉,我今个比不得一个外人,至少我妈没给我夹菜,我爸没有回护着我。我吃不下去,放下筷子,冲正看我的浙江人抛了眉眼,让他慢慢吃,而我上楼,不在那里碍手碍眼。
到了房间,真真的百无聊赖。我还在想浙江人,我父母怎会对他那么认同,难不成真的因为大家都出身农村,有着本源上的亲近?哎,竟然当着外人贬损你女儿,我还是不是你们亲生的啊。我愤愤不平,拿起手机开始翻看微信,看赵俊义的朋友圈,那家伙是暴露狂,展示他的好身材和雅致生活。我翻阅好一会,觉得不对劲,他这么有型应该不差女人吧。说不得,像我这样的腐女,都排着队等着宠幸吧。难不成他出来做的?我想着想着,就往歪里想,总觉得这人怎样是大话王呢。
对了,应该搜搜柳敏。按他说的,他俩处了好多年,都是秘密发展,想来会有些风言风语吧?我想着,就拿手机百度,柳敏一直是我喜欢的影星,长得俏丽,性格也活泼,演技还行,拍的仙侠片古装剧,都热播。前几年她嫁入豪门,我为她不值,竟然找了一个大她四十多岁的人。但娱乐圈也就这样,没啥好纠结的。
网上都是正面的报道,则没有绯闻,就是一些空穴来风的猜测也没有,这不正常啊,她这样的明星,都是靠绯闻稳定人气啊。难不成,有人买单删帖?我一页页翻看,都是赞美之辞。我要是爆料呢?会不会是爆炸新闻?哦,那可是毁了她玉女形象哦,算了算了,不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这时手机有提示,我忙打开迷谷庄园的APP,果然结账了,一万八,这家伙真有钱,合在一起两天多就三万多。我浏览消费清单,看到有水果套套,再也受不了,一对奸夫淫妇,奸夫淫妇,我狠狠地跺着脚。赵俊义,你这个披着羊皮的狼,别犯到我手里,不然有你好过。我咬牙切齿,只差赶过去掌嘴。
我正愤懑得不得了,不知道怎么办,电话响了。我一看,是赵俊义打来的,我考虑要不要接,后来想看他怎么说,人虚伪总该有个界限吧。
“晚上有空吗?想见你。”他柔声细语。
我差点爆发,却贱贱地压低声音。“有空,你在哪?”总要给他一个解释的理由吧,我宽慰自己。
等挂了电话,我就自怨自艾,觉得自己又犯贱了,怎么他一个电话,我就要活蹦乱跳地出去啊。我郁闷得不得了,但还是开始梳妆打扮,至少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也会有好心情。况且,我不管喜不喜欢他,会不会爱下去,我都想在人前清清爽爽,把最美的一面呈现给我爱的和不爱的。我有些病态地认为,美是我自己的,是不是诱惑犯罪那不是我该想的事。
这一次我不想装淑女,我觉得最迷人的女人是略带神经质的女人,高冷里带着迷离,带着柔情似水,带着未来憧憬。我穿着性感的长裙,把事业线留到极致,把光洁的背脊也留到极致,用珍珠做成的头箍把长发盘起,玉颈完全露出,戴细细的金链,坠是2厘米珍珠做成的“路路通”,可以围一条丝质围巾,我挑了挑,还是用羊毛披肩,那样暖一点。
我下楼,我妈阴阳怪气地说你要不要这样美丽冻人啊。我说我今个心情就想这样穿。那你去见谁,我妈充满好奇。赵俊义。你不是说不发展了?吃个饭又不会死人。也是,最好拍张照,让妈看看是不是帅过金城武。我扑哧笑,金城武秃顶了。我妈忙说他光头更帅。
我就这样笑吟吟地出门,过小桥的时候,一辆路过的车停下来,摇下车窗,司机伸出脑袋喊我,白小惠,你又去相亲啊。
我扭头看,村子里的,比我辈分低,我呵斥他,说要你管,白小惠不是你叫的,你要喊我姑奶奶。那家伙嘴贫,说就是大家喊你姑奶奶,才把你喊成剩女了,年纪轻轻,已成奶奶,现在的年轻人接受不了。
我路边找砖头,那家伙忙喊姑奶奶饶命,就开车溜走了。我站直身子,忽觉得有道理,我的晦气,会不会是因为大家都喊我姑奶奶?从小到大,一群孩子跟在屁股后面喊我,我能不老气横秋吗?一个充满老气的人,能不剩下吗?唉,这也没办法,谁让你辈分高啊。我不想让这事影响心情,忙走路,硬生生把念头驱逐出脑海。
他开车来接我,约的地点是停车场。白小赞那家伙看到我,特意跑出来,上上下下打量我,问:“小惠姑奶奶,你穿这么性感,难不成赴陈海夫的约?”
“找打,不是说让你喊小惠,不准喊姑奶奶。”我怎么看都觉得他讨人嫌。
“真的去见陈海夫啊?”他坏笑。
“你说,陈海夫跟你啥关系?回来别的人不找,偏找你?我记得高中时,他鸟都不鸟你。”我气不打一处来,陈海夫有心的话拨我电话啊,老娘电话十几年没变,用不着兜圈子吧。
“嘿嘿,不是碰巧遇到了,就留了电话。”白小赞一脸尴尬,想来也知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好了,周日同学聚会,时间地点发我,我去给陈海夫长脸去。”我懒得理他,就走开。
人不想路边干等,就上自己的车去听音乐。上车后,我从杂物盒里拿起钻戒,钻石比黄豆大一点,有三克拉?莫不是买了一个玻璃忽悠我?我忙寻找牌子,看到“一生”,就明白另一个戒指刻着“一世”。一生一世,我心里悲楚起来,一个刚刚给女人送了一生一世的许诺,转身又去密会另一个女人,这是什么玩意啊,天生的花花公子,少女杀手?
我开了车厢灯,仔细地辨识,终于在戒指内圈的一处发现了三个小字,周家的,想来不会是假。我忽然想起一个关键,那个家伙根本不知道我手指粗细,为什么买来的戒指恰好?不排除,他这个教钢琴的,天生对人家的手指敏感,一眼看过去,已估出大概。
当然,也许这戒指本不是给我的,只不过碰巧也合适我的手指。我想起柳敏,这戒指会不会是给她的,正是逼婚,导致分手?这戒指少说十几万,会为见了一面的女人买吗?怎么说,我该不是他一见钟情的对象,不然他不会转身去和别的女人开房。
这样想,我又有冲动扔掉戒指。
终究不舍得,我把戒指戴回手指,虽说这戒指本意未必买给我,但和我更合适,戴在手指头上,水滴型的钻石璀璨生辉,我的手显得更白皙。那家伙的眼光不错,只是人品差。
我忽想起,应该利用利用赵俊义,去刺激刺激陈海夫,对,周末带他一起去。人比你帅,事业比你成功,看你还得瑟啥。我实际更纳闷,当年陈海夫究竟是因为什么抛弃我,而去选择别人。他娶的是他大学同学,听说是外国人,后来跟着出国了。难不成,他为了出国?还是嫌弃我没有文凭?
奶奶的,这个社会什么都看文凭,文凭就代表能力吗?文凭就代表性和谐吗?要不,你俩怎么离婚了。该,奸夫淫妇,该你们。我近乎诅咒地想着。
我听着音乐,不喜欢太激情的音乐,只喜欢传统的筝曲,当然,钢琴曲也不错。我闭目养神,实际,生活真的可以简单到质朴,例如就听听音乐,喝喝茶,写写文章。男人挺多余,要性生活的时候完全可以找鸭,又帅又懂技术,你说要你们男人干啥,就是来惹老娘伤心?
我愤懑不平,又自怨自艾,怪自己为啥不能坚持不婚呢,这年头,不婚的人大把,不都活得自由自在。
短信响,是白小赞发来的。陈海夫包场的地方是天伦,唱歌的地方,有自助餐。我瞧不起他,搞什么念旧啊,我们上学那阵子,天伦还只是大排档样的练歌房,这些年才升级改造,但档次还是不比市区的歌厅。你妈,你稍微大方一点,选个金碧辉煌的地方不行啊。当年你穷,请老娘去那里唱歌情有可原,现在都十几年了,还去屌丝场所,丢不丢人啊。我想想越气,都不想去了。
又来短信,是赵俊义的。又塞车,附“堵塞成长龙”的照片。我回了句,塞车就塞车了,告诉我就行,别老发照片,你不需要证明给我看,你没有义务证明给我看。我把对陈海夫的情绪发泄在赵俊义身上。只不过,什么玩意啊,大话精,你还怎么让我相信啊。
我绝望了,我遇到的男人怎么都这个德性呢?我有冲动去约大胖子,益海的公子哥,连他也是垃圾败类的话,我就不婚。我恨得咬牙切齿,如果可以自然变性的话,我希望我是男人,完事后可以不负责任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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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了一觉,赵俊义才给我电话说到了。我慌乱地起来,才发觉自己睡在车里,音乐响着,空调吹着,我身上都有了寒意。我有气无力地说等一会,就对着后视镜补妆,臭美的人,在容貌上容不得一点马虎。
磨磨蹭蹭好一会,我关音乐,关空调,熄火。那时候,我感觉特丢人,从四点多等到现在,现在几点了,7点半,你妈,有这样欺负人的吗?我拎包下车,险些栽倒,我都在车上坐麻了腿。
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走着,路过保安亭,白小赞笑:“我的姑奶奶,你车没动,就发生了交通事故?”
“白小赞,闭上乌鸦嘴,让你喊小惠,小惠,你再喊姑奶奶,我撕了你的嘴。”我伸着手指警告他,说着扑保安亭去,要揍他。他一下子缩到座位下。
我有这么凶吗?我是女汉子?我被他逗笑,准备走,却看到路边的路虎车。赵俊义那家伙站在车前面,对着我笑吟吟。
只一眼,我都原谅了他。原谅他找别的女人,原谅他的大话精,原谅他的迟到。我喊:“你傻站着干啥,过来扶我啊,等你,人家腿都麻了。”
赵俊义忙快几步,过来扶住我。“不好意思,车堵得厉害,交通台有播报。”
“不用你解释,我信你。”信你才怪,我腹诽。
他脱了他的风衣,披我肩上。“降温了,别冻着了。”
我一下子被感动,一些人小小的细节就让人感动。
“喂,姑奶奶,他是谁?”白小赞大声喊。
“你姑爷。”我来了精神,回头大声应他。
白小赞显然没有想到我回得这样干脆利落,半个身子伸在保安亭外不知道收回去。
“他谁?”赵俊义张望后面。
“村里的,我辈分高,他要喊我姑奶奶。”我明说。
赵俊义扑哧笑了,说:“看着他比你大啊。”
“比我大几个月,他是我从小到大的同学,话特别多,外号叫话篓子。”
“话篓子,那要得说多少话啊。”他扶着我上车。
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才发觉他的车气派。他帮我拉安全带,脸伸在我脖子下,我的心肝肝跳得更快了。疯了,疯了,记住,他有别的女人,我攥紧拳头,如果打了他就可以解恨,可以原谅他,我就打他了。
他上了车,问我:“我们去哪里吃?回市区,路上还是很塞哦?”
我日,吃饭的地方都没想好,就来约会,我差点爆粗口,忙笑吟吟说:“凑近凑近,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有烤羊排,只不过环境有点差。”
“好啊,农家菜更好。”他倒不是挑剔的人。
我却后悔了,我穿成这样,能去那烟熏火燎的地方吗?得,我还是回家换衣服吧。
我说回家换衣服,他说我送你。是哦,他可以送我到门前。只不过这家伙会不会跟着到我家?我妈看到他,会不会犯花痴?估计我爸要沮丧了,终于来个身高形象把他比下去的男人,当然,我弟不算。
“好啊,好啊。”我指着前面的路,说进去500米,只不过有个桥,不知道你这车过不过得去。
“你的车过得去吗?”
“过得去,只是剐蹭了两次车,我爸就不许我开车进去了。”我实话实说,女司机,虽然我够狂野,可是女人对大小尺寸也缺少判断。
“那就好。”他启动车。
到了窄桥,他说过得去,停都不停直接冲过去。我心悬着,往日我也是直冲过去,就擦了车身。无惊无险,就这样过去了,我不得不对他翘大拇指。
到了家楼下,我客套。“要不要上去坐一坐?”
“伯父阿姨在家吗?”
“估计在家。”我松口气,应该不会上门坐了。
“那我今天不上去了,没有带礼物,冒冒然上去会失了礼节。改天,我专门拜访。”他举手投足,都是涵养。
我看他,闺怨地看他,比我强,有好的家教。我家的家教也不错,可是我没有学到。但我心里疙疙瘩瘩,这家伙一定贯常说谎,信口开河地找到最好的借口。
我下车,进院子。没看到我妈,多是搓麻将去了。我爸和浙江人在,下象棋。
“哦,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啊,竟然这么早就回来。”我爸冷嘲热讽。
“外面没太阳,天早就黑了。你俩下了几盘棋,竟然不知时日?”我没好气。
“你看,没大没小啊,家门不幸。”我爸对浙江人说。浙江人尴尬笑,还看我一眼。
我懒得理他们,上楼,换衣服,又补妆。再下来,两个人还在那下棋。
“你这么晚往哪去?”我爸在进行他的家教。
“去放羊娃家吃羊排。”我随口应着。
我爸腾地站起来,拍了浙江人一把,不下了,我们也去吃羊排,让我闺女请我们吃。
我吓得差点摔跤,以为听错了,忙提醒:“爸,你们不是吃过饭了?”
“没,你妈去做头发,还没回来。”我爸特大男子主义,从不做饭,是宁愿饿死也不下厨房的主。
我要死的心都有了,只好提醒道:“别人请吃饭啊。”
“是谁请吃饭?既然可以请我的女儿吃,还不能请女儿她爸吃?”我爸缺根筋,还要我说得多明白啊。
“赵俊义。”我只好说。
我爸一愣,表情僵了僵,就无所谓地说:“他啊,那小子在哪?他刚出生那年,我还抱了他呢。让他请吃饭,让他请吃饭,走,一起走。”我爸得劲地说,招呼浙江人一并走。
各位看官,我能反对吗?若是只有我爸,不让去还好说,可是还有浙江人。若是只有我爸,去了就去了,可是还有浙江人,我怎么觉得挺尴尬的。
好吧。我索性大方了,心里则怪自己换什么衣服啊。
赵俊义没想到会有三个人出来,在车上看到,忙下车,快步走到车前,对我爸鞠躬,问伯父好,接着对浙江人点头示意。有礼貌的人,怎么看都让人舒服。
“我爸他们没吃饭,让你请吃饭呢。”我没好气,这个外形让人舒服的人,有着魔鬼的灵魂,我给他下了定义,连我这个白魔主都没他邪恶。
“应该的,应该的。伯父,来得匆忙,没有备礼物,所以才没进屋叨扰。”赵俊义解释着。这家伙找的理由,让人无从反驳。
我爸早在盯着赵俊义看,院子前光线幽暗,但我看到我爸眼睛在放光,他自来熟地说:“哎哟,有多少年没见,你都这么高。当年伯父抱过你,你还在我身上撒尿呢。”
我扑哧笑出声,忽有快意恩仇的豪放。赵俊义也不尴尬,说我妈有提起,她改天要约你聚呢。
“你妈从澳洲回来啊,那应该聚,应该聚,到时我来安排。”我第一次发现我爸待人处事挺老到,客客气气的,唯独对我刻板。
我坐副驾,赵俊义忙给我爸开后车门。我爸则招呼浙江人先上车,浙江人挺拘束的,但没拒绝就上了车。我是忽觉得他没有眼色,这样的聚会,你就不知道推辞推辞,明摆着我有多尴尬。
放羊娃烤羊排要再上山里面,那是我一个堂哥开的店,店名好土,我为这个店名嘲笑他好几次,但偏偏他的生意极好,一些人还从市区慕名而来。味道说不上好,但是真羊肉,找的大厨还是蒙古人。
车还在绕行,我爸电话响,听我爸说话口气就知对方是我妈,我妈在那头一惊一乍,说有羊排吃怎么不喊她,她是大嗓门,我们隔着电话都能听到。
“伯父,要不要接上阿姨。”赵俊义就是这样乖巧,我心里更是恨了几分,你就装吧,等你狐狸尾巴露出来,我爸不砍死你再说。
“不用,她知道地方,让她自己开车来。”我爸挂了电话。
我心里憋屈极了,估计过了这一夜,我这个超级剩女有了男朋友的事儿一定会沸沸扬扬,我妈会张扬,我爸说不得也会自豪地对外人说,我女儿眼光好。可是,我跟赵俊义能成吗?八字只有一撇,铁定不成,这样的花心大萝卜,我不要。但是我还说得清吗?铁定我会再次成为笑柄,我爸我妈会再恨我一次。
到了放羊娃羊排馆,我堂哥竟然外面候着,显然我爸短信已经通知他了。我趁赵俊义去停车,对我堂哥小声说,一会别给折扣。我堂哥说,那你爸会不乐意的。我说不是他买单,开车的买单。堂哥说难不成你今晚相亲?那人应该家底不错啊,路虎揽胜,进口的,少说八九十万。我说那么贵,他说早年的还不止。我说他不差钱,你就别折扣,听我的。
堂哥憨笑,看来你对那人有意见。我说何止有意见,恨不得千刀万剐。堂哥立即看着我,不相信地问,没得,他就得罪你了。嗯,我点头,我俩铁定不成的。心里只祷告,希望从堂哥这里传出一点讯息,这样风言风语之后,我不会太难看。
我发现我爸比我狠,点菜竟然都往贵里点,首先来只烤乳羊,接着就是店里招牌特色菜,充满荷尔蒙气息的招牌菜,什么葱爆羊鞭,爆炒羊蛋,我爸点羊蛋的时候特意说,我战友,山东人,教我一个土方,这个东西,对男人特补,而且要孩子前吃上几个月,生男孩的几率很大,生下的孩子特健康,小赵,小范,以后你俩结婚,联系伯父,这家店跟我有点亲戚,羊蛋都给你们留着……
我看一眼赵俊义,看一眼浙江人,他俩都是一头黑线,特尴尬。只有我若无其事,听得多了,已经有了免疫力。
“只不过,绵羊蛋不行,必须山羊的。”我爸越说越得劲。
我吵他,说:“爸,你还有完没完?要不要人吃东西啊。”
我爸才意识到他女儿在场,旁边还有个是备选的女婿。他尴尬地笑笑,说:“一会你比别人吃得多。”
我都想拍案离席,还让不让人过啊。我只好,拿过菜谱,点了鱼啊虾啊青菜啊,这里不全部是羊。
不等烤乳羊上来,我妈就风尘仆仆过来,过来就站在赵俊义对面看,本来是眯缝眼,瞬间就睁大了,像是发现外星人一样。为了避免她一惊一乍,我抢先说,这是我妈,说着桌子下我踢赵俊义一下。
赵俊义约莫把我妈当成服务员了,因为我妈去做头发,怕染发剂搞脏衣服,就穿得很朴素无华,而这里的服务员也衣着朴素。
“阿姨好。”赵俊义站起来,彬彬有礼。
“小赵好。”我妈乐得合不拢嘴。
我拍一旁的桌面,意思让我妈挨着我坐。我妈走过来,让我往一边挪,她好挨着小赵坐,好拍话。我一头黑线,只好挪位置,这样就挨着浙江人坐。
浙江人冲我尴尬笑笑,我忙对他笑,说小范,你老家还有谁?他说爸妈哥姐都在。我马上诧异地看他,说他们怎么都不来看你。浙江人低着头,小声说家里也有地,他们走不开。哦,我明白了,摆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孤儿院出来的,都孤独惯了。又问,你是农村人,什么都会种植,怎么大学还要学种植。他说,要科学种植啊。哦,原来如此,我只好冲他翘大拇指,原来人家也是有抱负的。
这边,我妈开始她的盘问了,拉着赵俊义的手说:“小赵,你看你的手,长得这样纤长,天生是弹钢琴的。”
你夸就夸呗,拉人家的手干啥。我妈不松手,仰头看赵俊义的脸,好一会说:“你像你妈,我结婚那天,你妈来了,你妈好漂亮,又会穿衣服,差点抢了我风头。小惠他叔还打听你妈,只可惜你妈没看上我们农村人。真是可惜啊,不然的话……”
我爸也看不过去,在对面咳咳。我妈打住,好像才反应过来说:“不是可惜,是幸亏啊,不然我俩家就做不成亲家了。”
我再也忍不住,喝在嘴里的茶水都喷了出来。
“阿姨,亏你记性好,三十多年前的事情都记得那么清楚。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我妈跟你家这么有渊源。”赵俊义嘴角上扬,微笑着。
我气不过,隔着我妈拍他背,警告地说:“别逗我妈说话了,她就是一个活宝。”
“唉,小惠,有你这样当着女婿的面说妈的不是吗?”我妈迈脸凶我。
这哪跟哪啊,没得就女婿了。只不过我妈不是一般的颜控,遇到帅哥就犯花痴,以往我交往的帅哥们,都被她语无伦次地亲热过。
“对了,你妈和小惠她爸,可是蓝颜知己呢,两个人……”我妈爆新料,我感兴趣了,竖着耳朵听。
我爸不干了,看到烤乳羊上来,忙招呼大家吃:“别胡扯了,都八点了,早饿岔气了,快点吃吧。”说着他把切好的烤乳羊,拎了一条后腿给赵俊义,拎了一条后腿给浙江人,又拎了一条前腿给他自己,剩下一条,他看了看我妈,又看了看我,颇为无奈地说:“你俩石头剪刀布。”
12
周日,我让赵俊义过来接我去天伦卡拉OK。天伦离我家这边不远,是我们中学高中聚会首选,打滴滴去也就十几块钱。但有现成的资源,不用白不用,况且赵俊义的路虎揽胜还算长脸,不至于把我面子丢到地面上。
我的车虽也不差,但吃羊排那晚,我妈为了赶过去,开车抄近路,在窄桥那里,被水泥墩刮了车身,为这,我爸把她的驾照没收以示惩戒。
我虽然不屑陈海夫的伎俩,但想想,高中毕业十几年,还真的没有同学聚会过,当然不排除那些优秀生一起聚会,我们学渣被自然排除。陈海夫毕竟是学霸,有号召力,听白小赞说,这次聚会有四五十人参与呢,全班来了三分之二,这该是他学霸的魅力吧。
为了参加聚会,我做了头发,买了新衣,新鞋子,我想以白魔主的身份出现,要非主流,要邪气凛然,要掌控不住,所以头发染成深棕,做了深色眼影,涂了大红的口红,而一身行头以黑色白色为主,有短装风衣外套,白色衬衣,深灰色的背带铅笔裤,外加筒靴。
“你这是去参加cosplay动漫秀?”赵俊义这次没有迟到,我对他的耐心只能过了今天和今晚,说不得卡拉OK结束,他送我回家,我即会与他坦白,告诉他我们不合适。
“我这样看有没有不正常?会不会让人觉得神经病?”我灿烂一笑,问道。十几年后的再聚,我就想让那些人知道我不正常,知道我和他们不同。甚至,我要以失败者的身份出现,让别人鄙视里有同情,这样,陈海夫还会喜欢我吗,他会不会成为讨伐的对象?
“有一点怪怪的感觉,只不过却觉得这个才是真正的你,而之前的是其他人。”他审视地看我,意见挺中肯。
“那你还爱我吗?”我发觉自己挺虚荣,向一个认识没几天的人问还爱我吗。似乎对方已经爱我,且爱得很深。
“爱,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郑重地、若有所思后的回答。
我差点感动得就要妥协,原谅他。不忠不实,男人都这样,就从里面择优吧,赵俊义绝对是里面的最优秀。
热泪盈眶,我这个人也会演戏,说:“看着你挺内向,想不到也这么贫,都被你感动得掉泪了。”
“内向代表着专一。”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差点要吐,要不是知道他的兽行,我绝对会为他再次宽衣解带。我只好扑哧笑了,装得挺开心。
“我要不要也换身行头,配合你?我带了几套衣服,可以稍作改变。”他征询地问道。
“不,我就要你正常。”我看他西装革履,帅气逼人,让他正常人地出现,比下那些人,至少比下陈海夫。
他默然地看我,好一会点点头。我是敏感的人,知道他有所惑。我拍了他肩膀一下,说:“打起精神,今晚的聚会是我正牌前男友组织的,你任务艰巨。”
啊,他看我的眼睛一亮,瞬时来了精神,嘴角还有了笑意。
男人,就是战斗型动物。我瞬时充满魔力,说出发。
路上,大塞车,急得我差点当着赵俊义的面爆粗口。
赵俊义问:“这条路是不是经常塞车?怎么每次都遇到。”
“人品呗。”我调侃。
蜷缩在副驾位上,心里则在想今晚会是怎样的境况。抑或别人家根本记不清我白小惠,即便记起了,又能记起些什么?是那个上课睡觉,下课抽烟被老师常罚站的白小惠?是那个有个品学兼优时常被拿来对比的弟弟的白小惠吗?还是那个毕业前头脑发热自不量力和学霸陈海夫早恋被老师险些劝退的白小惠吗?我忽然发觉,那段时日是我人生最大的灰暗期,是我想起来就觉得丢人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自卑期。可是,今晚我又一头扎进去,让他们重新撩起过往的罪,让他们重新指指点点。
何苦呢?陈海夫,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你要重新来过,打我电话呗,对过往做个解释,我说不得就撇过,屁颠屁颠又黏上你。即便你记不得我的电话号码,不是有白小赞,你可以问得到的。却偏偏拉我至众目睽睽下,接受再一次的审视和定义?
“你在紧张?”赵俊义问,他是一个安静的男生,大拥堵里,他还可以心平气和,稳健地开车。换了我,就会暴躁如雷,会骂那些加塞的人,诅咒他们钻到大卡车底下去。
“嗯。”我不想隐瞒情绪,甚至我有倾诉的欲望,还有做爱的想法,这样可以放松神经。
“有什么好担心,现在的同学聚会,无非是攀比、展示,某某是高官,某某是亿万富翁,某某做了什么惊人之举。再就是聊房子,这个在哪里哪里几套房,哪个房子升值翻了多少倍。大家都不会提过往的事,只看眼前的物质。”他窥见了我的内心,宽慰我。
“你怎么知道?他们以往瞧不起的人,难道不会再次敌视?”我紧巴巴地问。
“我参加同学会多了,小学的,初中的,大学的,高中的都有,大家都一样。对了,你们女生聚一起,还会聊嫁得好不好,会说自家的娃聪明不聪明。”赵俊义侃侃而谈。
“可是我没嫁,没娃啊。”我心神稍定。
“不是有我呗,况且没出嫁也不是丢人现眼的事。三十出头,未嫁的有好多,大家又是一帮,聊化妆品,聊衣服,聊旅游。等你去了,就会发觉所有人都是三五成群,不自觉地形成小集体,各自聊各自的,互不干扰。”赵俊义细致入微地介绍。
我在想聚会时,他一定是那个手端一杯红酒站在角落里细细品味,一边观察别人的孤独人。而我,今晚说不得也是那个站在角落里看别人三五成群而嫌多余的多余人。
“要不要发个短信给同学,解释塞车了?”赵俊义提醒。
“不用,反正多一个少一个人,他们不会在意。”我目光笃定地看着前面,不知发生什么事故,这么堵塞。
到了,赵俊义去停车,我径直上楼。十多年,天伦变化很大,原来的大排档变成独栋的高楼,看电梯里的介绍,一楼是饭店,二楼也是饭店,三楼四楼五楼才是卡拉OK,而六楼七楼是棋牌足浴,八楼九楼则是轰趴馆,十楼还有影院,再上面是酒店。这里成了综合娱乐场所,看装潢已不比市区的会所差。
聚会点在轰趴馆,场地大,可以开Patty。果不其然,没有人在意你迟到不迟到,来了就好。我出现的那一刻,我的同学们愣神那么一阵,都看着我,显然,他们已经不认得我了。还是陈海夫先看出我,他喊声小惠吗,随后从一群兄弟里脱颖而出。我也在这群人里找熟悉的人,也一眼认出陈海夫。
“陈海夫?”十多年不见,他多了沧桑,戴着金丝眼镜,脸也棱角分明,只不过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只一眼,我心中就充满了悲楚,这个给我刻骨铭心的爱恨离愁的人,还可以在十年后影响我的情绪。
他伸出手,我迟疑着,最后还是握了他的手,他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带着温度,似曾十余年还是这么温暖。
“白小惠?嫂子啊。”一人认出我,惊讶里带着戏谑。
他那帮兄弟真为他长脸,大家爆笑起来,还有人鼓掌,更甚之,他们起哄来个紧密的拥抱。十多年后,我还是以一个笑柄的身份出现。
我淡定地从陈海夫手里抽出手,灿烂一笑,对那帮人说:“嫂子不敢当,他十年前,都休了我。现在我还是孤家寡人,而他呢,听说夫妻和睦,生活幸福。”
我这样直接,那些人自是不好再拿两人说事。只不过还有不长眼的一旁鼓动:“那正好啊,海夫现在离了婚,也是孤家寡人,你俩正好可以再续前缘。”
“是吗?只是我敢嫁他未必敢娶,毕竟十多年了,人都变了,我已不是当年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几句甜言蜜语即可哄骗,他也不是当初风华正茂的少年,已多了子女羁绊,想来,即便再继前缘,也不能像当初的随心所欲。”我冲陈海夫眨眼睛,嘴角是笑意,补充问:“是不是,海夫同学。”
陈海夫直直地看我,没有接话,他的眼睛会说话,还是像当年那样炙热地看我,似乎在等我确切的答复,也似有千言万语,凝聚深瞳里。
我不能躲开他的逼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傻姑娘,不会腼腆娇羞地点头,我也看着他,嘴角勾起不羁的笑意。
“你敢嫁我就敢娶。”他眼睛依然热辣辣看我。
“我不允许。”门口处有人答道,火药味十足。
两个渣男,终于碰到一起。
这家伙的出场在我安排内,但出场的方式着实出人意外。只不过,我喜欢,他充满火药味的语气值得加分,让我一下子扭转了局面。所有人都看他,我也转过身看他。
他气定神闲,却也咄咄逼人。这里面的男生一下子同仇敌忾,似乎黑社会帮派的小混混,要替老大出手。而那些一开始扎堆在另一处的女生在窃窃私语,神情各异,有隐隐兴奋,眉飞色舞,有蹙眉旁观,心有狗血剧情。
“哦,忘了说,这是我男朋友。”我若无其事,对陈海夫一人说,像宣布主权一样淡定。
陈海夫看赵俊义,赵俊义微微一笑,就大方地走过来,到我身边,他嘴角含笑,更是迷人,冲我点点头后,才伸手给陈海夫。“不请自来,请多多包涵。”
陈海夫表情有点僵,眼睛里有流光,但依然有风度,伸手和赵俊义握手,两个人也仅是象征性地握手,一合即开。没有人吃瘪,也没有紧握手暗中使劲,我微微失望,却不做强求。这里我已不是主角,可以待在角落里默默旁观,可以抱着话筒唱一个人喜欢的歌,有啤酒红酒洋酒,也可以喝他个不醉不归。
只不过剧情根本不是我掌控的,原来赵俊义认识陈海夫。
“你这个家伙一回国,怎么就来勾引我女朋友?”赵俊义说。
“你女朋友?你俩认识不超二个星期吧?你可知道,我和她认识有多少年?”陈海夫嘴角带着嘲弄。
“有些认识,再久,也只是更深的伤害,终归不过是孽缘;有些认识,不过一面,却已铭刻在心,只想与她一生一世。”赵俊义动情地说。
他说最后一句话,是望着我说,差点感动我。我两眼已经潮湿,可偏偏他是色鬼,是大话精。我心中的疼,有陈海夫留的伤,有赵俊义的坑蒙拐骗。
真是物以类聚。“你俩认识?”
“嗯,我舅家表哥。”赵俊义耸耸肩,无所畏惧。
打住,这是什么狗血剧情,我一下子面红耳赤,与表兄弟谈情说爱到这个地步,我只差崩溃,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再也顾不上其他,踢脚踹了陈海夫,又踹赵俊义,骂句:“渣子,都他妈渣子。”
我踹完骂完就出去,遇到正端饮料的白小赞,毫不客气上前拧他耳朵,呵斥道:“开车没?开车一会送姑奶奶回家,我在大堂等你。”
白小赞被拧得龇牙咧嘴,连说姑奶奶饶命饶命。我放了他,扬长而去。
13
我乘电梯下去,无脸见人,可恨的赵俊义,你俩是表兄弟,你别说出来啊,这下可好,我一定是我同学里的笑柄,对了,还有白小赞,他这个家伙如果在村子里乱说,我应该也是村子里茶余饭后的奇葩了。欲哭无泪,白小惠,你做的什么事啊,我埋怨自己,不知所措。
难怪,在赵俊义鼻山眼海里有陈海夫的影,难怪,一眼看见,就有怦然心动的欲念。时隔多年,我的爱情审美依然没变。以后,再选男人,一定要避开陈海夫式的样貌,那绝对是渣男。我要找益海集团的公子哥,他是死胖子,一定避得开命数。
我有些不甘心,很想问一问陈海夫,当年到底为什么抛弃我,现在回来找我,又凭什么理直气壮地说你敢嫁我敢娶,你真的以为你是太阳,我是地球,会终生终世围绕你转啊。
我到了大堂,看着金碧辉煌的大堂,忽觉得自己的悲摧。我不过是一个小女子,不过是想拥有一分真爱,老天,你怎么这样折腾我。天道不公,你还让不让我嫁人啊。
不想,我看到了浙江人。他正和另外一个人抬着一棵树进来,是一棵大桃树,上面的花骨朵都含苞待放。他从哪里弄来的树啊,印象他种的树都是一年期,一年桃树能长得这么大吗?
他没有看到我,抬着花树从我面前过。花树枝丫被捆绑着,上面还挂了很多利是封。花树本身不重,往年我爸为了给我招桃花运,买过一棵花树,我抗过。只是,花树下有花盆,花盆带土,那个重。后面那人应该是三轮车夫,一脸风尘仆仆。
他俩把花树安放大堂正中央,然后解开束花枝的绳子。花枝一下子舒展开,乱颤着。浙江人擦额头的汗,随后细细地打理花枝,将折断的花枝剪下,将绞在一起的花枝摆正。人仰着头审视花朵,左瞄瞄,右瞧瞧,满意了,才拿着喷雾瓶对着含苞待放的花朵喷水。
粉红色的花朵,映衬着他这个人,人面桃花,格外美艳。我看着他认真干活的样子,心间有了暖意,并不是每个男人都是渣男,至少眼前这个人还可以信赖。又看着娇艳的桃花,心间有了春意,想来,这世间美好的事情有很多,别被一时的窝心而失望。
我走上前,说:“小范,哪来的大桃树?”
他这才看到我,忙说:“小惠姐,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前年买的种树,嫁接用,这次不是要迁走,不小心断了根,只好当年花卖了。”
哦,这样啊。我不感兴趣了,问他一会怎么回去,他说晚点拦车啊。我说我带你回去,我们一起搭车。他说等不及,还有花在市场那里卖,会很晚回的。我犹豫一下,正想说我去给你卖花,却看到赵俊义下来,那家伙眼尖,朝我走来。
我忙对浙江人说那就算了,姐先走。说着往外走,赵俊义快步跟过来。
路上,我没有说话的意思,之所以同意赵俊义送我回家,是因为我实在怕一个人回去,怕自己会在的士上抽抽搭搭,怕一个人走在狭窄的村道上而没有勇气回去。虽然来之前,我已经意见明确,这两个人都不嫁,可是真的下了决心,才知道我会哭泣,我在伤感,甚至我会怕父母问起缘由。
而他在,至少我可以坚持不哭,至少还可以走回家门,佯装着无事。明天和以后,我闭门不出,行尸走肉地活下去。
塞车。我没好气,说:“怎么和你在一起这么晦气呢,总是塞车。你看,接我时塞车,送我时塞车。是不是老天也在预示我们不合适?”
“我不认为,塞车,那是为了让你我待在一起更久一些。”赵俊义总是有理由。
“那上一会你接我时,为啥也塞车?”我不信他花言巧语。
“那是为了增加彼此的念想。”赵俊义又做了周全的阐释。
我懒得理他,估计这就是他花心大萝卜的高招,我才不上当。
“表哥当年想出国,才找了不爱的人。”赵俊义好一会说。
“嗯。”我迈脸看他,太憋屈了,竟然是这样的理由。
“他一直想出国,所以娶了一个美国女孩,毕业后就去美国了。只是因为他对对方不是真心,虽有了三个孩子,但还是选择了离婚。一个人就回来了。”
我不语,消化他说的讯息,觉得陈海夫这个人实际挺悲催,只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说他一直对你心生愧意,没脸见你呢。”赵俊义说着摇了摇头。
“那他还找人邀请我参加同学聚会?说出我敢嫁他敢娶的话?”我才不信那家伙心有愧疚,他一定看我好欺负才厚颜无耻地说那么肉麻。
“那是因为有了我,你知道不,还是他向我推荐的你。我因情自杀,被救后一直没有谈恋爱,我妈急,他爸替我妈急,他就说起你,说了你们过去,说你也自杀过。他回国之前就拜托我来照顾你。”赵俊义交了底。
“我不信,他才不会安什么好心,当年打电话给我,说小惠,我不爱你了,我们分手吧,就马上挂电话,还关机,都不给解释,也不听我指责。他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会安好心?”我激动起来,好像受到羞辱一样。
“是真的。今晚他约你,也不过是想道歉,同时因为新店开业,请同学们热闹热闹,派发优惠卡。他给了一张黑金卡,让我交给你,说只要是白小惠来,天伦娱乐城全额免单。”赵俊义说着,一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会员卡,递过来。
我接过来,借着外面投射进来的灯光细细地看着,一张黑色卡片,中间写着金光闪闪的阿拉伯数字:00001,再无余字。
“这个有用吗?”我心花怒放,以后要天天来,每顿都山珍海味,吃穷他。我发着狠心。
“不知道,应该有用吧。”赵俊义不置可否。
我暗下决心,把他吃破产,忽想起来,问:“我那张迷谷庄园的黑卡呢?”
“哦,那张卡在我表哥呢,我跟你去了迷谷庄园,觉得不错,跟他微信聊起,他就说借过去用用。”
我脑子一下卡住,断电一样,愣了好一会问道:“是不是那天我们结账走人,下午你就将卡借给他?”
“是啊。”
我恼怒极了,冲赵俊义吼道:“你这个混蛋,你把卡借给别人,怎么不说一声?”
赵俊义吓了一跳,车险些追尾前面的车。
他稳住车,赔笑:“用不着发脾气吧,因为怕你认出他,我才故意说去加油的,实际是等他到的。”
我恨得只想给他几个爆栗,都不是好东西。打住,陈海夫不是离婚了,怎么还有女人?
“陈海夫是不是有了女人?”我瞪着眼看赵俊义,想生吞活剥他。
赵俊义笑了,好一会说:“是啊,他离婚后就认识了一个中国留学生,两个人是一起回来创业的。”
我彻底卡住,原来人家压根都没想着找我,人家已经另结新欢,我竟然失落落的,好像再一次被抛弃。
“妈的,都是混蛋,尤其他,不是个东西。”我咬牙切齿,信了赵俊义说的。
赵俊义呵呵笑。
“笑狗屁,你也不是好东西。掉头,掉头,找他算账去。”有仇不报非君子,有仇不能隔夜报,只有回去,做了陈海夫,我才可能过了今晚不成笑柄。
我变得迫不及待起来,要把陈海夫按倒地上,脱光他,在他脸上肚子上还有小鸡鸡上都写上超级大坏蛋的字眼,最好做成文身,那才解恨。
14
我站在窗前,看外面。田野上的大棚已经拆了,那些多年生的花花草草也已移走,地面上只剩下一个坑连着一个坑,像土地的一张张嘴巴,无声地控诉和宣泄着什么。
浙江人在年前卖了一批年花,但算账后,还是亏本。我父亲说继续免租,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明年一定会大丰收,因为开发商答应,今后楼盘绿化用苗,找我父亲。浙江人听了,握紧拳头,紧绷得脸上露出笑颜。
木屋还没有拆除,浙江人还住在那里。只不过过了今天,他和他的木屋也将搬走,他将在新的地方继续他的种植梦。那里的种植园面积翻了几倍,土壤比这里肥沃,浙江人说等春雷滚滚后,他将播下一季的花种,等花开的时候,将邀请我们一家去游园。我爽快地答应了,还对他开玩笑,说他如果年长几岁,或是我年轻几岁,我一定嫁给他。他笑得前俯后仰,说姐你都要嫁人了,还开我玩笑,你要是真有心,赶紧给我介绍女朋友,本地人外地人不论,只要她愿意陪着我种花花草草就好。我调侃他,说他这是给我出难题,现在的女人谁愿意扎根土地啊。他尴尬地笑着,我却搂了他的臂膀,有力地拥了拥,说包在姐身上。
想着,我心里充满了力量,觉得他配得上任何女人。不知怎的,心头痒痒,总觉得错过了什么。找一个可以陪他花花草草的女人,想着就很浪漫。我的目光一时婆娑起来,看着田野上的坑坑洼洼,好一会,眼睛一亮,忽发现了绿意,那坑坑洼洼的边沿,不知道何时萌发了这一春的野草,星星点点的绿意,却春意盎然。
我看着看着,咬紧了嘴唇,姐今个就要嫁人了,之前好似梦寐以求,此时却心生忐忑,内心深处有着莫名的深深的渴望。我一时不解内心的想法,却有人敲门。我忙说进来。门开了,是我弟弟,他听说我的婚讯,第一时间拖家带口从欧洲回来了,那家伙真的争气,娶的是法国的姑娘,硬教会人家说一口顺溜的普通话。
“姐,姐夫带着一帮兄弟来迎亲了,那个陈海夫也在队伍里。”我弟弟认识陈海夫,他也恨着他。
“把门给我把严实点,他们发的红包不超过你们一家来回机票钱,就别开门。”我下了死命令。
遵命,我弟弟兴冲冲跑下去。
楼下面,非常吵闹。我忙跑过去前面,隔窗看,我看到白小赞和浙江人正在把持院门,隔着门缝索要红包。心里很得劲,不让你们吐血,别想娶我走。
果不其然,那天聚会后,我成了同学们的笑柄,表兄弟一起抢一个女人,少有。白小赞那个八婆,走漏了风声,村里人见了我都笑嘻嘻,把我这个姑奶奶笑得面红耳赤。
我说不嫁,我爸说那更惹人笑话,只有嫁了,才会成为老白家的美谈。那就嫁吧,唉,想不嫁还真不容易,我只好半推半就了。
有人翻墙了,我仔细看,是陈海夫那坏蛋,又不是你娶老婆,你那么卖力干啥。我抄起窗台上的花瓶,真想开窗砸了过去。
一个人翻墙,其他人学样,一帮兄弟们翻进院子。只有那新郎还在门外。我恨不打一处来,就你笨,人家都进来了,你也翻啊,翻啊。
这时,我的电话响。我看了眼,是赵俊义,只好没好气地接了电话。
“干啥?”我没好气。
“喂,你们老白家的人都钻进钱眼里啊,我都给了七八万,他们还不开门,尤其那个浙江人,拿我少说五万元,可是就他得劲,死不开门,他是不是跟你有仇,怕你嫁出去啊?”赵俊义扯着喉咙说。
“啊,你都塞了八万啊,你有病啊,塞那么多干啥?”我急了,没得像我妈一样心疼起钱来。
“是你家的钻进钱眼里了。你跟他们说,再不开门,我就走了,娶个亲这么折腾,我不干了。”赵俊义威胁我。
“得,你不愿意娶,那就走吧。”我才不吃威胁那一套,说完挂电话。
这时候,下面传来惊呼声:“别推了,别推了,门都被你们推倒了。”
我忙凑过去看,发现赵俊义已经翻院墙过来,嘴巴里喊着:“再不开门,我们就拆门拆窗户了。”
看着他气势汹汹的样子,我扑哧笑了,原来文质彬彬的一个人,急起来,也这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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