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兴蓉
救命的袜子
□黄兴蓉
上些年岁,记忆力就衰退了,会忘掉过往的许多事。而有些事,虽发生在很小的年纪,却依然记得清晰,这就是那些曾触及过你灵魂的事。我就记得一位奶奶,是我八岁那年认识的。她的音容笑貌始终清晰地记在心头。
我的童年,饥饿、寒冷、疾病伴随着我。一场大病刚好,冬天又到了,我面对的还是饥饿,割草卖不了几个钱,还是得这村那村去讨饭。我脚上有冻疮,在爸活着的时候就有了,年年都犯。我的脚对寒冷特别敏感,每年一到十月份就开始变成猪肝色,破皮流脓流血。我爸活着时曾用破棉花给我包上,再套上他的一双大鞋,趿拉着在街上走。可是爸爸没了,就连那双大鞋也没有了。我为了讨饭每天要走许多路,开始体会严酷的冬天寒冷的滋味。我们那里冬天很少下雪,可是地上常有霜。我没有鞋穿,只好打赤脚,结了霜的地能直接凉到骨头,每一步都疼痛难忍。
天有多冷,地有多凉。但我也必须要出去,不提水没有喝的,不讨饭没有吃的。我把猪肝色的双脚用稻草裹起来,再拿草绳缠上,拖着竹竿防备狗的袭击,走在讨饭的路上。这种“草鞋”很不经穿,走不了多远稻草就散了,我还得光脚板踩地上。所以我只有快跑,都说“腊月叫花子如走马”一点不假,能让脚板快些踩到没结霜的干地上就感到很舒服了。
那天我路过某村的一所院落,看到当院的竹竿上晒着一双挺大的布袜子和几块手绢,简直是我的救命稻草,我四下一看没人,就进院把那双布袜子偷了来。刚走开不远,就听到了一位老奶奶的骂声:“是谁偷了我的袜子啊?偷我的袜子去包死孩子啊!谁穿上我的袜子谁不得好死。”我胸口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从没做过这种事,心里很受不了。
只听一位老爷爷在院里说:“先不要骂嘛,再找找看,也许被风刮到哪儿了。”奶奶生气地说:“哪有风啊?小手绢都好好的,一双大厚袜子倒刮走啦?”他们屋里还有两位爷爷,本是在一起搓麻将的,这时打完牌刚要散去。那奶奶还在骂,我不能再犹豫了,就拿着袜子跑了回去,“扑通”跪在奶奶面前说:“奶奶,不要骂了,是我偷了您的袜子,我错了。现在还给您,您打我一顿吧!”
我说着就嘤嘤地哭了起来,奶奶一把抓去了她的袜子,对我怒目而视,高高举起的巴掌正要扇下来,爷爷上前止住了她:“算了吧,是个可怜的穷孩子,要饭的。”这时别的老头也凑上来说:“我认得她,是双槐的,没爹没娘了。哎呀!看娃儿这双脚冻成这样啦!”他们把我拉起来,那奶奶一下看到了我那双脚。她胆小不敢看了,忽然一把把我揽在怀里,大声哭开了:“疼煞人的没娘孩子啊!”
他们把我叫到屋里,奶奶流着泪大声说:“两只脚成这样啦还往外跑,你不要命啦!”一位爷爷说:“刘嫂,这孩子穷得家里就剩一堆稻草啦,她不朝外跑吃什么啊?”刘奶奶又哭开了,我抱住她也泣不成声了。
这天我在刘奶奶家吃的饭,一半米一半白薯焖成的干饭。临走时刘爷爷给我找了一双旧棉鞋,那双厚实的布袜子刘奶奶也不要了,送给了我。我死活不要,她硬塞到我手里,还说:“有错能认错,就是好孩子。孩子啊,以后有难处就来找你奶奶!”我答应着走了。但以后我再没去过刘奶奶家,一是不好意思再见她,另外我知道,她家日子也很艰难。我穿上了那双厚袜子和那双大棉鞋,脚就舒服多了。
这已是很久远的事了,现在想起刘奶奶来,感激的眼泪仍要流出来。刘奶奶早已作古,我很想念她,如果不是她,也许我就被冻死在那个冬天。
步步清风荐自《中老年时报》2017年8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