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图 /么乃亮 白全忠
东汉《封邰等字残碑》小考
文 图 /么乃亮 白全忠
邢台市文物管理处藏有一块汉碑残石,2015年出土于河北省邢台市开元寺东侧邢台博物馆工地,因首列存“封邰”等字,故以《封邰等字残碑》名之。该碑虽残缺不全,但残存的碑文依然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书体面貌对于东汉后期书法风格嬗变研究亦有帮助,兹略作考证。
残碑为原碑身下端的一部分,存高85厘米,宽124厘米,厚25厘米,字6厘米见方。无界格,阴刻,隶书,存14列,列最多8字,可识者共99字,录文如下:
《封邰等字残碑》拓片
首行叙碑主族出,其始祖出自姬周,上溯后稷,姓氏当与姬周相关。
残碑首列“……封邰”,《诗经∙大雅∙生民》曰:“厥初生民,时维姜嫄……载生载育,时维后稷……即有邰家室。”毛注曰:“邰,姜嫄之国也。尧见天因邰而生后稷,故国后稷于邰。”《史记∙周本纪》载:“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曰姜嫄,生后稷,封于邰。”由此,“封邰”前或可有“后稷”字句,即用“后稷封邰”之典,周先祖后稷封于邰是在陶唐虞夏之际,故“封邰”后接“远历贰代,暨周……”之句。首列叙碑主族出,其始祖出自姬周,上溯后稷,姓氏当与姬周相关。西周初年大封诸侯,除少数保留姬姓外,后世多以国名、封邑名以及祖父名号为姓,姓氏分支众多,此处无法判断碑主姓氏。
第二列“……章句,兼诗耽礼,论语……”,阐明碑主为儒生出身,具儒学修养。“章句”指汉儒所创的研究儒家经典之学,重在解释篇章字句,而不阐发大义;“兼诗耽礼”指研习汉经中的《诗经》和《礼记》。东汉经学发达,甚重师承家法,尤其是今文经学为当时官学,通经者方易入仕,故文士多通经综纬,以求晋身仕途。汉碑在叙官历时往往先明治学,如东汉《袁安碑》 “授易孟氏”、《张迁碑》 “治京氏易”、《孔宙碑》“治颜氏春秋”、《尹宙碑》“治公羊春秋经”、《武荣碑》“治鲁诗经韦君章句”、《衡方碑》“耽诗悦书”、《夏承碑》“治诗尚书”等等,不一而足。
第五列“司空宗公,旌命招……”,指碑主曾在司空宗俱账下行事。宗俱(后世亦称宋俱),《汉书》无传,其碑宋时尚在汝州(今河南临汝一带),后佚,拓本亦不见传,宋赵明诚《金石录》载有《司空宗俱碑跋尾》,稍晚的洪适《隶释》则著录碑文。宗俱碑额题“汉故司空宗公之碑”,首题“公讳俱,字伯俪,南阳安众人也”。碑文残缺不全,不成文理,难能可贵的是保留了一些名讳、郡邑、父祖及官职信息,其仕历大致为:以察孝为城门候,历郎中、议郎、五官中郎将、越骑校尉、汝南太守、少府、太仆、太常、司空。此外,1921年河南洛阳出土的曹魏《皇女残碑》见载宗俱“女,年九岁,字皇女……司空宗公之外孙也”。按《后汉书∙孝灵帝纪》“(建宁四年)太常宗俱为司空……(熹平二年)司空宗俱薨”,可知宗俱在灵帝建宁四年(171年)由位列九卿之首的太常升任三公之一的司空,熹平二年(173年)去世,《封邰等字残碑》碑主为宗俱在任的时间当在熹平二年之前。
第六列“举孝廉、除郎中”,“孝廉”为两汉时最重要的岁举科目。所举之人多为儒者,官贵子弟居多,其授官大多先拜郎中,后内升或外放,碑主正是通过察举选官正式入仕。
第七列“兼领弓高、武垣”,弓高,古县名,故治在今河北阜城南,汉置,两汉属河间国(郡);武垣,古县名,故治在今河北肃宁东南,战国时赵国置,西汉属涿郡,王莽曰垣翰亭,东汉仍用旧名,改属河间国(郡)。此时碑主已经成为地方长官,职掌两县政务。因弓高、武垣均属河间,可推断第六列之“兼河……”应是兼任河间国某职。河间国,诸侯王国名,汉高祖九年(公元前198年)析钜鹿郡置河间郡,文帝前元二年(公元前178年)改为河间国,王莽改曰朔定,东汉初并入信都国,后复为河间国。
《曹全碑》拓片局部
《尹宙碑》 拓片
《皇女残碑》 拓片
第八列“鲜卑犯……”,鲜卑是北方的一支游牧民族,东汉中期后势力兴起,与汉朝关系日趋复杂。桓帝时,檀石槐成为鲜卑领袖,在其统帅下鲜卑“因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地” (《后汉书∙乌桓鲜卑列传》),实力强劲,时常进犯汉边,到灵帝时“幽并凉三州缘边诸郡,无岁不被鲜卑寇抄”。熹平六年(177年),灵帝遣北地太守夏育、护羌校尉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各率万余骑兵三路同时讨伐鲜卑,出塞千余里,结果“丧其节传辎重,各将数十骑奔还,死者十七八” 。此役汉朝受到重创,自此后对鲜卑未再有大规模攻伐。碑主或许参与了这次军事行动,故有第九列“……退,归来之日,遂离……” 之语,可能是征讨失败后被朝廷削职。
鲜卑是北方的一支游牧民族,东汉中期后势力兴起,与汉朝关系日趋复杂。
第十和十一列“……三年,岁在摄提四……己巳冬十一月甲……”,记述了碑主的卒年和刻石树碑的时间。《尔雅∙释天》曰“太阴在寅曰摄提格”,摄提为“摄提格”的省称,岁阴名,古代岁星纪年法中的十二辰之一,相当于干支纪年法中的寅年,汉碑中常见这种纪年法,如东汉《贵阳太守周憬功勋铭》“于是熹平三年,岁在摄提”、《张迁碑》“惟中平三年,岁在摄提”。
《赵宽碑》拓片
《韩仁铭》拓片局部
《张迁碑》拓片局部
曹操平定冀州后“以天下凋弊,下令不得厚葬,又禁立碑”,表明此碑应刻于献帝建安十年之前。
由于碑文称宗俱为司空,表明此碑刻于灵帝建宁四年(171年)宗俱迁升司空之后;残碑出土于邢台,邢台在东汉时属冀州,建安十年(205年),曹操平定冀州后“以天下凋弊,下令不得厚葬,又禁立碑”,表明此碑应刻于献帝建安十年之前。建宁四年至建安十年间,灵帝熹平三年(174年)、中平三年(186年),献帝建安三年(198年)均为寅年(摄提年),如果碑主参与了熹平六年(177年)对鲜卑战事的推测可靠的话,则其卒年可以排除熹平三年。第十一列“巳”前仅残留半字,从字形上看,或是“己”或是“乙”,即立碑的时间是己巳年或是乙巳年。在建宁四年至建安十年间,无乙巳年,仅中平六年(189年)是己巳年,故此碑应树于灵帝中平六年(少帝光熹元年、昭宁元年,献帝永汉元年),则碑主卒年可以进一步排除建安三年(198年)。如此推之,碑主应卒于灵帝中平三年(186年),三年后,即中平六年(189年)方树碑。当然,如碑主并未参加熹平六年的征讨行动,则其也有可能卒于熹平三年(174年),如果卒于此年,按第八列“视事三载”前推之,碑主在宗俱帐下行事时间是在建宁四年(171年)以前,是时宗俱还未迁升司空,应为五官中郎将或越骑校尉等武职。
残碑第十二列开始为铭辞,存“俯惟奚斯”之语。奚斯是战国时期的鲁国公子,名鱼,其主要功绩一说曾建新庙(姜嫄庙)于鲁,一说曾作《鲁颂》。汉赋和汉碑铭辞中常见奚斯之典,如东汉班固《两都赋序》“皋陶歌虞,奚斯颂鲁”、王延寿《鲁灵光殿赋序》“故奚斯颂僖,歌其路寝”、《费泛碑》“感奚斯之义,旌勒阙美”、《杨震碑》“颂有清庙,故敢慕奚斯之追述”、《曹全碑》“慕奚斯、考父之美”、《张迁碑》“奚斯赞鲁、考父颂殷”等。
《鲜于璜碑》拓片
汉碑主要有阙铭墓表、坟坛题记、摩崖题记、功德碑、祠庙碑、墓碑、买地券以及画像石、黄肠石等几类,《封邰等字残碑》叙及碑主族出、治学、仕历、卒葬,有序有铭,义例完备,当为墓碑。沈约《宋书》记载晋武帝咸宁四年(278年)诏:“此石兽碑表,既私褒美,兴长虚伪,伤财害人,莫大于此,一禁断之。”这应该是该墓碑被毁坏成为残石的主要原因。
碑主曾职掌弓高、武垣两县,应为县令一类的官职,之后任某令并“视事三载”。《后汉书∙百官志》载:“每县、邑、道,大者置令一人,千石。”碑主官秩亦应如此。东汉桓帝、灵帝时期,墓碑大量出现,在规格上呈现出一定的规律,有学者经排比研究认为这时期墓碑尺寸依碑主身份大体分为三个级别:第一级二千石到万石官员,墓碑通高皆在1丈以上;第二级三百石到千石官员,墓碑通高大多在9尺至1丈;第三级二百石以下官员,墓碑通高大多在4尺至9尺不等,亦有1丈以上巨制者。通常情况下,完整的东汉桓灵时期墓碑高宽比在2至3,《封邰等字残碑》残宽124厘米,实际宽应该超过150厘米,可推测高应该在330厘米左右。如此看来,官秩千石的碑主被树以1丈高的墓碑,与制相合。
《封邰等字残碑》的书写规整舒朗,书体方拙峻厉,笔力刚劲,字字不苟,与《韩仁铭》、《尹宙碑》、《赵宽碑》和《曹全碑》相比,虽缺少精丽典雅、八分披拂之感,却透露出朴拙雄强的气象,属于汉隶中方笔的一派。与《鲜于璜碑》(尤其是碑阴)、《张迁碑》等代表性的方笔汉碑相比,时代稍晚一些的《封邰等字残碑》的字形更为方正,风格极似《成都中平四年墓门题记》。具有隶书特点的同时,显露出楷书的端倪,从中可以看出由隶向楷的变化,对于研究汉末书体演变具有一定参考价值。
《成都中平四年墓门题记》拓片
(作者么乃亮为辽宁省博物馆副研究员:白全忠为河北省邢台市收藏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