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记（组诗）

春天对爱情的一次描述

一说桃花，桃花就谢了。

从亏欠的冬天苏醒过来

春天更接近死亡。杜鹃在啼血

泥土覆盖沉重的阴谋

而死亡不再是巨大灾难

我们互相酬唱。排箫穿过身体

“西瑞克斯”“西瑞克斯”*

轻轻颤动。一支芦苇压向另一支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说吧，如何迫近空茫的情欲

压制天空的红潮

像这个春天。野花欢腾

我们解开衣襟，松动幽香

注：*希腊爱情神话，牧神潘以心上人“西瑞克斯”

命名排箫

今夜记

今夜无雪。火苗蹿向身体的枝丫

她听着轻微的鼾声，梦呓

这个落枕即睡的男人

嘴角弯弯。满足。恬淡

有着退向岸边的喜悦

然而他的双手紧紧握住生命的秘密

“巨大的虚无”。她想

最好造一所两个人的房子

一个打鱼，一个收网

在现世稀薄的安稳中

有一些绝望。一些恩宠

黑暗里。她听到呢喃

鼾声在呼吸间停了下来

那枚尖尖的荷叶

卷住了湿漉漉的雨水

寒山湖怀想

我指认红色为我的印玺

你的江山，留下一枚唇印

我建构的王国，一遍遍推倒

一遍遍重来

我心中的王

峨冠博带，正在册封这一处山河

天幕广啊。如果只有寒山子

我们用废旧的船只，坐回唐朝

盘龙和凤池不要了

讽世劝俗。山林隐逸。也不要了

我们只要可供复活的故地

让沉埋的深渊再起波澜

造梦记

这个时间的废词。北门街，

已经疲惫不堪。

梅雨加升着海平面。

风的形体靠近孤岛，雷电交织，

与某个梦境叠加。

海水咬住恐惧的堤岸。

她画出的鸟群，反复瞄准猎枪，

向大海的深处飞去。

如一朵奇迹，蓝花楹闯入书页。

比醒着更加饱满。创世纪的喜剧，

坐在树尖发声。

所有的水跑进二楼阳台。

她组装消瘦的岛屿，

在每一个梦中盛装出席。

水 仙

如果只有根，我选择

放弃虚长的叶子

像放弃天空明净。仙子鼓乐

不如退回汉唐

援琴而歌，持一曲《水仙操》*

我不关心窗台是否有一只迟来的灰雀

或者一群黑鸟

他们扔不掉夏天的呱噪

多么喜欢料峭的寒意啊

只有这样

我们紧挨着，成为同谋

在寂寥的深夜互道晚安

注：*《水仙操》，伯牙所作

雨中林居

春天藏不住雨水——

山道上的小雨似乎从地面下到山巅

春日深深

小雨是低调的。一束束细细羽毛碾压草籽路

路旁有疯长的桂花丛

是雨水把我们带向山顶

是我们把“林居”酒馆端到满觉陇

——楼高三四丈，酒桌两三隅

七八间香艳小卧房

谁留下空酒瓶，竖成一座南高峰

而山里的春天刚刚开始

望峰、听涛，可以退守到空山抱琴

如果愿意，就做一天无用的人

一盆炭火接走雨水

我们温老酒。打开久扣的柴扉

三月.小桃花

1

来。我春天的小妖精

我借你一支桃花，动用所有的妩媚

追你的狐狸——

牂牁江岸

桃花公主浣纱；濯衣；起舞

她把桃花插在月亮上

她做一支桃花蛊。唤来嫦娥

骗走书生

2

举起铮亮石斧

做一个穿孔蚌饰

他在书房嫁给他的新娘

夜郎国的壁岩，开满了桃花

桃花轻盈。一朵一朵斜在一起

蚂蚁坐上枝桠，搬动秘密

三月的巫术，急急如令

小叙事

把天空照进大海

这是宏大叙事。我不要

我只想取天上一枚小小的月

搬进我的水盏

足够小。像一片树叶推搡另一片树叶

一只白天鹅爱上另一只白天鹅

像春天撞开春天

月亮在水盏的怀里潜伏

那个隐身的人。帮着天空借景

——小小的小小的叙事里

荒芜的胸膛堆出火山

我大声喊出自己。一个在天上

一个在人间

九峰山麓，与诸兄夜饮

虫噬桑叶，茶山吞食弯曲的水墨。

这带着褶皱的波纹，

校正着时间。月光扑过模糊的天空，

游鱼吐露暗红液体。

木屋敲碎的玻璃，

显现九座山峰造型。

喝酒人正在打坐冥想。

陈旧的烟草味儿，

渗入幽暗的烛火。

只有拆除的篱墙重新站了起来。

春山深处，那些藏着的事物，

在阴影中浮出。

自画像：冰水

一支水流进空山。

流进大地的废墟。风是唯一方向。

风锁住水流，锁住悬崖。

风，锁住整个冬天。

水是唯一选择吗？

从水中取出更加坚硬的水，

或者让一滴水回到水里，

让一滴水占领重量。

是这样吧。那寒冷的异形，

正在水中掏出锋刃。

她映照整个世界。

幻灭。动荡。波光粼粼。

热闹与安静。为圣徒的挣扎

作出判詞。此刻

你许下冬天的宣言：

我会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花非花

花穿透墙体。

它的名字纵身一跳。出其不意

运送腐朽与呼吸——

天气紊乱。

扎眼的绿。妩媚术，

在身体里却找到了好时光。

女人把月光引向阳台，

浇水，摘下四肢上多余的叶子。

花，深藏在腹下。

雪白的风，脚步很轻的夜，

流进水瓶。花，

与一把空椅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