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士州
单位里搞活动,将我这个年近60的人列入“老年组”,一时感慨不已。老年,仍是志在千里的年龄,但也是个有几分尴尬的年龄,在青年面前,你可以有一副过来人的深沉,但在一些长者面前,却得把尾巴夹紧一点;青年看你,或许已经嗅到了暮气,长者看你,还觉得你嫩得出水。因此,人到老年,瞻前顾后,未必就一定洒脱。
我们今天看古人,都不大在意看年龄了。评论家论文学,对王勃少年时的《滕王阁序》与陆放翁八十岁时的诗作都可以用共同标准,而不会以年龄的差异提高或降低要求,邯郸的吕仙祠有一副对子: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想到百年之后无长少,人的确就不必再以年龄为骄傲的工具了。
我刚开始教书时,有位长我10岁的先生问过我:“《红楼梦》你读过几遍?”听我说只读过一遍,他便得意地说自己读过三遍,然后又画蛇添足—“我读《红楼梦》时你大概还不会讲话呢!”我于是很疑惑:毕竟是读红楼,又不是写红楼,再说何以见得我到他这个年龄就不会读四遍五遍呢?很多年过去了,当我听说这位因“三遍红楼”而傲人的先生由于不学无术而潦倒时,我丝毫没有吃惊。因为他比别人年长几岁,把年龄当作一种资本了,喜欢用这样的资本去教育人,其实说白了就是自我聊慰后获得满足感,显得自己是个资深的人,遇到我这么一个年轻的后生,自然不肯放过让自己“资深”一下的机会。
因为年龄,也会生出许多闲气来。在许多人的头脑中,年龄与名望的关系是正比。几年前参加一项临时性的工作,被指定为组长,组内20人,长我l0岁以上的有七八个人,我便以格外的恭敬侍候组员。可还有几位组员不断地议论我的年龄,我便作揖道:“不过10年时间的僭越,诸位包涵。”纵是如此,有两位组员怒不可遏,三天两头跑领导机构问罪,理由也很簡单:“我们教书的时候,他还在读小学呢!”甚至有一位还砸了一只旧茶杯示威。想到我自己多负了责任还让人家动肝火,想想自己头发还没有花白,从此之后便不再奉诏,谁不嫌累谁去干,于是相安无事。这类事体验过几次后,便警戒自己,如果真的到了七老八十,不可看重自己的年龄。为年龄所累,实在是很无谓的。人的年龄是自己给自己的馈赠,也是自己给自己的限定,无论是知识的积累还是观察思考、痛苦烦恼,难道与年龄那么相关吗?
如果哪一天,我们看见年轻人走到自己的前面去了,应该为此高兴,因为这是最正常的规律。我们提倡移风易俗已经多年,为何还有人(老人、中年人甚至青年本身)要把年龄当作资格、资本炫耀呢?